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晉紀 卷090

【晉紀十二】
起強圉赤奮若, 盡著雍攝提格, 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上建武元年(丁丑, 公元三一七年)

, 正月, 漢兵東略弘農, 太守宋哲奔江東。
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沖自長安奔涼州, 稱愍帝出降前一日, 使淑等繼詔賜張實, 拜實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 承製行事, 且曰:「朕已詔琅邪王時攝大位, 君其協贊琅邪, 共濟多難。」淑等至姑臧, 實大臨三日, 辭官不受。
, 實叔父肅為西海太守, 聞長安危逼, 請為先鋒入援。實以其老, 弗許。及聞長安不守, 肅悲憤而卒。
實遣太府司馬韓璞、撫戎將軍張閬等帥步騎一萬東擊漢, 命討虜將軍陳安、安故太守賈騫、隴西太守吳紹各統郡兵為前驅。又遺相國保書曰:「王室有事, 不忘投軀。前遣賈騫瞻公舉動, 中被符命, 敕騫還軍。俄聞寇逼長安, 胡崧不進, 麴允持金五百, 請救於崧, 遂決遣騫等進軍度嶺。會聞朝廷傾覆, 為忠不遂, 憤痛之深, 死有餘責。今更遣璞等, 唯公命是從。」璞等卒不能進而還, 至南安, 諸羌斷路, 相持百餘日, 糧竭矢盡。璞殺車中牛以饗士, 泣謂之曰:「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還乎?」曰:「欲。」「從我令乎?」曰:「諾。」乃鼓噪進戰。會張閬帥金城兵繼至, 夾擊, 大破之, 斬首數千級。
先是, 長安謠曰:「秦川中, 血沒腕, 唯有涼州倚柱觀。」及漢兵覆關中, 氐、羌掠隴右, 雍、秦之民, 死者什八九, 獨涼州安全。
二月, 漢主聰使從弟暢帥步騎三萬攻滎陽, 太守李矩屯韓王故壘, 相去七里, 遣使招矩。時暢兵猝至, 矩未及為備, 乃遣使詐降於暢。暢不復設備, 大饗, 渠帥皆醉。矩欲夜襲之, 士卒皆恇懼, 矩乃遣其將郭誦禱於子產祠, 使巫揚言曰:「子產有教, 當遣神兵相助。」眾皆踴躍爭進。矩選勇敢千人, 使誦將之, 掩擊暢營, 斬首數千級, 暢僅以身免。
辛巳, 宋哲至建康, 稱受愍帝詔, 令丞相琅邪王睿統攝萬機。三月, 琅邪王素服出次, 舉哀三日。於是西陽王羕及官屬等共上尊號, 王不許。羕等固請不已, 王慨然流涕曰:「孤, 罪人也。諸賢見逼不已, 當歸琅邪耳!」呼私奴, 命駕將歸國。羕等乃請依魏、晉故事, 稱晉王;許之。辛卯, 即晉王位, 大赦, 改元;始備百官, 立宗廟, 建社稷。
有司請立太子, 王愛次子宣城公裒, 欲立之, 謂王導曰:「立子當以德。」導曰:「世子、宣城, 俱有朗俊之美, 而世子年長。」王從之。丙辰, 立世子紹為王太子;封裒為琅邪王, 奉恭王后;仍以裒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 鎮廣陵。以西陽王羕為太保, 封譙剛王遜之子承為譙王。遜, 宣帝之弟子也。又以征南大將軍王敦為大將軍、江州牧, 揚州刺史王導為驃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領中書監、錄尚書事, 丞相左長史刁協為尚書左僕射, 右長史周顗為吏部尚書, 軍諮祭酒賀循為中書令, 右司馬戴淵、王邃為尚書, 司直劉隗為御史中丞, 行參軍劉超為中書舍人, 參軍事孔愉長兼中書郎;自餘參軍悉拜奉車都尉, 掾屬拜駙馬都尉, 行參軍舍人拜騎都尉。王敦辭州牧, 王導以敦統六州, 辭中外都督, 賀循以老病辭中書令, 王皆許之, 以循為太常。是時, 承喪亂之後, 江東草創, 刁協久宦中朝, 諳練舊事, 賀循為世儒宗, 明習禮學, 凡有疑議, 皆取決焉。
劉琨、段匹磾相與歃血同盟, 期以翼戴晉室。辛丑, 琨檄告華、夷, 遣兼左長史、右司馬溫嶠, 匹磾遣左長史榮邵, 奉表及盟文詣建康勸進。嶠, 羨之弟子也。嶠之從母為琨妻, 琨謂嶠曰:「晉祚雖衰, 天命未改, 吾當立功河朔, 使卿延譽江南。行矣, 勉之!」王以鮮卑大都督慕容廆為都督遼左雜夷流民諸軍事、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 廆不受;征虜將軍魯昌說廆曰:「今兩京覆沒, 天子蒙塵, 琅邪王承製江東, 為四海所繫屬。明公雖雄據一方, 而諸部猶阻兵未服者, 蓋以官非王命故也。謂宜通使琅邪, 勸承大統, 然後奉詔令以伐有罪, 誰敢不從!」處士遼東高詡曰:「霸王之資, 非義不濟。今晉室雖微, 人心猶附之, 宜遣使江東, 示有所尊, 然後仗大義以征諸部, 不患無辭矣。」廆從之, 遣長史王濟浮海詣建康勸進。
漢相國粲使其黨王平謂太弟義曰:「適奉中詔, 云京師將有變, 宜衷甲以備非常。」義信之, 命宮臣皆衷甲以居。粲馳遣告靳准、王沈。准以白漢主聰曰:「太弟將為亂, 已衷甲矣!」聰大驚曰:「寧有是邪!」王沈等皆曰:「臣等聞之久矣, 屢言之, 而陛下不之信也。」聰使粲以兵圍東宮。粲使准、沈收氐、羌酋長十餘人, 窮問之, 皆懸首高格, 燒鐵灼目, 酋長自誣與義謀反。聰謂沈等曰:「吾今而後知卿等之忠也!當念知無不言, 勿恨往日言而不用也!」於是誅東宮官屬及義素所親厚, 准、沈等素所憎怨者大臣數十人, 坑士卒萬五千餘人。夏, 四月, 廢義為北海王, 粲尋使准賊殺之。義形神秀爽, 寬仁有器度, 故士心多附之。聰聞其死, 哭之慟, 曰:「吾兄弟止餘二人而不相容, 安得使天下知吾心邪!」氐、羌叛者甚眾, 以靳准行車騎大將軍, 討平之。
五月, 壬午, 日有食之。
六月, 丙寅, 溫嶠等至建康, 王導、周顗、庾亮等皆愛嶠才, 爭與之交。是時, 太尉、豫州牧荀組、冀州刺史邵續、青州刺史曹嶷、寧州刺史王遜、東夷校尉崔毖等皆上表勸進, 王不許。
, 流民張平、樊雅各聚眾數千人在譙, 為塢主。王之為丞相也, 遣行參軍譙國桓宣往說平、雅, 平、雅皆請降。及豫州刺史祖逖出屯蘆洲, 遣參軍殷義詣平、雅。義意輕平, 視其屋, 曰:「可作馬廄。」見大鑊, 曰:「可鑄鐵器。」平曰:「此乃帝王鑊, 天下清平方用之, 奈何毀之!」義曰:「卿未能保其頭, 而愛鑊邪!」平大怒, 於坐斬義, 勒兵固守。逖攻之, 歲餘不下, 乃誘其部將謝浮, 使殺之;逖進據太丘。樊雅猶據譙城, 與逖相拒。逖攻之不克, 請兵於南中郎將王含。桓宣時為含參軍, 含遣宣將兵五百助逖。逖謂宣曰:「卿信義已著於彼, 今復為我說雅。」宣乃單馬從兩人詣雅曰:「祖豫州方欲平蕩劉、石, 倚卿為援;前殷義輕薄, 非豫州意也。」雅即詣逖降。逖既入譙城, 石勒遣石虎圍譙, 王含復遣桓宣救之, 虎解去。逖表宣為譙國內史。
己巳, 晉王傳檄天下, 稱:「石虎敢帥犬羊, 渡河縱毒, 今遣琅邪王裒等九軍, 銳卒三萬, 水陸四道, 逕造賊場, 受祖逖節度。」尋復召裒還建康。秋, 七月, 大旱;司、冀、並、青、雍州大蝗;河、汾溢, 漂千餘家。
漢主聰立晉王粲為皇太子, 領相國、大單于, 總攝朝政如故。大赦。
段匹磾推劉琨為大都督, 檄其兄遼西公疾陸眷及叔父涉復辰、弟末柸等會於固安, 共討石勒。末柸說疾陸眷、涉復辰曰:「以父兄而從子弟, 恥也;且幸而有功, 匹磾獨收之, 吾屬何有哉!」各引兵還。琨、匹磾不能獨留, 亦還薊。
以荀組為司徒。
八月, 漢趙固襲衛將軍華薈於臨穎, 殺之。
, 趙固與長史周振有隙, 振密譖固於漢主聰。李矩之破劉暢也, 於帳中得聰詔, 令暢既克矩, 還過洛陽, 收固斬之, 以振代固。矩送以示固, 固斬振父子, 帥騎一千來降;矩復令固守洛陽。
鄭攀等相與拒王廙, 眾心不壹, 散還橫桑口, 欲入杜曾。王敦遣武昌太守趙誘、襄陽太守硃軌擊之, 攀等懼, 請降。杜曾亦請擊第五猗於襄陽以自贖。
廙將赴荊州, 留長史劉浚鎮揚口壘。竟陵內史硃伺謂廙曰:「曾, 猾賊也, 外示屈服, 欲誘官軍使西, 然後兼道襲揚口耳。宜大部分, 未可便西。」廙性矜厲自用, 以伺為老怯, 遂西行。曾等果還趨揚口;廙乃遣伺歸, 裁至壘, 即為曾所圍。劉浚自守北門, 使伺守南門。馬俊從曾來攻壘, 俊妻子先在壘中, 或欲皮其面以示之。伺曰:「殺其妻子, 未能解圍, 但益其怒耳。」乃止。曾攻陷北門, 伺被傷, 退入船, 開船底以出, 沉行五十步, 乃得免。曾遣人說伺曰:「馬俊德卿全其妻子, 今盡以卿家內外百口付俊, 俊已盡心收視, 卿可來也。」伺報曰:「吾年六十餘, 不能復與卿作賊, 吾死亦當南歸, 妻子付汝裁之。」乃就王廙於甑山, 病創而卒。
戊寅, 趙誘、硃軌及陵江將軍黃峻與曾戰於女觀湖, 誘等皆敗死。曾乘勝徑告沔口, 威震江、沔。王使豫章太守周訪擊之。訪有眾八千, 進至沌陽。曾銳氣甚盛, 訪使將軍李恆督左甄, 許朝督右甄, 訪自領中軍。曾先攻左、右甄, 訪於陣後射雉以安眾心, 令其眾曰:「一甄敗, 鳴三鼓;兩甄敗, 鳴六鼓。」趙誘子胤, 將父餘兵屬左甄, 力戰, 敗而復合, 馳馬告訪。訪怒, 叱令更進, 胤號哭還戰。自旦至申, 兩甄皆敗。訪選精銳八百人, 自行酒飲之, 敕不得妄動, 聞鼓音乃進。曾兵未至三十步, 訪親鳴鼓, 將士皆騰躍奔赴, 曾遂大潰, 殺千餘人。訪夜追之, 諸將請待明日, 訪曰:「曾驍勇能戰, 向者彼勞我逸, 故克之;宜及其衰乘之, 可滅也。」乃鼓行而進, 遂定漢、沔。曾走保武當。王廙始得至荊州。訪以功遷梁州刺史, 屯襄陽。
, 十月, 丁未, 琅邪王裒薨。十一月, 己酉朔, 日有食之。
丁卯, 以劉琨為待中、太尉。
征南軍司戴邈上疏, 以為:「喪亂以來, 庠序隳廢;議者或謂平世尚文, 遭亂尚武, 此言似之, 而實不然。夫儒道深奧, 不可倉猝而成。比天下平泰, 然後修之, 則廢墜已久矣。又, 貴游之子, 未必有斬將搴旗之才, 從軍征戍之役, 不及盛年使之講肄道義, 良可惜也。世道久喪, 禮俗日弊, 猶火之消膏, 莫之覺也。今王業肇建, 萬物權輿, 謂宜篤道崇儒, 以勵風化。」王從之, 始立太學。
漢主聰出畋, 以愍帝行車騎將軍, 戎服執戟前導。見者指之曰:「此故長安天子也。」聚而觀之, 故老有泣者。太子粲言於聰曰:「昔周武王豈樂殺紂乎?正恐同惡相求, 為患故也。今興兵聚眾者, 皆以子業為名, 不如早除之!」聰曰:「吾前殺庾鈱輩, 而民心猶如是。吾未忍復殺也, 且小觀之。」十二月, 聰饗群臣於光極殿, 使愍帝行酒洗爵, 已而更衣, 又使之執蓋;晉臣多涕泣, 有失聲者。尚書郎隴西辛賓起, 抱帝大哭, 聰命引出, 斬之。
趙固與河內太守郭默侵漢河東, 至絳, 右司隸部民奔之者三萬餘人。騎兵將軍劉勳追擊之, 殺萬餘人, 固、默引歸。太子粲帥將軍劉雅生等步騎十萬屯小平津, 固揚言曰:「要當生縛劉粲以贖天子。」粲表於聰曰:「子業若死, 民無所望, 則不為李矩、趙固之用, 不攻而自滅矣。」戊戌, 愍帝遇害於平陽。粲遣雅生攻洛陽, 固奔陽城山。
是歲, 王命課督農功, 二千石、長吏以入谷多少為殿最, 諸軍各自佃作, 即以為稟。
氐王楊茂搜卒, 長子難敵立, 與少子堅頭分領部曲;難敵號左賢王, 屯下辨, 堅頭號右賢王, 屯河池。
河南王吐谷渾卒。吐谷渾者, 慕容廆之庶兄也, 父涉歸, 分戶一千七百以隸之。及廆嗣位, 二部馬鬥, 廆遣使讓吐谷渾曰:「先公分建有別, 奈何不相遠異, 而令馬有斗傷」吐谷渾怒曰:「馬是六畜, 斗乃其常, 何至怒及於人!欲遠別甚易, 恐後會為難耳!今當去汝萬里之外。」遂帥其眾西徙。廆悔之, 遣其長史乙那婁馮追謝之。吐谷渾曰:「先公嘗稱卜筮之言云:『吾二子皆當強盛, 祚流後世。』我, 孽子也, 理無並大。今因馬而別, 殆天意乎!」遂不復還, 西傅陰山而居。屬永嘉之亂, 因度隴而西, 據洮水之西, 極於白蘭, 地方數千里。鮮卑謂兄為阿干, 廆追思之, 為之作《阿干之歌》。吐谷渾有子六十人, 長子吐延嗣。吐延長大有勇力, 羌、胡皆畏之。
中宗元皇帝上太興元年(戊寅, 公元三一八年)

, 正月, 遼西公疾陸眷卒, 其子幼, 叔父涉復辰自立。段匹磾自薊往奔喪;段末柸宣言:「匹磾之來, 欲為篡也。」匹磾至右北平, 涉復辰發兵拒之。末柸乘虛襲涉復辰, 殺之, 並其子弟黨與, 自稱單于。迎擊匹磾, 敗之;匹磾走還薊。
三月, 癸丑, 愍帝凶問至建康, 王斬縗居廬;百官請上尊號, 王不許。紀瞻曰:「晉氏統絕, 於今二年, 陛下當承大業;顧望宗室, 誰復與讓!若光踐大位, 則神、民有所憑依;苟為逆天時, 違人事, 大勢一去, 不可復還。今兩都燔蕩, 宗廟無主, 劉聰竊號於西北, 而陛下方高讓於東南, 此所謂揖讓而救火也。」王猶不許, 使殿中將軍韓績徹去御坐。瞻叱績曰:「帝坐上應列星, 敢動者斬!」王為之改容。
奉朝請周嵩上疏曰:「古之王者, 義全而後取, 讓成而後得, 是以享世長久, 重光萬載也。今梓宮未返, 舊京未清, 義夫泣血, 士女遑遑。宜開延嘉謀, 訓卒厲兵, 先雪社稷大恥, 副四海之心, 則神器將安適哉!」由是忤旨, 出為新安太守, 又坐怨望抵罪。嵩, 顗之弟也。
丙辰, 王即皇帝位, 百官皆陪列。帝命王導升御床共坐, 導固辭曰:「若太陽下同萬物, 蒼生何由仰照?」帝乃止。大赦, 改元, 文武增位二等。帝欲賜諸吏投刺勸進者加位一等, 民投刺者皆除吏, 凡二十餘萬人。散騎常侍熊遠曰:「陛下應天繼統, 率土歸戴, 豈獨近者情重, 遠者情輕!不若依漢法遍賜天下爵, 於恩為普, 且可以息檢核之煩, 塞巧偽之端也。」帝不從。
庚午, 立王太子紹為皇太子。太子仁孝, 喜文辭, 善武藝, 好賢禮士, 容受規諫, 與庾亮、溫嶠等為布衣之交。亮風格峻整, 善談老、莊, 帝器重之, 聘亮妹為太子妃。帝以賀循行太子太傅, 周顗為少傅, 庾亮以中書郎侍講東宮。帝好刑名家, 以《韓非》書賜太子。庾亮諫曰:「申、韓刻薄傷化, 不足留聖心。」太子納之。
帝復遣使授慕容廆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 廆辭公爵不受。廆以游邃為龍驤長史, 劉翔為主簿, 命邃創定府朝儀法。裴嶷言於廆曰:「晉室衰微, 介居江表, 威德不能及遠, 中原之亂, 非明公不能拯也。今諸部雖各擁兵, 然皆頑愚相聚, 宜以漸並取, 以為西討之資。」廆曰:「君言大, 非孤所及也。然君中朝名德, 不以孤僻陋而教誨之, 是天以君賜孤而祐其國也。」乃以嶷為長史, 委以軍國之謀;諸部弱小者, 稍稍擊取之。
李矩使郭默、郭誦救趙固, 屯於洛汭。誦潛遣其將耿稚等夜濟河襲漢營, 漢貝丘王翼光覘知之, 以告太子粲, 請為之備。粲曰:「彼聞趙固之敗, 自保不暇, 安敢來此邪!毋為驚動將士!」俄而稚等奄至, 十道進攻, 粲眾驚潰, 死傷太半, 粲走保陽鄉。稚等據其營, 獲器械、軍資不可勝數。及旦, 粲見稚等兵少, 更與劉雅生收餘眾攻之, 漢主聰使太尉范隆帥騎助之, 與稚等相持, 苦戰二十餘日, 不能下。李矩進兵救之, 漢兵臨河拒守, 矩兵不得濟。稚等殺其所獲牛馬, 焚其軍資, 突圍, 奔虎牢。詔以矩都督河南三郡諸軍事。
漢螽斯則百堂災, 燒殺漢主聰之子會稽王康等二十一人。
聰以其子濟南王驥為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 齊王勱為大司徒。
焦嵩、陳安舉兵逼上邽, 相國保遣使告急於張寔, 寔遣金城太守竇濤督步騎二萬赴之。軍至新陽, 聞愍帝崩, 保謀稱尊號。破羌都尉張誥言於寔曰:「南陽王, 國之疏屬, 忘其大恥而亟欲自尊, 必不能成功。晉王近親, 且有名德, 當帥天下以奉之。」寔從之, 遣牙門蔡忠奉表詣建康;比至, 帝已即位。寔不用江東年號, 猶稱建興。
, 四月, 丁丑朔, 日有食之。
加王敦江州牧, 王導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導遣八部從事行揚州郡國, , 同時俱見。諸從事各言二千石官長得失, 獨顧和無言。導問之, 和曰:「明公作輔, 寧使網漏吞舟, 何緣采聽風聞, 以察察為政邪!」導咨嗟稱善。和, 榮之族子也。
成丞相范長生卒;成主雄以長生子侍中賁為丞相。長生博學, 多藝能, 年近百歲, 蜀人奉之如神。
漢中常侍王沈養女有美色, 漢主聰立以為左皇后。尚書令王鑒、中書監崔懿之、中書令曹恂諫曰:「臣聞王者立後, 比德乾坤, 生承宗廟, 沒配后土。必擇世德名宗, 幽閒令淑, 乃副四海之望, 稱神祇之心。孝成帝以趙飛燕為後, 使繼嗣絕滅, 社稷為墟, 此前鑒也。自麟嘉以來, 中宮之位, 不以德舉。借使沈之弟女, 刑餘小丑, 猶不可以塵污椒房, 況其家婢邪!六宮妃嬪, 皆公子公孫, 奈何一旦以婢主之!臣恐非國家之福也。」聰大怒, 使中常侍宣懷謂太子粲曰:「鑒等小子, 狂言侮慢, 無復君臣上下之禮, 其速考實!」於是收鑒等送市, 皆斬之。金紫光祿大夫王延馳將入諫, 門者弗通。鑒等臨刑, 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 復能為惡乎!乃公何與汝事!」鑒瞋目叱之曰:「豎子, 滅大漢者, 正坐汝鼠輩與靳准耳!要當訴汝於先帝, 取汝於地下治之。」准謂鑒曰:「吾受詔收君, 有何不善, 君言漢滅由吾也!」鑒曰:「汝殺皇太弟, 使主上獲不友之名。國家畜養汝輩, 何得不滅!」懿之謂准曰:「汝心如梟獍, 必為國患, 汝既食人, 人亦當食汝。」聰又立宣懷養女為中皇后。
司徒荀組在許昌, 逼於石勒, 帥其屬數百人渡江。詔組與太保西陽王羕並錄尚書事。
段匹磾之奔疾陸眷喪也, 劉琨使其世子群送之。匹磾敗, 群為段末柸所得。末柸厚禮之, 許以琨為幽州刺史, 欲與之襲匹磾, 密遣使繼群書, 請琨為內應, 為匹磾邏騎所得。時琨別屯征北小城, 不知也, 來見匹磾。匹磾以群書示琨曰:「意亦不疑公, 是以白公耳。」琨曰:「與公同盟, 庶雪國家之恥, 若兒書密達, 亦終不以一子之故負公而忘義也。」匹磾雅重琨, 初無害琨意, 將聽還屯。其弟叔軍謂匹磾曰:「我, 胡夷耳;所以能服晉人者, 畏吾眾也。今我骨肉乖離, 是其良圖之日;若有奉琨以起, 吾族盡矣。」匹磾攻拔之。代郡太守辟閭嵩、後將軍韓據復潛謀襲匹磾, 事洩, 匹磾執嵩、據及其徒黨, 悉誅之。五月, 癸丑, 匹磾稱詔收琨, 縊殺之, 並殺其子侄四人。琨從事中郎盧諶、崔悅等帥琨餘眾奔遼西, 依段末柸, 奉劉群為主;將佐多奔石勒。悅, 林之曾孫也。朝廷以匹磾尚強, 冀其能平河朔, 乃不為琨舉哀。溫嶠表:「琨盡忠帝室, 家破身亡, 宜在褒恤。」盧諶、崔悅因末柸使者, 亦上表為琨訟冤。後數歲, 乃贈琨太尉、侍中, 謚曰愍。於是夷、晉以琨死故, 皆不附匹磾。末柸遣其弟攻匹磾, 匹磾帥其眾數千將奔邵續, 勒將石越邀之於鹽山, 大敗之, 匹磾復還保薊。末柸自稱幽州刺史。
, 溫嶠為劉琨奉表詣建康, 其母崔氏固止之, 嶠絕裾而去。既至, 屢求返命, 朝廷不許, 會琨死, 除散騎侍郎。嶠聞母亡, 阻亂不得奔喪、臨葬, 固讓不拜, 苦請北歸。詔曰:「凡行禮者, 當使理可經通。今桀逆未梟, 諸軍奉迎梓宮猶未得進, 嶠以一身, 於何濟其私難而不從王命邪!」嶠不得已受拜。
, 曹嶷既據青州, 乃叛漢來降。又以建康懸遠, 勢援不接, 復與石勒相結, 勒授嶷東州大將軍、青州牧, 封琅邪公。
六月, 甲申, 以刁協為尚書令, 荀崧為左僕射。協性剛悍, 與物多忤, 與侍中劉隗懼為帝所寵任;欲矯時弊, 每崇上抑下, 排沮豪強, 故為王氏所疾, 諸刻碎之政, 皆云隗、協所建。協又使酒放肆, 侵毀公卿, 見者皆側目憚之。
戊戌, 封皇子晞為武陵王。
劉虎自朔方侵拓跋鬱律西部。秋, 七月, 鬱律擊虎, 大破之。虎走出塞, 從弟路孤帥其部落降於鬱律。於是鬱律西取烏孫故地, 東兼勿吉以西, 士馬精強, 雄於北方。
漢主聰寢疾, 征大司馬曜為丞相, 石勒為大將軍, 皆隸尚書事, 受遺詔輔政。曜、勒固辭。乃以曜為丞相、領雍州牧, 勒為大將軍、領幽、冀二州牧, 勒辭不受。以上洛王景為太宰, 濟南王驥為大司馬, 昌國公顗為太師, 硃紀為太傅, 呼延晏為太保, 並錄尚書事;范隆守尚書令、儀同三司, 靳准為大司空、領司隸校尉, 皆迭決尚書奏事。癸亥, 聰卒。甲子, 太子粲即位。尊皇后靳氏為皇太后, 樊氏號弘道皇后, 武氏號弘德皇后, 王氏號弘孝皇后;立其妻靳氏為皇后, 子元公為太子。大赦, 改元漢昌。葬聰於宣光陵, 謚曰昭武皇帝, 廟號烈宗。靳太后等皆年未盈二十, 粲多行無禮, 無復哀戚。
靳准陰有異志, 私謂粲曰:「如聞諸公欲行伊、霍之事, 先誅太保及臣, 以大司馬統萬機, 陛下宜早圖之!」粲不從。准懼, 復使二靳氏言之, 粲乃從之。收其太宰景、大司馬驥、驥母弟車騎大將軍吳王逞、太師顗、大司徒齊王勱, 皆殺之。硃紀、范隆奔長安。八月, 粲治兵於上林, 謀討石勒。以丞相曜為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 仍鎮長安;靳准為大將軍、錄尚書事。粲常游宴後宮。軍國之事, 一決於准。准矯詔以從弟明為車騎將軍, 康為衛將軍。
准將作亂, 謀於王延。延弗從, , 將告之;遇靳康, 劫延以歸。准遂勒兵升光極殿, 使甲士執粲, 數而殺之, 謚曰隱帝。劉氏男女, 無少長皆斬東市。發永光、宣光二陵, 斬聰屍, 焚其宗廟。准自號大將軍、漢天王, 稱制, 置百官, 謂安定胡嵩曰:「自古無胡人為天子者, 今以傳國璽付汝, 還如晉家。」嵩不敢受;准怒, 殺之。遣使告司州刺史李矩曰:「劉淵, 屠各小丑, 因晉之亂。矯稱天命, 使二帝幽沒。輒帥眾扶侍梓宮, 請以上聞。」矩馳表於帝, 帝遣太常韓胤等奉迎梓宮。漢尚書北宮純等招集晉人, 堡於東宮, 靳康攻滅之。准欲以王延為左光祿大夫, 延罵曰:「屠各逆奴, 何不速殺我!以吾左目置西陽門, 觀相國之入也;右目置建春門, 觀大將軍之入也!」准殺之。
相國曜聞亂, 自長安赴之。石勒帥精銳五萬以討准, 據襄陵北原。准數挑戰, 勒堅壁以挫之。冬, 十月, 曜至赤壁。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陽歸之, 與太傅硃紀等共上尊號。曜即皇帝位, 大赦, 惟靳准一門不在赦例。改元光初。以硃紀領司徒, 呼延晏領司空, 太尉范隆以下悉復本位。以石勒為大司馬、大將軍, 加九錫, 增封十郡, 進爵為趙公。
勒進攻准於平陽, 巴及羌、羯降者十餘萬落, 勒皆徙之於所部郡縣。漢主曜使征北將軍劉雅、鎮北將軍劉策屯汾陰, 與勒共討准。
十一月, 乙卯, 日夜出, 高三丈。
詔以王敦為荊州牧, 加陶侃都督交州諸軍事。敦固辭州牧, 乃聽為刺史。
庚申, 詔群公卿士各陳得失。御史中丞熊遠上疏, 以為:「胡賊猾夏, 梓宮未返, 而不能遣軍進討, 一失也;群官不以仇賊未報為恥, 務在調戲、酒食而已, 二失也;選官用人, 不料實德, 惟在白望, 不求才幹, 惟事請托, 當官者以治事為俗吏, 奉法為苛刻, 盡禮為諂諛, 從容為高妙, 放蕩為達士, 驕蹇為簡雅, 三失也;世之所惡者, 陸沈泥滓;時之所善者, 翱翔云霄。是以萬機未整, 風俗偽薄。朝廷群司, 以從順為善, 相違見貶, 安得朝有辨爭之臣, 士無祿仕之志乎!古之取士, 敷奏以言;今光祿不試, 甚違古義。又舉賢不出世族, 用法不及權貴, 是以才不濟務, 奸無所懲。若此道不改, 求以救亂, 難矣!」
先是, 帝以離亂之際, 欲慰悅人心, 州郡秀、孝至者, 不試, 普皆署吏。尚書陳頵亦上言:「宜漸循舊制, 試以經策。」帝從之, 仍詔:「不中科者, 刺史、太守免官。」於是秀、孝皆不敢行, 其有到者, 亦皆托疾, 比三年無就試者。帝欲特除孝廉已到者官, 尚書郎孔坦奏議, 以為:「近郡懼累君父, 皆不敢行;遠郡冀於不試, 冒昧來赴。今若偏加除署, 是為謹身奉法者失分, 僥倖投射者得官, 頹風傷教, 恐從此始。不若一切罷歸, 而為之延期, 使得就學, 則法均而令信矣。」帝從之, 聽孝廉申至七年乃試。坦, 愉之從子也。
靳准使侍中卜泰送乘輿、服御, 請和於石勒, 勒囚泰, 送於漢主曜。曜謂泰曰:「先帝末年, 實亂大倫。司空行伊、霍之權, 使朕及此, 其功大矣。若早迎大駕者, 當悉以政事相委, 況免死乎!卿為朕入城, 具宣此意。」泰還平陽, 准自以殺曜母兄, 沈吟未從。十二月, 左、右車騎將軍喬泰、王騰、衛將軍靳康等相與殺准, 推尚書令靳明為主, 遣卜泰奉傳國六璽降漢。石勒大怒, 進軍攻明;明出戰, 大敗, 乃嬰城固守。
丁丑, 封皇子煥為琅邪王。煥, 鄭夫人之子, 生二年矣, 帝愛之, 以其疾篤, 故王之。己卯, 薨。帝以成人之禮葬之, 備吉凶儀服, 營起園陵, 功費甚廣。琅邪國右常侍會稽孫霄上疏諫曰:「古者凶荒殺禮, 況今海內喪亂, 憲章舊制, 猶宜節省。而禮典所無, 顧崇飾如是乎!竭已罷之民, 營無益之事, 殫已困之財, 修無用之費, 此臣之所不安也。」帝不從。
彭城內史周撫殺沛國內史周默, 以其眾降石勒。詔下邳內史劉遐領鼓城內史, 與徐州刺史蔡豹、泰山太守徐龕共討之。豹, 質之玄孫也。
石虎帥幽、冀之兵會石勒攻平陽, 靳明屢敗, 遣使求救於漢。漢主曜使劉雅、劉策迎之, 明帥平陽士女萬五千人奔漢。曜西屯粟邑, 收靳氏男女, 無少長皆斬之。曜迎其母胡氏之喪於平陽, 葬於粟邑, 號曰陽陵, 謚曰宣明皇太后。石勒焚平陽宮室, 使裴憲、石會修永光、宣光二陵, 收漢主粲已下百餘口葬之, 置戍而歸。
成梁州刺史李鳳數有功, 成主雄兄子稚在晉壽, 疾之。鳳以巴西叛, 雄自至涪, 使太傅驤討鳳, 斬之;以李壽為前將軍, 督巴西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