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晉紀 卷092

【晋紀十四】
起玄黓敦牂, 盡昭陽協洽, 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下永昌元年(壬午, 公元三二二年)
, 正月, 郭璞複上疏, 請因皇孫生, 下赦令, 帝從之。乙卯, 大赦, 改元。
王敦以璞爲記室參軍。璞善蔔筮, 知敦必爲亂, 己預其禍, 甚憂之。大將軍掾穎川陳述卒, 璞哭之極哀, 曰:嗣祖, 焉知非福也!
敦既與朝廷乖離, 乃羈錄朝士有時望者, 置己幕府, 以羊曼及陳國謝鯤爲長史。曼, 祜之兄孫也。曼、鯤終日酣醉, 故敦不委以事。敦將作亂, 謂鯤曰:劉隗奸邪,  將危社稷, 吾欲除君側之惡, 何如?鯤曰:隗誠始禍, 然城狐社鼠。敦怒曰:君庸才, 豈達大體!出爲豫章太守, 又留不遣。
戊辰, 敦舉兵于武昌, 上疏罪狀劉隗, 稱:隗佞邪讒賊, 威福自由, 妄興事役, 勞擾士民, 賦役煩重, 怨聲盈路。臣備位宰輔, 不可坐視成敗, 輒進軍致討。隗首朝 懸, 諸軍夕退。昔太甲顛覆厥度, 幸納伊尹之忠, 殷道複昌。願陛下深垂三思, 則四海乂安, 社稷永固矣。沈充亦起兵于吳興以應敦, 敦以充爲大都督、督護東吳 諸軍事。敦至蕪湖, 又上表罪狀刁協。帝大怒, 乙亥, 詔曰:王敦憑恃寵靈, 敢肆狂逆, 方朕太甲, 欲見幽囚。是可忍也, 孰不可忍!今親帥六軍以誅大逆, 有殺 敦者, 封五千戶侯。敦兄光錄勛含乘輕舟逃歸于敦。
太子中庶子溫嶠謂僕射周顗曰:大將軍此舉似有所在, 當無濫邪?顗曰:不然。人主自非堯、舜, 何能無失, 人臣安可舉兵以脅之!舉動如此, 豈得云非亂乎!處仲狼抗無上, 其意寧有限邪!
敦初起兵, 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 約與之俱下, 卓許之。及敦升舟, 而卓不赴, 使參軍孫雙詣武昌諫止敦。敦驚曰:甘侯前與吾語云何, 而更有异?正當慮吾危朝廷 耳!吾今但除奸凶, 若事濟, 當以甘侯作公。雙還報, 卓意狐疑。或說卓:且僞許敦, 待敦至都而討之。卓曰:昔陳敏之亂, 吾先從而後圖之, 論者謂吾懼 逼而思變, 心常愧之。今若複爾, 何以自明!卓使人以敦旨告順陽太守魏該, 該曰:我所以起兵拒胡賊者, 正欲忠于王室耳。今王公舉兵向天子, 非吾所宜與 也。遂絕之。
敦遣參軍桓羆說譙王承, 請承爲軍司。承嘆曰:吾其死矣!地荒民寡, 勢孤援絕, 將何以濟!然得死忠義, 夫複何求!承檄長沙虞悝爲長史, 會悝遭母喪, 承往吊 之, 曰:吾欲討王敦, 而兵少糧乏, 且新到, 恩信未洽。卿兄弟, 湘中之豪俊, 王室方危, 金革之事, 古人所不辭, 將何以教之?悝曰:大王不以悝兄弟猥 劣, 親屈臨之, 敢不致死!然鄙州荒弊, 難以進討;宜且收衆固守, 傳檄四方, 敦勢必分, 分而圖之, 庶幾可捷也。承乃囚桓羆, 以悝爲長史, 以其弟望爲司馬,  督護諸軍, 與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長沙王循、衡陽太守淮陵劉翼、舂陵令長沙易雄, 同舉兵討敦。雄移檄遠近, 列敦罪惡, 于是一州之內皆應承。惟湘東太守鄭 淡不從, 承使虞望討斬之, 以徇四境。淡, 敦姊夫也。
承遣主簿鄧騫至襄陽, 說甘卓曰:劉大連雖驕蹇失衆心, 非有害于天下。大將軍以其私憾, 稱兵向闕, 此忠臣義士竭節之時也。公受任方伯, 奉辭伐罪, 乃桓、文之 功也。卓曰:桓、文則非吾所能, 然志在徇國, 當共詳思之。參軍李梁說卓曰:昔隗囂跋扈, 竇融保河西以奉光武, 卒受其福。今將軍有重望于天下, 但當 按兵坐以待之, 使大將軍事捷, 當委將軍以方面, 不捷, 朝廷必以將軍代之。何憂不富貴, 而釋此廟勝, 决存亡于一戰邪?騫謂梁曰:光武當創業之初, 故隗、 竇可以文服從容顧望。今將軍之于本朝, 非竇融之比也;襄陽之于太府, 非河西之固也。使大將軍克劉隗, 還武昌, 增石城之戍, 絕荊、湘之粟, 將軍欲安歸乎!勢 在人手, 而曰我處廟勝, 未之聞也。且爲人臣, 國家有難, 坐視不救, 于義安乎!卓尚疑之。騫曰:今既不爲義舉, 又不承大將軍檄, 此必至之禍, 愚智所見 也。且議者之所難, 以彼强而我弱也。今大將軍兵不過萬餘, 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將軍見衆既倍之矣。以將軍之威名, 帥此府之精銳, 杖節鳴鼓, 以順討逆, 豈王含 所能禦哉!溯流之衆, 勢不自救, 將軍之舉武昌, 若摧枯拉朽, 尚何顧慮邪!武昌既定, 據其軍實, 鎮撫二州, 以恩意招懷士卒, 使還者如歸, 此呂蒙所以克關羽 也。今釋必勝之策, 安坐以待危亡, 不可以言智矣。
敦恐卓于後爲變, 又遣參軍丹楊樂道融往邀之, 必欲與之俱東。道融雖事敦, 而忿其悖逆, 乃說卓曰:主上親臨萬機, 自用譙王爲湘州, 非專任劉隗也。而王氏擅權 日久, 卒見分政, 便謂失職, 背恩肆逆, 舉兵向闕。國家遇君至厚, 今與之同, 豈不違負大義!生爲逆臣, 死爲愚鬼, 永爲宗黨之耻, 不亦惜乎!爲君之計, 莫若僞 許應命, 而馳襲武昌, 大將軍士衆聞之, 必不戰自潰, 大勛可就矣。卓雅不欲從敦, 聞道融之言, 遂决, 曰:吾本意也。乃與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 承、宜都太守譚該等露檄數敦逆狀, 帥所統致討。遣參軍司馬贊、孫雙奉表詣台, 羅英至廣州約陶侃同進。戴淵在江西, 先得卓書, 表上之, 台內皆稱萬歲。陶侃得 卓信, 即遣參軍高寶帥兵北下。武昌城中傳卓軍至, 人皆奔散。
敦遣從母弟南蠻校尉魏乂、將軍李恒帥甲卒二萬攻長沙。長沙城池不完, 資儲又闕, 人情震恐。或說譙王承, 南投陶侃或退據零、桂。承曰:吾之起兵, 志欲死于忠 義, 豈可貪生苟免, 爲奔敗之將乎!事之不濟, 令百姓知吾心耳。乃嬰城固守。未幾, 虞望戰死, 甘卓欲留鄧騫爲參軍, 騫不可。卓乃遣參軍虞沖與騫偕至長沙,  遺譙王承書, 勸之固守, 當以兵出沔口, 斷敦歸路, 則湘圍自解。承複書稱:江左中興, 草創始爾, 豈圖惡逆萌自寵臣!吾以宗室受任, 志在隕命;而至止尚淺,  凡百茫然。足下能卷甲電赴, 猶有所及;若其狐疑, 則求我于枯魚之肆矣。卓不能從。
二月, 甲午, 封皇子昱爲琅邪王。
後趙王勒立子弘爲世子。遣中山公虎將精卒四萬擊徐龕。龕堅守不戰, 虎築長圍守之。
趙主曜自將擊楊難敵, 難敵逆戰, 不勝, 退保仇池。仇池諸氐、羌及故晋王保將楊韜、隴西太守梁勛皆降于曜。曜遷隴西萬餘戶于長安, 進攻仇池。會軍中大疫, 曜亦 得疾, 將引兵還;恐難敵躡其後, 乃遣光國中郎將王獷說難敵, 諭以禍福, 難敵遣使稱籓。曜以難敵爲假黃鉞, 都督益、寧、南秦、凉、梁、巴六州、隴上、西域諸 軍事, 上大將軍、益、寧、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秦州刺史陳安求朝于曜, 曜辭以疾。安怒, 以爲曜已卒, 大掠而歸。曜疾甚, 乘馬輿而還。使其將呼延實監輜重于後, 安邀擊, 獲之, 謂實曰:劉曜已死, 子尚誰 佐!吾當與子共定大業。寔叱之曰:汝受人寵祿而叛之, 自視智能何如主上?吾見汝不日梟首于上邽市, 何謂大業!宜速殺我!安怒, 殺之, 以實長史魯憑爲 參軍。安遣其弟集帥騎三萬追曜, 衛將軍呼延瑜逆擊, 斬之。安乃還上邽, 遣將襲汧城, 拔之。隴上氐、羌皆附于安, 有衆十餘萬, 自稱大都督、假黃鉞、大將軍、 雍、凉、秦、梁四州牧、凉王, 以趙募爲相國。魯憑對安大哭曰:吾不忍見陳安之死也!安怒, 命斬之。憑曰:死自吾分, 懸吾頭于上邽市, 觀趙之斬陳安 也!遂殺之。曜聞之, 慟哭曰:賢人, 民之望也。陳安于求賢之秋而多殺賢者, 吾知其無所爲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趙, 趙以武爲秦州刺史, 封酒泉王。
帝征戴淵、劉隗入衛建康。隗至, 百官迎于道, 隗岸幘大言, 意氣自若。及入見, 與刁協勸帝盡誅王氏;帝不許, 隗始有懼色。
司空導帥其從弟中領軍邃、左衛將軍廙、侍中侃、彬及諸宗族二十餘人, 每旦詣台待罪。周顗將入, 導呼之曰:伯仁, 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顧。既見帝, 言導忠 誠, 申救甚至;帝納其言。顗喜飲酒, 至醉而出, 導猶在門, 又呼之。顗不與言, 顧左右曰:今年殺諸賊奴, 取金印如鬥大, 系肘後。既出, 又上表明導無罪,  言甚切至。導不之知, 甚恨之。
帝命還導朝服, 召見之。導稽首曰:逆臣賊子, 何代無之, 不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執其手曰:茂弘, 方寄卿以百里之命, 是何言邪!
三月, 以導爲前鋒大都督, 加戴淵驃騎將軍。詔曰:導以大義滅親, 可以吾爲安東時節假之。以周顗爲尚書左僕射, 王邃爲右僕射。帝遣王廙往諭止敦;敦不從而 留之, 廙更爲敦用。征虜將軍周札, 素矜險好利, 帝以爲右將軍、都督石頭諸軍事。敦將至, 帝使劉隗軍金城, 札守石頭, 帝親被甲徇師于郊外。以甘卓爲鎮南大將 軍、侍中、都督荊、梁二州諸軍事, 陶侃領江州刺史;使各帥所統以躡敦後。
敦至石頭, 欲攻劉隗。杜弘言于敦曰:劉隗死士衆多, 未易可克, 不如攻石頭。周札少恩, 兵不爲用, 攻之必敗, 札敗則隗自走矣。敦從之, 以弘爲前鋒, 攻石頭, 札果開門納弘。敦據石頭。嘆曰:吾不復得爲盛德事矣!謝鯤曰:何爲其然也!但使自今已往, 日忘日去耳。
帝命刁協、劉隗、戴淵帥衆攻石頭, 王導、周顗、郭逸、虞潭等三道出戰, 協等兵皆大敗。太子紹聞之, 欲自帥將士决戰;升車將出, 中庶子溫嶠執鞚諫曰:殿下國 之儲副, 奈何以身輕天下!抽劍斬鞅, 乃止。敦擁兵不朝, 放士卒劫掠, 宮省奔散, 惟安東將軍劉超按兵直衛, 及侍中二人侍帝側。帝脫戎衣, 著朝服, 顧而言 曰:欲得我處, 當早言!何至害民如此!又遣使謂敦曰:公若不忘本朝, 于此息兵, 則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 朕當歸琅邪以避賢路。
刁協、劉隗既敗, 俱入宮, 見帝于太極東除。帝執協、隗手, 流涕嗚咽, 勸令避禍。協曰:臣當守死, 不敢有貳。帝曰:今事逼矣, 安可不行!乃令給協、隗 人馬, 使自爲計。協老, 不堪騎乘, 素無恩紀, 募從者, 皆委之, 行至江乘, 爲人所殺, 送首于敦。隗奔後趙, 官至太子太傅而卒。
帝令公卿百官詣石頭見敦, 敦謂戴淵曰:前日之戰, 有餘力乎?淵曰:豈敢有餘, 但力不足耳!敦曰:吾今此舉, 天下以爲何如?淵曰:見形者謂之 逆, 體誠者謂之忠。敦笑曰:卿可謂能言。又謂周顗曰:伯仁, 卿負我!顗曰:公戎車犯順, 下官親帥六軍, 不能其事, 使王旅奔敗, 以此負公。
辛未, 大赦。以敦爲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江州牧, 封武昌郡公;幷讓不受。
, 西都覆沒, 四方皆勸進于帝。敦欲專國政, 忌帝年長難制, 欲更議所立, 王導不從。及敦克建康, 謂導曰:不用吾言, 幾至覆族。
敦以太子有勇略, 爲朝野所向, 欲誣以不孝而廢之。大會百官, 問溫嶠曰:皇太子以何德稱?聲色俱厲。嶠曰:鈎深致遠, 蓋非淺局所量。以禮觀之, 可謂孝矣。衆皆以爲信然, 敦謀遂沮。
帝召周顗于廣室, 謂之曰:近日大事, 二宮無恙, 諸人平安, 大將軍固副所望邪?顗曰:二宮自如明詔, 臣等尚未可知。護軍長史郝嘏等勸顗避敦, 顗曰:吾備位大臣, 朝廷喪敗, 寧可複草間求活, 外投胡、越邪!敦參軍呂猗, 嘗爲台郎, 性奸諂, 戴淵爲尚書, 惡之。猗說敦曰:周顗、戴淵, 皆有高名, 足以惑衆,  近者之言, 曾無怍色, 公不除之, 恐必有再舉之憂。敦素忌二人之才, 心頗然之, 從容問王導曰:周、戴南北之望, 當登三司無疑也。導不答。又曰:若不 三司, 止應令僕邪?又不答。敦曰:若不爾, 正當誅爾!又不答。丙子, 敦遣部將陳郡鄧岳收顗及淵。先是, 敦謂謝鯤曰:吾當以周伯仁爲尚書令, 戴若思 爲僕射。是日, 又問鯤:近來人情何如?鯤曰:明公之舉, 雖欲大存社稷, 然悠悠之言, 實未達高義。若果能舉用周、戴, 則群情貼然矣!敦怒曰:君 粗疏邪!二子不相當, 吾已收之矣!鯤愕然自失。參軍王嶠曰:“‘濟濟多士, 文王以寧。奈何戮諸名士!敦大怒, 欲斬嶠, 衆莫敢言。鯤曰:明公舉大 事, 不戮一人。嶠以獻替忤旨, 便以釁鼓, 不亦過乎!敦乃釋之, 黜爲領軍長史。嶠, 渾之族孫也。
顗被收, 路經太廟, 大言曰:賊臣王敦, 傾覆社稷, 枉殺忠臣。神祇有靈, 當速殺之!收人以戟傷其口, 血流至踵, 容止自若, 觀者皆爲流涕。幷戴淵殺之于石頭南門之外。
帝使侍中王彬勞敦。彬素與顗善, 先往哭顗, 然後見敦。敦怪其容慘, 問之。彬曰:向哭伯仁, 情不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 汝何哀而哭 之?彬曰:伯仁長者, 兄之親友;在朝雖無謇愕, 亦非阿黨, 赦後加之極刑, 所以傷惋也。因勃然數敦曰:兄抗旌犯順, 殺戮忠良, 圖爲不軌, 禍及門戶 矣!辭氣慷慨, 聲泪俱下。敦大怒, 厲聲曰:爾狂悖乃至此, 以吾爲不能殺汝邪!時王導在坐, 爲之懼, 勸彬起謝。彬曰:脚痛不能拜!且此複何謝!敦曰:脚痛孰若頸痛!彬殊無懼容, 竟不肯拜。
王導後料檢中書故事, 乃見顗救己之表, 執之流涕曰:吾雖不殺伯仁, 伯仁由我而死, 幽冥之中, 負此良友!沈充拔吳國, 殺內史張茂。
, 王敦聞甘卓起兵, 大懼。卓兄子卬爲敦參軍, 敦使卬歸卓曰:君此自是臣節, 不相責也。吾家計急, 不得不爾。想便旋軍襄陽, 當更結好。卓雖慕忠義, 性多疑 少决, 軍于猪口, 欲待諸方同出軍, 稽留累旬不前。敦既得建康。乃遣台使以騶虞幡駐卓軍。卓聞周顗、戴淵死, 流涕謂卬曰:吾之所憂, 正爲今日。且使聖上元 吉, 太子無恙, 吾臨敦上流, 亦未敢遽危社稷。適吾徑據武昌, 敦勢逼, 必劫天子以絕四海之望, 不如還襄陽, 更思後圖。即命旋軍。都尉秦康與樂道融說卓 曰:今分兵斷彭澤, 使敦上下不得相赴, 其衆自然離散, 可一戰擒也。將軍起義兵而中止, 竊爲將軍不取。且將軍之下, 士卒各求其利, 欲求西還, 亦恐不可得 也。卓不從。道融晝夜泣諫, 卓不聽;道融憂憤而卒。卓性本寬和, 忽更强塞, 徑還襄陽, 意氣騷擾, 舉動失常, 識者知其將死矣。
王敦以西陽王羕爲太宰, 加王導尚書令, 王廙爲荊州刺史;改易百官及諸軍鎮, 轉徙黜免者以百數;或朝行暮改, 惟意所欲。敦將還武昌, 謝鯤言于敦曰:公至都以 來, 稱疾不朝, 是以雖建勛而人心實有未達。今若朝天子, 使君臣釋然, 則物情皆悅服矣。敦曰:君能保無變乎?對曰:鯤近日入覲, 主上側席, 遲得見 公, 宮省穆然, 必無虞也。公若入朝, 鯤請侍從。敦勃然曰:正複殺君等數百人, 亦複何損于時!竟不朝而去。夏, 四月, 敦還武昌。初, 宜都內史天門周級 聞譙王承起兵, 使其兄子該潜詣長沙, 申款于承。魏乂等攻湘州急, 承遣該及從事邵陵周崎間出求救, 皆爲邏者所得。又使崎語城中, 稱大將軍已克建康, 甘卓還襄 陽, 外援理絕。崎僞許之, 既至城下, 大呼曰:援兵尋至, 努力堅守!乂殺之。乂考該至死, 竟不言其故, 周級由是獲免。 乂等攻戰日逼, 敦又送所得台中人書疏, 令乂射以示承。城中知朝廷不守, 莫不悵惋。相持且百日, 劉翼戰死, 士卒死傷相枕。癸巳, 乂拔長沙, 承等皆被執。乂將殺虞悝, 子弟對之號泣。悝曰:人生會當有死, 今闔門爲忠義之鬼, 亦複何恨!
乂以檻車載承及易雄送武昌, 佐吏皆奔散, 惟主簿桓雄、西曹書佐韓階、從事武延, 毀服爲僮, 從承, 不離左右。乂見桓雄姿貌舉止非凡人, 憚而殺之。韓階、武延執 志愈固。荊州刺史王廙承敦旨, 殺承于道中, 階、延送承喪至都, 葬之而去。易雄至武昌, 意氣忼慨, 曾無懼容。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數之, 雄曰:此實有之, 惜雄 位微力弱, 不能救國難耳。今日之死, 固所願也!敦憚其辭正, 釋之, 遣就舍。衆人皆賀之, 雄笑曰:吾安得生!既而敦遣人潜殺之。
魏乂求鄧騫甚急, 鄉人皆爲之懼, 騫笑曰:此欲用我耳, 彼新得州, 多殺忠良, 故求我以厭人望也。乃往詣乂。乂喜曰:, 古之解揚也。以爲別駕。
詔以陶侃領湘州刺史;王敦上侃複還廣州, 加散騎常侍。
甲午, 前趙羊後卒, 謚曰獻文。
甘卓家人皆勸卓備王敦, 卓不從, 悉散兵佃作, 聞諫, 輒怒。襄陽太守周慮密承敦意, 詐言湖中多魚, 勸卓遣左右悉出捕魚。五月, 乙亥, 慮引兵襲卓于寢室, 殺之, 傳首于敦, 幷殺其諸子。敦以從事中郎周撫督沔北諸軍事, 代卓鎮沔中。撫, 訪之子也。
敦既得志, 暴慢滋甚, 四方貢獻多入其府, 將相岳牧皆出其門。以沈充、錢鳳爲謀主, 唯二人之言是從, 所譖無不死者。以諸葛瑤、鄧岳、周撫、李恒、謝雍爲爪牙。充等幷凶險驕恣, 大起營府, 侵人田宅, 剽掠市道, 識者咸知其將敗焉。
, 七月, 後趙中山公虎拔泰山, 執徐龕送襄國;後趙王勒盛之以囊, 于百尺樓上撲殺之, 命王伏都等妻子刳而食之, 坑其降卒三千人。
兗州刺史郗鑒在鄒山三年, 有衆數萬。戰爭不息, 百姓饑饉, 掘野鼠、蟄燕而食之, 爲後趙所逼, 退屯合肥。尚書右僕射紀瞻, 以鑒雅望清德, 宜從容台閣, 上疏請征之;乃征拜尚書。徐、兗間諸塢多降于後趙, 後趙置守宰以撫之。
王敦自領寧、益二州都督。
, 十月, 己醜, 荊州刺史武陵康侯王廙卒。王敦以下邳內史王邃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事, 鎮淮陰;衛將軍王含都督沔南諸軍事, 領荊州刺史;武昌太守丹楊王諒爲交州刺史。使諒收交州刺史修湛、新昌太守梁碩殺之。諒誘湛。斬之。碩舉兵圍諒于龍編。
祖逖既卒, 後越屢寇河南, 拔襄城、城父, 圍譙。豫州刺史祖約不能禦, 退屯壽春。後趙遂取陳留, 梁、鄭之間複騷然矣。
十一月, 以臨穎元公荀組爲太尉;辛酉, 薨。
罷司徒, 幷丞相府。王敦以司徒官屬爲留府。
帝憂憤成疾, 閏月, 己醜, 崩。司空王導受遣詔輔政。帝恭儉有餘而明斷不足, 故大業未複而禍亂內興。庚寅, 太子即皇帝位, 大赦, 尊所生母荀氏爲建安君。
十二月, 趙主曜葬其父母于粟邑, 大赦。陵下周二裏, 上高百尺, 計用六萬夫, 作之百日乃成。役者夜作, 繼以脂燭, 民甚苦之。游子遠諫, 不聽。
後趙濮陽景侯張賓卒, 後趙王勒哭之慟, 曰:天不欲成吾事邪?何奪吾右侯之早也!程遐代爲右長史。遐, 世子弘之舅也, 勒每與遐議, 有所不合, 輒嘆曰:右侯舍我去, 乃令我與此輩共事, 豈非酷乎!因流涕彌日。 張茂使將軍韓璞帥衆取隴西、南安之地, 置秦州。
慕容廆遣其世子皝襲段末柸, 入令支, 掠其居民千餘家而還。
肅宗明皇帝上
中宗元皇帝下太寧元年(癸未, 公元三二三年)
, 正月, 成李驤、任回寇台登, 將軍司馬玖戰死, 越巂太守李釗、漢嘉太守王載皆以郡降于成。
二月, 庚戌, 葬元帝于建平陵。
三月, 戊寅朔, 改元。
饒安、東光、安陵三縣灾, 燒七千餘家, 死者萬五千人。
後趙寇彭城、下邳, 徐州刺史卞敦與征北將軍王邃退保盱眙。敦, 壼之從父兄也。
王敦謀篡位, 諷朝廷征己;帝手詔征之。夏, 四月, 加敦黃鉞、班劍, 奏事不名, 入朝不趨, 劍履上殿。敦移鎮姑孰, 屯于湖, 以司空導爲司徒, 敦自領揚州牧。敦欲爲逆, 王彬諫之甚苦。敦變色, 目左右, 將收之。彬正色曰:君昔歲殺兄, 今又殺弟邪!敦乃止, 以彬爲豫章太守。
後趙王勒遣使結好于慕容廆, 廆執送建康。
成李驤等進攻寧州, 刺史褒中壯公王遜使將軍姚岳等拒之, 戰于螗良, 成兵大敗。岳追至瀘水, 成兵爭濟, 溺死者千餘人。岳以道遠, 不敢濟而還。遜以岳不窮追, 大怒, 鞭之, 怒甚, 冠裂而卒。遜在州十四年, 威行殊俗, 州人立其子堅行州府事。詔除堅寧州刺史。
廣州刺史陶侃遣兵救交州;未至, 梁碩拔龍編, 奪刺史王諒節, 諒不與, 碩斷其右臂。諒曰:死且不避, 斷臂何爲!逾旬而卒。
六月, 壬子, 立妃庾氏爲皇后;以後兄中領軍亮爲中書監。
梁碩據交州, 凶暴失衆心。陶侃遣參軍高寶攻碩, 斬之。詔以侃領交州刺史, 進號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未幾, 吏部郎阮放求爲交州刺史, 許之。放行至寧浦, 遇高寶, 爲寶設饌, 伏兵殺之。寶兵擊放, 放走, 得免, 至州。少時, 病卒。放, 咸之族子也。
陳安圍趙征西將軍劉貢于南安, 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引兵趣上邽以救之, 與貢合擊安, 大破之。安收餘騎八千, 走保隴城。秋, 七月, 趙主曜自將圍隴城, 別遣兵圍上 邽。安頻出戰, 輒敗。右軍將軍劉幹攻平襄, 克之, 隴上諸縣悉降。安留其將楊伯支、姜沖兒守隴城, 自帥精騎突圍, 出奔陝中。曜遣將軍平先等追之。安左揮七尺 大刀, 右運丈八蛇矛, 近則刀矛俱發, 輒殪五六人, 遠則左右馳射而走。先亦勇捷如飛, 與安搏戰, 三交, 遂奪其蛇矛。會日暮雨甚, 安弃馬與左右匿于山中;趙兵 索之, 不知所在。明日, 安遣其將石容覘趙兵, 趙輔威將軍呼延青人獲之, 拷問安所在, 容卒不肯言, 青人殺之。雨霽, 青人尋其迹, 獲安于澗曲, 斬之。安善撫將 士, 與同甘苦, 及死, 隴上人思之, 爲作《壯士之歌》。楊伯支斬姜沖兒, 以隴城降;別將宋亭斬趙募, 以上邽降。曜徙秦州大姓楊、姜諸族二千餘戶于長安。氐、 羌皆送任請降;以赤亭羌酋姚弋仲爲平西將軍, 封平襄公。
帝畏王敦之逼, 欲以郗鑒爲外援, 拜鑒兗州刺史, 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 鎮合肥。王敦忌之, 表鑒爲尚書令。八月, 詔征鑒還, 道經姑孰, 敦與之論西朝人士, 曰:樂彥輔, 短才耳。考其實, 豈勝滿武秋邪!鑒曰:彥輔道韵平淡, 湣懷之廢, 柔而能正。武秋失節之士, 安得擬之!敦曰:當是時, 危機交急。鑒曰:丈夫當死生以之。敦惡其言, 不復相見, 久留不遣。敦黨皆勸敦殺之, 敦不從。鑒還台, 遂與帝謀討敦。
後趙中山公虎帥步騎四萬擊安東將軍曹嶷, 青州郡縣多降之, 遂圍廣固。嶷出降, 送襄國殺之, 坑其衆三萬。虎欲盡殺嶷衆, 青州刺史劉征曰:今留征, 使牧民也, 無民焉牧!征將歸耳!虎乃留男女七百口配征, 使鎮廣固。 趙主曜自隴上西擊凉州, 遣其將劉咸攻韓璞于冀城, 呼延晏攻寧羌護軍陰鑒于桑壁, 曜自將戎卒二十八萬軍于河上, 列營百餘裏, 金鼓之聲動地, 河水爲沸, 張茂臨河 諸戍, 皆望風奔潰。曜揚聲欲百道俱濟, 直抵姑臧, 凉州大震。參軍馬岌勸茂親出拒戰, 長史汜禕怒, 請斬之。岌曰:汜公糟粕書生, 刺舉小才, 不思家國大計。 明公父子欲爲朝廷誅劉曜有年矣, 今曜自至, 遠近之情, 共觀明公此舉, 當立信勇之驗以副秦、隴之望。力雖不敵, 勢不可以不出。茂曰:善!乃出屯石頭。 茂謂參軍陳珍曰:劉曜舉三秦之衆, 乘勝席捲而來, 將若之何?珍曰:曜兵雖多, 精卒至少, 大抵皆氐、羌烏合之衆, 恩信未洽, 且有山東之虞, 安能舍其腹 心之疾, 曠日持久, 與我爭河西之地邪!若二旬不退, 珍請得弊卒數千, 爲明公擒之。茂喜, 使珍將兵救韓璞。趙諸將爭欲濟河, 趙主曜曰:吾軍勢雖盛, 然畏 威而來者三分有二, 中軍疲困, 其實難用。今但按甲勿動, 以吾威聲震之, 若出中旬張茂之表不至者, 吾爲負卿矣。茂尋遣使稱籓, 獻馬、牛、羊、珍寶不可勝 紀。曜拜茂侍中、都督凉、南北秦、梁、益、巴、漢、隴右、西域雜夷、匈奴諸軍事、太師、凉州牧, 封凉王, 加九錫。
楊難敵聞陳安死, 大懼, 與弟堅頭南奔漢中, 趙鎮西將軍劉厚追擊之, 大獲而還。趙主曜以大鴻臚田崧爲鎮南大將軍、益州刺史, 鎮仇池。難敵送任請降于成, 成安北 將軍李稚受難敵賂, 不送難敵于成都。趙兵退, 即遣不武都, 難敵遂據險不服。稚自悔失計, 亟請討之。雄遣稚兄侍中、中領軍琀與稚出白水, 征東將軍李壽及琀弟 玝出陰平, 以擊難敵;群臣諫, 不聽。難敵遣兵拒之, 壽、玝不得進, 而琀、稚長驅至下辨。難敵遣兵斷其歸路, 四面攻之。琀、稚深入無繼, 皆爲難敵所殺, 死者 數千人。琀, 蕩之長子, 有才望, 雄欲以爲嗣, 聞其死, 不食者數日。
, 趙主曜長子儉, 次子胤。胤年十歲, 長七尺五寸, 漢主聰奇之, 謂曜曰:此兒神氣, 非義真之比也, 當以爲嗣。曜曰:籓國之嗣, 能守祭祀足矣, 不敢亂長幼 之序。聰曰:卿之勛德, 當世受專征之任, 非他臣之比也, 吾當更以一國封義真。乃封儉爲臨海王, 立胤爲世子。既長, 多力善射, 驍捷如風。靳准之亂, 沒于黑匿郁鞠部。陳安既敗, 胤自言于郁鞠, 郁鞠大驚, 禮而歸之。曜悲喜, 謂君臣曰:義光雖已爲太子, 然沖幼儒謹, 恐不堪今之多難。義孫, 故世子也, 材器過 人, 且涉曆艱難。吾欲法周文王、漢光武, 以固社稷而安義光, 何如?太傅呼延晏等皆曰:陛下爲國家無窮之計, 豈惟臣等賴之, 實宗廟四海之慶。左光祿大 夫卜泰、太子太保韓廣進曰:陛下以廢立爲是, 不應更問群臣;若以爲疑, 固樂聞异同之言。臣竊以爲廢太子, 非也。昔文王定嗣于未立之前, 則可也;光武以母 失恩而廢其子, 豈足爲聖朝之法!向以東海爲嗣, 未必不如明帝也。胤文武才略, 誠高絕于世。然太子孝友仁慈, 亦足爲承平賢主。况東宮者, 民、神所系, 豈可輕 動!陛下誠欲如是, 臣等有死而已, 不敢奉詔, ”曜默然。胤進曰:父之于子, 當愛之如一, 今黜熙而立臣, 臣何敢自安!陛下苟以臣爲頗堪驅策, 豈不能輔熙以 承聖業乎!必若以臣代熙, 臣請效死于此, 不敢聞命。因歔欷流涕。曜亦以熙羊後所生, 不忍廢也, 乃追謚前妃蔔氏爲元悼皇后。泰, 即胤之舅也, 曜喜其公忠,  以爲上光祿大夫、儀同三司、領太子太傅;封胤爲永安王, 拜侍中、衛大將軍、都督二宮禁衛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 命熙于胤盡家人之禮。
張茂大城姑臧, 修靈鈞台。別駕吳紹諫曰:明公所以修城築台者, 蓋懲既往之患耳。愚以爲苟恩未洽于人心, 雖處層台, 亦無所益, 適足以疑群下忠信之志, 失士民 系托之望, 示怯弱之形, 啓鄰敵之謀, 將何以佐天子、霸諸候乎!願亟罷茲役, 以息勞費。茂曰:亡兄一旦失身于物, 豈無忠臣義士欲盡節者哉!顧禍生不意,  雖有智勇, 無所施耳。王公設險, 勇夫重閉, 古之道也。今國家未靖, 不可以太平之理責人于屯邅之世也。卒爲之。 王敦從子允之, 方總角, 敦愛其聰警, 常以自隨。敦常夜飲, 允之辭醉先臥。敦與錢鳳謀爲逆, 允之悉聞其言。即于臥處大吐, 衣面幷污。鳳出, 敦果照視, 見允之臥 于吐中, 不復疑之。會其父舒拜廷尉, 允之求歸省父, 悉以敦、鳳之謀白舒。舒與王導俱啓帝, 陰爲之備。敦欲强其宗族, 陵弱帝室, , 十一月, 徙王含爲征東將 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 王舒爲荊州刺史、監荊州沔南諸軍事, 王彬爲江州刺史。
後趙王勒以參軍樊坦爲章武內史, 勒見其衣冠弊壞, 問之。坦率然對曰:傾爲羯賊所掠, 資財蕩盡。勒笑曰:羯賊乃爾無道邪!今當相償。坦大懼, 叩頭泣謝。勒賜車馬、衣服、裝錢三百萬而遣之。
是歲, 越巂斯叟攻成將任回, 成主雄遣征南將軍費黑討之。
會稽內史周札, 一門五候, 宗族强盛, 吳士莫與爲比, 王敦忌之。敦有疾, 錢鳳勸敦早除周氏, 敦然之。周嵩以兄顗之死, 心常憤憤。敦無子, 養王含之子應爲嗣, 嵩嘗于衆中言應不宜統兵, 敦惡之。嵩與札兄子莛皆爲敦從事中郎。會道士李脫以妖術惑衆, 士民頗信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