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齊紀 卷136

【齊紀二】
起閼逢困敦, 盡屠維大荒落, 凡六年。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二年(甲子, 公元四八四年)

, 正月, 乙亥, 以後將軍柳世隆為尚書右僕射;竟陵王子良為護軍將軍兼司徒, 領兵置佐, 鎮西州。子良少有清尚, 傾意賓客, 才俊之士, 皆游集其門。開西邸, 多聚古人器服以充之。記室參軍范云、蕭琛、樂安任昉、法曹參軍王融、衛軍東閣祭酒蕭衍、鎮西功曹謝朓、步兵校尉沈約、揚州秀才吳郡陸倕, 並以文學, 尤見親待, 號曰八友。法曹參軍柳惲、太學博士王僧孺、南徐州秀才濟陽江革、尚書殿中郎范縝、會稽孔休源亦預焉。琛, 惠開之從子;惲, 元景之從孫;融, 僧達之孫;衍, 順之之子;朓, 述之孫;約, 璞之子;僧孺, 雅之曾孫;縝, 云之從兄也。
子良篤好釋氏, 招致名僧, 講論佛法。道俗之盛, 江左未有。或親為眾僧賦食、行水, 世頗以為失宰相體。
范縝盛稱無佛。子良曰:「君不信因果, 何得有富貴、貧賤?」縝曰:「人生如樹花同發, 隨風而散:或拂簾幌墜茵席之上, 或關籬牆落糞溷之中。墜茵席者, 殿下是也;落糞溷者, 下官是也。貴賤雖復殊途, 因果竟在何處!」子良無以難。縝又著《神滅論》, 以為:「形者神之質, 神者形之用也。神之於形, 猶利之於刀;未聞刀沒而利存, 豈容形亡而神在哉!」此論出, 朝野喧嘩, 難之, 終不能屈。太原王琰著論譏縝曰:「嗚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靈所在!」欲以杜縝後對。縝對曰:「嗚呼王子!知其先祖神靈所在, 而不能殺身以從之!」子良使王融謂之曰:「以卿才美, 何患不至中書郎;而故乖剌為此論, 甚可惜也!宜急毀棄之。」縝大笑曰:「使范縝賣論取官, 已至令、僕矣, 何但中書郎邪!」
蕭衍好籌略, 有文武才幹, 王儉深器異之, 曰:「蕭郎出三十, 貴不可言。」
壬寅, 以柳世隆為尚書左僕射, 丹陽尹李安民為右僕射, 王儉領丹陽尹。
, 四月, 甲寅, 魏主如方山;戊午, 還宮;庚申, 如鴻池;丁卯, 還宮。
五月, 甲申, 魏遣員外散騎常侍李彪等來聘。
六月, 壬寅朔, 中書舍人吳興茹法亮封望蔡男。時中書舍人四人, 各住一省, 謂之「四戶」, 以法亮及臨海呂文顯等為之;既總重權, 勢傾朝廷, 守宰數遷換去來, 四方餉遺, 歲數百萬。法亮嘗於眾中語人曰:「何需求外祿!此一戶中, 年辦百萬。」蓋約言之也。後因天文有變, 王儉極言「文顯等專權徇私, 上天見異, 禍由四戶」。上手詔酬答, 而不能改也。
魏舊制:戶調帛二匹, 絮二斤, 絲一斤, 谷二十斛;又入帛一匹二丈, 委之州庫, 以供調外之費;所調各隨土之所出。丁卯, 詔曰:「置官班祿, 行之尚矣;自中原喪亂, 茲制中絕。朕憲章舊典, 始班俸祿。戶增調帛三匹, 谷二斛九斗, 以為官司之祿;增調外帛二匹。祿行之後, 贓滿一匹者死。變法改度, 宜為更始, 其大赦天下。」
, 七月, 甲申, 立皇子子倫為巴陵王。
乙未, 魏主如武州山石窟寺。
九月, 魏詔, 班祿以十月為始, 季別受之。舊律, 枉法十匹, 義贓二十匹, 罪死;至是, 義贓一匹, 枉法無多少, 皆死。仍分命使者, 糾按守宰之貪者。
秦、益二州刺史恆農李洪之以外戚貴顯, 為治貪暴, 班祿之後, 洪之首以贓敗。魏主命鎖赴平城, 集百官親臨數之;猶以其大臣, 聽在家自裁。自餘守宰坐贓死者四十餘人。受祿者無不跼蹐, 賕賂殆絕。然吏民犯它罪者, 魏主率寬之, 疑罪奏讞多減死徙邊, 歲以千計。都下決大辟, 歲不過五六人, 州鎮亦簡。
久之, 淮南王佗奏請依舊斷祿, 文明太后召群臣議之。中書監高閭以為:「饑寒切身, 慈母不能保其子。今給祿, 則廉者足以無濫, 貪者足以勸慕;不給, 則貪者得肆其奸, 廉者不能自保。淮南之議, 不亦謬乎!」詔從閭議。
閭又上表, 以為:「北狄悍愚, 同於禽獸。所長者野戰, 所短者攻城。若以狄之所短奪其所長, 則雖眾不能成患, 雖來不能深入。又, 狄散居野澤, 隨逐水草, 戰則與家業並至, 奔則與畜牧俱逃, 不繼資糧而飲食自足, 是以歷代能為邊患。六鎮勢分, 倍眾不鬥, 互相圍逼, 難以制之。請依秦、漢故事, 於六鎮之北築長城, 擇要害之地, 往往開門, 造小城於其側, 置兵扞守。狄既不攻城, 野掠無獲, 草盡則走, 終必懲艾。計六鎮東西不過千里, 一夫一月之功, 可城三步之地, 強弱相兼, 不過用十萬人, 一月可就;雖有暫勞, 可以永逸。凡長城有五利:罷游防之苦, 一也;北部放牧無抄掠之患, 二也;登城觀敵, 以逸待勞, 三也;息無時之備, 四也;歲常游運, 永得不匱, 五也。」魏主優詔答之。
, 十月, 丁巳, 以南徐州刺史長沙王晃為中書監。初, 太祖臨終, 以晃屬帝, 使處於輦下或近籓, 勿令遠出。且曰:「宋氏若非骨肉相殘, 它族豈得乘其弊!汝深誡之!」舊制:諸王在都, 唯得置捉刀左右四十人。晃好武飾, 及罷南徐州, 私載數百人仗還建康, 為禁司所覺, 投之江水。帝聞之, 大怒, 將糾以法, 豫章王嶷叩頭流涕曰:「晃罪誠不足宥;陛下當憶先朝念晃。」帝亦垂泣, 由是終無異意, 然亦不被親寵。論者謂帝優於魏文, 減於漢明。
武陵王曄多才藝而疏心幸, 亦無寵於帝。嘗侍宴, 醉伏地, 貂抄肉拌。帝笑曰:「肉污貂。」對曰:「陛下愛羽毛而疏骨肉。」帝不悅。曄輕財好施, 故無畜積;名後堂山曰「首陽」, 蓋怨貧薄也。
高麗王璉遣使入貢於魏, 亦入貢於齊。時高麗方強, 魏置諸國使邸, 齊使第一, 高麗次之。
益州大度獠恃險驕恣, 前後刺史不能制。及陳顯達為刺史, 遣使責其租賧。獠帥曰:「兩眼刺史尚不敢調我, 況一眼乎!」遂殺其使。顯達分部將吏, 聲言出獵, 夜往襲之, 男女無少長皆斬之。
晉氏以來, 益州刺史皆以名將為之。十一月, 丁亥, 帝始以始興王鑒為督益、寧諸軍事、益州刺史, 征顯達為中護軍。先是, 劫帥韓武方聚黨千餘人斷流為暴, 郡縣不能禁。鑒行至上明, 武方出降, 長史虞悰等咸請殺之。鑒曰:「殺之失信, 且無以勸善。」乃啟台而宥之, 於是巴西蠻夷為寇暴者皆望風降附。鑒時年十四, 行至新城, 道路籍籍, 云「陳顯達大選士馬, 不肯就征。」乃停新城, 遣典簽張曇皙往觀形勢。俄而顯達遣使詣鑒, 咸勸鑒執之。鑒曰:「顯達立節本朝, 必自無此。」居二日, 曇皙還, 具言「顯達已遷家出城, 日夕望殿下至。」於是乃前。鑒喜文學, 器服如素士, 蜀人悅之。
乙未, 魏員外散騎常侍李彪等來聘。
是歲, 詔增豫章王嶷封邑為四千戶。宋元嘉之世, 諸王入齋閣, 得白服、裙帽見人主;唯出太極四廟, 乃備朝服。自後此制遂絕。上於嶷友愛, 宮中曲宴, 聽依元嘉故事。嶷固辭不敢, 唯車駕至其第, 乃白服、烏紗帽以侍宴。至於衣服、器服制度, 動皆陳啟, 事無專制, 務從減省。上並不許。嶷常慮盛滿, 求解揚州, 以授竟陵王子良。上終不許, 曰:「畢汝一世, 無所多言。」嶷長七尺八寸, 善修容範, 文物衛從, 禮冠百僚, 每出入殿省, 瞻望者無不肅然。
交州刺史李叔獻既受命, 而斷割外國貢獻;上欲討之。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三年(乙丑, 公元四八五年)

, 正月, 丙辰, 以大司農劉楷為交州刺史, 發南康、廬陵、始興兵以討叔獻。叔獻耳之, 遣使乞更申數年, 獻十二隊純銀兜鍪及孔雀毦;上不許。叔獻懼為楷所襲, 間道自湘川還朝。
戊寅, 魏詔曰:「圖讖之興, 出於三季, 既非經國之典, 徒為妖邪所憑。自今圖讖、秘緯, 一皆焚之, 留者以大辟論!」又嚴禁諸巫覡及委巷卜筮非經典所載者。
魏馮太后作《皇誥》十八篇, 癸未, 大饗群臣於太華殿, 班《皇誥》。
辛卯, 上祀南郊, 大赦。
詔復立國學;釋奠先師用上公禮。
二月, 己亥, 魏制皇子皇孫有封爵者, 歲祿各有差。
辛丑, 上祭北郊。
三月, 丙申, 魏封皇弟禧為咸陽王, 干為河南王, 羽為廣陵王, 雍為穎川王, 勰為始平王, 詳為北海王。文明太后令置學館, 選師傅以教諸王。勰于兄弟最賢, 敏而好學, 善屬文, 魏主尤奇愛之。
, 四月, 癸丑, 魏主如方山;甲寅, 還宮。
, 宋太宗置總明觀以集學士, 亦謂之東觀。上以國學既立, 五月, 乙未, 省總明觀。時王儉領國子祭酒, 詔於儉宅開學士館, 以總明四部書充之。又詔儉以家為府。
自宋世祖好文章, 士大夫悉以文章相尚, 無以專經為業者。儉少好《禮》學及《春秋》, 言論造次必於儒者, 由是衣冠翕然, 更尚儒術。儉撰次朝儀、國典, 自晉、宋以來故事, 無不諳憶, 故當朝理事, 斷決如流。每博議引證, 八坐、丞、郎無能異者。令史咨事常數十人, 賓客滿席, 儉應接辨析, 傍無留滯, 發言下筆, 皆有音彩。十日一還學監試諸生, 巾卷在庭, 劍衛、令史, 儀容甚盛。作解散髻, 斜插簪, 朝野慕之, 相與倣傚。儉常謂人曰:「江左風流宰相, 唯有謝安。」意以自比也。上深委仗之, 士流選用, 奏無不可。
六月, 庚戌, 魏進河南王度易侯為車騎將軍, 遣給事中吳興丘冠先使河南, 並送柔然使。
辛亥, 魏主如方山。丁巳, 還宮。
, 七月, 癸未, 魏遣使拜宕昌王梁彌機兄子彌承為宕昌王。初, 彌機死, 子彌博立, 為吐谷渾所逼, 奔仇池。仇池鎮將穆亮以彌機事魏素厚, 矜其滅亡;彌博凶悖, 所部惡之;彌承為眾所附, 表請納之。詔許之。亮帥騎三萬軍於龍鵠, 擊走吐谷渾, 立彌承而還。亮, 崇之曾孫也。
戊子, 魏主如魚池, 登青原岡;甲午, 還宮;八月, 己亥, 如彌澤;甲寅, 登牛頭山;甲子, 還宮。
魏初, 民多廕附;廕附者皆無官役, 而豪強征斂倍於公賦。給事中李安世上言:「歲饑民流, 田業多為豪右所佔奪;雖桑井難復, 宜更均量, 使力業相稱。又, 所爭之田, 宜限年斷, 事久難明, 悉歸今主, 以絕詐妄。」魏主善之, 由是始議均田。冬, 十月, 丁未, 詔遣使者循行州郡, 與牧守均給天下之田: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畝, 婦人二十畝, 奴婢依良丁;牛一頭, 受田三十畝, 限止四牛。所授之田, 率倍之;三易之田, 再倍之, 以供耕作及還受之盈縮。人年及課則受田, 老免及身沒則還田。奴婢、牛隨有無以還受。初受田者, 男夫給二十畝, 課種桑五十株;桑田皆為世業, 身終不還。恆計見口, 有盈者無受無還, 不足者受種如法, 盈者得賣其盈。諸宰民之官, 各隨近給公田有差, 更代相付;賣者坐如律。
辛酉, 魏魏郡王陳建卒。
魏員外散騎常侍李彪等來聘。
十二月, 乙卯, 魏以侍中淮南王佗為司徒。
柔然犯魏塞, 魏任城王澄帥眾拒之, 柔然遁去。澄, 云之子也。氐、羌反, 詔以澄為都督梁、益、荊三州諸軍事、梁州刺史。澄至州, 討叛柔服, 氐、羌皆平。
, 太祖命黃門郎虞玩之等檢定黃籍。上即位, 別立校籍官, 置令史, 限人一日得數巧。既連年不已, 民愁怨不安。外監會稽呂文度啟上, 籍被卻者悉充遠戍, 民多逃亡避罪。富陽民唐之因以妖術惑眾作亂, 攻陷富陽, 三吳卻籍者奔之, 眾至三萬。
文度與茹法亮、呂文顯皆以奸諂有寵於上。文度為外監, 專制兵權, 領軍守虛位而已。法亮為中書通事舍人, 權勢尤盛。王儉常曰:「我雖有大位, 權寄豈及茹公邪!」
是歲, 柔然部真可汗卒, 子豆侖立, 號伏名敦可汗, 改元太平。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四年(丙寅, 公元四八六年)

, 正月, 癸亥朔, 魏高祖朝會, 始服袞冕。
壬午, 柔然寇魏邊。
之攻陷錢唐, 吳郡諸縣令多棄城走。之稱帝於錢唐, 立太子, 置百官;遣其將高道度等攻陷東陽, 殺東陽太守蕭崇之。崇之, 太祖族弟也。又遣其將孫泓寇山陰, 至浦陽江, 浹口戍主湯休武擊破之。上發禁兵數千人, 馬數百匹, 東擊之。台軍至錢唐, □之眾烏合, 畏騎兵, 一戰而潰, 擒斬, 進平諸郡縣。
台軍乘勝, 頗縱抄掠。軍還, 上聞之, 丁酉, 收軍主前軍將軍陳天福棄市;左軍將軍劉明徹免官、削爵, 付東冶。天福, 上寵將也, 既伏誅, 內外莫不震肅。使通事舍人丹陽劉系宗隨軍慰勞, 遍至遭賊郡縣, 百姓被驅逼者悉無所問。
閏月, 癸巳, 立皇子子貞為邵陵王, 皇孫昭文為臨汝公。
氐王楊後起卒。丁未, 詔以白水太守楊集始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集始, 文弘之子也。後起弟後明為白水太守。魏亦以集始為武都王。集始入朝於魏, 魏以為南秦州刺史。
辛亥, 上耕籍田。
二月, 己未, 立皇弟金求為晉熙王, 鉉為河東王。
魏無鄉黨之法, 唯立宗主督護;民多隱冒, 三五十家始為一戶。內秘書令李衝上言:「宜准古法:五家立鄰長, 五鄰立里長, 五里立黨長, 取鄉人強謹者為之。鄰長復一夫, 里長二夫, 黨長三夫;三載無過, 則升一等。其民調, 一夫一婦, 帛一匹, 粟二石。大率十匹為公調, 二匹為調外費, 三匹為百官俸。此外復有雜調。民年八十已上, 聽一子不從役。孤獨、癃老、篤疾、貧窮不能自存者, 三長內迭養食之。」書奏, 詔百官通議。中書令鄭羲等皆以為不可。太尉丕曰:「臣謂此法若行, 於公私有益。但方有事之月, 校比戶口, 民必勞怨。請過今秋, 至冬乃遣使者, 於事為宜。」沖曰:「『民可使由之, 不可使知之。』若不因調時, 民徒知立長校戶之勤, 未見均徭省賦之益, 心必生怨。宜及課調之月, 令知賦稅之均, 既識其事, 又得其利, 行之差易。」群臣多言:「九品差調, 為日已久, 一旦改法, 恐成擾亂。」文明太后曰:「立三長則課調有常准, 苞廕之戶可出, 僥倖之人可止, 何為不可!」甲戌, 初立黨、裡、鄰三長, 定民戶籍。民始皆愁苦, 豪強者尤不願。既而課調省費十餘倍, 上下安之。三月, 丙申, 柔然遣使者牟提如魏。時敕勒叛柔然, 柔然伏名敦可汗自將討之, 追奔至西漠。魏左僕射穆亮等請乘虛擊之, 中書監高閭曰:「秦、漢之世, 海內一統, 故可遠征匈奴。今南有吳寇, 何可捨之深入虜庭!」魏主曰:「『兵者凶器, 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先帝屢出征伐者, 以有未賓之虜故也。今朕承太平之業, 奈何無故動兵革乎!」厚禮其使者而歸之。
, 四月, 辛酉朔, 魏始制五等公服;甲子, 初以法服、御輦祀西郊。
癸酉, 魏主如靈泉池。戊寅, 還宮。
湘州蠻反, 刺史呂安國有疾不能討;丁亥, 以尚書左僕射柳世隆為湘州刺史, 討平之。
六月, 辛酉, 魏主如方山。
己卯, 魏文明太后賜皇子恂名, 大赦。
, 七月, 戊戌, 魏主如方山。
八月, 乙亥, 魏給尚書五等爵已上硃衣、玉珮、大小組綬。
九月, 辛卯, 魏作明堂、辟雍。
, 十一月, 魏議定民官依戶給俸。
十二月, 柔然寇魏邊。
是歲, 魏改中書學曰國子學。分置州郡, 凡三十八州, 二十五在河南, 十三在河北。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五年(丁卯, 公元四八七年)

, 正月, 丁亥朔, 魏主詔定樂章, 非雅者除之。
戊子, 以豫章王嶷為大司馬, 章陵王子良為司徒, 臨川王映、衛將軍王儉、中軍將軍王敬則並加開府儀同三司。子良啟記室范云為郡, 上曰:「聞其常相賣弄, 朕不復窮法, 當宥之以遠。」子良曰:「不然。云動相規誨, 諫書具存。」遂取以奏, 凡百餘紙, 辭皆切直。上歎息, 謂子良曰:「不謂云能爾;方使弼汝, 何宜出守!」文惠太子嘗出東田觀獲, 顧謂眾賓曰:「刈此亦殊可觀。」眾皆唯唯, 云獨曰:「三時之務, 實為長勤。伏願殿下知稼穡之艱難, 無徇一朝之宴逸。」
荒人桓天生自稱桓玄宗族, 與雍、司二州蠻相扇動, 據南陽故城, 請兵於魏, 將入寇。丁酉, 詔假丹陽尹蕭景先節, 總帥步騎, 直指義陽, 司州諸軍皆受節度;又假護軍將軍陳顯達節, 帥征虜將軍戴僧靜等水軍向宛、葉, 雍、司眾軍皆受顯達節度, 以討之。魏光祿大夫咸陽文公高允, 歷事五帝, 出入三省, 五十餘年, 未嘗有譴;馮太后及魏主甚重之, 常命中黃門蘇興壽扶侍。允仁恕簡靜, 雖處貴重, 情同寒素;執書吟覽, 晝夜不去手, 誨人以善, 恂恂不倦;篤親念故, 無所遺棄。顯祖平青、徐, 悉徙其望族於代, 其人多允之婚媾, 流離饑寒;允傾家賑施, 咸得其所, 又隨其才行, 薦之於朝。議者多以初附間之, 允曰:「任賢使能, 何有新舊!必若有用, 豈可以此抑之!」允體素無疾, 至是微有不適, 猶起居如常, 數日而卒, 年九十八。贈侍中、司空, 賻襚甚厚;魏初以來, 存亡蒙賚, 皆莫及也。
桓天生引魏兵萬餘人至沘陽, 陳顯達遣戴僧靜等與戰於深橋, 大破之, 殺獲萬計。天生退保沘陽, 僧靜圍之, 不克而還。荒人胡丘生起兵懸瓠以應齊, 魏人擊破之, 丘生來奔。天生又引魏兵寇舞陰, 舞陰戍主殷公愍拒擊破之, 殺其副張麒麟, 天生被創退走。三月, 丁未, 以陳顯達為雍州刺史。顯達進據舞陽城。
, 五月, 壬辰, 魏主如靈泉池。
癸巳, 魏南平王渾卒。
甲午, 魏主還平城。詔復七廟子孫及外戚緦麻服已上, 賦役無所與。
魏南部尚書公孫邃、上谷公張儵帥眾與桓天生復寇舞陰, 殷公愍擊破之;天生還竄荒中。邃, 表之孫也。
魏春夏大旱, 代地尤甚;加以牛疫, 民餒死者多。六月, 癸未, 詔內外之臣極言無隱。齊州刺史韓麒麟上表曰:「古先哲王, 儲積九稔;逮於中代, 亦崇斯業, 入粟者與斬敵同爵, 力田者與孝悌均賞。今京師民庶, 不田者多, 游食之口, 三分居二。自承平日久, 豐穰積年, 競相矜誇, 遂成侈俗。貴富之家, 童妾袨服, 工商之族, 僕隸玉食, 而農夫闕糟糠, 蠶婦乏短褐。故耕者日少, 田有荒蕪;谷帛罄於府庫, 寶貨盈於市裡;衣食匱於室, 麗服溢於路。饑寒之本, 實在於斯。愚謂凡珍異之物, 皆宜禁斷, 吉凶之禮, 備為格式;勸課農桑, 嚴加賞罰。數年之中, 必有盈贍。往年校比戶貫, 租賦輕少。臣所統齊州, 租粟才可給俸, 略無入倉, 雖於民為利, 而不可長久。脫有戎役, 或遭天災, 恐供給之方, 無所取濟。可減絹布, 增益谷租;年豐多積, 歲儉出賑。所謂私民之谷, 寄積於官, 官有宿積, 則民無荒年矣。」秋, 七月, 己丑, 詔有司開倉賑貸, 聽民出關就食。遣使者造籍, 分遣去留, 所過給糧廩, 所至三長贍養之。
柔然伏名敦可汗殘暴, 其臣侯醫垔石洛候數諫止之, 且勸其與魏和親。伏名敦怒, 族誅之, 由是部眾離心。八月, 柔然寇魏邊, 魏以尚書陸睿為都督, 擊柔然, 大破之。睿, 麗之子也。初, 高車阿伏至羅有部落十餘萬, 役屬柔然。伏名敦之侵魏也, 阿伏至羅諫, 不聽。阿伏至羅怒, 與從弟窮奇帥部落西走, 至前部西北, 自立為王。國人號曰「候婁匐勒」, 夏言天子也;號窮奇曰「候倍」, 夏言太子也。二人甚親睦, 分部而立, 阿伏至羅居北, 窮奇居南。伏名敦追擊之, 屢為阿伏至羅所敗, 乃引眾東徙。
九月, 辛未, 魏詔罷起部無益之作, 出宮人不執機杼者。冬, 十月, 丁未, 又詔罷尚方錦繡、綾羅之工;四民欲造, 任之無禁。是時, 魏久無事, 府藏盈積。詔盡出御府衣服珍寶、太官雜器、太僕乘具、內庫弓矢刀鈐十分之八, 外府衣物、繒布、絲纊非供國用者, 以其太半班賚百司, 下至工、商、皁隸, 逮於六鎮邊戍, 畿內鰥、寡、孤、獨、貧、癃, 皆有差。
魏秘書令高祐、丞李彪奏請改《國書》編年為紀、傳、表、志, 魏主從之。祐, 允之從祖弟也。十二月, 詔彪與著作朗崔光改修《國書》。光, 道固之從孫也。
魏主問高祐曰:「何以止盜?」對曰:「昔宋均立德, 猛虎渡河;卓茂行化, 蝗不入境。況盜賊, 人也, 苟守宰得人, 治化有方, 止之易矣。」祐又上疏言:「今之選舉, 不採識治之優劣, 專簡年勞之多少, 斯非盡才之謂。宜停此薄藝, 棄彼朽勞, 唯才是舉, 則官方斯穆。又勳舊之臣, 雖年勤可錄而才非撫民者, 可加之以爵賞, 不宜委之以方任, 所謂王者可私人以財, 不私人以官者也。」帝善之。
祐出為西兗州刺史, 鎮滑台。以郡國雖有學, 縣、黨亦宜有之, 乃命縣立講學, 黨立小學。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六年(戊辰, 公元四八八年)

, 正月, 乙未, 魏詔:「犯死刑者, 父母、祖父母年老, 更無成人子孫, 旁無期親者, 具狀以聞。」
, 皇子右衛將軍子響出繼豫章王嶷;嶷後有子, 表留為世子。子響每入朝, 以車服異於諸王, 每拳擊車壁。上聞之, 詔車服與皇子同。於是有司奏子響宜還本。三月, 己亥, 立子響為巴東王。
角城戍將張蒲, 因大霧乘船入清中採樵, 潛納魏兵。戍主皇甫仲賢覺之, 帥眾拒戰於門中, 僅能卻之。魏步騎三千餘人已至塹外, 淮陰軍主王僧慶等引兵救之, 魏人乃退。
, 四月, 桓天生復引魏兵出據隔城, 詔游擊將軍下邳曹虎督諸軍討之。輔國將軍硃公恩將兵翕伏, 遇天生遊軍, 與戰, 破之, 遂進圍隔城。天生引魏兵步騎萬餘人來戰, 虎奮擊, 大破之, 俘斬二千餘人。明日, 攻拔隔城, 斬其襄城太守帛烏祝, 復俘斬二千餘人。天生棄平氏城走。陳顯達侵魏;甲寅, 魏遣豫州刺史拓跋斤將兵拒之。
甲子, 魏大赦。
乙丑, 魏主如靈泉池;丁卯, 如方山;己巳, 還宮。
魏築城於醴陽, 陳顯達攻拔之, 進攻沘陽。城中將士皆欲出戰, 鎮將韋珍曰:「彼初至氣銳, 未可與爭, 且共堅守, 待其力攻疲弊, 然後擊之。」乃憑城拒戰, 旬有二日, 珍夜開門掩擊, 顯達還。
五月, 甲午, 以宕昌王梁彌承為河、涼二州刺史。
, 七月, 己丑, 魏主如靈泉池, 遂如方山;己亥, 還宮。
九月, 壬寅, 上如琅邪城講武。
癸卯, 魏淮南靖王佗卒。魏主方享宗廟, 始薦, 聞之, 為廢祭, 臨視哀慟。
, 十月, 庚申, 立冬, 初臨太極殿讀時令。
閏月, 辛酉, 以尚書僕射王奐為領軍將軍。
辛未, 魏主如靈泉池;癸酉, 還宮。
十二月, 柔然伊吾戍主高羔子帥眾三千以城附魏。
上以中外谷帛至賤, 用尚書右丞江夏李珪之議, 出上庫錢五千萬及出諸州錢, 皆令糴買。
西陵戍主杜元懿建言:「吳興無秋, 會稽豐登, 商旅往來, 倍多常歲。西陵牛埭稅, 官格日三千五百;如臣所見, 日可增倍。並浦陽南北津、柳浦四埭, 乞為官領攝一年, 格外可長四百許萬。西陵戍前檢稅, 無妨戍事;餘三埭自舉腹心。」上以其事下會稽, 會稽行事吳郡顧憲之議以為:「始立牛埭之意, 非苟逼蹴以取稅也, 乃以風濤迅險, 濟急利物耳。後之監領者不達其本, 各務己功, 或禁遏佗道, 或空稅江行, 案吳興頻歲失稔, 今茲尤甚, 去之從豐, 良田饑棘。埭司責稅, 依格弗降, 舊格新減, 尚未議登, 格外加倍, 將以何術!皇慈恤隱, 振廩蠲調;而元懿幸災榷利, 重增困瘼, 人而不仁, 古今共疾!若事不副言, 懼貽譴詰, 必百方侵苦, 為公賈怨。元懿稟性苛刻, 已彰往效;任以物土, 譬以狼將羊, 其所欲舉腹心, 亦當虎而冠耳。書云:『與其有聚斂之臣, 寧有盜臣。』此言盜公為損蓋微, 斂民所害乃大也。愚又以便宜者, 蓋謂便於公, 宜於民也。竊見頃之言便宜者, 非能於民力之外, 用天分地;率皆即日不宜於民, 方來不便於公。名與實反, 有乖政體。凡如此等, 誠宜深察。」上納之而止。
魏主訪群臣以安民之術。秘書丞李彪上封事, 以為:「豪貴之家, 奢僭過度, 第宅車服, 宜為之等制。「又, 國之興亡, 在塚嗣之善惡;塚嗣之善惡, 在教諭之得失。高宗文成皇帝嘗謂群臣曰:『朕始學之日, 年尚幼沖, 情未能專;既臨萬機, 不遑溫習。今日思之。豈唯予咎, 抑亦師傅之不勤。』尚書李言斤免冠謝。此近事之可鑒者也。臣謂宜准古立師傅之官, 以訓導太子。
「又, 漢置常平倉以救匱乏。去歲京師不稔, 移民就豐, 既廢營生, 困而後達, 又於國體, 實有虛損。曷若豫儲倉粟, 安而給之, 豈不愈於驅督老弱餬口千里之外哉!宜析州郡常調九分之二, 京師度支歲用之餘, 各立官司, 年豐糴粟積之於倉, 儉則加私之二糶之於人。如此, 民必力田以取官絹, 積財以取官粟。年登則常積, 歲凶則直給。數年之中, 谷積而人足, 雖災不為害矣。
「又, 宜於河表七州人中, 擢其門才, 引令赴闕, 依中州官比, 隨能序之。一可以廣聖朝均新舊之義, 一可以懷江、漢歸有道之情。
「又, 父子兄弟, 異體同氣;罪不相及, 乃君上之厚恩。至於憂懼相連, 固自然之恆理也。無情之人, 父兄系獄, 子弟無慘惕之容;子弟逃刑, 父兄無愧恧之色;宴安榮位, 游從自若, 車馬衣冠, 不變華飾;骨肉之恩, 豈當然也!臣愚以為父兄有犯, 宜令子弟素服肉袒, 詣闕請罪。子弟有坐, 宜令父兄露板引咎, 乞解所司;若職任必要, 不宜許者, 慰勉留之。如此, 足以敦厲凡薄, 使人知所恥矣。
「又, 朝臣遭親喪者, 假滿赴職。衣錦乘軒, 從郊廟之祀;鳴玉垂絲委, 同慶賜之燕。傷人子之道, 虧天地之經。愚謂凡遭大父母、父母喪者, 皆聽終服;若無其人, 職業有曠者, 則優旨慰喻, 起令視事, 但綜司出納、敷奏而已, 國之吉慶, 一令無預。其軍旅之警, 墨縗從役, 雖愆於禮, 事所宜行也。」魏主皆從之。由是公私豐贍, 雖時有水旱, 而民不困窮。
魏遣兵擊百濟, 為百濟所敗。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七年(己巳, 公元四八九年)


, 正月, 辛亥, 上祀南郊, 大赦。
魏主祀南郊, 始備大駕。
壬戌, 臨川獻王映卒。
, 上為鎮西長史, 主簿王晏以傾諂為上所親, 自是常在上府。上為太子, 晏為中庶子。上之得罪於太祖也, 晏稱疾自疏。及即位, 為丹陽尹, 意任如舊, 朝夕進見, 議論朝事;自豫章王嶷及王儉皆降意接之。二月, 壬寅, 出為江州刺史;晏不願外出, 復留為吏部尚書。三月, 甲寅, 立皇子子岳為臨賀王, 子峻為廣漢王, 子琳為宣城王, 子鈱為義安王。
, 四月, 丁丑, 魏主詔曰:「升樓散物以繼百姓, 至使人馬騰踐, 多有傷毀;今可斷之, 以本所費之物, 賜老疾貧獨者。」
丁亥, 魏主如靈泉池, 遂如方山;己丑, 還宮。
上優禮南昌文憲公王儉, 詔三日一還朝, 尚書令史出外諮事。上猶以往來煩數, 復詔儉還尚書下省, 月聽十日出外。儉固求解選。詔改中書監, 參掌選事。
五月, 乙巳, 儉卒。王晏既領選, 權行台閣, 與儉頗不平。禮官欲依王導, 謚儉為文獻。晏啟上曰:「導乃得此謚;但宋氏以來, 不加異姓。」出, 謂親人曰:「『平頭憲』事已行矣。」
徐湛之之死也, 其孫孝嗣在孕得免。八歲, 襲爵枝江縣公, 尚宋康樂公主。及上即位, 孝嗣為御史中丞, 風儀端簡。王儉謂人曰:「徐孝嗣將來必為宰相。」上嘗問儉:「誰可繼卿者?」儉曰:「臣東都之日, 其在徐孝嗣乎!」儉卒, 孝嗣時為吳興太守, 征為五兵尚書。
庚戌, 魏主祭方澤。
上欲用領軍王奐為尚書令, 以問王晏。晏與奐不相能, 對曰:「柳世隆有勳望, 恐不宜在奐後。」甲子, 以尚書左僕射柳世隆為尚書令, 王奐為左僕射。
六月, 丁亥, 上如琅邪城。
魏懷朔鎮將汝陰靈王天賜, 長安鎮都大將、雍州刺史南安惠王楨, 皆坐髒當死。馮太后及魏主臨皇信堂, 引見王公, 太后令曰:「卿等以為當存親以毀令邪?當滅親以明法邪?」群臣皆言:「二王, 景穆皇帝之子, 宜蒙矜恕。」太后不應。魏主乃下詔, 稱:「二王所犯難恕, 而太皇太后追惟高宗孔懷之恩;且南安王事母孝謹, 聞於中外, 並特免死, 削奪官爵, 禁錮終身。」初, 魏朝聞楨貪暴, 遣中散閭文祖詣長安察之, 文祖受楨賂, 為之隱;事覺, 文祖亦抵罪。馮太后謂群臣曰:「文祖前自謂廉, 今竟犯法。以此言之, 人心信不可知!」魏主曰:「古有待放之臣。卿等自審不勝貪心者, 聽辭位歸第。」宰官、中散慕容契進曰:「小人之心無常, 而帝王之法有常;以無常之心奉有常之法, 非所克堪, 乞從退黜。」魏主曰:「契知心不可常, 則知貪之可惡矣, 何必求退!」遷宰官令。契, 白曜之弟子也。
, 七月, 丙寅, 魏主如靈泉池。
魏主使群臣議, 「久與齊絕, 今欲通使, 何如?」尚書游明根曰:「朝廷不遣使者, 又築醴陽深入彼境, 皆直在蕭賾。不復追使, 不亦可乎!」魏主從之。八月, 乙亥, 遣兼員外散騎常侍邢產等來聘。
九月, 魏出宮人以賜北鎮人貧無妻者。
, 十一月, 己未, 魏安豐匡王猛卒。
十二月, 丙子, 魏河東王苟頹卒。
平南參軍顏幼明等聘於魏。
魏以尚書令尉元為司徒, 左僕射穆亮為司空。
豫章王嶷自以地位隆重, 深懷退素, 是歲, 啟求還第;上令其世子子廉代鎮東府。
太子詹事張緒領揚州中正, 長沙王晃屬用吳興聞人邕為州議曹, 緒不許。晃使書佐固請, 緒正色曰:「此是身家州鄉, 殿下何得見逼!」
侍中江學為都官尚書。中書舍人紀僧真得幸於上, 容表有士風, 請於上曰:「臣出自本縣武吏, 邀逢聖時, 階榮至此;為兒昏得荀昭光女, 即時無復所須, 唯就陛下乞作士大夫。」上曰:「此由江學、謝瀹, 我不得措意, 可自詣之。」僧真承旨詣學, 登榻坐定, 學顧命左右曰:「移吾床遠客!」僧真喪氣而退, 告上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學, 湛之孫;瀹, 朏之弟也。
柔然別帥叱呂勤帥眾降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