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198

【唐紀十四】
起旃蒙大荒落六月, 盡著雍涒灘三月, 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上貞觀十九年(乙巳, 公元六四五年)

六月, 丁酉, 李世勣攻白巖城西南, 上臨其西北。城主孫代音潛遣腹心請降, 臨城, 投刀鉞為信, 且曰:「奴願降, 城中有不從者。」上以唐幟與其使, 曰:「必降者, 宜建之城上。」代音建幟, 城中人以為唐兵已登城, 皆從之。
上之克遼東也, 白巖城請降, 既而中悔。上怒其反覆, 令軍中曰:「得城當悉以人、物賞戰士。」李世勣見上將受其降, 帥甲士數十人請曰:「士卒所以爭冒矢石、不顧其死者, 貪虜獲耳;今城垂拔, 奈何更受其降, 孤戰士之心!」上下馬謝曰:「將軍言是也。然縱兵殺人而虜其妻孥, 朕所不忍。將軍麾下有功者, 朕以庫物賞之, 庶因將軍贖此一城。」世勣乃退。得城中男女萬餘口, 上臨水設幄受其降, 仍賜之食, 八十以上賜帛有差。他城之兵在白巖者悉慰諭, 給糧仗, 任其所之。
先是, 遼東城長史為部下所殺, 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巖。上憐其有義, 賜帛五匹, 為長史造靈輿, 歸之平壤。以白巖城為巖州, 以孫代音為刺史。契苾何力瘡重, 上自為傅藥, 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 付何力使自殺之。何力奏稱:「彼為其主冒白刃刺臣, 乃忠勇之士也, 與之初不相識, 非有怨仇。」遂捨之。
, 莫離支遣加屍城七百人戍蓋牟城, 李世勣盡虜之, 其人請從軍自效。上曰:「汝家皆在加屍, 汝為我戰, 莫離支必殺汝妻子。得一人之力而滅一家, 吾不忍也。」戊戌, 皆廩賜遣之。
己亥, 以蓋牟城為蓋州。
丁未, 車駕發遼東, 丙辰, 至安市城, 進兵攻之。丁巳, 高麗北部耨薩延壽、惠真帥高麗、靺鞨兵十五萬救安市。上謂侍臣曰:「今為延壽策有三:引兵直前, 連安市城為壘, 據高山之險, 食城中之粟, 縱靺鞨掠吾牛馬, 攻之不可猝下, 欲歸則泥潦為阻, 坐困吾軍, 上策也;拔城中之眾, 與之宵遁, 中策也;不度智能, 來與吾戰, 下策也。卿曹觀之, 彼必出下策, 成擒在吾目中矣。」
高麗有對盧, 年老習事, 謂延壽曰:「秦王內芟群雄, 外服戎狄, 獨立為帝, 此命世之材, 今舉海內之眾而來, 不可敵也。為吾計者, 莫若頓兵不戰, 曠日持久, 分遣奇兵斷其運道;糧食既盡, 求戰不得, 欲歸無路, 乃可勝也。」延壽不從, 引軍直進, 去安市城四十里。上猶恐其低徊不至, 命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將突厥千騎以誘之, 兵始交而偽走。高麗相謂曰:「易與耳!」競進乘之, 至安市城東南八里, 依山而陳。
上悉召諸將問計, 長孫無忌對曰:「臣聞臨敵將戰, 必先觀士卒之情。臣適行經諸營, 見士卒聞高麗至, 皆拔刀結旆, 喜形於色, 此必勝之兵也。陛下未冠, 身親行陳, 凡出奇制勝, 皆上稟聖謀, 諸將奉成算而已。今日之事, 乞陛下指蹤。」上笑曰:「諸公以此見讓, 朕當為諸公商度。」乃與無忌等從數百騎乘高望之, 觀山川形勢, 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高麗、靺鞨合兵為陳, 長四十里。江夏王道宗曰:「高麗傾國以拒王師, 平壤之守必弱, 願假臣精卒五千, 覆其本根, 則數十萬之眾可不戰而降。」上不應, 遣使紿延壽曰:「我以爾國強臣弒其主, 故來問罪;至於交戰, 非吾本心。入爾境, 芻粟不給, 故取爾數城, 俟爾國修臣禮, 則所失必復矣。」延壽信之, 不復設備。
上夜召文武計事, 命李世勣將步騎萬五千陳於西嶺;長孫無忌將精兵萬一千為奇兵, 自山北出於狹谷以沖其後。上自將步騎四千, 挾鼓角, 偃旗幟, 登北山上, 敕諸軍聞鼓角齊出奮擊。因命有司張受降幕於朝堂之側。戊午, 延壽等獨見李世勣布陳, 勒兵欲戰。上望見無忌軍塵起, 命作鼓角, 舉旗幟, 諸軍鼓噪並進, 延壽等大懼, 欲分兵御之, 而其陳已亂。會有雷電, 龍門人薛仁貴著奇服, 大呼陷陳, 所向無敵;高麗兵披靡, 大軍乘之, 高麗兵大潰, 斬首二萬餘級。上望見仁貴, 召見, 拜游擊將軍。仁貴, 安都之六世孫, 名禮, 以字行。
延壽等將餘眾依山自固, 上命諸軍圍之, 長孫無忌悉撤橋樑, 斷其歸路。己未, 延壽、惠真帥其眾三萬六千八百人請降, 入軍門, 膝行而前, 拜伏請命。上語之曰:「東夷少年, 跳梁海曲, 至於摧堅決勝, 故當不及老人, 自今復敢與天子戰乎?」皆伏地不能對。上簡耨薩已下酋長三千五百人, 授以戎秩, 遷之內地, 餘皆縱之, 使還平壤;皆雙舉手以顙頓地, 歡呼聞數十里外。收靺鞨三千三百人, 悉坑之。獲馬五萬匹, 牛五萬頭, 鐵甲萬領, 他器械稱是。高麗舉國大駭, 後黃城、銀城皆自拔遁去, 數百里無復人煙。
上驛書報太子, 仍與高士廉等書曰:「朕為將如此, 何如?」更名所幸山曰駐驆山。
, 七月, 辛未, 上徙營安市城東嶺。己卯, 詔標識戰死者屍, 俟軍還與之俱歸。戊子, 以高延壽為鴻臚卿, 高惠真為司農卿。
張亮軍過建安城下, 壁壘未固, 士卒多出樵牧, 高麗兵奄至, 軍中駭擾。亮素怯, 踞胡床, 直視不言, 將士見之, 更以為勇。總管張金樹等鳴鼓勒兵擊高麗, 破之。
八月, 甲辰, 候騎獲莫離支諜者高竹離, 反接詣軍門。上召見, 解縛問曰:「何瘦之甚?」對曰:「竅道間行, 不食數日矣。」命賜之食, 謂曰:「爾為諜, 宜速反命。為我寄語莫離支:欲知軍中消息, 可遣人徑詣吾所, 何必間行辛苦也!」竹離徒跣, 上賜屩而遣之。
丙午, 徙營於安市城南。上在遼外, 凡置營, 但明斥候, 不為塹壘, 雖逼其城, 高麗終不敢出為寇抄, 軍士單行野宿如中國焉。
上之將伐高麗也, 薛延陀遣使入貢, 上謂之曰:「語爾可汗:今我父子東征高麗, 汝能為寇, 宜亟來!」真珠可汗惶恐, 遣使致謝, 且請發兵助軍;上不許。及高麗敗於駐驆山, 莫離支使靺鞨說真珠, 啖以厚利, 真珠懾服不敢動。九月, 壬申, 真珠卒, 上為之發哀。
, 真珠請以其庶長子曳莽為突利失可汗, 居東方, 統雜種;嫡子拔灼為肆葉護可汗, 居西方, 統薛延陀;詔許之, 皆以禮冊命。曳莽性躁擾, 輕用兵, 與拔灼不協。真珠卒, 來會喪。既葬, 曳莽恐拔灼圖己, 先還所部, 拔灼追襲殺之, 自立為頡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
上之克白巖也, 謂李世勣曰:「吾聞安市城險而兵精, 其城主材勇, 莫離支之亂, 城守不服, 莫離支擊之不能下, 因而與之。建安兵弱而糧少, 若出其不意, 攻之必克。公可先攻建安, 建安下, 則安市在吾腹中, 此兵法所謂『城有所不攻』者也。」對曰:「建安在南, 安市在北, 吾軍糧皆在遼東;今逾安市而攻建安, 若賊斷吾運道, 將若之何?不如先攻安市, 安市下, 則鼓行而取建安耳。」上曰:「以公為將, 安得不用公策。勿誤吾事!」世勣遂攻安市。
安市人望見上旗蓋, 輒乘城鼓噪, 上怒, 世勣請克城之日, 男子皆坑之。安市人聞之, 益堅守, 攻久不下。高延壽、高惠真請於上曰:「奴既委身大國, 不敢不獻其誠, 欲天子早成大功, 奴得與妻子相見。安市人顧惜其家, 人自為戰, 未易猝拔。今奴以高麗十餘萬眾, 望旗沮潰, 國人膽破, 烏骨城耨薩老耄, 不能堅守, 移兵臨之, 朝至夕克。其餘當道小城, 必望風奔潰。然後收其資糧, 鼓行而前, 平壤必不守矣。」群臣亦言:「張亮兵在沙城, 召之信宿可至, 乘高麗兇懼, 並力拔烏骨城, 渡鴨綠水, 直取平壤, 在此舉矣。」上將從之, 獨長孫無忌以為:「天子親征, 異於諸將, 不可乘危徼幸。今建安、新城之虜, 眾猶十萬, 若向烏骨, 皆躡吾後, 不如先破安市, 取建安, 然後長驅而進, 此萬全之策也。」上乃止。
諸軍急攻安市, 上聞城中雞彘聲, 謂李世勣曰:「圍城積久, 城中煙火日微, 今雞彘甚喧, 此必饗士, 欲夜出襲我, 宜嚴兵備之。」是夜, 高麗數百人縋城而下。上聞之, 自至城下, 召兵急擊, 斬首數十級, 高麗退走。
江夏王道宗督眾築土山於城東南隅, 浸逼其城, 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士卒分番交戰, 日六、七合, 沖車砲石, 壞其樓堞, 城中隨立木柵以塞其缺。道宗傷足, 上親為之針。築山晝夜不息, 凡六旬, 用功五十萬, 山頂去城數丈, 下臨城中, 道宗使果毅傅伏愛將兵屯山頂以備敵。山頹, 壓城, 城崩, 會伏愛私離所部, 高麗數百人從城缺出戰, 遂奪據土山, 塹而守之。上怒, 斬伏愛以徇, 命諸將攻之, 三日不能克。道宗徒跣詣旗下請罪, 上曰:「汝罪當死, 但朕以漢武殺王恢, 不如秦穆用孟明, 且有破蓋牟、遼東之功, 故特赦汝耳。」
上以遼左早寒, 草枯水凍, 士馬難久留, 且糧食將盡, 癸未, 敕班師。先拔遼、蓋二州戶口渡遼, 乃耀兵於安市城下而旋, 城中皆屏跡不出。城主登城拜辭, 上嘉其固守, 賜縑百匹, 以勵事君。命李世勣、江夏王道宗將步騎四萬為殿。
乙酉, 至遼東。丙戌, 渡遼水。遼澤泥潦, 車馬不通, 命長孫無忌將萬人, 剪草填道, 水深處以車為梁, 上自系薪於馬鞘以助役。冬, 十月, 丙申朔, 上至蒲溝駐馬, 督填道諸軍渡渤錯水, 暴風雪, 士卒沾濕多死者, 敕然火於道以待之。
凡征高麗, 拔玄菟、橫山、蓋牟、磨米、遼東、白巖、卑沙、麥谷、銀山、後黃十城, 徙遼、蓋、巖三州戶口入中國者七萬人。新城、建安、駐蹕三大戰, 斬首四萬餘級, 戰士死者幾二千人, 戰馬死者什七、八。上以不能成功, 深悔之, 歎曰:「魏徵若在, 不使我有是行也!」命馳驛祀征以少牢, 復立所制碑, 召其妻子詣行在, 勞賜之。
丙午, 至營州。詔遼東戰亡士卒骸骨並集柳城東南, 命有司設太牢, 上自作文以祭之, 臨哭盡哀。其父母聞之, 曰:「吾兒死而天子哭之, 死何所恨!」上謂薛仁貴曰:「朕諸將皆老, 思得新進驍勇者將之, 無如卿者;朕不喜得遼東, 喜得卿也。」
丙辰, 上聞太子奉迎將至, 從飛騎三千人馳入臨渝關, 道逢太子。上之發定州也, 指所御褐袍謂太子曰:「俟見汝, 乃易此袍耳。」在遼左, 雖盛暑流汗, 弗之易。及秋, 穿敗, 左右請易之, 上曰:「軍士衣多弊, 吾獨御新衣, 可乎?」至是, 太子進新衣, 乃易之。
諸軍所虜高麗民萬四千口, 先集幽州, 將以賞軍士, 上愍其父子夫婦離散, 命有司平其直, 悉以錢布贖為民, 歡呼之聲, 三日不息。十一月, 辛未, 車駕至幽州, 高麗民迎於城東, 拜舞號呼, 宛轉於地, 塵埃彌望。
庚辰, 過易州境, 司馬陳元使民於地室蓄火種蔬而進之;上惡其諂, 免元官。
丙戌, 車駕至定州。
丁亥, 吏部尚書楊師道坐所署用多非其才, 左遷工部尚書。
壬辰, 車駕發定州。十二月, 辛丑, 上病癰, 御步輦而行。戊申, 至并州, 太子為上吮癰, 扶輦步從者數日。辛亥, 上疾瘳, 百官皆賀。
上之征高麗也, 使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將突厥屯夏州之北, 以備薛延陀。薛延陀多彌可汗既立, 以上出征未還, 引兵寇河南, 上遣左武候中郎將長安田仁會與思力合兵擊之。思力羸形偽退, 誘之深入, 及夏州之境, 整陳以待之。薛延陀大敗, 追奔六百餘里, 耀威磧北而還。多彌復發兵寇夏州, 己未, 敕禮部尚書江夏王道宗, 發朔、並、汾、箕、嵐、代、忻、蔚、云九州兵鎮朔州;右衛大將軍代州都督薛萬徹, 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 發勝、夏、銀、綏、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鎮勝州;勝州都督宋君明, 左武候將軍薛孤吳, 發靈、原、寧、鹽、慶五州兵鎮靈州;又令執失思力發靈、勝二州突厥兵, 與道宗等相應。薛延陀至塞下, 知有備, 不敢進。
, 上留侍中劉洎輔皇太子於定州, 仍兼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 總吏、禮、戶部三尚書事。上將行, 謂洎曰:「我今遠征, 爾輔太子, 安危所寄, 宜深識我意。」對曰:「願陛下無憂, 大臣有罪者, 臣謹即行誅。」上以其言妄發, 頗怪之, 戒曰:「卿性疏而太健, 必以此敗, 深宜慎之!」及上不豫, 洎從內出, 色甚悲懼, 謂同列曰:「疾勢如此, 聖躬可憂!」或譖於上曰:「洎言國家事不足憂, 但當輔幼主行伊、霍故事, 大臣有異志者誅之, 自定矣。」上以為然, 庚申, 下詔稱:「洎與人竊議, 窺窬萬一, 謀執朝衡, 自處伊、霍, 猜忌大臣, 皆欲夷戮。宜賜自盡, 免其妻孥。」
中書令馬周攝吏部尚書, 以四時選為勞, 請復以十一月選, 至三月畢;從之。
是歲, 右親衛中郎將裴行方討茂州叛羌黃郎弄, 大破之, 窮其餘黨, 西至乞習山, 臨弱水而歸。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上貞觀二十年(丙午, 公元六四六年)

, 正月, 辛未, 夏州都督喬師望、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等擊薛延陀, 大破之, 虜獲二千餘人。多彌可汗輕騎遁走, 部內騷然矣。
丁丑, 遣大理卿孫伏伽等二十二人以六條巡察四方, 刺史、縣令以下多所貶黜, 其人詣闕稱冤者, 前後相屬。上令褚遂良類狀以聞, 上親臨決, 以能進擢者二十人, 以罪死者七人, 流以下除免者數百千人。
二月, 乙未, 上發并州。三月, 己巳, 車駕還京師。上謂李靖曰:「吾以天下之眾困於小夷, 何也?」靖曰:「此道宗所解。」上顧問江夏王道宗, 具陳在駐驊時乘虛取平壤之言。上悵然曰:「當時匆匆, 吾不憶也。」
上疾未全平, 欲專保養, 庚午, 詔軍國機務並委皇太子處決。於是太子間日聽政於東宮, 既罷, 則入侍藥膳, 不離左右。上命太子暫出遊觀, 太子辭不願出;上乃置別院於寢殿側, 使太子居之。褚遂良請遣太子旬日一還東宮, 與師傅講道義;從之。
上嘗幸未央宮, 辟仗已過, 忽於草中見一人帶橫刀, 詰之, 曰:「聞辟仗至, 懼不敢出, 辟仗者不見, 遂伏不敢動。」上遽引還, 顧謂太子:「茲事行之, 則數人當死, 汝於後速縱遣之。」又嘗乘腰輿, 有三衛誤拂御衣, 其人懼, 色變。上曰:「此間無御史, 吾不汝罪也。」
陝人常德玄告刑部尚書張亮養假子五百人, 與術士公孫常語, 云「名應圖讖」, 又問術士程公穎云:「吾臂有龍鱗起, 欲舉大事, 可乎?」上命馬周等按其事, 亮辭不服。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 養此輩何為?正欲反耳!」命百官議其獄, 皆言亮反, 當誅。獨將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 罪不當死。」上遣長孫無忌、房玄齡就獄與亮訣曰:「法者天下之平, 與公共之。公自不謹, 與凶人往還, 陷入於法, 今將奈何!公好去。」己丑, 亮與公穎俱斬西市, 籍沒其家。
歲餘, 刑部侍郎缺, 上命執政妙擇其人, 擬數人, 皆不稱旨, 既而曰:「朕得其人矣。往者李道裕議張亮獄云『反形未具』, 此言當矣, 朕雖不從, 至今悔之。」遂以道裕為刑部侍郎。
閏月, 癸巳朔, 日有食之。
戊戌, 罷遼州都督府及巖州。
, 四月, 甲子, 太子太保蕭瑀解太保, 乃同中書門下三品。
五月, 甲寅, 高麗王藏及莫離支蓋金遣使謝罪, 並獻二美女, 上還之。金, 即蘇文也。
六月, 丁卯, 西突闕乙毘射匱可汗遣使入貢, 且請婚;上許之, 且使割龜茲、于闐、疏勒、硃俱波、蔥嶺五國以為聘禮。
薛延陀多彌可汗, 性褊急, 猜忌無恩, 廢棄父時貴臣, 專用己所親暱, 國人不附。多彌多所誅殺, 人不自安。回紇酋長吐迷度與僕骨、同羅共擊之, 多彌大敗。乙亥, 詔以江夏王道宗、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為瀚海安撫大使;又遣右領衛大將軍執失思力將突厥兵, 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將涼州及胡兵, 代州都督薛萬徹、營州都督張儉各將所部兵, 分道並進, 以擊薛延陀。
上遣校尉宇文法詣烏羅護、靺鞨, 遇薛延陀阿波設之兵於東境, 法帥靺鞨擊破之。薛延陀國中驚擾, 曰:「唐兵至矣!」諸部大亂。多彌引數千騎奔阿史德時健部落, 回紇攻而殺之, 並其宗族殆盡, 遂據其地。諸俟斤互相攻擊, 爭遣使來歸命。
薛延陀餘眾西走, 猶七萬餘口, 共立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為伊特勿失可汗, 歸其故地。尋去可汗之號, 遣使奉表, 請居郁督軍山之北;使兵部尚書崔敦禮就安集之。
敕勒九姓酋長, 以其部落素服薛延陀種, 聞咄摩支來, 皆恐懼, 朝議恐其為磧北之患, 乃更遣李世勣與九姓敕勒共圖之。上戒世勣曰:「降則撫之, 叛則討之。」己丑, 上手詔, 以「薛延陀破滅, 其敕勒諸部, 或來降附, 或未歸服, 今不乘機, 恐貽後悔, 朕當自詣靈州招撫。其去歲征遼東兵, 皆不調發。」
時太子當從行, 少詹事張行成上疏, 以為:「皇太子從幸靈州, 不若使之監國, 接對百寮, 明習庶政, 既為京師重鎮, 且示四方盛德。宜割私愛, 俯從公道。」上以為忠, 進位銀青光祿大夫。
李世勣至郁督軍山, 其酋長梯真達官帥眾來降。薛延陀咄摩支南奔荒谷, 世勣遣通事舍人蕭嗣業往招慰, 咄摩支詣嗣業降。其部落猶持兩端, 世勣縱兵追擊, 前後斬五千餘級, 虜男女三萬餘人。秋, 七月, 咄摩支至京師, 拜右武衛大將軍。
八月, 甲子, 立皇孫忠為陳王。
己巳, 上行幸靈州。江夏王道宗兵既渡磧, 遇薛延陀阿波達官眾數萬拒戰, 道宗擊破之, 斬首千餘級, 追奔二百里。道宗與薛萬徹各遣使招諭敕勒諸部, 其酋長皆喜, 頓首請入朝。庚午, 車駕至浮陽。回紇、拔野古、同羅、僕骨、多濫葛、思結、阿跌、契苾、跌結、渾、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入貢, 稱:「薛延陀不事大國, 暴虐無道, 不能與奴等為主, 自取敗死, 部落鳥散, 不知所之。奴等各有分地, 不從薛延陀去, 歸命天子。願賜哀憐, 乞置官司, 養育奴等。」上大喜。辛未, 詔回紇等使者宴樂, 頒賚拜官, 賜其酋長璽書;遣右領軍中郎將安永壽報使。
壬申, 上幸漢故甘泉宮, 詔以「戎、狄與天地俱生, 上皇並列, 流殃構禍, 乃自運初。朕聊命偏師, 遂擒頡利;始弘廟略, 已滅延陀。鐵勒百餘萬戶, 散處北溟, 遠遣使人, 委身內屬, 請同編列, 並為州郡;混元以降, 殊未前聞, 宜備禮告廟, 仍頒示普天。」
庚辰, 至涇州;丙戌, 逾隴山, 至西瓦亭, 觀馬牧。九月, 上至靈州, 敕勒諸部俟斤遣使相繼詣靈州者數千人, 咸云:「願得天至尊為奴等天可汗, 子子孫孫常為天至尊奴, 死無所恨。」甲辰, 上為詩序其事曰:「雪恥酬百王, 除凶報千古。」公卿請勒石於靈州;從之。
特進同中書門下三品宋公蕭瑀, 性狷介, 與同寮多不合, 嘗言於上曰:「房玄齡與中書門下眾臣, 朋黨不忠, 執權膠固。陛下不詳知, 但未反耳。」上曰:「卿言得無太甚!人君選賢才以為股肱心膂, 當推誠任之。人不可以求備, 必捨其所短, 取其所長。朕雖不能聰明, 何至頓迷臧否, 乃至於是!」瑀內不自得, 既數忤旨, 上亦銜之, 但以其忠直居多, 未忍廢也。
上嘗謂張亮曰:「卿既事佛, 何不出家?」瑀因自請出家。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門, 今不違公意。」瑀須臾復進曰:「臣適思之, 不能出家。」上以瑀對群臣發言反覆, 尤不能平;會稱足疾不朝, 或至朝堂而不入見。上知瑀意終怏怏, , 十月, 手詔數其罪曰:「朕於佛教, 非意所遵。求其道者未驗福於將來, 修其教者翻受辜於既往。至若梁武窮心於釋氏, 簡文銳意於法門, 傾帑藏以給僧示氐, 殫人力以供塔廟。及乎三淮沸浪, 五嶺騰煙, 假餘息於熊蹯, 引殘魂於雀鷇, 子孫覆亡而不暇, 社稷俄頃而為墟, 報施之征, 何其謬也!瑀踐覆車之餘軌, 襲亡國之遺風;棄公就私, 未明隱顯之際;身俗口道, 莫辨邪正之心。修累葉之殃源, 祈一躬之福本, 上以違忤君主, 下則扇習浮華。自請出家, 尋復違異。一回一惑, 在乎瞬息之間;自可自否, 變於帷扆之所。乖棟樑之體, 豈具瞻之量乎!朕隱忍至今, 瑀全無悛改。可商州刺史, 仍除其封。」上自高麗還, 蓋蘇文益驕恣, 雖遣使奉表, 其言率皆詭誕;又待唐使者倨慢, 常窺伺邊隙。屢敕令勿攻新羅, 而侵陵不止。壬申, 詔勿受其朝貢, 更議討之。
丙戌, 車駕還京師。
, 十月, 己丑, 上以幸靈州往還, 冒寒疲頓, 欲於歲前專事保攝。十一月, 己丑, 詔祭祀、表疏、胡客、兵馬、宿衛, 行魚契給驛、授五品以上官及除解、決死罪皆以聞, 餘並取皇太子處分。
十二月, 己丑, 群臣累請封禪;從之。詔造羽衛送洛陽宮。
戊寅, 回紇俟利發吐迷度、僕骨俟利發歌濫拔延、多濫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發屈利失、同羅俟利發時健啜、思結酋長烏碎及渾、斛薛、奚結、阿跌、契苾、白酋長皆來朝。庚辰, 上賜宴於芳蘭殿, 命有司厚加給待, 每五日一會。
癸未, 上謂長孫無忌等曰:「今日吾生日, 世俗皆為樂, 在朕翻成傷感。今君臨天下, 富有四海, 而承歡膝下, 永不可得, 此子路所以有負米之恨也。《詩》云:『哀哀父母, 生我劬勞。』奈何以劬勞之日更為宴樂乎!」因泣數行下, 左右皆悲。
房玄齡嘗以微譴歸第, 褚遂良上疏, 以為:「玄齡自義旗之始翼贊聖功, 武德之季冒死決策, 貞觀之初選賢立政, 人臣之勤, 玄齡為最。自非有罪在不赦, 搢紳同尤, 不可遐棄。陛下若以其衰老, 亦當諷諭使之致仕, 退之以禮;不可以淺鮮之過, 棄數十年之勳舊。」上遽召出之。頃之, 玄齡復避位還家。久之, 上幸芙蓉園, 玄齡敕子弟汛掃門庭, 曰:「乘輿且至!」有頃, 上果幸其第, 因載玄齡還宮。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上貞觀二十一年(丁未, 公元六四七年)

, 正月, 開府儀同三司申文獻公高士廉疾篤;辛卯, 上幸其第, 流涕與訣;壬辰, 薨。上將往哭之, 房玄齡以上疾新愈, 固諫, 上曰:「高公非徒君臣, 兼以故舊姻戚, 豈得聞其喪不往哭乎?公勿復言!」帥左右自興安門出。長孫無忌在士廉喪所, 聞上將至, 輟哭, 迎諫於馬首曰:「陛下餌金石, 於方不得臨喪, 奈何不為宗廟蒼生自重!且臣舅臨終遺言, 深不欲以北首、夷衾, 輒屈鑾駕。」上不聽。無忌中道伏臥, 流涕固諫, 上乃還入東苑, 南望而哭, 涕下如雨。及柩出橫橋, 上登長安故城西北樓, 望之慟哭。
丙申, 詔以回紇部為瀚海府, 僕骨為金微府, 多濫葛為燕然府, 拔野古為幽陵府, 同羅為龜林府, 思結為盧山府, 渾為皋蘭州, 斛薛為高闕州, 奚結為雞鹿州, 阿跌為雞田州, 契苾為榆溪州, 思結別部為蹛林州, 為置顏州;各以其酋長為都督、刺史, 各賜金銀繒帛及錦袍。敕勒大喜, 捧戴歡呼拜舞, 宛轉塵中。及還, 上御天成殿宴, 設十部樂而遣之。諸酋長奏稱:「臣等既為唐民, 往來天至尊所, 如詣父母, 請於回紇以南、突厥以北開一道, 謂之參天可汗道, 置六十八驛, 各有馬及酒肉以供過使, 歲貢貂皮以充租賦, 仍請能屬文人, 使為表疏。」上皆許之。於是北荒悉平, 然回紇吐迷度已私自稱可汗, 官號皆如突厥故事。
丁酉, 詔以明年仲春有事泰山, 禪社首;餘並依十五年議。
二月, 丁丑, 太子釋奠於國學。
上將復伐高麗, 朝議以為:「高麗依山為城, 攻之不可猝拔。前大駕親征, 國人不得耕種, 所克之城, 悉收其谷, 繼以旱災, 民太半乏食。今若數遣偏師, 更迭擾其疆場, 使彼疲於奔命, 釋耒入堡, 數年之間, 千里蕭條, 則人心自離, 鴨綠之北, 可不戰而取矣。」上從之。三月, 以左武衛大將軍牛進達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 右武候將軍李海岸副之, 發兵萬餘人, 乘樓船自萊州泛海而入。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 右武衛將軍孫貳朗等副之, 將兵三千人, 因營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兩軍皆選習水善戰者配之。
辛卯, 上曰:「朕於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 臣古人所不能臣者, 皆順眾人之所欲故也。昔禹帥九州之民, 鑿山槎木, 疏百川注之海, 其勞甚矣, 而民不怨者, 因人之心, 順地之勢, 與民同利故也。」
是月, 上得風疾, 苦京師盛暑, , 四月, 乙丑, 命修終南山太和廢宮為翠微宮。
丙寅, 置燕然都護府, 統瀚海等六都督、皋蘭等七州, 以揚州都督府司馬李素立為之。素立撫以恩信, 夷落懷之, 共率馬牛為獻;素立唯受其酒一杯, 餘悉還之。
五月, 戊子, 上幸翠微宮。冀州進士張昌齡獻《翠微宮頌》, 上愛其文, 命於通事舍人裡供奉。
, 昌齡與進士王公治皆善屬文, 名振京師, 考功員外郎王師旦知貢舉, 黜之, 舉朝莫曉其故。及奏第, 上怪無二人名, 詰之。師旦對曰:「二人雖有辭華, 然其體輕薄, 終不成令器。若置之高第, 恐後進效之, 傷陛下雅道。」上善其言。
壬辰, 詔百司依舊啟事皇太子。
庚辰, 上御翠微殿, 問侍臣曰:「自古帝王雖平定中夏, 不能服戎、狄。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過之, 自不諭其故, 諸公各率意以實言之。」群臣皆稱:「陛下功德如天地, 萬物不得而名言。」上曰:「不然。朕所以能及此者, 止由五事耳。自古帝王多疾勝己者, 朕見人之善, 若己有之。人之行能, 不能兼備, 朕常棄其所短, 取其所長。人主往往進賢則欲置諸懷, 退不肖則欲推諸壑, 朕見賢者則敬之, 不肖者則憐之, 賢不肖各得其所。人主多惡正直, 陰誅顯戮, 無代無之, 朕踐祚以來, 正直之士, 比肩於朝, 未嘗黜責一人。自古皆貴中華, 賤夷、狄, 朕獨愛之如一, 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此五者, 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顧謂褚遂良曰:「公嘗為史官, 如朕言, 得其實乎?」對曰:「陛下盛德不可勝載, 獨以此五者自與, 蓋謙謙之志耳。」
李世勣軍既渡遼, 歷南蘇等數城, 高麗多背城拒戰, 世勣擊破其兵, 焚其羅郭而還。
六月, 癸亥, 以司徒長孫無忌領揚州都督, 實不之任。
丁丑, 詔以「隋末喪亂, 邊民多為戎、狄所掠, 今鐵勒歸化, 宜遣使詣燕然等州, 與都督相知, 訪求沒落之人, 贖以貨財, 給糧遞還本貫;其室韋、烏羅護、靺鞨三部人為薛延陀所掠者, 亦令贖還。」
癸未, 以司農卿李緯為戶部尚書。時房玄齡留守京師, 有自京師來者, 上問:「玄齡何言?」對曰:「玄齡聞李緯拜尚書, 但云李緯美髭鬢。」帝遽改除緯洛州刺史。
, 七月, 牛進達、李海岸入高麗境, 凡百餘戰, 無不捷。攻石城, 拔之。進至積利城下, 高麗兵萬餘人出戰, 海岸擊破之, 斬首二千級。
上以翠微宮險隘, 不能容百官, 庚子, 詔更營玉華宮於宜春之鳳皇谷。庚戌, 車駕還宮。
八月, 壬戌, 詔以薛延陀新降, 土功屢興, 加以河北水災, 停明年封禪。
辛未, 骨利幹遣使入貢;丙戌, 以骨利幹為玄闕州, 拜其俟斤為刺史。骨利幹於鐵勒諸部為最遠, 晝長夜短, 日沒後, 天色正曛, 煮羊脾適熟, 日已復出矣。
己丑, 齊州人段志衝上封事, 請上致政於皇太子;太子聞之, 憂形於色, 發言流涕。長孫無忌等請誅志沖。上手詔曰:「五嶽陵霄, 四海亙地, 納污藏疾, 無損高深。志沖欲以匹夫解位天子, 朕若有罪, 是其直也;若其無罪, 是其狂也。譬如尺霧障天, 不虧於大;寸云點日, 何損於明!」
丁酉, 立皇子明為曹王。明母楊氏, 巢剌王之妃也, 有寵於上;文德皇后之崩也, 欲立為皇后。魏徵諫曰:「陛下方比德唐、虞, 奈何以辰嬴自累!」乃止。尋以明繼元吉後。
戊戌, 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發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數百艘, 欲以征高麗。
, 十月, 庚辰, 奴剌啜匐俟友帥其所部萬餘人內附。
十一月, 突厥車鼻可汗遣使入貢。車鼻名斛勃, 本突厥同族, 世為小可汗。頡利之敗, 突厥餘眾欲奉以為大可汗, 時薛延陀方強, 車鼻不敢當, 帥其眾歸之。或說薛延陀:「車鼻貴種, 有勇略, 為眾所附, 恐為後患, 不如殺之。」車鼻知之, 逃去。薛延陀遣數千騎追之, 車鼻勒兵與戰, 大破之, 乃建牙於金山之北, 自稱乙注車鼻可汗, 突厥餘眾稍稍歸之, 數年間勝兵三萬人, 時出抄掠薛延陀。及薛延陀敗, 車鼻勢益張, 遣其子沙缽羅特勒入見, 又請身自入朝。詔遣將軍郭廣敬征之。車鼻特為好言, 初無來意, 竟不至。
癸卯, 徙順陽王泰為濮王。
壬子, 上疾愈, 三日一視朝。
十二月, 壬申, 西趙酋長趙磨帥萬餘戶內附, 以其地為明州。
龜茲王伐疊卒, 弟訶黎布失畢立, 浸失臣禮, 侵漁鄰國。上怒, 戍寅, 詔使持節、昆丘道行軍大總管、左驍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副大總管、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安西都護郭孝恪等將兵擊之, 仍命鐵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渾連兵進討。
高麗王使其子莫離支任武入謝罪, 上許之。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上貞觀二十二年(戊申, 公元六四八年)


, 正月, 己丑, 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賜太子, 曰《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戒盈》、《崇儉》、《賞罰》、《務農》、《閱武》、《崇文》;且曰:「修身治國, 備在其中。一旦不諱, 更無所言矣。」又曰:「汝當更求古之哲王以為師, 如吾, 不足法也。夫取法於上, 僅得其中;取法於中, 不免為下。吾居位已來, 不善多矣, 錦繡珠玉不絕於前, 宮室台榭屢有興作, 犬馬鷹隼無遠不致, 行遊四方, 供頓煩勞, 此皆吾之深過, 勿以為是而法之。顧我弘濟蒼生, 其益多;肇造區夏, 其功大。益多損少, 故人不怨;功大過微, 故業不墮;然比之盡美盡善, 固多愧矣。汝無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貴, 竭力為善, 則國家僅安;驕惰奢縱, 則一身不保。且成遲敗速者, 國也;失易得難者, 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惜哉!」
中書令兼右庶子馬周病, 上親為調藥, 使太子臨問;庚寅, 薨。
戊戌, 上幸驪山溫湯。
己亥, 以中書舍人崔仁師為中書侍郎, 參知機務。
新羅王金善德卒, 以善德妹真德為柱國, 封樂浪郡王, 遣使冊命。
丙午, 詔以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 右衛將軍裴行方副之, 將兵三萬餘人及樓船戰艦自萊州泛海以擊高麗。
長孫無忌檢校中書令、知尚書門下省事。
戊申, 上還宮。結骨自古未通中國, 聞鐵勒諸部皆服, 二月, 其俟利發失缽屈阿棧入朝。其國人皆長大, 赤髮綠睛, 有黑髮者以為不祥。上宴之於天成殿, 謂侍臣曰:「昔渭橋斬三突厥首, 自謂功多, 今斯人在席, 更不以為怪邪!」失缽屈阿棧請除一官, 「執笏而歸, 誠百世之幸。」戊午, 以結骨為堅昆都督府, 以失缽屈阿棧為右屯衛大將軍、堅昆都督, 隸燕然都護。又以阿史德時健俟斤部落置祁連州, 隸靈州都督。
是時四夷大小君長爭遣使入獻見, 道路不絕, 每元正朝賀, 常數百千人。辛酉, 上引見諸胡使者, 謂侍臣曰:「漢武帝窮兵三十餘年, 疲弊中國, 所獲無幾;豈如今日綏之以德, 使窮發之地盡為編戶乎!」
上營玉華宮, 務令儉約, 惟所居殿覆以瓦, 餘皆茅茨;然備設太子宮、百司, 苞山絡野, 所費已巨億計。乙亥, 上行幸玉華宮;己卯, 畋於華原。
中書侍郎崔仁師坐有伏閣自訴者, 仁師不奏, 除名, 流連州。
三月, 己丑, 分瀚海都督俱羅勃部置燭龍州。
甲午, 上謂侍臣曰:「朕少長兵間, 頗能料敵;今昆丘行師, 處月、處密二部及龜茲用事者羯獵顛、那利每懷首鼠, 必先授首, 弩失畢其次也。」
庚子, 隋蕭後卒。詔復其位號, 謚曰愍;使三品護葬, 備鹵簿儀衛, 送至江都, 與煬帝合葬。
充容長城徐惠以上東征高麗, 西討龜茲, 翠微、玉華, 營繕相繼, 又服玩頗華靡, 上疏諫, 其略曰:「以有盡之農功, 填無窮之巨浪;圖未獲之他眾, 喪已成之我軍。昔秦皇併吞六國, 反速危亡之基, 晉武奄有三方, 翻成覆敗之業;豈非矜功恃大, 棄德輕邦, 圖利忘危, 肆情縱欲之所致乎!是知地廣非常安之術, 人勞乃易亂之源也。」又曰:「雖復茅茨示約, 猶興木石之疲, 和雇取人, 不無煩擾之弊。」又曰:「珍玩伎巧, 乃喪國之斧斤;珠玉錦繡, 實迷心之鴆毒。」又曰:「作法於儉, 猶恐其奢;作法於奢, 何以制後!」上善其言, 甚禮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