資治通鑑 漢紀 卷027

【漢紀十九】
起昭陽太淵獻, 盡玄黓涒灘, 凡十年。

中宗孝宣皇帝下
神爵四年(癸亥, 公元前五八年)
, 二月, 以鳳皇、甘露降集京師, 赦天下。

穎川太守黃霸在郡前後八年, 政事愈治;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 穎川尤多。夏, 四月, 詔曰:「穎川太守霸, 宣佈詔令, 百姓嚮化, 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眾多, 田者讓畔, 道不拾遺, 養視鰥寡, 贍助貧窮, 獄或八年亡重罪囚, 其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穎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後數月, 征霸為太子太傅。

五月, 匈奴單于遣弟呼留若王勝之來朝。

, 十月, 鳳皇十一集杜陵。

河南太守東海嚴延年為治陰鷙酷烈, 眾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 所謂當生者詭殺之, 吏民莫能測其意深淺, 戰慄不敢犯禁。冬月, 傳屬縣囚會論府上, 流血數里, 河南號曰「屠伯」。延年素輕黃霸為人, 及比郡為守, 褒賞反在己前, 心內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蟲, 府丞義出行蝗, , 見延年。延年曰:「此蝗豈鳳皇食邪?」義年老, 頗悖, 素畏延年, 恐見中傷。延年本嘗與義俱為丞相史, 實親厚之, 饋遺之甚厚。義愈益恐, 自筮, 得死卦, 忽忽不樂, 取告至長安, 上書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 因飲藥自殺, 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驗, 得其語言怨望、誹謗政治數事。十一月, 延年坐不道, 棄市。
, 延年母從東海來, 欲從延年臘。到洛陽, 適見報囚, 母大驚, 便止都亭, 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謁母, 母閉閣不見。延年免冠頓首閣下, 良久, 母乃見之, 因數責延年:「幸得備郡守, 專治千里, 不聞仁愛教化, 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 多刑殺人, 欲以立威, 豈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 重頓首謝, 因自為母御歸府舍。母畢正臘, 謂延年曰:「天道神明, 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 去汝東歸, 掃除墓地耳!」遂去, 歸郡, 見昆弟、宗人, 復為言之。後歲餘, 果敗, 東海莫不賢智其母。

匈奴握衍朐鞮單于暴虐, 好殺伐, 國中不附。及太子、左賢王數讒左地貴人, 左地貴人皆怨。會烏桓擊匈奴東邊姑夕王, 頗得人民, 單于怒。姑夕王恐, 即與烏禪幕及左地貴人共立稽侯狦為呼韓邪單于, 發左地兵四五萬人, 西擊握衍朐鞮單于, 至姑且水北。未戰, 握衍朐鞮單于兵敗走, 使人報其弟右賢王曰:「匈奴共攻我, 若肯發兵助我乎?」右賢王曰:「若不愛人, 殺昆弟、諸貴人。各自死若處, 無來污我!」握衍朐鞮單于恚, 自殺。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賢王所, 其民眾盡降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歸庭;數月, 罷兵, 使各歸故地, 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間者, 立為左谷蠡王, 使人告右賢貴人, 欲令殺右賢王, 其冬, 都隆奇與右賢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為屠耆單于, 發兵數萬人東襲呼韓邪單于, 呼韓邪單于兵敗走。屠耆單于還, 以其長子都塗吾西為左谷蠡王, 少子姑瞀樓頭為右谷蠡王, 留居單于庭。

五鳳元年(甲子, 公元前五七年)
, 正月, 上幸甘泉, 郊泰畤。

皇太子冠。

, 匈奴屠耆單于使先賢撣兄右奧鞬王與烏藉都尉各二萬騎屯東方, 以備呼韓邪單于。是時西方呼揭王來與唯犁當戶謀, 共讒右賢王。言欲自立為單于。屠耆單于殺右賢王父子, 後知其冤, 復殺唯犁當戶。於是呼揭王恐, 遂畔去, 自立為呼揭單于。右奧鞬王聞之, 即自立為車犁單于。烏藉都尉亦自立為烏藉單于。凡五單于。屠耆單于自將兵東擊車犁單于, 使都隆奇擊烏藉。烏藉、車犁皆敗, 西北走, 與呼揭單于兵合為四萬人。烏藉、呼揭皆去單于號, 共並力尊輔車犁單于。屠耆單于聞之, 使左大將、都尉將四萬騎分屯東方, 以備呼韓邪單于, 自將四萬騎西擊車犁單于。車犁單于敗, 西北走。屠耆單于即引兵西南留闟敦地。
漢議者多曰:「匈奴為害日久, 可因其壞亂, 舉兵滅之。」詔問御史大夫蕭望之, 對曰:「《春秋》, 晉士匄帥師侵齊, 聞齊侯卒, 引師而還, 君子大其不伐喪, 以為恩足以服孝子, 誼足以動諸侯。前單于慕化嚮善, 稱弟, 遣使請求和親, 海內欣然, 夷狄莫不聞。未終奉約, 不幸為賊臣所殺;今而伐之, 是乘亂而幸災也, 彼必奔走遠遁。不以義動兵, 恐勞而無功。宜遣使者弔問, 輔其微弱, 救其災患。四夷聞之, 咸貴中國之仁義。如遂蒙恩得復其位, 必稱臣服從, 此德之盛之。」上從其議。

, 十有二月, 乙酉朔, 日有食之。

韓延壽代蕭望之為左馮翊。望之聞延壽在東郡時放散官錢千餘萬, 使御史案之。延壽聞知, 即部吏案校望之在馮翊時廩犧官錢放散百餘萬。望之自奏:「職在總領天下, 聞事不敢不問, 而為延壽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壽, 各令窮竟所考。望之卒無事實。而望之遣御史案東郡者, 得其試騎士日奢僭逾制;又取官銅物, 候月食鑄刀劍, 效尚方事;及取官錢帛私假徭使吏;及治飾車甲三百萬以上。延壽竟坐狡猾不道, 棄市。吏民數千人送至渭城, 老小扶持車轂, 爭奏酒炙。延壽不忍距逆, 人人為飲, 計飲酒石餘。使掾、史分謝送者:「遠苦吏民, 延壽死無所恨!」百姓莫不流涕。

五鳳二年(乙丑, 公元前五六年)
, 正月, 上幸甘泉, 郊泰畤。

車騎將軍韓增薨。五月, 將軍許延壽為大司馬、車騎大將軍。

丞相丙吉年老, 上重之。蕭望之意常輕吉, 上由是不悅。丞相司直奏望之遇丞相禮節倨慢, 又使吏買賣, 私所附益凡十萬三千, 請逮捕系治。秋, 八月, 壬午, 詔左遷望之為太子太傅;以太子太傅黃霸為御史大夫。

匈奴呼韓邪單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襲屠耆單于屯兵, 殺略萬餘人。屠耆單于聞之, 即自將六萬騎擊呼韓邪單于。屠耆單于兵敗, 自殺。都隆奇乃與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樓頭亡歸漢。車犁單于東降呼韓邪單于。冬, 十一月, 呼韓邪單于左大將烏厲屈與父呼遫累烏厲溫敦皆見匈奴亂, 率其眾數萬人降漢;封烏厲屈為新城侯, 烏厲溫敦為義陽侯。是時李陵子復立烏藉都尉為單于, 呼韓邪單于捕斬之;遂復都單于庭, 然眾裁數萬人。屠耆單于從弟休旬王自立為閏振單于, 在西邊;呼韓邪單于兄左賢王呼屠吾斯亦自立為郅支骨都侯單于, 在東邊。

光祿勳平通侯楊惲, 廉潔無私;然伐其行能, 又性刻害, 好發人陰伏, 由是多怨於朝廷。與太僕戴長樂相失。人有上書告長樂罪, 長樂疑惲教人告之, 亦上書告惲罪曰:「惲上書訟韓延壽, 郎中丘常謂惲曰:『聞君侯訟韓馮翊, 當得活乎?』惲曰:『事何容易, 脛脛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 真人所謂「鼠不容穴, 銜窶數」者也。』又語長樂曰:『正月以來, 天陰不雨, 此《春秋》所記, 夏侯君所言。』」事下廷尉。廷尉定國奏惲怨望, 為妖惡言, 大逆不道。上不忍加誅, 有詔皆免惲、長樂為庶人。

五鳳三年(丙寅, 公元前五五年)
, 正月, 癸卯, 博陽定侯丙吉薨。
班固贊曰:古之制名, 必由象類, 遠取諸物, 近取諸身。故《經》謂君為元首, 臣為股肱, 明其一體, 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 古今常道, 自然之勢也。近觀漢相, 高祖開基, 蕭、曹為冠;孝宣中興, 丙、魏有聲。是時黜陟有序, 眾職修理, 公卿多稱其位, 海內興於禮讓。覽其行事, 豈虛虖哉!

二月, 壬辰, 黃霸為丞相。霸材長於治民, 及為丞相, 功名損於治郡。時京兆尹張敞捨鶡雀飛集丞相府, 霸以為神雀, 議欲以聞。敞奏霸曰:「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史、守丞為民興利除害, 成大化, 條其對。有耕者讓畔, 男女異路, 道不拾遺。及舉孝子、貞婦者為一輩, 先上殿;舉而不知其人數者, 次之;不為條教者在後。叩頭謝丞相, 雖口不言, 而心欲其為之也。長史、守丞對時, 臣敞舍有鶡雀飛止丞相府屋上, 丞相以下見者數百人。邊吏多知鶡雀者, 問之, 皆陽不知。丞相圖議上奏曰:『臣問上計長史、守丞以興化條, 皇天報下神爵。』後知從臣敞舍來, 乃止。郡國吏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 微信奇怪也。臣敞非敢毀丞相也, 誠恐群臣莫白, 而長史、守丞畏丞相指, 歸捨法令, 各為私教, 務相增加, 澆淳散樸, 並行偽貌, 有名亡實, 傾搖解怠, 甚者為妖。假令京師先行讓畔、異路、道不拾遺, 其實亡益廉貪、貞淫之行, 而以偽先天下, 固未可也。即諸侯先行之, 偽聲軼於京師, 非細事也。漢家承敝通變, 造起律令, 所以勸善禁奸, 條貫詳備, 不可復加。宜令貴臣明飭長史、守丞, 歸告二千石, 舉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 務得其人, 郡事皆以法令為檢式, 毋得擅為條教;敢挾詐偽以干名譽者, 必先受戮, 以正明好惡。」天子嘉納敞言, 召上計吏, 使侍中臨飭, 如敞指意。霸甚慚。
, 樂陵侯史高以外屬民侍中, 貴重, 霸薦高可太尉。天子使尚書召問霸:「太尉官罷久矣。夫宣明教化, 通達幽隱, 使獄無冤刑, 邑無盜賊, 君之職也。將相之官, 朕之任焉。侍中、樂陵侯高, 帷幄近臣, 朕之所自親, 君何越職而舉之?」尚書令受丞相對, 霸免冠謝罪, 數日, 乃決。自是後不敢復有所請。然自漢興, 言治民吏, 以霸為首。

三月, 上幸河東, 祠后土。減天下口錢;赦天下殊死以下。

六月, 辛酉, 以西河太守杜延年為御史大夫。

置西河、北地屬國以處匈奴降者。

廣陵厲王胥使巫李女須祝詛上, 求為天子。事覺, 藥殺巫及宮人二十餘人以絕口。公卿請誅胥。

五鳳四年(丁卯, 公元前五四年)
, 胥自殺。

匈奴單于稱臣, 遣弟右谷蠡王入侍。以邊塞亡寇, 減戍卒什二。

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言:「歲數豐穰, 谷賤, 農人少利。故事:歲漕關東谷四百萬斛以給京師, 用卒六萬人。宜糴三輔、弘農、河東、上黨、太原郡谷, 足供京師, 可以省關東漕卒過半。」上從其計。壽昌又白:「令邊郡皆築倉, 以谷賤增其賈而糴, 以利農, 谷貴時減賈而糶, 名曰常平倉。」民便之。上乃下詔賜壽昌爵關內侯。

, 四月, 辛丑朔, 日有食之。

楊惲既失爵位, 家居治產業, 以財自娛。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與惲書, 諫戒之, 為言「大臣廢退, 當闔門惶懼, 為可憐之意;不當治產業, 通賓客, 有稱譽。」惲, 宰相子, 有材能, 少顯朝廷, 一朝以晻昧語言見廢, 內懷不服, 報會宗書曰:「竊自思念, 過已大矣, 行已虧矣, 常為農夫以沒世矣, 是故身率妻子, 戮力耕桑, 不意當復用此為譏議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 聖人弗禁, 故君、父至尊、親, 送其終也, 有時而既。臣之得罪, 已三年矣, 田家作苦, 歲時伏臘, 烹羊, 炰羔, 斗酒自勞, 酒後耳熱, 仰天拊缶呼烏烏, 其詩曰:『田彼南山, 蕪穢不治;種一頃豆, 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 須富貴何時?』誠淫荒無度, 不知其不可也。」又惲兄子安平侯譚謂惲曰:「侯罪薄, 又有功, 且復用!」惲曰:「有功何益!縣官不足為盡力。」譚曰:「縣官實然。蓋司隸、韓馮翊皆盡力吏也, 俱坐事誅。」會有日食之變, 騶馬猥佐成上書告「惲驕奢, 不悔過。日食之咎, 此人所致。」章下廷尉, 按驗, 得所予會宗書, 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惲大逆無道, 要斬;妻子徙酒泉郡;譚坐免為庶人, 諸在位與惲厚善者, 未央衛尉韋玄成及孫會宗等, 皆免官。
臣光曰:以孝宣之明, 魏相、丙吉為丞相, 于定國為廷尉, 而趙、蓋、韓、楊之死皆不厭眾心, 惜哉, 其為善政之累大矣!《周官》司寇之法, 有議賢、議能。若廣漢、延壽之治民, 可不謂能乎!寬饒、惲之剛直, 可不謂賢乎!然則雖有死罪, 猶將宥之, 況罪不足以死乎!揚子以韓馮翊之愬蕭為臣之自失。夫所以使延壽犯上者, 望之激之也。上不之察, 而延壽獨蒙其辜, 不亦甚哉!

匈奴閏振單于率其眾東擊郅支單于。郅支與戰, 殺之, 併其兵;遂進攻呼韓邪。呼韓邪兵敗走, 郅支都單于庭。

甘露元年(戊辰, 公元前五三年)
, 正月, 行幸甘泉, 郊泰畤。

楊惲之誅也, 公卿奏京兆尹張敞, 惲之黨友, 不宜處位。上惜敞材, 獨寢其奏, 不下。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驗, 舜私歸其家曰:「五日京兆耳, 安能復案事!」敞聞舜語, 即部吏收舜系獄, 晝夜驗治, 竟致其死事。舜當出死, 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盡, 延命乎?」乃棄舜市。會立春, 行冤獄使者出, 舜家載屍並編敞教, 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賊殺不辜。上欲令敞得自便, 即先下敞前坐楊惲奏, 免為庶人。敞詣闕上印綬, 便從闕下亡命。數月, 京師吏民解馳, 枹鼓數起, 而翼州部中有大賊, 天子思敞功效, 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 及使者至, 妻子家室皆泣, 惶懼, 而敞獨笑曰:「吾身亡命為民, 郡吏當就捕。今使者來, 此天子欲用我也。」裝隨使者, 詣公車上書曰:「臣前幸得備位列卿, 待罪京兆, 坐殺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 數蒙恩貸。以臣有章劾當免, 受記考事, 便歸臥家, 謂臣『五日京兆』。背恩忘義, 傷薄欲化。臣竊以舜無狀, 枉法以誅之。臣敞賊殺不辜, 鞠獄故不直, 雖伏明法, 死無所恨!」天子引見敞, 拜為冀州刺史。敞到部, 盜賊屏跡。

皇太子柔仁好儒, 見上所用多文法吏, 以刑繩下, 嘗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 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 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 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 好是古非今, 使人眩於名實, 不知所守, 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 太子也!」
臣光曰:王霸無異道。昔三代之隆, 禮樂、征伐自天子出, 則謂之王。天子微弱不能治諸侯, 諸侯有能率其與國同討不庭以尊王室者, 則謂之霸。其所以行之也, 皆本仁祖義, 任賢使能, 賞善罰惡, 禁暴誅亂。顧名位有尊卑, 德澤有深淺, 功業有鉅細, 政令有廣狹耳, 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漢之所以不能復三代之治者, 由人主之不為, 非先王之道不可復行於後世也。夫儒有君子, 有小人。彼俗儒者, 誠不足與為治也, 獨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 皆大儒也, 使漢得而用之, 功烈豈若是而止邪!孝宣謂太子懦而不立, 闇於治體, 必亂我家, 則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 儒者不可用, 豈不過甚矣哉!殆非所以訓示子孫, 垂法將來者也。

淮陽憲王好法律, 聰達有材;王母張婕妤尤幸。上由是疏太子而愛淮陽憲王, 數嗟歎憲王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憲王, 然用太子起於微細, 上少依倚許氏, 及即位而許后以殺死, 故弗忍也。久之, 上拜韋玄成為淮陽中尉, 以玄成嘗讓爵于兄, 欲以感諭憲王。由是太子遂安。

匈奴呼韓邪單于之敗也, 左伊秩訾王為呼韓邪計, 勸令稱臣入朝事漢, 從漢求助, 如此, 匈奴乃定。呼韓邪問諸大臣, 皆曰:「不可。匈奴之俗, 本上氣力而下服役, 以馬上戰鬥為國, 故有威名於百蠻。戰死, 壯士所有也。今兄弟爭國, 不在兄則在弟, 雖死猶有威名, 子孫常長諸國。漢雖強, 猶不能兼併匈奴。奈何亂先古之制, 臣事於漢, 卑辱先單于, 為諸國所笑!雖如是而安, 何以復長百蠻!」左伊秩訾曰:「不然, 強弱有時。今漢方盛, 烏孫城郭諸國皆為臣妾。自且鞮侯單于以來, 匈奴日削, 不能取復, 雖屈強於此, 未嘗一日安也。今事漢則安存, 不事則危亡, 計何以過此!」諸大人相難久之, 呼韓邪從其計, 引眾南近塞, 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郅支單于亦遣子右大將駒于利受入侍。

二月, 丁巳, 樂成敬侯許延壽薨。

, 四月, 黃龍見新豐。

丙申, 太上皇廟火;甲辰, 孝文廟火;上素服五日。

烏孫狂王復尚楚主解憂, 生一男鴟靡, 不與主和, 又暴惡失眾。漢使衛司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烏孫。公主言:「狂王為烏孫所患苦, 易誅也。」遂謀置酒, 使士拔劍擊之。劍旁下, 狂王傷, 上馬馳去。其子細沈瘦會兵圍和意、昌及公主於赤谷城。數月, 都護鄭吉發諸國兵救之, 乃解去。漢遣中郎將張遵持醫藥治狂王, 賜金帛。因收和意、昌系瑣, 從尉犁檻車至長安, 斬之。
, 肥王翁歸靡胡婦子烏就屠, 狂王傷時, , 與諸翎侯俱去, 居北山中, 揚言母家匈奴兵來, 故眾歸之。後遂襲殺狂王, 自立為昆彌。是歲, 漢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敦煌, 通渠積穀, 欲以討之。
, 楚主侍者馮嫽, 能史書, 習事, 嘗持漢節為公主使, 城郭諸國敬信之, 號曰馮夫人, 為烏孫右大將妻。右大將與烏就屠相愛, 都護鄭吉使馮夫人說烏就屠, 以漢兵方出, 必見滅, 不如降。烏就屠恐, 曰:「願得小號以自處!」帝征馮夫人, 自問狀。遣謁者竺次、期門甘延壽為副, 送馮夫人。馮夫人錦車持節, 詔烏就屠詣長羅侯赤谷城, 立元貴靡為大昆彌, 烏就屠為小昆彌, 皆賜印綬。破羌將軍不出塞, 還。後烏就屠不盡歸諸翎侯民眾, 漢復遣長羅侯將三校屯赤谷, 因為分別其人民地界, 大昆彌戶六萬餘, 小昆彌戶四萬餘。然眾心皆附小昆彌。

甘露二年(己巳, 公元前五二年)
, 正月, 立皇子囂為定陶王。

詔赦天下, 減民算三十。

珠崖郡反。夏, 四月, 遣護軍都尉張祿將兵擊之。

杜延年以老病免。五月, 己丑, 廷尉于定國為御史大夫。

, 九月, 立皇子宇為東平王。

, 十二月, 上行幸萯陽宮、屬玉觀。

是歲, 營平壯武侯趙充國薨。先是, 充國以老乞骸骨, 賜安車、駟馬、黃金, 罷就第。朝廷每有四夷大議, 常與參兵謀、問籌策焉。

匈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 原奉國珍, 朝三年正月。詔有司議其儀。丞相、御史曰:「聖王之制, 先京師而後諸夏, 先諸夏而後夷狄。匈奴單于朝賀, 其禮儀宜如諸侯王, 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蕭望之以為:「單于非正朔所加, 故稱敵國, 宜待以不臣之禮, 位在諸侯王上。外夷稽首稱籓, 中國讓而不臣, 此則羈縻之誼, 謙亨之福也。《書》曰:『戎狄荒服, 』言其來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後嗣卒有鳥竄鼠伏, 闕於朝享, 不為畔臣, 萬世之長策也。」天子采之, 下詔曰:「匈奴單于稱北蕃, 朝正朔。朕之不德, 不能弘覆。其以客禮待之, 令單于位在諸侯王上, 贊謁稱臣而不名。」
荀悅論曰:《春秋》之義, 王者無外, 欲一於天下也。戎狄道理遼遠, 人跡介絕, 故正朔不及, 禮教不加, 非尊之也, 其勢然也。《詩》云:「自彼氐、羌, 莫敢不來王。」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貢。若不供職, 則有辭讓號令加焉, 非敵國之謂也。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禮, 加之王公之上, 僭度失序, 以亂天常, 非禮也!若以權時之宜, 則異論矣。

詔遣車騎都尉韓昌迎單于, 發所過七郡二千騎為陳道上。
甘露三年(庚午, 公元前五一年)
, 正月, 上行幸甘泉, 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 贊謁稱籓臣而不名。賜以冠帶、衣裳, 黃金璽、盭綬, 玉具劍、佩刀, 弓一張, 矢四發, 棨戟十, 安車一乘, 鞍勒一具, 馬十五匹, 黃金二十斤, 錢二十萬, 衣被七十七襲, 錦繡、綺縠、雜帛八千匹, 絮六千斤。禮畢, 使使者道單于先行宿長平。上自甘泉宿池陽宮。上登長平阪, 詔單于毋謁, 其左右當戶群臣皆得列觀, 及諸蠻夷君長、王、侯數萬, 咸迎於渭橋下, 夾道陳。上登渭橋, 咸稱萬歲。單于就邸長安。置酒建章宮, 饗賜單于, 觀以珍寶。二月, 遣單于歸國。單于自請「願留居幕南光祿塞下;有急, 保漢受降城。」漢遣長樂衛尉、高昌侯董忠、車騎都尉韓昌將騎萬六千, 又發邊郡士馬以千數, 送單于出朔方雞鹿塞。詔忠等留衛單于, 助誅不服, 又轉邊谷米糒, 前後三萬四千斛, 給贍其食。先是, 自烏孫以西至安息諸國近匈奴者, 皆畏匈奴而輕漢, 及呼韓邪單于朝漢後, 咸尊漢矣。
上以戎狄賓服, 思股肱之美, 乃圖畫其人於麒麟閣, 法其容貌, 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 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候, 姓霍氏」。其次張安世、韓增、趙充國、魏相、丙吉、杜延年、劉德、梁丘賀、蕭望之、蘇武。凡十一人, 皆有功德, 知名當世, 是以表而揚之, 明著中興輔佐, 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鳳皇集新蔡。

三月, 己巳、建成安侯黃霸薨。五月, 甲午, 于定國為丞相, 封西平侯。太僕沛郡陳萬年為御史大夫。

詔諸儒講五經同異, 蕭望之等平奏其議, 上帝稱制臨決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穀梁春秋》博士。

烏孫大昆彌元貴靡及鴟靡皆病死。公主上書言:「年老土思, 願得歸骸骨, 葬漢地!」天子閔而迎之。冬, 至京師, 待之一如公主之制。後二歲卒。

元貴靡子星靡代為大昆彌, 弱。馮夫人上書:「願使烏孫, 鎮撫星靡。」漢遣之。都護韓宣奏烏孫大吏大祿、大監皆可賜以金印紫綬, 以尊輔大昆彌。漢許之。其後段會宗為都護, 乃招還亡叛, 安定之。星靡死, 子雌栗靡代立。

皇太子所幸司馬良娣病, 且死, 謂太子曰:「妾死非天命, 乃諸娣妾、良人更祝詛殺我。」太子以為然。及死, 太子悲恚發病, 忽忽不樂。帝乃令皇后擇後宮家人子可以娛侍太子者, 得元城王政君, 送太子宮。政君, 故繡衣御史賀之孫女也, 見於丙殿。壹幸, 有身。是歲, 生成帝於甲館畫堂, 為世縕皇孫。帝愛之, 自名曰驁, 字大孫, 常置左右。

甘露四年(辛未, 公元前五零年)
, 廣川王海陽坐禽獸行、賊殺不辜, , 徙房陵。

, 十月, 丁卯, 未央宮宣室閣火。

是歲, 徙定陶王囂為楚王。

匈奴呼韓邪、郅支兩單于俱遣使朝獻, 漢待呼韓邪使有加焉。

黃龍元年(壬申, 公元前四九年)
, 正月, 上行幸甘泉, 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二月, 歸國。始, 郅支單于以為呼韓邪兵弱, 降漢, 不能復自還, 即引其眾西, 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單于小弟本侍呼韓邪, 亦亡之右地, 收兩兄餘兵, 得數千人, 自立為伊利目單于;道逢郅支, 合戰, 郅支殺之, 併其兵五萬餘人。郅支聞漢出兵谷助呼韓邪, 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 乃益西, 近烏孫, 欲與並力, 遣使見小昆彌烏就屠。烏就屠殺其使, 發八千騎迎郅支。郅支覺其謀, 勒兵逢擊烏孫, 破之;因北擊烏揭、堅昆、丁令、並三國。數遣兵擊烏孫, 常勝之。堅昆東去單于庭七千里, 南去車師五千里, 郅支留都之。

三月, 有星孛於王良、閣道, 入紫微宮。

帝寢疾, 選大臣可屬者, 引外屬侍中樂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 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望之為前將軍、光祿勳, 堪為光祿大夫, 皆受遺詔輔政, 領尚書事。冬, 十二月, 甲戌, 帝崩於未央宮。
班固贊曰:孝宣之治, 信賞必罰, 綜核名實。政事、文學、法理之士, 鹹精其能。至於技巧、工匠、器械, 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稱其職, 民安其業也。遭值匈奴乖亂, 推亡固存, 信威北夷, 單于慕義, 稽首稱籓。功光祖宗, 業垂後嗣, 可謂中興, 侔德殷宗、周宣矣!

癸巳, 太子即皇帝位, 謁高廟, 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皇后曰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