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晉紀 卷096

【晉紀十八】
起著雍淹茂, 盡重光赤奮若, 凡四年。
顯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四年(戊戌, 公元三三八年)
, 正月, 燕王皝遣都尉趙槃如趙, 聽師期。趙王虎將擊段遼, 募驍勇者三萬人, 悉拜龍騰中郎。會遼遣段屈云襲趙幽州, 幽州刺史李孟退保易京。虎乃以桃豹為橫海將軍, 王華為渡遼將軍, 帥舟師十萬出漂渝津;支雄為龍驤大將軍, 姚弋仲為冠軍將軍, 帥步騎七萬前鋒以伐遼。
三月, 趙槃還至棘城。燕王皝引兵攻掠令支以北諸城。段遼將追之。慕容翰曰:「今趙兵在南, 當並力御之;而更與燕鬥, 燕王自將而來, 其士卒精銳, 若萬一失利, 將何以御南敵乎!」段蘭怒曰:「吾前為卿所誤, 以成今日之患, 吾不復墮卿計中矣!」乃悉將見眾追之。皝設伏以待之, 大破蘭兵, 斬首數千級, 掠五千戶及畜產萬計以歸。
趙王虎進屯金台。支雄長驅入薊, 段遼所署漁陽、上谷、代郡守相皆降, 取四十餘城。北平相陽裕帥其民數千家登燕山以自固, 諸將恐其為後患, 欲攻之。虎曰:「裕儒生, 矜惜名節, 恥於迎降耳, 無能為也。」遂過之, 至徐無。段遼以弟蘭既敗, 不必復戰, 帥妻子、宗族、豪大千餘家, 棄令支, 奔密云山。將行, 執慕容翰手泣曰:「不用卿言, 自取敗亡。我固苦心, 令卿失所, 深以為愧。」翰北奔宇文氏。
遼左右長史劉群、盧諶、崔悅等封府庫請降。虎遣將軍郭太、麻秋帥輕騎二萬追遼, 至密云山。獲其母妻, 斬首三千級。遼單騎走險, 遣其子乞特真奉表及獻名馬於趙, 虎受之。
虎入令支官, 論功封賞各有差。徙段國民二萬餘戶於司、雍、兗、豫四州;士大夫之有才行, 皆擢敘之。陽裕詣軍門降。虎讓之曰:「卿昔為奴虜走, 今為士人來, 豈識知天命, 將逃匿無地邪?」對曰:「臣昔事王公, 不能匡濟;逃於段氏, 復不能全。今陛下天網高張, 籠絡四海, 幽、冀豪傑莫不風從, 如臣比肩, 無所獨愧。生死之命, 惟陛下制之!」虎悅, 即拜北平太守。
, 四月, 癸丑, 以慕容皝為征北大將軍、幽州牧, 領平州刺史。
成主期驕虐日甚, 多所誅殺, 而籍沒其資財、婦女, 由是大臣多不自安。漢王壽素貴重, 有威名, 期及建寧王越等皆忌之。壽懼不免, 每當入朝, 常詐為邊書, 辭以警急。
, 巴西處士龔壯, 父、叔皆為李特所殺。壯欲報仇, 積年不除喪。壽數以禮辟之, 壯不應;而往見壽, 壽密問壯以自安之策。壯曰:「巴、蜀之民本皆晉臣, 節下若能發兵西取成都, 稱籓於晉, 誰不爭為節下奮臂前驅者?如此則福流子孫, 名垂不朽, 豈徒脫今日之禍而已!」壽然之, 陰與長史略陽羅恆、巴西解思明謀攻成都。
期頗聞之, 數遣許涪至壽所, 伺其動靜;又鴆殺壽養弟安北將軍攸。壽乃詐為妹夫任調書, 云期當取壽;其眾信之, 遂帥步騎萬餘人自涪襲成都, 許賞以城中財物, 以其將李弈為前鋒。期不意其至, 初不設備。壽世子勢為翊軍校尉, 開門納之, 遂克成都, 屯兵宮門。期遣侍中勞壽。壽奏建寧王越、景騫、田褒、姚華、許涪及征西將軍李遐、將軍李西等懷奸亂政, 皆收殺之。縱兵大掠, 數日乃定。壽矯以太后任氏令廢期為邛都縣公, 幽之別宮。追謚戾太子曰哀皇帝。
羅恆、解思明、李弈等勸壽稱鎮西將軍、益州牧、成都王, 稱籓於晉, 送邛都公於建康;任調及司馬蔡興、侍中李艷等勸壽自稱帝。壽命筮之, 占者曰:「可數年天子。」調喜曰:「一日尚足, 況數年乎!」思明曰:「數年天子, 孰與百世諸侯?」壽曰:「朝聞道, 夕死可矣。」遂即皇帝位, 改國號曰漢, 大赦, 改元漢興。以安車束帛征龔壯為太師。壯誓不仕, 壽所贈遺, 一無所受。壽改立宗廟, 追尊父驤曰獻皇帝, 母昝氏曰皇太后。立妃閆氏為皇后, 世子勢為皇太子。更以舊廟為大成廟, 凡諸制度, 多所改易。以董皎為相國, 羅恆為尚書令, 解思明為廣漢太守, 任調為鎮北將軍、梁州刺史, 李弈為西夷校尉, 從子權為寧州刺史。公、卿、州、郡, 悉用其僚佐代之;成氏舊臣、近親及六郡士人, 皆見疏斥。邛都公期歎曰:「天下主乃為小縣公, 不如死!」五月, 縊而卒。壽謚曰幽公, 葬以王禮。
趙王虎以燕王皝不會趙兵攻段遼而自專其利, 欲伐之。太史令趙攬諫曰:「歲星守燕分, 師必無功。」虎怒, 鞭之。皝聞之, 嚴兵設備:罷六卿, 納言, 常伯, 冗騎常侍官。趙戎卒數十萬, 燕人震恐。皝謂內史高詡曰:「將若之何?」對曰:「趙兵雖強, 然不足憂, 但堅守以拒之, 無能為也。」
虎遣使四出, 招誘民夷, 燕成周內史崔燾、居就令游泓、武原令常霸、東夷校尉封抽、護軍宋晃等皆應之, 凡得三十六城。泓, 邃之兄子也。冀陽流寓之士共殺太守宋燭以降於趙。燭, 晃之從兄也。營丘內史鮮於屈亦遣使降趙。武寧令廣平孫興曉諭吏民共收屈, 數其罪而殺之, 閉城拒守。朝鮮令昌黎孫泳帥眾拒趙。大姓王清等密謀應趙, 泳收斬之;同謀數百人惶怖請罪, 泳皆釋之, 與同拒守。樂浪太守鞠彭以境內皆叛, 選鄉里壯士二百餘人共還棘城。
戊子, 趙兵進逼棘城。燕王皝欲出亡, 帳下將慕輿根諫曰:「趙強我弱, 大王一舉足則趙之氣勢遂成, 使趙人收略國民, 兵強谷足, 不可復敵。竊意趙人正欲大王如此耳, 奈何入其計中乎?今固守堅城, 其勢百倍, 縱其急攻, 猶足支持, 觀形察變, 間出求利。如事之不濟, 不失於走, 奈何望風委去, 為必亡之理乎!」皝乃止, 然猶懼形於色。玄菟太守河間劉佩曰:「今強寇在外, 眾心恟懼, 事之安危, 繫於一人。大王此際無所推委, 當自強以厲將士, 不宜示弱。事急矣, 臣請出擊之, 縱無大捷, 足以安眾。」乃將敢死數百騎出沖趙兵, 所向披靡, 斬獲而還, 於是士氣百倍。皝問計於封弈, 對曰:「石虎凶虐已甚, 民神共疾, 禍敗之至, 其何日之有!今空國遠來, 攻守勢異, 戎馬雖強, 無能為患;頓兵積日, 釁隙自生, 但堅守以俟之耳。」皝意乃安。或說皝降, 皝曰:「孤方取天下, 何謂降也!」
趙兵四面蟻附緣城, 慕輿根等晝夜力戰, 凡十餘日, 趙兵不能克, 壬辰, 引退。皝遣其子恪帥二千騎追擊之, 趙兵大敗, 斬獲三萬餘級。趙諸軍皆棄甲逃潰, 惟游擊將軍石閔一軍獨全。閔名瞻, 內黃人, 本姓冉, 趙主勒破陳午, 獲之, 命虎養以為子。閔驍勇善戰, 多策略。虎愛之, 比於諸孫。
虎還鄴, 以劉群為中書令, 盧諶為中書侍郎。蒲洪以功拜使持節、都督六夷諸軍事、冠軍大將軍, 封西平郡公。石閔言於虎曰:「蒲洪雄俊, 得將士死力, 諸子皆有非常之才, 且握強兵五萬, 屯據近畿;宜密除之, 以安社稷。」虎曰:「吾方倚其父子以取吳、蜀, 奈何殺之!」待之愈厚。
燕王皝分兵討諸叛城, 皆下之。拓境至凡城。崔燾、常霸奔鄴, 封抽、宋晃、游漲奔高句麗。皝賞鞠彭、慕輿根等而治諸叛者, 誅滅甚眾;功曹劉翔為之申理, 多所全活。
趙之攻棘城也, 燕右司李洪之弟普以為棘城必敗, 勸洪出避禍。洪曰:「天道幽遠, 人事難知。且當委任, 勿輕動取悔。」普固請不已, 洪曰:「卿意見明審者, 當自行之。吾受慕容氏大恩, 義無去就, 當效死於此耳。」與普流涕而訣。普遂降趙, 從趙軍南歸, 死於喪亂;洪由是以忠篤著名。
趙王虎遣渡遼將軍曹伏將青州之眾戍海島, 運谷三百萬斛以給之;又以船三百艘運谷三十萬斛詣高句麗, 使典農中郎將王典帥眾萬餘屯田海濱;又令青州造船千艘, 以謀擊燕。
趙太子宣帥步騎二萬擊朔方鮮卑斛摩頭, 破之, 斬首四萬餘級。
冀州八郡大蝗, 趙司隸請坐守宰。趙王虎曰:「此朕失敗所致, 而欲委咎守宰, 豈罪己之意邪!司隸不進讜言, 佐朕不逮, 而欲妄陷無辜, 可白衣領職!」
虎使襄城公涉歸、上庸公日歸帥眾戍長安。二歸告鎮西將軍石廣私樹恩澤, 潛謀不軌;虎追廣至鄴, 殺之。
乙未, 以司徒導為太傅, 都督中外諸軍事;郗鑒為太尉, 庾亮為司空。六月, 以尋為丞相, 罷司徒官以並丞相府。導性寬厚, 委任諸將趙胤、賈寧等, 多不奉法, 大臣患之。庾亮與郗鑒箋曰:「主上自八九歲以及成人, 入則在宮人之手, 出則唯武官、小人, 讀書無從受音句, 顧問未嘗遇君子。秦政欲愚其黔首, 天下猶知不可, 況欲愚其主哉!人主春秋既盛, 宜復子明辟。不稽首歸政, 甫居師傅之尊, 多養無賴之士;公與下官並荷托付之重, 大奸不掃, 何以見先帝於地下乎!」欲共起兵廢導, 鑒不聽。南蠻校尉陶稱, 侃之子也, 以亮謀語導。或勸導密為之備, 導曰:「吾與元規休戚是同, 悠悠之談, 宜絕智者之口。則如君言, 元規若來, 吾便角巾還第, 復何懼哉!」又與稱書, 以為:「庾公帝之元舅, 宜善事之!」征西參軍孫盛密諫亮曰:「王公常有世外之懷, 豈肯為凡人事邪!此必佞邪之徒欲間內外耳。」亮乃止。盛, 楚之孫也。是時亮雖居外鎮, 而遙執朝廷之權, 既據上流, 擁強兵, 趣勢者多歸之。導內不能平, 常遇西風塵起, 舉扇自蔽, 徐曰:「元規塵污人!」導以江夏李充為丞相掾。充以時俗崇尚浮虛, 乃著《學箴》。以為老子云「絕仁棄義, 民復孝慈, 」豈仁義之道絕, 然後孝慈乃生哉?蓋患乎情仁義者寡, 而利仁義者眾, 將寄責於聖人而遣累乎陳跡也。凡人見形者眾, 及道者鮮, 逐跡逾篤, 離本逾遠。故作《學箴》以祛其蔽曰:「名之攸彰, 道之攸廢;及損所隆, 乃崇所替。非仁無以長物, 非義無以齊恥, 仁義固不可遠, 去其害仁義者而已。」
漢李弈從兄廣漢太守乾告大臣謀廢立。秋, 七月, 漢主壽使其子廣與大臣盟於前殿, 徙乾為漢嘉太守;以李閎為荊州刺史, 鎮巴郡。閎, 恭之子也。
八月, 蜀中久雨, 百姓饑疫, 壽命群臣極言得失。龔壯上封事稱:「陛下起兵之初, 上指星辰, 昭告天地, 歃血盟眾, 舉國稱籓, 天應人悅, 大功克集。而論者未諭, 權宜稱制。今淫雨百日, 饑疫並臻, 天其或者將以監示陛下故也。愚謂宜遵前盟, 推奉建康, 彼必不愛高爵重位以報大功;雖降階一等, 而子孫無窮, 永保福祚, 不亦休哉!論者或言二州附晉則榮, 六郡人事之不便。昔公孫述在蜀, 羈客用事, 劉備在蜀, 楚士多貴。及吳、鄧西伐, 舉國屠滅, 寧分客主!論者不達安固之基, 苟惜名位, 以為劉氏守令方仕州郡;曾不知彼乃國亡主易, 豈同今日義舉, 主榮臣顯哉!論者又謂臣當為法正。臣蒙陛下大恩, 恣臣所安;至於榮祿, 無問漢、晉, 臣皆不處, 復何為傚法正乎!」壽省書內慚, 秘而不宣。
九月, 漢僕射任顏謀反, 誅。顏, 任太后之弟也。漢主壽因盡誅成主雄諸子。
, 十月, 光祿勳顏含以老遜位。論者以「王導帝之師傅, 名位隆重, 百僚宜為降禮。」太常馮懷以問含。含曰:「王公雖貴重, 理無偏敬。降禮之言, 或是諸君事宜;鄙人老矣, 不識時務。」既而告人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 向馮祖思問佞於我, 我豈有邪德乎!」郭璞嘗遇含, 欲為之筮。含曰:「年在天, 位在人。修己而天不與者, 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 性也;自有性命, 無勞蓍龜。」致仕二十餘年, 年九十三而卒。
代王翳槐之弟什翼犍質於趙, 翳槐疾病, 命諸大人立之。翳槐卒, 諸大人梁蓋等以新有大故, 什翼犍在遠, 來未可必;比其至, 恐有變亂, 謀更立君。而翳槐次弟屈, 剛猛多詐, 不如屈弟孤仁厚, 乃相與殺屈而立孤。孤不可, 自詣鄴迎什翼犍, 請身留為質;趙王虎義而俱遣之。十一月, 什翼犍即代王位於繁畤北, 改元曰建國, 分國之半以與孤。
, 代王猗盧既卒, 國多內難, 部落離散, 拓跋氏寢衰。及什翼犍立, 雄勇有智略, 能修祖業, 國人附之, 始置百官, 分掌眾務。以代人燕鳳為長史, 許謙為郎中令。始制反逆、殺人、奸盜之法, 號令明白, 政事清簡, 無系訊連逮之煩, 百姓安之。於是東自濊貊, 西及破落那, 南距陰山, 北盡沙漠, 率皆歸服, 有眾數十萬人。
十二月, 段遼自密云山遣使求迎於趙;既而中悔, 復遣使求迎於燕。
趙王虎遣征東將軍麻秋帥眾三萬迎之, 敕秋曰:「受降如受敵, 不可輕也。」以尚書左丞陽裕, 遼之故臣, 使為秋司馬。
燕王皝自帥諸將軍迎遼, 遼密與燕謀覆趙軍。皝遣慕容恪伏精騎七千於密云山, 大敗麻秋於三藏口, 死者什六七。秋步走得免, 陽裕為燕所執。
趙將軍范陽鮮於亮失馬, 步緣山不能進, 因止, 端坐;燕兵環之, 叱令起。亮曰:「身是貴人, 義不為小人所屈。汝曹能殺亟殺, 不能則去!」亮儀觀豐偉, 聲氣雄厲, 燕兵憚之, 不敢殺, 以白皝。皝以馬迎之, 與語, 大悅, 用為左常侍, 以崔毖之女妻之。
皝盡得段遼之眾。待遼以上賓之禮, 以陽裕為郎中令。
趙王虎聞麻秋敗, , 削其官爵。
顯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五年(己亥, 公元三三九年)
, 正月, 辛丑, 大赦。
三月, 乙丑, 廣州刺史鄧岳將兵擊漢寧州, 漢建寧太守孟彥執其刺史霍彪以降。
征西將軍庾亮欲開復中原, 表桓宣為都督沔北前鋒諸軍事、司州刺史, 鎮襄陽;又表其弟臨川太守懌為監梁、雍二州諸軍事、染州刺史, 鎮魏興;西陽太守翼為南蠻校尉, 領南郡太守, 鎮江陵;皆假節。又請解豫州, 以授征虜將軍毛寶。詔以寶監揚州之江西諸軍事、豫州刺史, 與西陽太守樊峻帥精兵萬人戍邾城。以建威將軍陶稱為南中郎將、江夏相, 入沔中。稱將二百人下見亮, 亮素惡稱輕狡, 數稱前後罪惡, 收而斬之。後以魏興險遠, 命庾懌徙屯半洲;更以武昌太守陳囂為梁州刺史, 趣漢中。遣參軍李松攻漢巴郡、江陽。夏, 四月, 執漢荊州刺史李閎、巴郡太守黃植送建康。漢主壽以李弈為鎮東將軍, 代閎守巴郡。
庾亮上疏言:「蜀甚弱而胡尚強, 欲帥大眾十萬移鎮石城, 遣諸軍羅布江、沔為伐趙之規。」帝下其議。丞相導請許之。大尉鑒議, 以為:「資用未備, 不可大舉。」
太常蔡謨議, 以為:「時有否泰, 道有屈伸, 苟不計強弱而輕動, 則亡不終日, 何功之有!為今之計, 莫若養威以俟時。時之可否系胡之強弱, 胡之強弱系石虎之能否。自石勒舉事, 虎常為爪牙, 百戰百勝, 遂定中原, 所據之地, 同於魏世。勒死之後, 虎挾嗣君, 誅將相;內難既平, 剪削外寇, 一舉而拔金墉, 再戰而擒石生, 誅石聰如拾遺, 取郭權如振槁, 四境之內, 不失尺土。以是觀之, 虎為能乎, 將不能也?論者以胡前攻襄陽不能拔, 謂之無能為。夫百戰百勝之強而以不拔一城為劣, 譬諸射擊百發百中而一失, 可以謂之拙乎?
「且石遇, 偏師也, 桓平北, 邊將也, 所爭者疆場之土, 利則進, 否則退, 非所急也。今征西以重鎮名賢, 自將大軍欲席捲河南, 虎必自帥一國之眾來決勝負, 豈得以襄陽為比哉!今征西欲與之戰, 何如石生?若欲城守, 何如金墉?欲阻沔水, 何如大江?欲拒石虎, 何如蘇峻?凡此數者, 宜詳校之。
「石生猛將, 關中精兵, 征西之戰殆不能勝也。金墉險固, 劉曜十萬眾不能拔, 征西之守殆不能勝也。又當是時, 洛陽、關中皆舉兵擊虎, 今此三鎮反為其用;方之於前, 倍半之勢也。石生不能敵其半, 而征西欲當其倍, 愚所疑也。蘇峻之強不及石虎, 沔水之險不及大江;大江不能御蘇峻, 而欲以沔水御石虎, 又所疑也。昔祖士稚在譙, 佃於城北界, 胡來攻, 豫置軍屯以御其外。谷將熟, 胡果至, 丁夫戰於外, 老弱獲於內, 多持炬火, 急則燒谷而走。如此數年, 竟不得其利。當是時, 胡唯據河北, 方之於今, 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 而征西欲以御其四, 又所疑也。
「然此但論征西既至之後耳, 尚未論道路之慮也。自沔以西, 水急岸高, 魚貫溯流, 首尾百里。若胡無宋襄之義, 及我未陣而擊之, 將若之何?今王土與胡, 水陸異勢, 便習不同;胡若送死, 則敵之有餘, 若棄江遠進, 以我所短擊彼所長, 懼非廟勝之算也。」
朝議多與謨同。乃詔亮不聽移鎮。
燕前軍師慕容評、廣威將軍慕容軍、折衝將軍慕輿根、蕩寇將軍慕輿泥襲趙遼西, 俘獲千餘家而去。趙鎮遠將軍石成、積弩將軍呼延晃、建威將軍張支等追之, 評等與戰, 斬晃、支首。
段遼謀反於燕, 燕人殺遼及其黨與數十人, 送遼首於趙。
五月, 代王什翼犍會諸大人於參合陂, 議都A212源川。其母王氏曰:「吾自先世以來, 以遷徙為業。今國家多難, 若城郭而居, 一旦寇來, 無所避之。」乃止。
代人謂它國之民來附者皆為烏桓, 什翼犍分之為二部, 各置大人以監之。弟孤監其北, 子寔君監其南。
什翼犍求昏於燕, 燕王皝以其妹妻之。
, 七月, 趙王虎以太子宣為大單于, 建天子旌旗。
庚申, 始興文獻公王導薨, 喪葬之禮視漢博陸候及安平獻王故事, 參用天子之禮。
導簡素寡慾, 善因事就功, 雖無日用之益而歲計有餘。輔相三世, 倉無儲谷, 衣不重帛。初, 導與庾亮共薦丹楊尹何充於帝, 請以為己副, 且曰:「臣死之日, 願引充內侍, 則社稷無虞矣。」由是加吏部尚書。及導薨, 微庾亮為丞相、揚州刺史、錄尚書事;亮固辭。辛酉, 以充為護軍將軍, 亮弟會稽內史冰為中書監、揚州刺史, 參錄尚書事。
冰既當重任, 經綸時務, 不捨晝夜, 賓禮朝賢, 升擢後進, 由是朝野翕然稱之, 以為賢相。初, 王導輔政, 每從寬恕;冰頗任威刑, 丹楊尹殷融諫之。冰曰:「前相之賢, 猶不堪其弘, 況如吾者哉!」范汪謂冰曰:「頃天文錯度, 足下宜盡消御之道。」冰曰:「玄象豈吾所測, 正當勤盡人事耳。」又隱實戶口, 料出無名萬餘人, 以充軍實。冰好為糾察, 近於繁細, 後益矯違, 復存寬縱, 疏密自由, 律令無用矣。
八月, 壬午, 復改丞相為司徒。
南昌文成公郗鑒疾篤, 以府事付長史劉遐, 上疏乞骸骨, 且曰:「臣所統錯雜, 率多北人, 或逼遷徙, 或是新附, 百姓懷土, 皆有歸本之心;臣宣國恩, 示以好惡, 處與田宅, 漸得少安。聞臣疾篤, 眾情駭動, 若當北渡, 必啟寇心。太常臣謨, 平簡貞正, 素望所歸, 謂可以為都督、徐州刺史。」詔以蔡謨為太尉軍司, 加侍中、辛酉, 鑒薨, 即以謨為征北將軍、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徐州刺史, 假節。
時左衛將軍陳光請伐趙, 詔遣光攻壽陽。謨上疏曰:「壽陽城小而固。自壽陽至琅邪, 城壁相望, 一城見攻, 眾城必救。又, 王師在路五十餘日, 前驅未至, 聲息久聞, 賊之郵驛, 一日千里, 河北之騎, 足以來赴。夫以白起、韓信、項籍之勇, 猶發梁焚舟, 背水而陣。今欲停船水渚, 引兵造城, 前對堅敵, 顧臨歸路, 此兵法之所誡。若進攻未拔, 胡騎猝至, 懼桓子不知所為而舟中之指可掬也。今光所將皆殿中精兵, 宜令所向有征無戰。而頓之堅城之下, 以國之爪士擊寇之下邑, 得之則利薄而不足損敵, 失之則害重而足以益寇, 懼非策之長者也。」乃止。
, 陶侃在武昌, 議者以江北有邾城, 宜分兵戍之。侃每不答, 而言者不巳。侃乃渡水獵, 引將佐語之曰:「我所以設險而禦寇者, 正以長江耳。邾城隔在江北, 內無所倚, 外接群夷。夷中利深, 晉人貪利, 夷不堪命, 必引虜入寇。此乃致禍之由, 非禦寇也。且吳時戍此城, 用三萬兵, 今縱有兵守之, 亦無益於江南;若羯虜有可乘之會, 此又非所資也。」
及庾亮鎮武昌, 卒使毛寶、樊峻戍邾城。趙王虎惡之, 以夔安為大都督, 帥石鑒、石閔、李農、張貉、李菟等五將軍、兵五萬人寇荊、揚北鄙, 二萬騎攻邾城。毛寶求救於庾亮, 亮以城固, 不時遣兵。
九月, 石閔敗晉兵於沔陰, 殺將軍蔡懷;夔安、李農陷沔南;硃保敗晉兵於白石, 殺鄭豹等五將軍;張貉陷邾城, 死者六千人, 毛寶、樊峻突圍出走, 赴江溺死。夔安進據胡亭, 寇江夏;義陽將軍黃沖、義陽太守鄭進皆降於趙。安進圍石城, 竟陵太守李陽拒戰, 破之, 斬首五千餘級, 安乃退。遂掠漢東, 擁七千餘戶遷於幽、冀。
是時, 庾亮猶上疏欲遷鎮石城, 聞邾城陷。乃止。上表陳謝, 自貶三等, 行安西將軍;有詔復位。以輔國將軍庾懌為豫州刺史, 監宣城、廬江、歷陽、安豐四郡諸軍事, 假節, 鎮蕪湖。
趙王虎患貴戚豪恣, 乃擢殿中御史李巨為御史中丞, 特加親任, 中外肅然。虎曰:「朕聞良臣如猛虎, 高步曠野而豺狼避路, 信哉!」
虎以撫軍將軍李農為使持節、監遼西、北平諸軍事、征東將軍、營州牧, 鎮令支。農帥眾三萬與征北大將軍張舉攻燕凡城。燕王皝以榼盧城大悅綰為御難將軍, 授兵一千, 使守凡城。及趙兵至, 將吏皆恐, 欲棄城走。綰曰:「受命禦寇, 死生以之。且憑城堅守, 一可敵百, 有敢妄言惑眾者斬!」眾然後定。綰身先士卒, 親冒矢石;舉等攻之經旬, 不能克, 乃退。虎以遼西迫近燕境, 數遭攻襲, 乃悉徙其民於冀州之南。
漢主壽疾病, 羅恆、解思明復議奉晉;壽不從。李演復上書言之;壽怒, 殺演。
壽常慕漢武、魏明之為人, 恥聞父兄時事, 上書者不得言先世政教, 自以為勝之也。舍人杜襲作詩十篇, 託言應璩以諷諫。壽報曰:「省詩知意。若今人所作, 乃賢哲之話言;若古人所作, 則死鬼之常辭耳。」
燕王皝自以稱王未受晉命, , 遣長史劉翔、參軍鞠運來獻捷論功, 且言權假之間, 並請刻期大舉, 共平中原。皝擊高句麗, 兵及新城, 高句麗王釗乞盟, 乃還。又使其子恪、霸擊宇文別部。霸年十三, 勇冠三軍。
張駿立辟雍、明堂以行禮。十一月, 以世子重華行涼州事。
十二月, 丁丑, 趙太保桃豹卒。
丙戌, 以驃騎將軍琅邪王岳為侍中、司徒。
漢李弈寇巴東, 守將勞楊敗死。
顯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六年(庚子, 公元三四零年)
, 正月, 庚子朔, 都亭文康侯庾亮薨。以護軍將軍、錄尚書何充為中書令。庾戌, 以南郡太守庾翼為都督江、荊、司、雍、梁、益六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 假節, 代亮鎮武昌。時人疑翼年少, 不能繼其兄。翼悉心為治, 戎政嚴明, 數年之間, 公私充實, 人皆稱其才。
辛亥, 以左光祿大夫陸玩為侍中、司空。宇文逸豆歸忌慕容翰才名。翰乃陽狂酣飲, 或臥自便利, 或被發歌呼, 拜跪乞食。宇文舉國賤之, 不復省錄, 以故得行來自遂, 山川形便, 皆默記之。燕王皝以翰初非叛亂, 以猜嫌出奔, 雖在它國, 常潛為燕計;乃遣商人王車通市於宇文部以窺翰。翰見車, 無言, 撫膺頷之而已。皝曰:「翰欲來也。」復使車迎之。翰彎弓三石餘, 矢尤長大, 皝為之造可手弓矢, 使畫埋於道旁而密告之。二月, 翰竊逸豆歸名馬, 攜其二子過取弓矢, 逃歸。逸豆歸使驍騎百餘追之。翰曰:「吾久客思歸, 既得上馬, 無復還理。吾向日陽愚以誑汝, 吾之故藝猶在, 無為相逼, 自取死了!」追騎輕之, 直突而前。翰曰:「吾居汝國久恨恨, 不欲殺汝;汝去我百步立汝刀, 吾射之, 一發中者汝可還, 不中者可來前。」追騎解刀立之, 一發, 正中其環, 追騎散走。皝聞翰至, 大喜, 恩遇甚厚。
庚辰, 有星孛於太微。
三月, 丁卯, 大赦。
漢人攻拔丹川, 守將孟彥、劉齊、李秋皆死。
代王什翼犍始都云中之盛樂宮。
趙王虎遺漢主壽書, 欲與之連兵入寇, 約中分江南。壽大喜, 遣散騎常侍王嘏、中常侍王廣使於趙;龔壯諫, 不聽。壽大修船艦, 繕兵聚糧。秋, 九月, 以尚書令馬當為六軍都督, 徵集士卒七萬餘人為舟師, 大閱於成都, 鼓噪盈江;壽登城觀之, 有吞噬江南之志。解思明諫曰:「我國小兵弱, 吳、會險遠, 圖之未易。」壽乃命群臣大議利害。龔壯曰:「陛下與胡通, 孰若與晉通?胡, 豺狼也, 既滅晉, 不得不北面事之;若與之爭天下, 則強弱不敵, 危亡之勢也, 虞、虢之事, 已然之戒, 願陛下熟慮之。」群臣皆以壯言為然, 叩頭泣諫, 壽乃止。士卒咸稱萬歲。
龔壯以為人之行莫大於忠孝;既報父、叔之仇, 又欲使壽事晉, 壽不從。乃詐稱耳聾, 手不制物, 辭歸, 以文籍自娛, 終身不復至成都。
趙尚書令夔安卒。
趙王虎命司、冀、青、徐、幽、並、雍七州之民五丁取三, 四丁取二, 合鄴城舊兵, 滿五十萬, 具船萬艘, 自河通海, 運谷千一百萬斛於樂安城。徙遼西、北平、漁陽萬餘戶於兗、豫、雍、洛四川之地。自幽州以東至白狼, 大興屯田。悉括取民馬, 有敢私匿者腰斬, 凡得四萬餘匹。大閱於宛陽, 欲以擊燕。
燕王皝謂諸將曰:「石虎自以樂安城防守重複, 薊城南北必不設備, 今若詭路出其不意, 可盡破也。」冬, 十月, 皝帥諸軍入自蠮螉塞襲趙, 戍將當道者皆禽之, 直抵薊城。趙幽州刺史石光擁兵數萬, 閉城不敢出。燕兵進破武遂津, 入高陽, 所至焚燒積聚, 略三萬餘家而去。石光坐懦弱征還。
趙王虎以秦公韜為太尉, 與太子宣迭日省可尚書奏事, 專決賞刑, 不復啟白。司徒申鐘諫曰:「賞刑者, 人君之大柄, 不可以假人。所以防微杜漸, 消逆亂於未然也。太子職在視膳, 不當豫政;庶人邃以豫政致敗, 覆車未遠也。且二政分權, 鮮不階禍。愛之不以道, 適所以害之也。」虎不聽。
中謁者令申扁以慧悟辯給有寵於虎, 宣亦暱之, 使典機密。虎既不省事, 而宣、韜皆好酣飲、畋獵;由是除拜、生殺皆決於扁, 自九卿已下率皆望塵而拜。
太子詹事孫珍病目, 求方於侍中崔約, 約戲之曰:「溺中則愈」。珍曰:「目何可溺?」約曰:「卿目睕睕, 正耐溺中。」珍恨之, 以白宣。宣于兄弟中最胡狀, 目深, 聞之怒, 誅約父子。於是公卿以下畏珍側目。
燕公斌督邊州, 亦好畋獵, 常懸管而入。征北將軍張賀度每裁諫之, 斌怒, 辱賀度。虎聞之, 使主書禮儀持節監之。斌殺儀, 又欲殺賀度, 賀度嚴衛馳白之。虎遣尚書張離帥騎追斌, 鞭之三百, 免官歸第, 誅其親信十餘人。
張駿遣別駕馬詵入貢於趙, 表辭蹇傲;趙王虎怒, 欲斬詵。侍中石璞諫曰:「今國家所當先除者, 遺晉也。河西僻陋, 不足為意。今斬馬詵, 必征張竣, 則兵力分而為二, 建康復延數年之命矣。」乃止。璞, 苞之曾孫也。
, 漢將李閎為晉所獲, 逃奔於趙, 漢主壽致書於趙王虎以請之, 署曰「趙王石君」。虎不悅, 付外議之。中書監王波曰:「今李閎以死自誓曰:『苟得歸骨於蜀, 當糾帥宗族, 混同王化。』若其信也, 則不煩一旅, 坐定梁、益;若有前卻, 不過失一亡命之人, 於趙何損!李壽既僭大號, 今以制詔與之, 彼必酬返, 不若復為書與之。」會挹婁國獻楛矢石砮於趙, 波因請以遺漢, 曰:「使其知我能服遠方也。」虎從之, 遣李閎歸, 厚為之禮。閎至成都, 壽下詔曰:「羯使來庭, 貢其楛矢。」虎聞之, , 黜王波, 以白衣領職。
顯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七年(辛丑, 公元三四一年)
, 正月, 燕王皝使唐國內史陽裕等築城於柳城之北、龍山之西, 立宗廟、宮闕, 命曰龍城。
二月, 甲子朔, 日有食之。
劉翔至建康, 帝引見, 問慕容鎮軍平安。對曰:「臣受遣之日, 朝服拜章。」
翔為燕王皝求大將軍、燕五章璽。朝議以為;「故事:大將軍不處邊;自漢、魏以來, 不封異姓為王。所求不可許。」翔曰:「自劉、石構亂, 長江以北, 剪為戎藪, 未聞中華公卿之冑有一人能攘臂揮戈、摧破凶逆者也。獨慕容鎮軍父子竭力, 心存本朝, 以寡擊眾, 屢殄強敵, 使石虎畏懼, 悉徙邊陲之民散居三魏, 蹙國千里, 以薊城為北境。功烈如此, 而惜海北之地不以為封邑, 何哉!昔漢高祖不愛王爵於韓、彭, 故能成其帝業;項羽刓印不忍授, 卒用危亡。吾之至心, 非敬欲尊其所事, 竊惜聖朝疏忠義之國, 使四海無所勸慕耳。」
尚書諸葛恢, 翔之姊夫也, 獨主異議, 以為:「夷狄相攻, 中國之利。惟器與名, 不可輕許。」乃謂翔曰:「借使慕容鎮軍能除石虎, 乃是復得一石虎也, 朝廷何賴焉!」翔曰:「嫠婦猶知恤宗周之隕。今晉室阽危, 君位侔元、豈, 曾無憂國之心邪?向使靡、鬲之功不立, 則少康何以祀夏!桓、文之戰不捷, 則同人皆為左衣任矣。慕容鎮軍枕戈待旦, 志殄凶逆, 而君更唱邪惑之言, 忌間忠臣。四海所以未壹, 良由君輩耳!」翔留建康歲餘, 眾議終不決。
翔乃說中常侍彧弘曰:「石虎苞八州之地, 帶甲百萬, 志吞江、漢, 自索頭、宇文暨諸小國, 無不臣服;惟慕容鎮軍翼戴天子, 精貫白日, 而更不獲禮之命, 竊恐天下移心解體, 無復南向者矣。公孫淵無尺寸之益於吳, 吳主封為燕王, 加以九錫。今慕容鎮軍屢摧賊鋒, 威振秦、隴, 虎比遣重使, 甘言厚幣, 欲授以曜威大將軍、遼西王;慕容鎮軍惡其非正, 卻而不受。今朝廷乃矜惜虛名, 沮抑忠順, 豈社稷之長計乎!後雖悔之, 恐無及己。」弘為之入言於帝, 帝意亦欲許之。會皝上表稱:「庾氏兄弟擅權召亂, 宜加斥退, 以安社稷。」又與庾冰書, 責其當國秉權, 不能為國雪恥。冰甚懼, 以其絕遠, 非所能制, 乃與何充奏從其請。乙卯, 以慕容皝為使持節、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幽州牧、大單于、燕王, 備物、典策, 皆從殊禮。又以其世子俊為假節、安北將軍、東夷校尉、左賢王;賜軍資器械以千萬計。又封諸功臣百餘人。以劉翔為代郡太守, 封臨泉鄉侯, 加員外散騎常侍;翔固辭不受。
翔疾江南士大夫以驕奢酣縱相尚, 嘗因朝貴宴集, 謂何充等曰:「四海板蕩, 奄逾三紀, 宗社為墟, 黎民塗炭, 斯乃廟堂焦慮之時, 忠臣畢命之秋也。而諸君宴安江沱, 肆情縱欲, 以奢靡為榮, 以傲誕為賢;謇諤之言不聞, 征伐之功不立, 將何以尊主濟民乎!」充等甚慚。
詔遣兼大鴻臚郭烯持節詣棘城冊命燕王, 與翔等偕北。公卿餞於江上, 翔謂諸公曰:「昔少康資一旅以滅有窮, 勾踐憑會稽以報強吳;蔓草猶宜早除, 況寇仇乎!今石虎、李壽, 志相吞噬, 王師縱未能澄清北方, 且當從事巴、蜀。一旦石虎先入舉事, 並壽而有之, 據形便之地以臨東南, 雖有智者, 不能善其後矣。」中護軍謝廣曰:「是吾心也!」
三月, 戊戌, 皇后杜氏崩。夏, 四月, 丁卯, 葬恭皇后於興平陵。
詔實王公以下至庶人皆正土斷、白籍。
, 七月, 郭烯、劉翔等至燕, 燕王皝以翔為東夷護軍、領大將軍長史, 以唐國內史陽裕為左司馬, 典書令李洪為右司馬, 中尉鄭林為軍諮祭灑。
八月, 辛酉, 東海哀王沖薨。
九月, 代王什翼犍築盛樂城於故城南八里。
代王妃慕容氏卒。
, 十月, 匈奴劉虎寇代西部, 代王什翼犍遣軍逆擊, 大破之。虎卒, 子務桓立, 遣使求和於代, 什翼犍以女妻之。務桓又朝貢於趙, 趙以務桓為平北將軍、左賢王。
趙橫海將軍王華帥舟師自海道襲燕安平, 破之。
燕王皝以慕容恪為渡遼將軍, 鎮平郭。自慕容翰、慕容仁之後, 諸將無能繼者。及恪至平郭, 撫舊懷新, 屢破高句麗兵, 高句麗畏之, 不敢入境。
十二月, 興平康伯陸玩薨。
漢主壽以其太子勢領大將軍、錄尚書事。初, 成主雄以儉約寬惠得蜀人心。及李閎、王嘏還自鄴, 盛稱鄴中繁庶, 宮殿壯麗;且言趙王虎以刑殺御下, 故能控制境內。壽慕之, 徙旁郡民三丁以上者以實成都, 大修宮室, 治器玩;人有小過, 輒殺以立威。左僕射蔡興、右僕射李嶷皆坐直諫死。民疲於賦役, 吁嗟滿道, 思亂者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