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漢紀 卷058

【漢紀五十】
起重光作噩, 盡強圉單閼, 凡七年。

孝靈皇帝中
光和四年(辛酉, 公元一八一年)
1 春, 正月, 初置騄驥廄丞, 領受郡國調馬。豪右辜榷, 馬一匹至二百萬。
2 夏, 四月, 庚〔午〕()[1], 赦天下。
3 交趾烏滸蠻久為亂, 牧守不能禁。交趾人梁龍等復反, 攻破郡縣。詔拜蘭陵令會稽朱儁為交趾刺史, 擊斬梁龍, 降者數萬人, 旬月盡定;以功封都亭侯, 徵為諫議大夫。
4 六月, 庚辰, 雨雹如雞子。
5 秋, 九月, 庚寅朔, 日有食之。
6 太尉劉寬免;衛尉許戫為太尉。
7 閏月, 辛酉, 北宮東掖庭永巷署災。
8 司徒楊賜罷。冬, 十月, 太常陳耽為司徒。
9 鮮卑寇幽、并二州。檀石槐死, 子和連代立。和連才力不及父而貪淫, 後出攻北地, 北地人射殺之。其子騫曼尚幼, 兄子魁頭立。後騫曼長大, 與魁頭爭國, 眾遂離散。魁頭死, 弟步度根立。
10 是歲, 帝作列肆於後宮, 使諸采女販賣, 更相盜竊爭鬥;帝著商賈服, 從之飲宴為樂。又於西園弄狗, 著進賢冠, 帶綬。又駕四驢, 帝躬自操轡, 驅馳周旋;京師轉相倣傚, 驢價遂與馬齊。
帝好為私蓄, 收天下之珍貨, 每郡國貢獻, 先輸中署, 名為「導行費」。中常侍呂強上疏諫曰:「天下之財, 莫不生之陰陽, 歸之陛下, 豈有公私!而今中尚方斂諸郡之寶, 中御府積天下之繒, 西園引司農之藏, 中廄聚太僕之馬;而所輸之府, 輒有導行之財, 調廣民困, 費多獻少, 奸吏因其利, 百姓受其敝。又, 阿媚之臣, 好獻其私, 容諂姑息, 自此而進。舊典:選舉委任三府, 尚書受奏御而已;受試任用, 責以成功, 功無可察, 然後付之尚書舉劾, 請下廷尉覆案虛實, 行其罪罰。於是三公每有所選, 參議掾屬, 咨其行狀, 度其器能;然猶有曠職廢官, 荒穢不治。今但任尚書, 或有詔用, 如是, 三公得免選舉之負, 尚書亦復不坐, 責賞無歸, 豈肯空自勞苦乎!」書奏, 不省。
11 何皇后性強忌, 後宮王美人生皇子協, 后鴆殺美人。帝大怒, 欲廢后;諸中官固請, 得止。
12 大長秋華容侯曹節卒;中常侍趙忠代領大長秋。

光和五年(壬戌, 公元一八二年)
1 春, 正月, 辛未, 赦天下。
2 詔公卿以謠言舉刺史、二千石為民蠹害者。太尉許戫、司空張濟承望內官, 受取貨賂, 其宦者子弟、賓客, 雖貪污穢濁, 皆不敢問, 而虛糾邊遠小郡清修有惠化者二十六人, 吏民詣闕陳訴。司徒陳耽上言:「公卿所舉, 率黨其私, 所謂放鴟梟而囚鸞鳳。」帝以讓戫、濟, 由是諸坐謠言徵者, 悉拜議郎。
3 二月, 大疫。
4 三月, 司徒陳耽免。
5 夏, 四月, 旱。
6 以太常袁隗為司徒。
7 五月, 庚申, 永樂宮署災。
8 秋, 七月, 有星孛于太微。
9 板楯蠻寇亂巴郡, 連年討之, 不能剋。帝欲大發兵, 以問益州計吏漢中程包, 對曰:「板楯七姓, 自秦世立功, 復其租賦。其人勇猛善戰。昔永初中, 羌入漢川, 郡縣破壞, 得板楯救之, 羌死敗殆盡, 羌人號為神兵, 傳語種輩, 勿復南行。至建和二年, 羌復大入, 實賴板楯連摧破之。前車騎將軍馮緄南征武陵, 亦倚板楯以成其功。近益州郡亂, 太守李顒亦以板楯討而平之。忠功如此, 本無噁心。長吏鄉亭更賦至重, 僕役棰楚, 過於奴虜。亦有嫁妻賣子, 或乃至自剄割, 雖陳冤州郡, 而牧守不為通理, 闕庭悠遠, 不能自聞, 含怨呼天, 無所叩訴。故邑落相聚以〔致〕叛戾[2], 非有謀主僭號以圖不軌。今但選明能牧守, 自然安集, 不煩征伐也。」帝從其言, 選用太守曹謙, 遣宣詔赦之, 即時皆降。
10 八月, 起四百尺觀於阿亭道。
11 冬, 十月, 太尉許戫罷;以太常楊賜為太尉。
12 帝校獵上林苑, 歷函谷關, 遂狩于廣成苑。十二月, , 幸太學。
13 桓典為侍御史, 宦官畏之。典常乘驄馬, 京師為之語曰:「行行且止, 避驄馬御史!」典, 焉之孫也。

光和六年(癸亥, 公元一八三年)
1 春, 三月, 辛未, 赦天下。
2 夏, 大旱。
3 爵號皇后母為舞陽君。
4 秋, 金城河水溢出二十餘里。
5 五原山岸崩。
6 初, 巨鹿張角奉事黃、老, 以妖術教授, 號「太平道」。呪符水以療病, 令病者跪拜首過, 或時病癒, 眾共神而信之。角分遣弟子周行四方, 轉相誑誘, 十餘年間, 徒眾數十萬, 自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之人, 莫不畢應。或棄賣財產、流移奔赴, 填塞道路, 未至病死者亦以萬數。郡縣不解其意, 反言角以善道教化, 為民所歸。
太尉楊賜時為司徒, 上書言:「角誑曜百姓, 遭赦不悔, 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討, 恐更騷擾, 速成其患。宜切敕刺史、二千石, 簡別流民, 各護歸本郡, 以孤弱其黨, 然後誅其渠帥, 可不勞而定。」會賜去位, 事遂留中。司徒掾劉陶復上疏申賜前議, 言:「角等陰謀益甚, 四方私言, 云角等竊入京師, 覘視朝政。鳥聲獸心, 私共鳴呼。州郡忌諱, 不欲聞之, 但更相告語, 莫肯公文。宜下明詔, 重募角等, 賞以國土, 有敢迴避, 與之同罪。」帝殊不為意, 方詔陶次第春秋條例。
角遂置三十六方, 方猶將軍也。大方萬餘人, 小方六七千, 各立渠帥。訛言:「蒼天已死, 黃天當立, 歲在甲子, 天下大吉。」以白土書京城寺門及州郡官府, 皆作「甲子」字。大方馬元義等先收荊、揚數萬人, 期會發於鄴。元義數往來京師, 以中常侍封諝、徐奉等為內應, 約以三月五日內外俱起。

中平元年(甲子, 公元一八四年)
1 春, 角弟子濟南唐周上書告之。於是收馬元義, 車裂於雒陽。詔三公、司隸案驗宮省直衛及百姓有事角道者, 誅殺千餘人;下冀州逐捕角等。角等知事已露, 晨夜馳敕諸方, 一時俱起, 皆著黃巾以為標幟, 故時人謂之「黃巾賊」。二月, 角自稱天公將軍, 角弟寶稱地公將軍, 寶弟梁稱人公將軍, 所在燔燒官府, 劫略聚邑, 州郡失據, 長吏多逃亡;旬月之間, 天下響應, 京師震動。安平、甘陵人各執其王應賊。
三月, 戊申, 以河南尹何進為大將軍, 封慎侯, 率左右羽林、五營營士屯都亭, 修理器械, 以鎮京師;置函谷、太谷、廣成、伊闕、轘轅、旋門、孟津、小平津八關都尉。
帝召群臣會議。北地太守皇甫嵩以為宜解黨禁, 益出中藏錢、西園廄馬以班軍士。嵩, 規之兄子也。上問計於中常侍呂強, 對曰:「黨錮久積, 人情怨憤, 若不赦宥, 輕與張角合謀, 為變滋大, 悔之無救。今請先誅左右貪濁者, 大赦黨人, 料簡刺史、二千石能否, 則盜無不平矣。」帝懼而從之。壬子, 赦天下黨人, 還諸徙者;唯張角不赦。發天下精兵, 遺北中郎將盧植討張角, 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儁討潁川黃巾。
是時中常侍趙忠、張讓、夏惲、郭勝、段珪、宋典等皆封侯貴寵, 上常言:「張常侍是我公, 趙常侍是我母。」由是宦官無所憚畏, 並起第宅, 擬則宮室。上嘗欲登永安候臺, 宦官恐望見其居處, 乃使中大人尚但諫曰:「天子不當登高, 登高則百姓虛散。」上自是不敢復升臺榭。及封諝、徐奉事發, 上詰責諸常侍曰:「汝曹常言黨人欲為不軌, 皆令禁錮, 或有伏誅者。今黨人更為國用, 汝曹反與張角通, 為可斬未?」皆叩頭曰:「此王甫、侯覽所為也!」於是諸常侍人人求退, 各自徵還宗親、子弟在州郡者。
趙忠、夏惲等遂共譖呂強, 云與黨人共議朝廷, 數讀《霍光傳》。強兄弟所在並皆貪穢。帝使中黃門持兵召強。強聞帝召, 怒曰:「吾死, 亂起矣!丈夫欲盡忠國家, 豈能對獄吏乎!」遂自殺。忠、惲復譖曰:「強見召, 未知所問而就外自屏, 有奸明審。」遂收捕其宗親, 沒入財產。
侍中河內向栩上便宜, 譏刺左右。張讓誣栩與張角同心, 欲為內應, 收送黃門北寺獄, 殺之。郎中中山張鈞上書曰:「竊惟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 萬民所以樂附之者, 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 辜榷財利, 侵掠百姓, 百姓之冤, 無所告訴, 故謀議不軌, 聚為盜賊。宜斬十常侍, 縣頭南郊, 以謝百姓, 遣使者佈告天下, 可不須師旅而大寇自消。」帝以鈞章示諸常侍, 皆免冠徒跣頓首, 乞自致雒陽詔獄, 並出家財以助軍費。有詔, 皆冠履視事如故。帝怒鈞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常有一人善者不!」御史承旨, 遂誣奏鈞學黃巾道, 收掠, 死獄中。
2 庚子[3], 南陽黃巾張曼成攻殺太守褚貢。
3 帝問太尉楊賜以黃巾事, 賜所對切直, 帝不悅。夏, 四月, 賜坐寇賊免。以太僕弘農鄧盛為太尉。已而帝閱錄故事, 得賜與劉陶所上張角奏, 乃封賜為臨晉侯, 陶為中陵鄉侯。
4 司空張濟罷;以大司農張溫為司空。
5 皇甫嵩、朱儁合將四萬餘人, 共討潁川〔黃巾〕[4], 嵩、儁各統一軍。儁與賊波才戰, 敗;嵩進保長社。
6 汝南黃巾敗太守趙謙於邵陵。廣陽黃巾殺幽州刺吏郭勳及太守劉衛。
7 波才圍皇甫嵩於長社。嵩兵少, 軍中皆恐。賊依草結營, 會大風, 嵩約敕軍士皆束苣乘城, 使銳士間出圍外, 縱火大呼, 城上舉燎應之, 嵩從城中鼓噪而出, 奔擊賊陳, 賊驚亂, 奔走。會騎都尉沛國曹操將兵適至, 五月, 嵩、操與朱儁合軍, 更與賊戰, 大破之, 斬首數萬級。封嵩都鄉侯。
操父嵩, 為中常侍曹騰養子, 不能審其生出本末, 或雲夏侯氏子也。操少機警, 有權數, 而任俠放蕩, 不治行業。世人未之奇也, 唯太尉橋玄及南陽何顒異焉。玄謂操曰:「天下將亂, 非命世之才, 不能濟也。能安之者, 其在君乎!」顒見操, 歎曰:「漢家將亡, 安天下者, 必此人也。」玄謂操曰:「君未有名, 可交許子將。」子將者, 訓之從子劭也, 好人倫, 多所賞識, 與從兄靖俱有高名, 好共覈論鄉黨人物, 每月輒更其品題, 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嘗為郡功曹, 府中聞之, 莫不改操飾行。曹操往造劭而問之曰:「我何如人?」劭鄙其為人, 不答。操乃劫之, 劭曰:「子, 治世之能臣, 亂世之奸雄。」操大喜而去。
朱儁之擊黃巾也, 其護軍司馬北地傅燮上疏曰:「臣聞天下之禍不由於外, 皆興於內。是故虞舜先除四凶, 然後用十六相, 明惡人不去, 則善人無由進也。今張角起於趙、魏, 黃巾亂於六州, 此皆釁發蕭牆而禍延四海者也。臣受戎任, 奉辭伐罪, 始到潁川, 戰無不克。黃巾雖盛, 不足為廟堂憂也。臣之所懼, 在於治水不自其源, 末流彌增其廣耳。陛下仁德寬容, 多所不忍, 故閹豎弄權, 忠臣不進。誠使張角梟夷, 黃巾變服, 臣之所憂, 甫益深耳。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國, 亦猶冰炭不可同器。彼知正人之功顯而危亡之兆見, 皆將巧辭飾說, 共長虛偽。夫孝子疑於屢至, 市虎成於三夫, 若不詳察真偽, 忠臣將復有杜郵之戮矣!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舉, 速行讒佞之誅, 則善人思進, 奸凶自息。」趙忠見其疏而惡之。燮擊黃巾, 功多當封, 忠譖訴之。帝識燮言, 得不加罪, 竟亦不封。
8 張曼成屯宛下百餘日。六月, 南陽太守秦頡擊曼成, 斬之。
9 交趾土多珍貨, 前後刺史多無清行, 財計盈給, 輒求遷代, 故吏民怨叛, 執刺史及合浦太守來達, 自稱柱天將軍。三府選京令東郡賈琮為交趾刺史。琮到部, 訊其反狀, 咸言「賦斂過重, 百姓莫不空單。京師遙遠, 告冤無所, 民不聊生, 故聚為盜賊。」琮即移書告示, 各使安其資業, 招撫荒散, 蠲復徭役, 誅斬渠帥為大害者, 簡選良吏試守諸縣, 歲間蕩定, 百姓以安。巷路為之歌曰:「賈父來晚, 使我先反;今見清平, 吏不敢飯!」
10 皇甫嵩、朱儁乘勝進討汝南、陳國黃巾, 追波才於陽翟, 擊彭脫於西華, 並破之, 餘賊降散, 三郡悉平。嵩乃上言其狀, 以功歸儁, 於是進封儁西鄉侯, 遷鎮賊中郎將。詔嵩討東郡, 儁討南陽。
北中郎將盧植連戰破張角, 斬獲萬餘人, 角等走保廣宗。植築圍鑿塹, 造作雲梯, 垂當拔之。帝遣小黃門左豐視軍, 或勸植以賂送豐, 植不肯。豐還, 言於帝曰:「廣宗賊易破耳, 盧中郎固壘息軍, 以待天誅。」帝怒, 檻車徵植, 減死一等;遣東中郎將隴西董卓代之。
11 巴郡張脩以妖術為人療病, 其法略與張角同, 令病家出五斗米, 號「五斗米師」。秋, 七月, 脩聚眾反, 寇郡縣;時人謂之「米賊」。
12 八月, 皇甫嵩與黃巾戰於蒼亭, 獲其帥卜已。董卓攻張角無功, 抵罪。己已, 詔嵩討角。
13 九月, 安平王續坐不道, , 國除。
, 續為黃巾所虜, 國人贖之得還, 朝廷議復其國。議郎李燮曰:「續守籓不稱, 損辱聖朝, 不宜復國。」朝廷不從。燮坐謗毀宗室, 輸作左校, 未滿歲, 王坐誅, 乃復拜議郎。京師為之語曰:「父不肯立帝, 子不肯立王。」
14 冬, 十月, 皇甫嵩與張角弟梁戰於廣宗, 梁眾精勇, 嵩不能剋。明日, 乃閉營休士以觀其變, 知賊意稍懈, 乃潛夜勒兵, 雞鳴, 馳赴其陳, 戰至晡時, 大破之, 斬梁, 獲首三萬級, 赴河死者五萬許人。角先已病死, 剖棺戮屍, 傳首京師。十一月, 嵩復攻角弟寶於下曲陽, 斬之, 斬獲十餘萬人。即拜嵩為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 封槐裡侯。嵩能溫恤士卒, 每軍行頓止, 須營幔修立, 然後就捨, 軍士皆食, 爾乃嘗飯, 故所向有功。
15 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關群盜反, 共立湟中義從胡北宮伯玉、李文侯為將軍, 殺護羌校尉泠徵。金城人邊章、韓遂素著名西州, 群盜誘而劫之, 使專任軍政, 殺金城太守陳懿, 攻燒州郡。
, 武威太守倚恃權貴, 恣行貪暴, 涼州從事武都蘇正和案致其罪。刺史梁鵠懼, 欲殺正和以免其負, 訪於漢陽長史敦煌蓋勳。勳素與正和有仇, 或勸勳因此報之, 勳曰:「謀事殺良, 非忠也;乘人之危, 非仁也。」乃諫鵠曰:「夫紲食鷹隼, 欲其鷙也。鷙而亨之, 將何用哉!」鵠乃止。正和詣勳求謝, 勳不見, 曰:「吾為梁使君謀, 不為蘇正和也。」怨之如初。
後刺史左昌盜軍穀數萬, 勳諫之。昌怒, 使勳與從事辛曾、孔常別屯阿陽以拒賊, 欲因軍事罪之;而勳數有戰功。及北宮伯玉之攻金城也, 勳勸昌救之, 昌不從。陳懿既死, 邊章等進圍昌於冀。昌召勳等自救, 辛曾等疑不肯赴, 勳怒曰:「昔莊賈後期, 穰苴奮劍。今之從事, 豈重於古之監軍乎!」曾等懼而從之。勳至冀, 誚讓章等以背叛之罪。皆曰:「左使君若早從君言, 以兵臨我, 庶可自改;今罪已重, 不得降也。」乃解圍去。
叛羌圍校尉夏育於畜官, 勳與州郡合兵救育, 至狐槃, 為羌所敗。勳餘眾不及百人, 身被三創, 堅坐不動, 指木表曰:「尸我於此!」句就種羌滇吾以兵扞眾曰:「蓋長史賢人, 汝曹殺之者為負天。」勳仰罵曰:「死反虜, 汝何如, 促來殺我!」眾相視而驚。滇吾下馬與勳, 勳不肯上, 遂為羌所執。羌服其義勇, 不敢加害, 送還漢陽。後刺史楊雍表勳領漢陽太守。
16 張曼成餘黨更以趙弘為帥, 眾復盛, 至十餘萬, 據宛城。朱儁與荊州刺史徐璆等合兵圍之, 自六月至八月不拔。有司奏徵儁, 司空張溫上疏曰:「昔秦用白起, 燕任樂毅, 皆曠年歷載, 乃能克敵。儁討潁川已有功效, 引師南指, 方略已設;臨軍易將, 兵家所忌, 宜假日月, 責其成功。」帝乃止。儁擊弘, 斬之。賊帥韓忠復據宛拒儁, 儁鳴鼓攻其西南, 賊悉眾赴之;儁自將精卒掩其東北, 乘城而入。忠乃退保小城, 惶懼乞降。諸將皆欲聽之, 儁曰:「兵固有形同而勢異者。昔秦、項之際, 民無定主, 故賞附以勸來耳。今海內一統, 唯黃巾造逆。納降無以勸善, 討之足以懲惡。今若受之, 更開逆意, 賊利則進戰, 鈍則乞降, 縱敵長寇, 非良計也。」因急攻, 連戰不克。儁登土山望之, 顧謂司馬張超曰:「吾知之矣。賊今外圍周固, 內營逼急, 乞降不受, 欲出不得, 所以死戰也。萬人一心, 猶不可當, 況十萬乎!不如徹圍, 並兵入城, 忠見圍解, 勢必自出。自出則意散, 〔易〕破之道也[5]。」既而解圍, 忠果出戰, 儁因擊, 大破之, 斬首萬餘級。南陽太守秦頡殺忠, 餘眾復奉孫夏為帥, 還屯宛。儁急攻之, 司馬孫堅率眾先登;癸巳, 拔宛城。孫夏走, 儁追至西鄂精山, 復破之, 斬萬餘級。於是黃巾破散, 其餘州郡所誅, 一郡數千人。
17 十二月, 己巳, 赦天下, 改元。
18 豫州刺史太原王允破黃巾, 得張讓賓客書, 與黃巾交通, 上之。上責怒讓;讓叩頭陳謝, 竟亦不能罪也。讓由是以事中允, 遂傳下獄, 會赦, 還為刺史;旬日間, 復以它罪被捕。楊賜不欲使更楚辱, 遣客謝之曰:「君以張讓之事, 故一月再征, 凶慝難量, 幸為深計!」諸從事好氣決者, 共流涕奉藥而進之。允厲聲曰:「吾為人臣, 獲罪於君, 當伏大辟以謝天下, 豈有乳藥求死乎!」投杯而起, 出就檻車。既至〔廷尉〕[6], 大將軍進與楊賜、袁隗共上疏請之, 得減死論。

中平二年(乙丑, 公元一八五年)
1 春, 正月, 大疫。
2 二月, 己酉, 南宮雲臺災。庚戌, 樂城門災。
中常侍張讓、趙忠說帝斂天下田, 畝十錢, 以修宮室、鑄銅人。樂安太守陸康上疏諫曰:「昔魯宣稅畝而蝝災自生。哀公增賦而孔子非之, 豈有聚奪民物以營無用之銅人, 捐捨聖戒, 自蹈亡王之法哉!」內幸譖康援引亡國以譬聖明, 大不敬, 檻車徵詣廷尉。侍御史劉岱表陳解釋, 得免歸田里。康, 續之孫也。
又詔發州郡材木文石, 部送京師。黃門常侍輒令譴呵不中者, 因強折賤買, 僅得本賈十分之一, 因復貨之, 宦官復不為即受, 材木遂至腐積, 宮室連年不成。刺史、太守復增私調, 百姓呼嗟。又令西園騶分道督趣, 恐動州郡, 多受賕賂。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遷除皆至西園諧價, 然後得去, 其守清者乞不之官, 皆迫遣之。時巨鹿太守河內司馬直新除, 以有清名, 減責三百萬。直被詔, 悵然曰:「為民父母而反割剝百姓以稱時求, 吾不忍也。」辭疾, 不聽。行至孟津, 上書極陳當世之失, 即吞藥自殺。書奏, 帝為暫絕修宮錢。
3 以朱儁為右車騎將軍。
4 自張角之亂, 所在盜賊並起, 博陵張牛角、常山褚飛燕及黃龍、左校、于氐根、張白騎、劉石、左髭〔丈〕()[7]、平漢大計、司隸緣城、雷公、浮雲、白雀、楊鳳、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繞、眭固、苦蝤之徒, 不可勝數, 大者二三萬, 小者六七千人。張牛角、褚飛燕合軍攻癭陶, 牛角中流矢且死, 令其眾奉飛燕為帥, 改姓張。飛燕名燕, 輕勇走趫捷, 故軍中號曰「飛燕」。山谷寇賊多附之, 部眾寢廣, 殆至百萬, 號「黑山賊」, 河北諸郡縣並被其害, 朝廷不能討。燕乃遣使至京師, 奏書乞降;遂拜燕平難中郎將, 使領河北諸山谷事, 歲得舉孝廉、計吏。
5 司徒袁隗免。三月, 以廷尉崔烈為司徒。烈, 寔之從兄也。
是時, 三公往往因常侍、阿保入錢西園而得之, 段穎、張溫等雖有功勤名譽, 然皆行輸貨財, 乃登公位。烈因傅母入錢五百萬, 故得為司徒。及拜日, 天子臨軒, 百僚畢會, 帝顧謂親幸者曰:「悔不小靳, 可至千萬!」程夫人於傍應曰:「崔公, 冀州名士, 豈肯買官!賴我得是, 反不知姝邪!」烈由是聲譽頓衰。
6 北宮伯玉等寇三輔, 詔左車騎將軍皇甫嵩鎮長安以討之。
時涼州兵亂不解, 徵發天下役賦無已, 崔烈以為宜棄涼州。詔會公卿百官議之, 議郎傅燮厲言曰:「斬司徒, 天下乃安!」尚書奏燮廷辱大臣。帝以問燮, 對曰:「樊噲以冒頓悖逆, 憤激思奮, 未失人臣之節, 季布猶曰『噲可斬也』。今涼州天下要衝, 國家籓衛。高祖初興, 使酈商別定隴石;世宗拓境, 列置四郡, 議者以為斷匈奴右臂。今牧御失和, 使一州叛逆;烈為宰相, 不念為國思所以弭之之策, 乃欲割棄一方萬里之土, 臣竊惑之!若使左衽之虜得居此地, 士勁甲堅, 因以為亂, 此天下之至慮, 社稷之深憂也。若烈不知, 是極蔽也;知而故言, 是不忠也。」帝善而從之。
7 夏, 四月, 庚戌, 大雨雹。
8 五月, 太慰鄧盛罷;以太僕河南張延為太尉。
9 六月, 以討張角功, 封中常侍張讓等十二人為列侯。
10 秋, 七月, 三輔螟。
11 皇甫嵩之討張角也, 過鄴, 見中常侍趙忠舍宅逾制, 奏沒入之。又中常侍張讓私求錢五千萬, 嵩不與。二人由是奏嵩連戰無功, 功費者多, 徵嵩還, 收左軍騎將車印綬, 削戶六千。八月, 以司空張溫為車騎將軍, 執金吾袁滂為副, 以討北宮伯玉;拜中郎將董卓為破虜將軍, 與蕩寇將軍周慎並統於溫。
12 九月, 以特進楊賜為司空。冬, 十月, 庚寅[8], 臨晉文烈侯楊賜薨。以光祿大夫許相為司空。相, 訓之子也。
13 諫議大夫劉陶上言:「天下前遇張角之亂, 後遭邊章之寇, 今西羌逆類已攻河東, 恐遂轉盛, 豕突上京。民有百走退死之心, 而無一前鬥生之計, 西寇浸前, 車騎孤危, 假令失利, 其敗不救。臣自知言數見厭, 而言不自裁者, 以為國安則臣蒙其慶, 國危則臣亦先亡也。謹復陳當今要急八事。」大較言天下大亂, 皆由宦官。宦官共讒陶曰:「前張角事發, 詔書示以威恩, 自此以來, 各各改悔。今者四方安靜, 而陶疾害聖政, 專言妖孽。州郡不上, 陶何緣知?疑陶與賊通情。」於是收陶下黃門北寺獄, 掠按日急。陶謂使者曰:「臣恨不與伊、呂同疇, 而以三仁為輩。今上殺忠謇之臣, 下有憔悴之民, 亦在不久, 後悔何及!」遂閉氣而死。前司徒陳耽為人忠正, 宦官怨之, 亦誣陷, 死獄中。
14 張溫將諸郡兵步騎十餘萬屯美陽, 邊章、韓遂亦進兵美陽, 溫與戰, 輒不利。十一月, 董卓與右扶風鮑鴻等並兵攻章、遂, 大破之, 章、遂走榆中。
溫遣周慎將三萬人追之。參軍事孫堅說慎曰:「賊城中無穀, 當外轉糧食, 堅願得萬人斷其運道, 將軍以大兵繼後, 賊必困乏而不敢戰, 走入羌中, 並力討之, 則涼州可定也!」慎不從, 引軍圍榆中城, 而章、遂分屯葵園峽, 反斷慎運道, 慎懼, 棄車重而退。溫又使董卓將兵三萬討先零羌, 羌、胡圍卓於望垣北, 糧食乏絕, 乃於所度水中偽立堰以捕魚, 而潛從堰下過軍。比賊追之, 決水已深, 不得度, 遂還屯扶風。
張溫以詔書召卓, 卓良久乃詣溫;溫責讓卓, 卓應對不順。孫堅前耳語謂溫曰:「卓不怖罪而鴟張大語, 宜以召不時至, 陳軍法斬之。」溫曰:「卓素著威名於河、隴之間, 今日殺之, 西行無依。」堅曰:「明公親率王師, 威震天下, 何賴於卓!觀卓所言, 不假明公, 輕上無禮, 一罪也;章、遂跋扈經年, 當以時進討, 而卓云未可, 沮軍疑眾, 二罪也;卓受任無功, 應召稽留, 而軒昂自高, 三罪也。古之名將仗鉞臨眾, 未有不斷斬以成功者也。今明公垂意於卓, 不即加誅, 虧損威刑, 於是在矣。」溫不忍發, 乃曰:「君且還, 卓將疑人。」堅遂出。
15 是歲, 帝造萬金堂於西園, 引司農金錢、繒帛牣積堂中, 復藏寄小黃門、常侍家錢各數千萬, 又於河間買田宅, 起第觀。

中平三年(丙寅, 公元一八六年)
1 春, 二月, 江夏兵趙慈反, 殺南陽太守秦頡。
2 庚戌, 赦天下。
3 太尉張延罷。遣使者持節就長安拜張溫為太尉。三公在外始於溫。
4 以中常侍趙忠為車騎將軍。帝使忠論討黃巾之功, 執金吾甄舉謂忠曰:「傅南容前在東軍, 有功不侯, 天下失望。今將軍親當重任, 宜進賢理屈, 以副眾心。」忠納其言, 遣弟城門校尉延致殷勤於傅燮。延謂燮曰:「南容少答我常侍, 萬戶侯不足得也!」燮正色拒之曰:「有功不論, 命也。傅燮豈求私賞哉!」忠愈懷恨, 然憚其名, 不敢害, 出為漢陽太守。
5 帝使鉤盾令宋典繕修南宮玉堂, 又使掖庭令畢嵐鑄四銅人, 又鑄四鐘, 皆受二千斛。又鑄天祿、蝦蟆吐水於平門外橋東, 轉水入宮。又作翻車、渴烏, 施於橋西, 用灑南北郊路, 以為可省百姓灑道之費。
6 五月, 壬辰晦, 日有食之。
7 六月, 荊州刺史王敏討趙慈, 斬之。車騎將軍趙忠罷。
8 冬, 十月, 武陵蠻反, 郡兵討破之。
9 前太尉張廷為宦官所譖, 下獄死。
10 十二月, 鮮卑寇幽、并二州。
11 徵張溫還京師。

中平四年(丁卯, 公元一八七年)
1 春, 正月, 己卯, 赦天下。
2 二月, 滎陽賊殺中矣令。三月, 河南尹何苗討滎陽賊, 破之;拜苗為車騎將軍。
3 韓遂殺邊章及北宮伯玉、李文侯, 擁兵十餘萬, 進圍隴西, 太守李相如叛, 與遂連和。
涼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討遂。鄙任治中程球, 球通姦利, 士民怨之。漢陽太守傅燮謂鄙曰:「使君統政日淺, 民未知教。賊聞大軍將至, 必萬人一心, 邊兵多勇, 其鋒難當;而新合之眾, 上下未和, 萬一內變, 雖悔無及。不若息軍養德, 明賞必罰, 賊得寬挺, 必謂我怯, 群惡爭勢, 其離可必。然後率已教之民, 討成離之賊, 其功可坐而待也。」鄙不從。夏, 四月, 鄙行至狄道, 州別駕反應賊, 先殺程球, 次害鄙, 賊遂進圍漢陽。城中兵少糧盡, 燮猶固守。
時北地胡騎數千隨賊攻郡, 皆夙懷燮恩, 共於城外叩頭, 求送燮歸鄉里。燮子幹, 年十三, 言於燮曰:「國家昏亂, 遂令大人不容於朝。今後不足以自守, 宜聽羌、胡之請, 還鄉里, 徐俟有道而輔之。」言未終, 燮慨然歎曰:「汝知吾必死邪!聖達節, 次守節。殷紂暴虐, 伯夷不食周粟而死。再遭世亂, 不能養浩然之志, 食祿, 又欲避其難乎!吾行何之, 必死於此!汝有才智, 勉之勉之!主簿楊會, 吾之程嬰也。」
狄道人王國使故酒泉太守黃衍說燮曰:「天下已非復漢有, 府君寧有意為吾屬帥乎?」燮按劍叱衍曰:「若剖符之臣, 反為賊說邪!」遂麾左右進兵, 臨陳戰歿。耿鄙司馬扶風馬騰亦擁兵反, 與韓遂合, 共推王國為主, 寇掠三輔。
4 太尉張溫以寇賊未平, 免;以司徒崔烈為太尉。五月, 以司空許相為司徒;光祿勳沛國丁宮為司空。
5 初, 張溫發幽州烏桓突騎三千以討涼州, 故中山相漁陽張純請將之, 溫不聽, 而使涿令遼西公孫瓚將之。軍到薊中, 烏桓以牢稟逋縣, 多叛還本國。張純忿不得將, 乃與同郡故泰山太守張舉及烏桓大人丘力居等連盟, 劫略薊中, 殺護烏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劉政、遼東太守陽終等, 眾至十餘萬, 屯肥如。舉稱天子, 純稱彌天將軍、安定王, 移收州郡, 云舉當代漢, 告天子避位, 敕公卿奉迎。
6 冬, 十月, 長沙賊區星自稱將軍, 眾萬餘人;詔以議郎孫堅為長沙太守, 討擊平之, 封堅烏程侯。
7 十一月, 太尉崔烈罷;以大司農曹嵩為太尉。
8 十二月, 屠各胡反。
9 是歲, 賣關內侯, 直五百萬錢。
10 前大秋長陳寔卒, 海內赴吊者三萬餘人。寔在鄉閭, 平心率物, 其有爭論, 輒求判正, 曉譬曲直, 退無怨者, 至乃歎曰:「寧為刑罰所加, 不為陳君所短!」楊賜、陳耽, 每拜公卿, 群僚畢賀, 輒歎寔大位未登, 愧於先之。

校改記
[1] 庚〔午〕() 據袁《紀》改。案:此月癸亥朔, 無庚子, 但有庚午。
[2] 故邑落相聚以〔致〕叛戾 章校「甲十一行本『以』下有『致』字;乙十一行本同;退齋校同。」《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同, 據補。
[3] 庚子 三月丙午朔, 無庚子日。
[4] 共討潁川〔黃巾〕據《後漢書.靈帝紀》補。
[5] 〔易〕破之道也 章校「甲十一行本『破』上有『易』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後漢書.朱儁列傳》同, 據補。
[6] 既至〔廷尉〕章校「甲十一行本『至』下有『廷尉』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張校同;退齋校同。」《後漢書.王允列傳》同, 據補。
[7] 左髭〔丈〕()八 據《魏志.張燕列傳》裴注引張璠《漢紀》改。
[8] 庚寅 十月丙寅朔, 無庚寅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