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陳紀 卷170

【陳紀四】
起強圍大淵獻, 盡重光單閼, 凡五年。
臨海王光大元年(丁亥, 公元五六七年)

, 正月, 癸酉朔, 日有食之。
尚書左僕射袁樞卒。
乙亥, 大赦, 改元。
辛卯, 帝祀南郊。
壬辰, 齊上皇還鄴。
己亥, 周主耕籍田。
二月, 壬寅朔, 齊主加元服, 大赦。
, 高祖為梁州, 用劉師知為中書舍人。師知涉學工文, 練習儀體, 歷世祖朝, 雖位宦不遷, 而委任甚重, 與揚州刺史安成王頊、尚書僕射到仲舉同受遺詔輔政。師知、仲舉恆居禁中, 參決眾事, 頊與左右三百人入居尚書省。師知見頊地望權勢為朝野所屬, 心忌之, 與尚書左丞王暹等謀出頊於外。眾猶豫, 未敢先發。東宮通事舍人殷不佞, 素以名節自任, 又受委東宮, 乃馳詣相府, 矯敕謂頊曰:「今四方無事, 王可還東府經理州務。」
頊將出, 中記室毛喜馳入見頊曰:「陳有天下日淺, 國禍繼臻, 中外危懼。太后深惟至計, 令王入省共康庶績。今日之言, 必非太后之意。宗社之重, 願王三思, 須更聞奏, 無使奸人得肆其謀。今出外即受制於人, 譬如曹爽, 願作富家翁, 其可得邪!」頊遣喜與領軍將軍吳明徹籌之, 明徹曰:「嗣君諒暗, 萬機多闕。殿下親實周、邵, 當輔安社稷, 願留中勿疑。」頊乃稱疾, 召劉師知, 留之與語, 使毛喜先入言於太后。太后曰:「今伯宗幼弱, 政事並委二郎。此非我意。」喜又言於帝。帝曰:「此自師知等所為, 朕不知也。」喜出, 以報頊。頊囚師知, 自入見太后及帝, 極陳師知之罪, 仍自草敕請畫, 以師知付廷尉。其夜, 於獄中賜死。以到仲舉為金紫光祿大夫。王暹、殷不佞並付治。不佞, 不豁之弟也, 少有孝行, 頊雅重之, 故獨得不死, 免官而已。王暹伏誅。自是國政盡歸於頊。
右衛將軍會稽韓子高鎮領軍府, 在建康諸將中士馬最盛, 與仲舉通謀。事未發。毛喜請簡人馬配子高, 並賜鐵、炭, 使修器甲。頊驚曰:「子高謀反, 方欲收執, 何為更如是邪?」喜曰:「山陵始畢, 邊寇尚多, 而子高受委前朝, 名為杖順。若收之, 恐不時受首, 或能為人患。宜推心安誘, 使不自疑, 伺間圖之, 一壯士之力耳。」頊深然之。
仲舉既廢歸私第, 心不自安。子郁, 尚世祖妹信義長公主, 除南康內史, 未之官。子高亦自危, 求出為衡、廣諸鎮;郁每乘小輿, 蒙婦人衣, 與子高謀。會前上虞令陸昉及子高軍主告其謀反。頊在尚書省, 因召文武在位議立皇太子。平旦, 仲舉、子高入省, 皆執之, 並郁送廷尉, 下詔, 於獄賜死, 餘黨一無所問。
辛亥, 南豫州刺史余孝頃坐謀反誅。
癸丑, 以東揚州刺史始興王伯茂為中衛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伯茂, 帝之母弟也, 劉師知、韓子高之謀, 伯茂皆預之;司徒頊恐扇動中外, 故以為中衛, 專使之居禁中, 與帝游處。
三月, 甲午, 以尚書右僕射沈欽為侍中、左僕射。
, 四月, 癸丑, 齊遣散騎常侍司馬幼之來聘。
湘州刺史華皎聞韓子高死, 內不自安, 繕甲聚徒, 撫循所部, 啟求廣州, 以卜朝廷之意。司徒頊偽許之, 而詔書未出。皎遣使潛引周兵, 又自歸於梁, 以其子玄響為質。
五月, 癸巳, 頊以丹楊尹吳明徹為湘州刺史。
甲午, 齊以東平王儼為尚書令。司徒頊遣吳明徹帥舟師三萬趣郢州, 丙申, 遣征南大將軍淳於量帥舟師五萬繼之, 又遣冠武將軍楊文通從安成步道出茶陵, 巴山太守黃法慧從宜陽出澧陵, 共襲華皎, 並與江州刺史章昭達、郢州刺史程靈洗合謀進討。六月, 壬寅, 以司空徐度為車騎將軍, 總督建康諸軍, 步道趣湘州。
辛亥, 周主尊其母叱奴氏為皇太后。
己未, 齊封皇弟仁機為西河王, 仁約為樂浪王, 仁儉為穎川王, 仁雅為安樂王, 仁直為丹楊王, 仁謙為東海王。
華皎使者至長安;梁王亦上書言狀, 且乞師;周人議出師應之。司會崔猷曰:「前歲東征, 死傷過半。比雖循撫, 瘡痍未復。今陳氏保境息民, 共敦鄰好, 豈可利其土地, 納其叛臣, 違盟約之信, 興無名之師乎!」晉公護不從。閏六月, 戊寅, 遣襄州總管衛公直督柱國陸通、大將軍田弘、權景宣、元定等將兵助之。
辛巳, 齊左丞相咸陽武王斛律金卒, 年八十。金長子光為大將軍, 次子羨及孫武都並開府儀同三司, 出鎮方岳, 其餘子孫封侯貴顯者眾甚。門中一皇后, 二太子妃, 三公主, 事齊三世, 貴寵無比。自肅宗以來, 禮敬尤重, 每朝見, 常聽乘步挽車至階, 或以羊車迎之。然金不以為喜, 嘗謂光曰:「我雖不讀書, 聞古來外戚鮮有能保其族者。女若有寵, 為諸貴所嫉;無寵, 為天子所憎。我家直以勳勞致富貴, 何必藉女寵也!」
壬午, 齊以東平王儼錄尚書事, 以左僕射趙彥深為尚書令, 數遠為左僕射, 中書監徐之才為右僕射。定遠, 昭之子也。
, 七月, 戊申, 立皇子至澤為太子。
八月, 齊以任城王湝為太師, 馮翊王潤為大司馬, 段韶為左丞相, 賀拔仁為右丞相, 侯莫陳相為太宰, 婁睿為太傅, 斛律光為太保, 韓祖念為大將軍, 趙郡王睿為太尉, 東平王儼為司徒。
儼有寵於上皇及胡後, 時兼京畿大都督, 領軍大將軍, 領御史中丞。魏朝故事:中丞出, 與皇太子分路, 王公皆遙駐, 車去牛, 頓軛於地, 以待其過;其或遲違, 則前驅以赤棒棒之。自遷鄴以後, 此儀廢絕, 上皇欲尊寵儼, 命一遵舊制。儼初從北宮出, 將上中丞, 凡京畿步騎、領軍官屬、中丞威儀、司徒鹵簿, 莫不畢從。上皇與胡後張幕於華林園東門外而觀之, 遣中使驟馬趣仗。不得入, 自言奉敕, 赤棒應聲碎其鞍, 馬驚, 人墜。上皇大笑, 以為善, 更敕駐車, 勞問良久。觀者傾鄴城。
儼恆在宮中, 坐含光殿視事, 諸父皆拜之。上皇或時如并州, 儼恆居守。每送行, 或半路, 或至晉陽乃還。器玩服飾, 皆與齊主同, 所須悉官給。嘗於南宮見新冰早李, , 怒曰:「尊兄已有, 我何竟無!」自是齊主或先得新奇, 屬官及工人必獲罪。儼性剛決, 嘗言於上皇曰:「尊兄懦, 何能帥左右!」上皇每稱其才, 有廢立意, 胡後亦勸之, 既而中止。
華皎遣使誘章昭達, 昭達執送建康。又誘程靈洗, 靈洗斬之。皎以武州居其心腹, 遣使旅都督陸子隆, 子隆不從;遣兵攻之, 不克。巴州刺史戴僧朔等並隸於皎, 長沙太守曹慶等, 本隸皎下, 遂為之用。司徒頊恐上流守宰皆附之, 乃曲赦湘、巴二州。九月, 乙巳, 悉誅皎家屬。
梁以皎為司空, 遣其柱國王操將兵二萬會之。周權景宣將水軍, 元定將陸軍, 衛公直總之, 與皎俱下。淳於量軍夏口, 直軍魯山, 使元定以步騎數千圍郢州。皎軍於白螺, 與吳明徹等相持。徐度、楊文通由嶺路襲湘州, 盡獲其所留軍士家屬。
皎自巴陵與周、梁水軍順流乘風而下, 軍勢甚盛, 戰於沌口。量、明徹募軍中小艦, 多賞金銀, 令先出當西軍大艦受其拍;西軍諸艦發拍皆盡, 然後量等以大艦拍之, 西軍艦皆碎, 沒於中流。西軍又以艦載薪, 因風縱火。俄而風轉, 自焚, 西軍大敗。皎與戴僧朔單舸走, 過巴陵, 不敢登岸, 逕奔江陵;衛公直亦奔江陵。
元定孤軍, 進退無路, 斫竹開徑, 且戰且引。欲趣巴陵, 巴陵已為徐度等所據, 度等遣使偽與結盟, 許縱之還國;定信之, 解仗就度, 度執之, 盡俘其眾, 並擒梁大將軍李廣。定憤恚而卒。
皎黨曹慶等四下餘人並伏誅。唯以岳陽太守章昭裕, 昭達之弟, 桂陽太守曹宣, 高祖舊臣, 衡陽內史汝陰任忠, 嘗有密啟, 皆宥之。
吳明徹乘勝攻梁河東, 拔之。
周衛公直歸罪於樑柱國殷亮;梁主知非其罪, 然不敢違, 遂誅之。
周與陳既交惡, 周沔州刺史裴寬白襄州總管, 請益戍兵, 並遷城於羊蹄山以避水。總管兵未至, 程靈洗舟師奄至城下。會大雨, 水暴漲, 靈洗引大艦臨城發拍, 擊樓堞皆碎, 矢石晝夜攻之三十餘日;陳人登城, 寬猶帥眾執短兵拒戰;又二日, 乃擒之。
丁巳, 齊上皇如晉陽。山東水, , 殭屍滿道。
, 十月, 甲申, 帝享太廟。
十一月, 戊戌朔, 日有食之。
丙午, 齊大赦。
癸丑, 周許穆公宇文貴自突厥還, 卒於張掖。
齊上皇還鄴。十二月, 周晉公護母卒, 詔起, 令視事。
齊秘書監祖珽, 與黃門侍郎劉逖友善。珽欲求宰相, 乃疏趙彥深、元文遙、和士開罪狀, 令逖奏之, 逖不敢通。彥深等聞之, 先詣上皇自陳。上皇大怒, 執珽, 詰之, 珽因陳士開、文遙、彥深等朋黨、弄權、賣官、鬻獄事。上皇曰:「爾乃誹謗我!」珽曰:「臣不敢誹謗, 陛下取人女。」上皇曰:「我以其饑饉, 收養之耳。」珽曰:「何不開倉振給, 乃買入後宮乎?」上皇益怒, 以刀環築其口, , 鞭杖亂下, 將撲殺之。珽呼曰:「陛下勿殺臣, 臣為陛下合金丹。」遂得少寬。珽曰:「陛下有一范增不能用。」上皇又怒曰:「爾自比范增, 以我為項羽邪?」珽曰:「項羽布衣, 帥烏合之眾, 五年而成霸業。陛下藉父兄之資, 才得至此, 臣以為項羽未易可輕。」上皇愈怒, 令以土塞其口。珽且吐且言, 乃鞭二百, 配甲坊, 尋徙光州, 敕令牢掌。別駕張奉福曰:「牢者, 地牢也。」乃置地牢中, 桎梏不離身;夜以蕪菁子為燭, 眼為所熏, 由是失明。
齊七兵尚書畢義云為治酷忍, 非人理所及, 於家尤甚。夜為盜所殺, 遺其刀, 驗之, 其子善昭所佩刀也。有司執善昭, 誅之。
臨海王光大二年(戊子, 公元五六八年)

, 正月, 己亥, 安成王頊進位太傅, 領司徒, 加殊禮。
辛丑, 周主祀南郊。
癸亥, 齊主使兼散騎常侍鄭大護來聘。
湘東忠肅公徐度卒。
二月, 丁卯, 周主如武功。
突厥木桿可汗貳於周, 更許齊人以昏, 留陳公純等數年不返。會大雷風, 壞其穹廬, 旬日不止。木桿懼, 以為天譴, 即備禮送其女於周, 純等奉之以歸。三月, 癸卯, 至長安, 周主行親迎之禮。甲辰, 周大赦。
乙巳, 齊以東平王儼為大將軍, 南陽王綽為司徒, 開府儀同三司徐顯秀為司空, 廣寧王孝珩為尚書令。
戊午, 周燕文公於謹卒。謹勳高位重, 而事上益恭, 每朝參, 所從不過二三騎。朝廷有大事, 多與謹謀之。謹盡忠補益, 於功臣中特被親信, 禮遇隆重, 始終無間;教訓諸子, 務存靜退, 而子孫蕃衍, 率皆顯達。
吳明徹乘勝進攻江陵, 引水灌之, 梁主出頓紀南以避之。周總管田弘從梁主, 副總管高琳與梁僕射王操守江陵三城, 晝夜拒戰十旬。梁將馬武、吉徹擊明徹, 敗之。明徹退保公安, 梁主乃得還。夏, 四月, 辛巳, 周以達奚武為太傅, 尉遲迥為太保, 齊公憲為大司馬。
齊上皇如晉陽。
齊尚書左僕射徐之才善醫, 上皇有疾, 之才療之, 既愈, 中書監和士開欲得次遷, 乃出之才為兗州刺史。五月, 癸卯, 以尚書右僕射胡長仁為左僕射, 士開為右僕射。長仁, 太上皇后之兄也。
庚戌, 周主享太廟;庚申, 如醴泉宮。
壬戌, 齊上皇還鄴。
, 七月, 壬寅, 周隨桓公楊忠卒, 子堅襲爵。堅為開府儀同三司、小宮伯, 晉公護欲引以為腹心。堅以白忠, 忠曰:「兩姑之間難為婦, 汝其勿往!」堅乃辭之。
丙午, 帝享太廟。
戊午, 周主還長安。
壬戌, 封皇弟伯智為永陽王, 伯謀為桂陽王。
八月, 齊請和於周, 周遣軍司馬陸程等聘於齊;九月, 丙申, 齊使侍中斛斯文略報之。
, 十月, 癸亥, 周主享太廟。
庚午, 帝享太廟。
辛巳, 齊以廣寧王孝珩錄尚書事, 左僕射胡長仁為尚書令, 右僕射和士開為左僕射, 中書監唐邕為右僕射。
十一月, 壬辰朔, 日有食之。
齊遣兼散騎常侍李諧來聘。
甲辰, 周主如岐陽。
周遣開府儀同三司崔彥等聘於齊。
始興王伯茂以安成王頊專政, 意甚不平, 屢肆惡言。甲寅, 以太皇太后令, 誣帝, 云與劉師知、華皎等通謀。且曰:「文皇知子之鑒, 事等帝堯;傳弟之懷, 又符太伯。今可還申曩志, 崇立賢君。」遂廢帝為臨海王, 以安成王入纂。又下令, 黜伯茂為溫麻侯, 置諸別館, 安成王使盜邀之於道, 殺之車中。
齊上皇疾作, 驛追徐之才, 未至。辛未, 疾亟, 以後事屬和士開, 握其手曰:「勿負我也!」遂殂於士開之手。明日, 之才至, 復遣還州。
士開秘喪三日不發。黃門侍郎馮子琮問其故, 士開曰:「神武、文襄之喪, 皆秘不發。今至尊年少, 恐王公有貳心者, 意欲盡追集於涼風堂, 然後與公議之。」士開素忌太尉錄尚書事趙郡王睿及領軍婁定遠, 子琮恐其矯遺詔出睿於外, 奪定遠禁兵, 乃說之曰:「大行先已傳位於今上, 群臣富貴者, 皆至尊父子之恩, 但令在內貴臣一無改易, 王公必無異志。世異事殊, 豈得與霸朝相比!且公不出宮門已數日, 升遐之事, 行路皆傳, 久而不舉, 恐有他變。」士開乃發喪。
丙子, 大赦。戊寅, 尊太上皇后為皇太后。
侍中尚書左僕射元文遙, 以馮子琮, 胡太后之妹夫, 恐其贊太后干預朝政, 與趙郡王睿、和士開謀, 出子琮為鄭州刺史。
世祖驕奢淫泆, 役繁賦重, 吏民苦之。甲申, 詔:「所在百工細作, 悉罷之。鄴下、晉陽、中山宮人、官口之老病者, 悉簡放。諸家緣坐在流所者, 聽還。」
周梁州恆稜獠叛, 總管長史南鄭趙文表討之。諸將欲四面進攻, 文表曰:「四面攻之, 獠無生路, 必盡死以拒我, 未易可克。今吾示以威恩, 為惡者誅之, 從善者撫之。善惡既分, 破之易矣。」遂以此意遍令軍中。時有從軍熟獠, 多與恆稜親識, 即以實報之。恆稜猶豫未決, 文表軍已至其境。獠中先有二路, 一平一險, 有獠帥數人來請為鄉導。文表曰:「此路寬平, 不須為導。卿但先行好慰諭子弟, 使來降也。」乃遣之。文表謂諸將曰:「獠帥謂吾從寬路而進, 必設伏以邀我, 當更出其不意。」乃引兵自狹路入, 乘高而望, 果有伏兵。獠既失計, 爭帥眾來降。文表皆慰撫之, 仍征其租稅, 無敢違者。周人以文表為蓬州刺史。
高宗宣皇帝上之上
臨海王太建元年(己丑, 公元五六九年)

, 正月, 辛卯朔, 周主以齊世祖之喪罷朝會, 遣司會李綸吊賻, 且會葬。
甲午, 安成王即皇帝位, 改元, 大赦。復太皇太后為皇太后, 皇太后為文皇后;立妃柳氏為皇后, 世子叔寶為太子;封皇子叔陵為始興王, 奉昭烈王祀。乙未, 上謁太廟。丁酉, 以尚書僕射沈欽為左僕射, 度支尚書王勱為右僕射。勱, 份之孫也。
辛丑, 上祀南郊。
壬寅, 封皇子叔英為豫章王, 叔堅為長沙王。
戊午, 上享太廟。
齊博陵文簡王濟, 世祖之母弟也, 為定州刺史, 語人曰:「次敘當至我矣。」齊主聞之, 陰使人就州殺之, 葬贈如禮。
二月, 乙亥, 上耕藉田。甲申, 齊葬武成帝於永平陵, 廟號世祖。
己丑, 齊徙東平王儼為琅邪王。
齊遣侍中叱列長叉聘於周。
齊以司空徐顯秀為太尉, 並省尚書令婁定遠為司空。
, 侍中、尚書右僕射和士開, 為世祖所親狎, 出入臥內, 無復期度, 遂得幸於胡後。及世祖殂, 齊主以士開受顧托, 深委任之, 威權益盛;與婁定遠及錄尚書事趙彥深、侍中尚書左僕射元文遙、開府儀同三司唐邕、領軍綦連猛、高阿那肱、度支尚書胡長粲俱用事, 時號「八貴」。太尉趙郡王睿、大司馬馮翊王潤、安德王延宗與婁定遠、元文遙皆言開齊主, 請出士開為外任。會胡太后觴朝貴於前殿, 睿面陳士開罪失云:「士開先帝弄臣, 城狐社鼠, 受納貨賂, 穢亂宮掖。臣等義無杜口, 冒死陳之。」太后曰:「先帝在時, 王等何不言!今欲欺孤寡邪?且飲酒, 勿多言!」睿等詞色愈厲。儀同三司安吐根曰:「臣本商胡, 得在諸貴行末, 既受厚恩, 豈敢惜死!不出士開, 朝野不定。」太后曰:「異日論之, 王等且散!」睿等或投冠於地, 或拂衣而起。明日, 睿等復詣云龍門, 令文遙入奏之, 三返, 太后不聽。左丞相段韶使胡長粲傳太后言曰:「梓宮在殯, 事太忽忽, 欲王等更思之!」睿等遂皆拜謝。長粲覆命, 太后曰:「成妹母子家者, 兄之力也。」厚賜睿等, 罷之。
太后及齊主召問士開, 對曰:「先帝於群臣之中, 待臣最厚。陛下諒暗始爾, 大臣皆有覬覦。今若出臣, 正是剪陛下羽翼。宜謂睿等云:『文遙與臣, 俱受先帝任用, 豈可一去一留!並可用為州, 且出納如舊。待過山陵, 然後遣之。』睿等謂臣真出, 心必喜之。」帝及太后然之, 告睿等如其言。乃以土開為兗州刺史, 文遙為西兗州刺吏。葬畢, 等睿促士開就路。太后欲留士開過百日, 睿不許;數日之內, 太后數以為言。有中人知太后密旨者。謂睿曰:「太后意既如此, 殿下何宜苦違!」睿曰:「吾受委不輕。今嗣主幼沖, 豈可使邪臣在側!不守之以死, 何面戴天!」遂更見太后, 苦言之。太后令酌酒賜睿, 睿正色曰:「今論國家大事, 非為卮酒!」言訖, 遽出。
士開載美女珠簾詣婁定遠, 謝曰:「諸貴欲殺士開, 蒙王力, 特全其命, 用為方伯。今當奉別, 謹上二女子、一珠簾。」定遠喜, 謂士開曰:「欲還入不?」士開曰:「在內久不自安, 今得出, 實遂本志, 不願更入。但乞王保護, 長為大州刺史足矣。」定遠信之。送至門, 士開曰:「今當遠出, 願得一辭覲二宮。」定遠許之。士開由是得見太后及帝, 進說曰:「先帝一旦登遐, 臣愧不能自死。觀朝貴意勢, 欲以陛下為乾明。臣出之後, 必有大變, 臣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因慟哭。帝、太后皆泣, 問:「計安出?」士開曰:「臣已得入, 復何所慮, 正須數行詔書耳。」於是詔出定遠為青州刺史, 責趙郡王珽以不臣之罪。
旦日, 睿將復入諫, 妻子咸止之, 睿曰:「社稷事重, 吾寧死事先皇, 不忍見朝廷顛沛。」至殿門, 又有人謂曰:「殿下勿入, 恐有變。」睿曰:「吾上不負天, 死亦無恨。」入, 見太后, 太后復以為言, 睿執之彌固。出, 至永巷, 遇兵, 執送華林園雀離佛院, 令劉桃枝拉殺之。睿久典朝廷, 清正自守, 朝野冤惜之。復以士開為侍中、尚書左僕射。定遠歸士開所遺, 加以餘珍賂之。
三月, 齊王如晉陽。夏, 四月, 甲子, 以并州尚書省為大基聖寺, 晉祠為大崇皇寺。乙丑, 齊主還鄴。
齊主年少, 多嬖寵。武衛將軍高阿那肱, 素以諂佞為世祖琢和士開所厚, 世祖多令在東宮侍齊主, 由是有寵, 累遷並省尚書令, 封淮陰王。
世祖簡都督二十人, 使侍衛東宮, 昌黎韓長鸞預焉, 齊主獨親愛長鸞。長鸞名鳳, 以字行, 累遷侍中、領軍, 總知內省機密。
宮婢陸令萱者, 其夫漢陽駱超, 坐謀叛誅, 令萱配掖庭, 子提婆, 亦沒為奴。齊王之在襁褓, 令萱保養之。令萱巧黠, 善取媚, 有寵於胡太后, 宮掖之中, 獨擅威福, 封為郡君, 和士開、高阿那肱皆為之養子。齊主以令萱為女侍中。令萱引提婆入侍齊主, 朝夕戲狎, 累遷至開府儀同三司、虎衛大將軍。宮人穆捨利者, 斛律後之從婢也, 有寵於齊王;令萱欲附之, 乃為之養母, 薦為弘德夫人, 因令提婆冒姓穆氏。然和士開用事最久, 諸幸臣皆依附之, 以固其寵。
齊主思祖珽, 就流囚中除海州刺史。珽乃遺陸媼弟儀同三司悉達書曰:「趙彥深心腹陰沉, 欲行伊、霍事, 儀同姊弟豈得平安, 何不早用智士邪!」和士開亦以珽有膽略, 欲引為謀主, 乃棄舊怨, 虛心待之, 與陸媼言於帝曰:「襄、宣、昭三帝之子, 皆不得立。今至尊獨在帝位者, 祖孝征之力也。人有功, 不可不報。孝征心行雖薄, 奇略出人, 緩急可使。且其人已盲, 必無反心。請呼取, 問以籌策。」齊王從之, 召入, 為秘書監, 加開府儀同三司。
士開譖尚書令隴東王胡長驕恣, 出為齊州刺史。長仁怨憤, 謀遣刺客殺士開。事覺, 士開與珽謀之, 珽引漢文帝誅薄昭故事, 遂遣使就州賜死。
五月, 庚戌, 周主如醴泉宮。
丁巳, 以吏部尚書徐陵為左僕射。
, 七月, 辛卯, 皇太子納妃沈氏, 吏部尚書君理之女也。辛亥, 周主還長安。
八月, 庚辰, 盜殺周孔城防主, 以其地入齊。
九月, 辛卯, 周遣齊公憲與柱國李穆將兵趣宜陽, 築崇德等五城。
歐陽紇在廣州十餘年, 威惠著於百越。自華皎之叛, 帝心疑之, 征為左衛將軍。紇恐懼, 其部下多勸之反, 遂舉兵攻衡州刺史錢道戢。
帝遣中書侍郎徐儉持節諭旨。紇初見儉, 盛仗衛, 言辭不恭。儉曰:「呂嘉之事, 誠當已遠, 將軍獨不見周邊、陳寶應乎!轉禍為福, 未為晚也。」紇默然不應, 置儉於孤園寺, 累旬不得還。紇嘗出見儉, 儉謂之曰:「將軍業已舉事, 儉須還報天子。儉之性命, 雖在將軍, 將軍成敗, 不在於儉, 幸不見留。」紇乃遣儉還。儉, 陵之子也。
, 十月, 辛未, 詔車騎將軍章昭達討紇。
壬午, 上享太廟。
十一月, 辛亥, 周鄫文公長孫儉卒。
辛丑, 齊以斛律光為太傅, 馮翊王潤為太保, 琅邪王儼為大司馬。十二月, 庚午, 以蘭陵王長恭為尚書令。庚辰, 以中書監魏收為左僕射。
周齊公憲等周齊宜陽, 絕其糧道。
自華皎之亂, 與周人絕, 至是周遣御正大夫杜杲來聘, 請復修舊好。上許之, 遣使如周。
臨海王太建二年(庚寅, 公元五七零年)

, 正月, 乙酉朔, 齊改元武平。齊東安王婁睿卒。
丙午, 上享太廟。
戊申, 齊使兼散騎常侍裴讞之來聘。
齊太傅斛律光, 將步騎三萬救宜陽, 屢破周軍, 築統關、豐華二城以通宜陽糧道而還。周軍追之, 光縱擊, 又破之, 獲其開府儀同三司宇文英、梁景興。二月, 己巳, 齊以斛律光為右丞相、并州刺史, 又以任城王為太師, 賀拔錄尚書事。
歐陽紇召陽春太守馮僕至南海, 誘與同反。僕遣使告其母洗夫人。夫人曰:「我為忠貞, 今經兩世, 不能惜汝負國。」遂發兵拒境, 帥諸酋長迎章昭達。
昭達倍道兼行, 至始興。紇聞昭達奄至, 恇擾不知所為, 出頓洭口, 多聚沙石, 盛以竹籠, 置於水柵之外, 用遏舟艦。昭達居上流, 裝艦造拍, 令軍人銜刀潛行水中, 以斫籠, 篾皆解。因縱大艦隨流突之, 紇眾大敗, 生擒紇, 送之。癸未, 斬於建康市。
紇之反也, 士人流寓在嶺南者皆惶駭。前著作佐郎蕭引獨恬然, 曰:「管幼安、袁曜卿, 亦但安坐耳。君子直己以行義, 何憂懼乎!」紇平, 上征為金部侍郎。引, 允之弟也。
馮僕以其母功, 封信都侯, 遷石龍太守, 遣使者持節冊命洗氏為石龍太夫人, 賜繡幰油絡駟馬安車一乘, 給鼓吹一部, 並麾幢旌節, 其鹵簿一如刺史之儀。
三月, 丙申, 皇太后章氏殂。
戊戌, 齊安定武王賀拔仁卒。
丁未, 大赦。
, 四月, 甲寅, 周以柱國寶文盛為大宗伯。
周主如醴泉宮。
辛酉, 齊以開府儀同三司徐之才尚書左僕射。
戊寅, 葬武宣皇后於萬安陵。
閏月, 戊申, 上謁太廟。
五月, 壬午, 齊遣使來吊。
六月, 乙酉, 齊以廣寧王孝珩為司空。
甲辰, 齊穆夫人生子恆。齊主時未有男, 為之大赦。陸令萱欲恆為太子, 恐斛律後恨怒, 乃白齊主, 使斛律後母養之。
己丑, 齊以開府儀同三司唐邕為尚書右僕射。
, 七月, 癸丑, 齊立肅宗子彥其為城陽王, 彥忠為梁郡王。甲寅, 以尚書令蘭陵王長恭為錄尚書事, 中領軍和士開為尚書令, 賜爵淮陽王。
士開威權日盛, 朝士不知廉恥者, 或為之假子, 與富商大賈同在伯仲之列。嘗有一人士參士開疾, 值醫云:「王傷寒極重, 他藥無效, 應服黃龍湯。」士開有難色。人士曰:「此物甚易服, 王不須疑, 請為王先嘗之。」一舉而盡。士開感其意, 為之強服, 遂得愈。
乙卯, 周主還長安。
癸酉, 劉以華山王凝為太傅。
司空章昭達攻梁, 梁主與周總管陸騰拒之。周人於峽口南巖築安蜀城, 橫引大索於江上, 編葦為橋, 以度軍糧。昭達命軍士為長戟, 施於樓船上, 仰割其索。索斷, 糧絕, 因縱兵攻安蜀城, 下之。
梁主告急於周襄州總管衛公直, 直遣大將軍李遷哲將兵救之。遷哲以其所部守江陵外城, 自帥騎兵出南門, 使步出北門, 首尾邀擊陳兵, 陳兵多死。夜, 陳兵竊於城西以梯登城, 登者數百人。遷哲與陸騰力戰拒之, 乃退。
昭達又決龍川寧朔堤, 引水灌江陵。騰出戰於西堤, 昭達兵不利, 乃引還。
八月, 辛卯, 齊主如晉陽。
九月, 乙巳, 齊立皇子恆為太子。
, 十月, 辛巳朔, 日有食之。
齊以廣寧王孝珩為司徒, 上洛王思宗為司空。復以梁永嘉王莊為開府儀同三司、梁王, 許以興復, 竟不果。及齊亡, 莊憤邑, 卒於鄴。
乙酉, 上享太廟。
己丑, 齊復威宗謚曰文宣皇帝, 廟號顯祖。
丁酉, 周鄭恆公達奚武卒。
十二月, 丁亥, 齊主還鄴。
周大將軍鄭恪將兵平越巂, 置西寧州。
周、齊爭宜陽, 久不決。勳州刺史韋孝寬謂其下曰:「宜陽一城之地, 不足損益, 兩國爭之, 勞師彌年。彼豈無智謀之士, 若棄崤東, 來圖汾北, 我必失地。今宜速於華谷及長秋築城以杜其意。脫其先我, 圖之實難。」乃畫地形, 且陳其狀。晉公護謂使者曰:「韋公子孫雖多, 數不滿百。汾北築城, 遣誰過之?」事遂不行。
齊斛律光果出晉州道, 於汾北築華谷、龍門二城。光至汾東, 與孝寬相見, 光曰:「宜陽小城, 久勞爭戰。今已捨彼, 欲於汾北取償, 幸勿怪也。」孝寬曰:「宜陽, 彼之要衝, 汾北, 我之所棄。我棄彼取, 其償安在!君輔翼幼主, 位望隆重, 不撫循百姓而極武窮兵, 苟貪尋常之地, 塗炭疲弊之民, 竊為君不取也!」
光進圍定陽, 築南汾城以逼之。周人釋宜陽之圍以救汾北。晉公護問計於齊公憲, 憲曰:「兄宜暫出同州以為聲勢, 憲請以精兵居前, 隨機攻取。」護從之。
臨海王太建三年(辛卯, 公元五七一年)


, 正月, 癸丑, 以尚書右僕射徐陵為左僕射。
丁巳, 齊使兼散騎常侍劉環俊來聘。
辛酉, 上祀南郊;辛未, 祀北郊。
齊斛律光築十三城於西境, 馬上以鞭指畫而成, 拓地五百里, 而未嘗伐功。又與周韋孝寬戰於汾北, 破之。齊公憲督諸將東拒齊師。
二月, 辛巳, 上祀明堂。丁酉, 耕藉田。
壬寅, 齊以蘭陵王長恭為尉, 趙彥深為司空, 和士開錄尚書事, 徐之才為尚書令, 唐邕為左僕射, 吏部尚書馮子琮為右僕射, 仍攝選。
子琮素諂附士開, 至是, 自以太后親屬, 且典選, 頗擅引用人, 不復啟稟, 由是與士開有隙。
三月, 丁丑, 大赦。
周齊公憲自龍門渡河, 斛律光退保華谷, 憲攻拔其新築五城。齊太宰段韶、蘭陵王長恭將兵御周師, 攻柏谷城, 拔之而還。
, 四月, 戊寅朔, 日有食之。
壬午, 齊以琅邪王儼為太保。
壬辰, 齊遣使來聘。
周陳公純等取齊宜陽等九城, 齊斛律光將步騎五萬赴之。
五月, 癸亥, 周使納言鄭詡來聘。
周晉公護使中外府參軍郭榮城於姚襄城南、定陽城西, 齊段韶引兵襲周師, 破之。六月, 韶圍定陽城, 周汾州刺史楊敷固守不下。韶急攻之, 屠其外城。時韶臥病, 謂蘭陵王長恭曰:「此城三百重澗, 皆無走路;唯慮東直一道耳, 賊必從此出, 宜簡精兵專守之, 此必成擒。」長恭乃令壯士千餘人伏於東南澗口。城中糧盡, 齊公憲總兵救之, 憚韶, 不敢進。敷帥見兵突圍夜走, 伏兵擊擒之, 盡俘其眾。乙巳, 齊取周汾州及姚襄城, 唯郭榮所築城獨存。敷, 愔之族子也。
敷子素, 少多才藝, 有大志, 不拘小節。以其父守節陷齊, 未蒙贈謚, 上表申理。周主不許, 至於再三, 帝大怒, 命左右斬之。素大言曰:「臣事無道天子, 死其分也!」帝壯其言, 贈敷大將軍, 謚曰忠壯, 以素為儀同三司, 漸見禮遇。帝命素為詔書, 下筆立成, 詞義兼美, 帝曰:「勉之, 勿憂不富貴。」素曰:「但恐富貴來逼臣, 臣無心圖富貴也。」
齊斛律光與周師戰於宜陽城下, 取周建安等四戍, 捕虜千餘人而還。軍未至鄴, 齊主敕使散兵, 光以軍士多有功者, 未得慰勞, 乃密通表, 請遣使宣旨, 軍仍且進, 齊朝發使遲留。軍還, 將至紫陌, 光乃駐營待使。帝聞光軍已逼, 心甚惡之, 亟令舍人召光入見, 然後宣勞散兵。
齊琅邪王儼以和士開、穆提婆等專橫奢縱, 意甚不平。二人相謂曰:「琅邪王眼光奕奕, 數步射人, 向者暫對, 不覺汗出;吾輩見天子奏事尚不然。」由是忌之, 乃出儼居北宮, 五日一朝, 不得無時見太后。
儼之除太保也, 餘官悉解, 猶帶中丞及京畿。士開等以北城有武庫, 欲移儼於外, 然後奪其兵權。治書侍御史王子宜, 與儼所親開府儀同三司高捨洛、中常侍劉辟強說儼曰:「殿下被疏, 正由士開間構, 何可出北宮入民間也!」儼謂侍中馮子琮曰:「士開罪重, 兒欲殺之, 何如?」子琮心欲廢帝而立儼, 因勸成之。
儼令子宜表彈士開罪, 請付禁推。子琮雜它文書奏之, 齊主不審省而可之。儼誑領軍庫狄伏連曰:「奉敕, 令領軍收士開。」伏連以告子琮, 且請覆奏, 子琮曰:「琅邪受敕, 何必更奏。」伏連信之, 發京畿軍士, 伏於神虎門外, 並戒門者不聽士開入。秋, 七月, 庚午旦, 士開依常早參, 伏連執士開手曰:「今有一大好事。」王子宜授以一函, 云:「有敕, 令王向台。」因遣軍士護送。儼遣都督馮永洛就台斬之。
儼本意唯殺士開, 其黨因逼儼曰:「事既然, 不可中止。」儼遂帥京畿軍士三千餘人屯千秋門。帝使劉桃枝將禁兵八十人召儼, 桃枝遙拜。儼命反縛, 將斬之, 禁兵散走。帝又使馮子琮召儼, 儼辭曰:「士開昔來實合萬死, 謀廢至尊, 剃家家發為尼, 臣為是矯詔誅之。尊兄若欲殺臣, 不敢逃罪。若敕臣, 願遣姊姊來迎, 臣即入見。」姊姊, 謂陸令萱也, 儼欲誘出殺之。令萱執刀在帝后, 聞之, 戰慄。
帝又使韓長鸞召儼, 儼將入, 劉辟強牽衣諫曰:「若不斬穆提婆母子, 殿下無由得入。」廣寧王孝珩、安德王延宗自西來, 曰:「何不入?」辟強曰:「兵少。」延宗顧眾而言曰:「孝昭帝殺楊遵彥, 止八十人。今有數千, 何謂少?」
帝泣啟太后曰:「有緣, 復見家家;無緣, 永別!」乃急召斛律光, 儼亦召之。
光聞儼殺士開, 撫掌大笑曰:「龍子所為, 固自不似凡人!」入, 見帝於永巷。帝帥宿衛者步騎四百, 授甲, 將出戰, 光曰:「小兒輩弄兵, 與交手即亂。鄙諺云:『奴見大家心死。』至尊宜自至千秋門, 琅邪必不敢動。」帝從之。
光步道, 使人走出, 曰:「大家來。」儼徒駭散。帝駐馬橋上遙呼之, 儼猶立不進, 光就謂曰:「天子弟殺一夫, 何所苦!」執其手, 強引以前, 請於帝曰:「琅邪王年少, 腸肥腦滿, 輕為舉措, 稍長自不復然, 願寬其罪。」帝拔儼所帶刀環, 亂築辮頭, 良久, 乃釋之。
收庫狄伏連、高捨洛、王子宜、劉辟強、都督翟顯貴, 於後園支解, 暴之都街。帝欲盡殺儼府文武職吏, 光曰:「此皆勳貴子弟, 誅之, 恐人心不安。」趙彥深亦曰:「《春秋》責帥。」於是罪之各有差。
太后責問儼, 儼曰:「馮子琮教兒。」太后怒, 遣使就內省以弓弦絞殺子琮, 使內參以庫車載屍歸其家。自是太后常置儼於宮中, 每食必自嘗之。
八月, 己亥, 齊主如晉陽。九月, 辛亥, 齊以任城王湝為太宰, 馮翊王潤為太師。
己未, 齊平原忠武王段韶卒。韶有謀略, 得將士死力, 出總軍旅, 入參幃幄, 功高望重, 而雅性溫慎, 得宰相體。事後母孝, 閨門雍肅, 齊勳貴之家, 無能及者。
齊祖珽說陸令萱, 出趙彥深為兗州刺史。齊主以珽為侍中。陸令萱說帝曰:「人稱琅邪王聰明雄勇, 當今無敵;觀其相表, 殆非人臣。自專殺以來, 常懷恐懼, 宜早為之計。」幸臣何洪珍等亦請殺之。帝未決, 以食輿密迎珽, 問之, 珽稱:「周公誅管叔, 季友鴆慶父。」帝乃攜儼之晉陽, 使右衛大將軍趙元侃誘儼執之, 元侃曰:「臣昔事先帝, 見先帝愛王。今寧就死, 不忍行此。」帝出元侃為豫州刺史。
庚午, 帝啟太后曰:「明旦欲與仁威早出獵。」夜四鼓, 帝召儼, 儼疑之。陸令萱曰:「兄呼, 兒何為不去!」儼出, 至永巷, 劉桃枝反接其手。儼呼曰:「乞見家家、尊兄。」桃枝以袖塞其口, 反袍蒙頭負出, 至大明宮, 鼻血滿面, 拉殺之, 時年十四, 裹之以席, 埋於室內。帝使啟太后, 太后臨哭, 十餘聲, 即擁入殿。遺腹四男, 皆幽死。
, 十月, 罷京畿府, 入領軍。
壬午, 周冀公通卒。
甲申, 上享太廟。
乙未, 周遣右武伯谷會琨等聘於齊。
齊胡太后出入不節, 與沙門統曇獻通, 諸僧至有戲呼曇獻為太上皇者。齊主聞太后不謹而未之信, 後朝太后, 見二尼, 悅而召之, 乃男子也。於是曇獻事亦發, 皆伏誅。
己亥, 帝自晉陽奉太后還鄴, 至紫陌, 遇大風。舍人魏僧伽習風角, 奏言:「即時當有暴逆事。」帝詐云「鄴中有變」, 彎弓纏弰, 馳入南城, 遣宦者鄧長顒幽太后於北宮, 仍敕內外諸親皆不得與胡太后相見。太后或為帝設食, 帝亦不敢嘗。
庚戌, 齊遣侍中赫連子悅聘於周。
十一月, 丁巳, 周主如散關。
丙寅, 齊以徐州行台廣陵王孝珩錄尚書事;庚午, 又以為司徒。癸酉, 以斛律光為左丞相。
十二月, 己丑, 周主還長安。
壬辰, 邵陵公章昭達卒。
是歲, 梁華皎將如周, 過襄陽, 說衛公直曰:「梁主既失江南諸郡, 民少國貧;朝廷興亡繼絕, 理宜資贍, 望借數州以資梁國。」直然之, 遣使言狀, 周主詔以基、平、鄀三州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