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梁紀 卷147

【梁紀三】
起著雍困敦, 盡閼逢敦牂, 凡七年。
高祖武皇帝三天監七年(戊子, 公元五零八年)

, 正月, 魏穎川太守王神念來奔。
壬子, 以衛尉吳平侯昺兼領軍將軍。
詔吏部尚書徐勉定百官九品為十八班, 以班多者為貴。二月, 乙丑, 增置鎮、衛將軍以下為十品, 凡二十四班;不登十品, 別有八班。又置施外國將軍二十四班, 凡一百九號。
庚午, 詔置州望、郡宗、鄉豪各一人, 專掌搜薦。
乙亥, 以南兗州刺史呂僧珍為領軍將軍。領軍掌中外兵要, 宋孝建以來, 制局用事, 與領軍分兵權, 典事以上皆得呈奏, 領軍拱手而已。及吳平侯昺在職峻切, 官曹肅然;制局監皆近幸, 頗不堪命, 以是不得久留中, 丙子, 出為雍州刺史。
三月, 戊子, 魏皇子昌卒, 侍御師王顯失於療治, 時人皆以為承高肇之意也。
, 四月, 乙卯, 皇太子納妃, 大赦。五月, 己亥, 詔復置宗正、太僕、大匠、鴻臚, 又增太府、太舟, 仍先為十二卿。
癸卯, 以安成王秀為荊州刺史。先是, 巴陵馬營蠻緣江為寇, 州郡不能討。秀遣防閣文熾帥眾燔其林木, 蠻失其險, 州境無寇。
, 七月, 甲午, 魏立高貴嬪為皇后。尚書令高肇益貴重用事。肇多變更先朝舊制, 減削封秩, 抑黜勳人, 由是怨聲盈路。群臣宗室皆卑下之, 唯度支尚書元匡與肇抗衡, 先自造棺置聽事, 欲輿棺詣闕論肇罪惡, 自殺以切諫;肇聞而惡之。會匡與太常劉芳議權量事, 肇主芳議, 匡遂與肇喧競, 表肇指鹿為馬。御史中尉王顯奏彈匡誣毀宰相, 有司處匡死刑。詔恕死, 降為光祿大夫。
八月, 癸丑, 竟陵壯公曹景宗卒。
, 魏主為京兆王愉納於後之妹為妃, 愉不愛, 愛妾李氏, 生子寶月。於後召李氏入宮, 捶之。愉驕奢貪縱, 所為多不法。帝召愉入禁中推案, 杖愉五十, 出為冀州刺史。愉自以年長, 而勢位不及二弟, 潛懷愧恨;又, 身與妾屢被頓辱, 高肇數譖愉兄弟, 愉不勝忿;癸亥, 殺長史羊靈引、司馬李遵, 詐稱得清河王懌密疏, 云「高肇弒逆」。遂為壇於信都之南, 即皇帝位, 大赦, 改元建平, 立李氏為皇后。法曹參軍崔伯驥不從, 愉殺之。在北州鎮皆疑魏朝有變, 定州刺史安樂王詮具以狀告之, 州鎮乃安。乙丑, 魏以尚書李平為都督北討諸軍、行冀州事, 以討愉。平, 崇之從父弟也。
丁卯, 魏大赦, 改元永平。
魏京兆王愉遣使說平原太守清河房亮, 亮斬其使;愉遣其將張靈和擊之, 為亮所敗。李平軍至經縣, 諸軍大集。夜, 有蠻兵數千斫平營, 矢及平賬。平堅臥不動, 俄而自定。九月, 辛巳朔, 愉逆戰於城南草橋。平奮擊, 大破之。愉脫身走入城, 平進圍之。壬辰, 安樂王詮破愉兵於城北。
癸巳, 立皇子績為南康王。
魏高後之立也, 彭城武宣王勰固諫, 魏主不聽。高肇由是怨之, 數譖勰於魏主, 魏主不之信。勰薦其舅潘僧固為長樂太守, 京兆王愉之反, 脅僧固與之同, 肇固誣勰北與愉通, 南招蠻賊。彭城郎中令魏偃、前防閣高祖珍希肇提擢, 構成其事。肇令侍中元暉以聞, 暉不從, 又令左衛元珍言之。帝以問暉, 暉明勰不然;又以問肇, 肇引魏偃、高祖珍為證, 帝乃信之。戊戌, 召勰及高陽王雍、廣陽王嘉、清河王懌、廣平王懷、高肇俱入宴。勰妃李氏方產, 固辭不赴。中使相繼召之, 不得已, 與妃訣而登車, 入東掖門, 度小橋, 牛不肯進, 擊之良久, 更有使者責勰來遲, 乃去牛, 人挽而進。宴於禁中, 至夜, 皆醉, 各就別所消息。俄而元珍引武士繼毒酒而至, 勰曰:「吾無罪, 願一見至尊, 死無恨!」元珍曰:「至尊何可復見!」勰曰:「至尊聖明, 不應無事殺我, 乞與告者一對曲直!」武士以刀鐶築之, 勰大言曰:「冤哉, 皇天!忠而見殺!」武士又築之, 勰乃飲毒酒, 武士就殺之, 向晨, 以褥裹屍載歸其第, 云王因醉而薨。李妃號哭大言曰:「高肇枉理殺人, 天道有靈, 汝安得良死!」魏主舉哀於東堂, 贈官、葬禮皆優厚加等。在朝貴賤, 莫不喪氣。行路士女皆流涕曰:「高令公枉殺賢王!」由是中外惡之益甚。
京兆王愉不能守信都, 癸卯, 燒門, 攜李氏及其四子從百餘騎突走。李平入信都, 斬愉所置冀州牧韋超等, 遣統軍叔孫頭追執愉, 置信都, 以聞。群臣請誅愉, 魏主弗許, 命鎖送洛陽, 申以家人之訓。行至野王, 高肇密使人殺之。諸子至洛, 魏主皆赦之。
魏主將屠李氏, 中書令崔光諫曰:「李氏方妊, 刑至刳胎, 乃桀、紂所為, 酷而非法。請俟產畢然後行刑。」從之。
李平捕愉餘黨千餘人, 將盡殺之, 錄事參軍高顥曰:「此皆脅從, 前既許之原免矣, 宜為表陳。」平從之, 皆得免死。顥, 祐之孫也。
濟州刺史高植帥州軍擊愉有功, 當封, 植不受, 曰:「家荷重恩, 為國致效, 乃其常節, 何敢求賞!」植, 肇之子也。
加李平散騎常侍。高肇及中尉王顯素惡平, 顯彈平在冀州隱截官口, 肇奏除平名。
, 顯祖之世, 柔然萬餘戶降魏, 置之高平、薄骨律二鎮, 及太和之末, 叛走略盡, 唯千餘戶在。太中大夫王通請徙置淮北, 以絕其叛, 詔太僕卿楊椿持節往徙之。椿上言:「先朝處之邊徼, 所以招附殊俗, 且別異華、戎也。今新附之戶甚眾, 若舊者見徙, 新者必不自安, 是驅之使叛也。且此屬衣毛食肉, 樂冬便寒;南士濕熱, 往必殲盡。進失歸附之心, 退無籓衛之益, 置之中夏, 或生後患, 非良策也。」不從。遂徙於濟州, 緣河處之。及京兆王愉之亂, 皆浮河赴愉, 所在抄掠, 如椿之言。
庚子, 魏郢州司馬彭珍等叛魏, 潛引梁兵趨義陽, 三關戍主侯登等以城來降。郢州刺史婁悅嬰城自守, 魏以中山王英都督南征諸軍事, 將步騎三萬出汝南以救之。
, 十月, 魏懸瓠軍主白早生殺豫州刺史司馬悅, 自號平北將軍, 求援於司州刺史馬仙玭。時荊州刺史安成王秀為都督。仙玭簽求應赴。參佐咸謂宜待台報, 秀曰:「彼待我以自存, 援之宜速, 待敕雖舊, 非應急也。」即遣兵赴之。上亦詔仙玭救早生。仙玭進頓楚王城, 遣副將齊苟兒以兵二千助守懸瓠。詔以早生為司州刺史。
丙寅, 以吳興太守張稷為尚書左僕射。魏以尚書邢巒行豫州事, 將兵擊白早生。魏主問之曰:「卿言早生走也?守也?何時可平?」對曰:「早生非有深謀大智, 正以司馬悅暴虐, 乘眾怒而作亂, 民迫於凶威, 不得已而從之。縱使梁兵入城, 水路不通, 糧運不繼, 亦成禽耳。早生得梁之援, 溺於利慾, 必守而不走。若臨以王師, 士民必翻然歸順。不出今年, 當傳首京師。」魏主悅, 命巒先發, 使中山王英繼之。
巒帥騎八百, 倍道兼行, 五日至鮑口。丙子, 早生遣其大將胡孝智將兵七千, 離城二百里逆戰。巒奮擊, 大破之, 乘勝長驅至懸瓠。早生出城逆戰, 又破之, 因渡汝水, 圍其城。詔加巒都督南討諸軍事。
丁丑, 魏鎮東參軍成景雋殺宿豫戍主嚴仲賢, 以城來降。時魏郢、豫二州, 自懸瓠以南至於安陸諸城皆沒, 唯義陽一城為魏堅守。蠻帥田益宗帥群蠻以附魏, 魏以為東豫州刺史;上以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五千戶郡公招之, 益宗不從。
十一月, 庚寅, 魏遣安東將軍楊椿將兵四萬攻宿豫。
魏主聞邢巒屢捷, 命中山王英趣義陽, 英以眾少, 累表請兵, 弗許。英至懸瓠, 輒與巒共攻之。十二月, 己未, 齊苟兒等開門出降, 斬白早生及其黨數十人。英乃引兵前趨義陽。寧朔將軍張道凝先屯楚王城, 癸亥, 棄城走;項追擊, 斬之。
魏義陽太守狄道辛祥與婁悅共守義陽, 將軍胡武城、陶平虜攻之, 祥夜出襲其營, 擒平虜, 斬武城, 由是州境獲全。論功當賞, 婁悅恥功出其下, 間之於執政, 賞遂不行。
壬申, 魏東荊州表「桓暉之弟興前後招撫太陽蠻, 歸附者萬餘戶, 請置郡十六, 縣五十。」詔前鎮東府長史酈道元案行置之。道元, 范之子也。
是歲, 柔然佗汗可汗復遣紇奚勿六跋獻貂裘於魏, 魏主弗受, 報之如前。
, 高車侯倍窮奇為厭噠所殺, 執其子彌俄突而出。其眾分散, 或奔魏, 或奔柔然。魏主遣羽林監河南孟威撫納降戶, 置於高平鎮。高車王阿伏王羅殘暴, 國人殺之, 立其宗人跋利延。厭噠奉彌俄突以伐高車, 國人殺跋利延, 迎彌俄突而立之。彌俄突與佗汗可汗戰於蒲類海, 不勝, 西走三百餘里。佗汗軍於伊吾北山。會高昌王麴嘉求內徙於魏, 時孟威為龍驤將軍, 魏主遣威發涼州兵三千人迎之, 至伊吾, 佗汗見威軍, 怖而遁去。彌俄突聞其離駭, 追擊, 大破之, 殺佗汗於蒲類海北, 割其發送於威, 且遣使入貢於魏。魏主使東城子於亮報之, 賜遺甚厚。高昌王嘉失期不至, 威引兵還。
佗汗可汗子丑奴立, 號豆羅伏跋豆伐可汗, 改元建昌。
宋、齊舊儀, 祀天皆服袞冕, 兼著作郎高陽許懋請造大裘, 從之。上將有事太廟, 詔以「齋日不樂。自今輿駕始出, 鼓吹從而不作;還宮, 如常儀。」
高祖武皇帝三天監八年(己丑, 公元五零九年)

, 正月, 辛巳, 上祀南郊, 大赦。時有請封會稽、禪國山者, 上命諸儒草封禪儀, 欲行之。許懋建議, 以為:「舜柴岱宗, 是為巡狩。而鄭引《孝經鉤命決》云:『封於太山, 考績柴燎;禪乎梁甫, 刻石紀號。』此緯書之曲說, 非正經之通義也。舜五載一巡狩, 春夏秋冬周遍四岳, 若為封禪, 何其數也!又如管夷吾所說七十二君, 燧人之前, 世質民淳, 安得泥金檢玉!結繩而治, 安得鐫文告成!夷吾又云:『惟受命之君然後得封禪。』周成王非受命之君, 云何得封太山、禪社首!神農即炎帝也, 而夷吾分為二人, 妄亦甚矣!若聖主, 不須封禪;若凡主, 不應封禪。蓋齊桓公欲行此事, 夷吾知其不可, 故舉怪物以屈之。秦始皇嘗封太山, 孫皓嘗遣兼司空董朝至陽羨封禪國山, 皆非盛德之事, 不足為法。然則封禪之禮, 皆道聽所說, 失其本文, 由主好名於上, 而臣阿旨於下也。古者祀天祭地, 禮有常數, 誠敬之道, 盡此而備。至於封禪, 非所敢聞。」上嘉納之, 因推演懋議, 稱制旨以答請者, 由是遂止。
魏中山王英至義陽, 將取三關, 先策之曰:「三關相須如左右手, 若克一關, 兩關不待攻而破;攻難不如攻易, 宜先攻東關。」又恐其並力於東, 乃使長史李華帥五統向西關, 以分其兵勢, 自督諸軍向東關。
先是, 馬仙玭使云騎將軍馬廣屯長薄, 軍主胡文超屯松峴。丙申, 英至長薄。戊戌, 長薄潰, 馬廣遁入武陽, 英進圍之。上遣冠軍將軍彭甕生、驃騎將軍徐元季將兵援武陽。英故縱之使入城, 曰:「吾觀此城形勢易取。」甕生等既入, 英促兵攻之, 六日而拔, 虜三將及士卒七千餘人。進攻廣峴, 太子左衛率李元履棄城走;又攻西關, 馬仙玭亦棄城走。
上使南郡太守韋睿將兵救仙玭, 睿至安陸, 增築城二丈餘, 更開大塹, 起高樓。眾頗譏其怯, 睿曰:「不然, 為將當有怯時, 不可專勇。」中山王英急追馬仙, 將復邵陽之恥, 聞睿至, 乃退。上亦有詔罷兵。
, 魏主遣中書舍人鯛陽董紹慰勞叛城, 白早生襲而囚之, 送於建康。魏主既克懸瓠, 命於齊苟兒等四將之中分遣二人, 敕揚州為移, 以易紹及司馬悅首。移書未至, 領軍將軍呂僧珍與紹言, 愛其文義, 言於上, 上遣主書霍靈超謂紹曰:「今聽卿還, 令卿通兩家之好, 彼此息民, 豈不善也!」因召見, 賜衣物, 令舍人周捨慰勞之, 且曰:「戰爭多年, 民物塗炭, 吾是以不恥先言與魏朝通好, 比亦有書全無報者, 卿宜備申此意。今遣傳詔霍靈秀送卿至國, 遲有嘉問。」又謂紹曰:「卿知所以得不死不?今者獲卿, 乃天意也。夫立君以為民也, 凡在民上, 豈可不思此乎!若欲通好, 今以宿豫還彼, 彼當以漢中見歸。」紹還魏, 言之魏主, 不從。
三月, 魏荊州刺史元志將兵七萬寇潺溝, 驅迫群蠻, 群蠻悉渡漢水來降, 雍州刺史吳平侯昺納之。綱紀皆以蠻累為邊患, 不如因此除之, 昺曰:「窮來歸我, 誅之不祥。且魏人來侵, 吾得蠻以為屏蔽, 不亦善乎!」乃開樊城受其降, 命司馬硃思遠等擊志於潺溝, 大破之, 斬首萬餘級。志, 齊之孫也。
, 四月, 戊申, 以臨川王宏為司空, 加車騎將軍王茂開府儀同三司。
丁卯, 魏楚王城主李國興以城降。
, 七月, 癸巳, 巴陵王蕭寶義卒。
九月, 辛巳, 魏封故北海王詳子顥為北海王。
魏公孫崇造樂尺, 以十二黍為寸;劉芳非之, 更以十黍為寸。尚書令高肇等奏:「崇所造八音之器及度量, 皆與經傳不同, 詰其所以然, 云『必依經文, 聲則不協。』請更令芳依《周禮》造樂器, 俟成, 集議並呈, 從其善者。」詔從之。
, 十月, 癸丑, 魏以司空廣陽王嘉為司徒。
十一月, 己丑, 魏主於式乾殿為諸僧及朝臣講《維摩詰經》。時魏主專尚釋氏, 不事經籍, 中書侍郎河東裴延雋上疏, 以為:「漢光武、魏武帝, 雖在戎馬之間, 未嘗廢書;先帝遷都行師, 手不釋卷。良以學問多益, 不可暫輟故也。陛下升法座, 親講大覺, 凡在瞻聽, 塵蔽俱開。然《五經》治世之模楷, 應務之所先, 伏願經書互覽, 孔、釋兼存, 則內外俱周, 真俗斯暢矣。」
時佛教盛於洛陽, 中國沙門之外, 自西域來者三千餘人, 魏主別為之立永明寺千餘間以處之。處士南陽馮亮有巧思, 魏主使與河南尹甄琛、沙門統僧暹擇嵩山形勝之地, 立閒居寺, 極巖壑土木之美。由是遠近承風, 無不事佛, 比及延昌, 州郡共有一萬三千餘寺。
是歲, 魏宗正卿元樹來奔, 賜爵鄴王。樹, 翼之弟也。時翼為青、冀二州刺史, 鎮郁游, 久之, 翼謀舉州降魏, 事洩而死。
高祖武皇帝三天監九年(庚寅, 公元五一零年)

, 正月, 乙亥, 以尚書令沈約為左光祿大夫, 右光祿大夫王瑩為尚書令。約文學高一時, 而貪冒榮利, 用事十餘年, 政之得失, 唯唯而已。自以久居端揆, 有志台司, 論者亦以為宜, 而上終不用;乃求外出, 又不許。徐勉為之請三司之儀, 上不許。
庚寅, 新作緣淮塘, 北岸起石頭迄東冶, 南岸起後渚籬門迄三橋。三月, 丙戌, 魏皇子詡生, 大赦。詡母胡充華, 臨涇人, 父國珍, 襲武始伯。充華初選入掖庭, 同列以故事祝之曰:「願生諸王、公主, 勿生太子。」充華曰:「妾之誌異於諸人, 奈何畏一身之死而使國家無嗣乎!」及有娠, 同列勸去之, 充華不可, 私自誓曰:「若幸而生男, 次第當長, 男生身死, 所不憾也!」既而生詡。先是, 魏主頻喪皇子, 年漸長, 深加慎護, 擇良家宜子者以為乳保, 養於別宮, 皇后、充華皆不得近。
己丑, 上幸國子學, 親臨講肄。乙未, 詔太子以下及王侯之子年可從師者皆入學。
舊制:尚書五都令史皆用寒流。夏, 四月, 丁巳, 詔曰:「尚書五都, 職參政要, 非但總領眾局, 亦乃方軌二丞;可革用士流, 秉此群目。」於是以都令史視奉朝請, 用太學博士劉納兼殿中都, 司空法曹參軍劉顯兼吏部都, 太學博士孔虔孫兼金部都, 司空法曹參軍蕭軌兼左右戶都, 宣毅墨曹參軍王顒兼中兵都;並以才地兼美, 首膺其選。
六月, 宣城郡吏吳承伯挾妖術聚眾。癸丑, 攻郡, 殺太守硃僧勇, 轉屠旁縣。閏月, 己丑, 承伯逾山, 奄至吳興。東土人素不習兵, 吏民恇擾奔散, 或勸太守蔡撙避之, 撙不可, 募勇敢閉門拒守。承伯盡銳攻之, 撙帥眾出戰, 大破之, 臨陳斬承伯。撙, 興宗之子也。承伯餘黨入新安, 攻陷黟、歙諸縣, 太守謝覽遣兵拒之, 不勝, 逃奔會稽, 台軍討賊, 平之。覽, 淪之子也。
, 十月, 魏中山獻武王英卒。
上即位之三年, 詔定新歷。員外散騎侍郎祖恆奏其父沖之考古法為正, 歷不可改。至八年, 詔太史課新舊二歷, 新歷密, 舊歷疏, 是歲, 始行沖之《大明歷》。
魏劉芳等奏:「所造樂器及教文、武二舞、登歌、鼓吹曲等已成, 乞如前敕集公卿群儒義定, 與舊樂參呈, 若臣等所造, 形制合古, 出拊會節, 請於來年元會用之。」詔:「舞可用新, 餘且仍舊。」
高祖武皇帝三天監十年(辛卯, 公元五一一年)

, 正月, 辛丑, 上祀南郊, 大赦。
尚書左僕射張稷, 自謂功大賞薄, 嘗侍宴樂壽殿, 酒酣, 怨望形於辭色。上曰:「卿兄殺郡守, 弟殺其君, 有何名稱!」稷曰:「臣乃無名稱, 至於陛下, 不得言無勳。東昏暴虐, 義師亦來伐之, 豈在而已!」上捋其須曰:「張公可畏人!」稷既懼且恨, 乃求出外;癸卯, 以稷為青、冀二州刺史。
王珍國亦怨望, 罷梁、秦二州刺史還, 酒後於坐啟云:「臣近入梁山便哭。」上大驚曰:「卿若哭東昏, 則已晚;若哭我, 我復未死!」珍國起拜謝, 竟不答, 坐即散, 因此疏退。久之, 除都官尚書。丁巳, 魏汾州山胡劉龍駒聚眾反, 侵擾夏州, 詔諫議大夫薛和發東秦、汾、華、夏四州之眾以討之。
辛酉, 上祀明堂。
三月, 琅邪民王萬壽殺東莞、琅邪二郡太守劉晰, 據朐山, 召魏軍。
壬戌, 魏廣陽懿烈王嘉卒。
魏徐州刺史盧昶遣郯城戍副張天惠、琅邪戍主傅文驥相繼赴朐山, 青、冀二州刺史張稷遣兵拒之, 不勝。夏, 四月, 文驥等據朐山, 詔振遠將軍馬仙玭擊之。魏又遣假安南將軍蕭寶寅、假平東將軍天水趙遐將兵據朐山, 受盧昶節度。
甲戌, 魏薛和破劉龍駒, 悉平其黨, 表置東夏州。
五月, 丙辰, 魏禁天文學。
以國子祭酒張充為尚書左僕射。充, 緒之子也。
馬仙玭圍朐山, 張稷權頓六里以督饋運, 上數發兵助之。秋, 魏盧昶上表請益兵六千, 米十萬石, 魏主以兵四千給之。冬, 十一月, 己亥, 魏主詔揚州刺史李崇等治兵壽陽, 以分朐山之勢。盧昶本儒生, 不習軍旅。朐山城中糧樵俱竭, 傅文驥以城降;十二月, 庚辰, 昶引兵先遁, 諸軍相繼皆潰。會大雪, 軍士凍死及墮手足者三分之二, 仙玭追擊, 大破之。二百里間, 殭屍相屬, 魏兵免者什一二。收其糧畜器械, 不可勝數。昶單騎而走, 棄其節傳、儀衛俱盡;至郯城, 借趙遐節以為軍威。魏主命黃門侍郎甄琛馳馹鎖昶, 窮其敗狀, 及趙遐皆免官。唯蕭寶寅全軍而歸。
盧昶之在朐山也, 御史中尉游肇言於魏主曰:「朐山蕞爾, 僻在海濱, 卑濕難居, 於我非急, 於賊為利。為利, 故必致死而爭之;非急, 故不得已而戰。以不得已之眾擊必死之師, 恐稽延歲月, 所費甚大。假令得朐山, 徒致交爭, 終難全守, 所謂無用之田也。聞賊屢以宿豫求易朐山, 若必如此, 持此無用之地, 復彼舊有之疆, 民役時解, 其利為大。」魏主將從之, 會昶敗, 遷肇侍中。肇, 明根之子也。
馬仙玭為將, 能與士卒同勞逸, 所衣不過布帛, 所居無幃幕衾屏, 飲食與廝養最下者同。其在邊境, 常單身潛入敵境, 伺知壁壘村落險要處, 所攻戰多捷, 士卒亦樂為之用。
魏以甄琛為河南尹, 琛表曰:「國家居代, 患多盜竊, 世祖發憤, 廣置主司、裡宰, 皆以下代令長及五等散男有經略者乃得為之。又多置吏士為其羽翼, 崇而重之, 始得禁止。今遷都已來, 天下轉廣, 四遠赴會, 事過代都, 五方雜沓, 寇盜公行, 裡正職輕任碎, 多是下才, 人懷苟且, 不能督察。請取武官八品將軍已下干用貞濟者, 以本官俸恤領裡尉之任, 高者領六部尉, 中者領經途尉, 下者領里正。不爾, 請少高裡尉之品, 選下品中應遷者進而為之。督責有所, 輦轂可清。」詔曰:「裡正可進至勳品, 經途從九品, 六部尉正九品;諸職中簡取, 不必武人。」琛又奏以羽林轔遊軍, 於諸坊巷司察盜賊。於是洛城清靜, 後常踵焉。
是歲, 梁之境內有州二十三, 郡三百五十, 縣千二十二。是後州名浸多, 廢置離合, 不可勝記。魏朝亦然。
上敦睦九族, 優借朝士, 有犯罪者, 皆屈法申之。百姓有罪, 則案之如法, 其緣坐則老幼不免, 一人逃亡, 舉家質作, 民既窮窘, 奸宄益深。嘗因郊祀, 有秣陵老人遮車駕言曰:「陛下為法, 急於庶民, 緩於權貴, 非長久之道。誠能反是, 天下幸甚。」上於是思有以寬之。
高祖武皇帝三天監十一年(壬辰, 公元五一二年)

, 正月, 壬辰, 詔:「自今逋謫之家及罪應質作, 若年有老小, 可停將送。」
以臨川王宏為太尉, 驃騎將軍王茂為司空、尚書令。
丙辰, 魏以車騎大將軍、尚書令高肇為司徒, 清河王懌為司空, 廣平王懷進號驃騎大將軍, 加儀同三司。肇雖登三司, 猶自以去要任, 怏怏形於言色, 見者嗤之。尚書右丞高綽、國子博士封軌, 素以方直自業, 及肇為司徒, 綽送迎往來, 軌竟不詣肇。綽顧不見軌, 乃遽歸, 歎曰:「吾平生自謂不失規矩, 今日舉措, 不如封生遠矣。」綽, 允之孫;軌, 懿之族孫也。
清河王懌有才學聞望, 懲彭城之禍, 因侍宴, 謂肇曰:「天子兄弟詎有幾人, 而翦之幾盡!昔王莽頭禿, 藉渭陽之資, 遂篡漢室。今君身曲, 亦恐終成亂階。」會大旱, 肇擅錄囚徒, 欲以收眾心。懌言於魏主曰:「昔季氏旅於泰山, 孔子疾之。誠以君臣之分, 宜防微杜漸, 不可瀆也。減膳靈囚, 乃陛下之事, 今司徒行之, 豈人臣之義乎!明君失之於上, 奸臣竊之於下, 禍亂之基, 於此在矣。」帝笑而不應。
, 四月, 魏詔尚書與群司鞫理獄訟, 令饑民就谷燕、恆二州及六鎮。
乙酉, 魏大赦, 改元延昌。
, 十月, 乙亥, 魏立皇子詡為太子, 始不殺其母。以尚書右僕射郭祚領太子少師。祚嘗從魏主幸東宮, 懷黃以奉太子;時應詔左右趙桃弓深為帝所信任, 祚私事之, 時人謂之「桃弓僕射」、「黃少師」。
十一月, 乙未, 以吳郡太守袁昂兼尚書右僕射。
, 齊太子步兵校尉平昌伏曼容表求制一代禮樂, 世祖詔選學士十人修五禮, 丹陽尹王儉總之。儉卒, 以事付國子祭酒何胤。胤還東山, 齊明帝敕尚書令徐孝嗣掌之。孝嗣誅, 率多散逸, 詔驃騎將軍何佟之掌之。經齊末兵火, 僅有在者。帝即位, 佟之啟審省置之宜, 敕使外詳。時尚書以為庶務權輿, 宜俟隆平, 欲且省禮局, 並還尚書儀曹。詔曰:「禮壞樂缺, 實宜以時修定。但頃之修撰不得其人, 所以歷年不就, 有名無實。此既經國所先, 可即撰次。」於是尚書僕射沈約等奏:「請五禮各置舊學士一人, 令自舉學古一人相助抄撰, 其中疑者, 依石渠、白虎故事, 請制旨斷決。」乃以右軍記室參軍明山賓等分掌五禮, 佟之總其事。佟之卒, 以鎮北咨議參軍伏恆代之。, 曼容之子也。至是, 《五禮》成, 列上之, 合八千一十九條, 詔有司遵行。
己酉, 臨川王宏以公事在遷驃騎大將軍。
是歲, 魏以桓叔興為南荊州刺史, 治安昌, 錄東荊州。
高祖武皇帝三天監十二年(癸巳, 公元五一三年)

, 正月, 辛卯, 上祀南郊, 大赦。
二月, 辛酉, 以兼尚書右僕射袁昂為右僕射。
己卯, 魏高陽王雍進位太保。
郁洲迫近魏境, 其民多私與魏人交布。朐山之亂, 或陰與魏通, 朐山平, 心不自安。青、冀二州刺史張稷不得志, 政令寬弛, 僚吏頗多侵漁。庚辰, 郁洲民徐道角等夜襲州城, 殺稷, 送其首降魏, 魏遣前南兗州刺史樊魯將兵赴之。於是魏饑, 民餓死者數萬, 侍中游肇諫, 以為:「朐山濱海, 卑濕難居, 郁洲又在海中, 得之尤為無用。其地於賊要近, 去此閒遠, 以閒遠之兵攻要近之眾, 不可敵也。方今年饑民困, 唯宜安靜, 而復勞以軍旅, 費以饋運, 臣見其損, 未見其益。」魏主不從, 復遣平西將軍奚康生將兵逆之。未發, 北兗州刺史康絢遣司馬霍奉伯討平之。
辛巳, 新作太極殿。
上嘗與侍中、太子少傅建昌侯沈約各疏栗事, 約少上三事, , 謂人曰:「此公護前, 不則羞死!」上聞之, , 欲治其罪, 徐勉固諫而止。上有憾於張稷, 從容與約語及之, 約曰:「左僕射出作邊州, 已往之事, 何足復論!」上以為約與稷昏家相為, 怒曰:「卿言如此, 是忠臣邪!」乃輦歸內殿。約懼, 不覺上起, 猶坐如初;及還, 未至床而憑空, 頓於戶下, 因病;夢齊和帝以劍斷其舌, 乃呼道士奏赤章於天, 稱「禪代之事, 不由己出」。上遣主書黃穆之視疾, 夕還, 增損不即啟聞, 懼罪, 乃白赤章事。上大怒, 中使譴責者數四。約益懼, 閏月, 乙丑, 卒。有司謚曰「文」, 上曰:「情懷不盡曰隱。」改謚隱侯。夏, 五月, 壽陽久雨, 大水入城, 廬舍皆沒。魏揚州刺史李崇勒兵泊於城上, 水增未已, 乃乘船附於女牆, 城不沒者二板。將佐勸崇棄壽陽保北山, 崇曰:「吾忝守籓岳, 德薄致災, 淮南萬里, 繫於吾身, 一旦動足, 百姓瓦解, 揚州之地, 恐非國物。吾豈愛一身, 取愧王尊!但憐此士民無辜同死, 可結筏隨高, 人規自脫, 吾必與此城俱沒, 幸諸君勿言!」
揚州治中裴絢帥城南民數千家泛舟南走, 避水高原, 謂崇還北, 因自稱豫州刺史, 與別駕鄭祖起等送任子來請降。馬仙玭遣兵赴之。
崇聞絢叛, 未測虛實, 遣國侍郎韓方興單舸召之。絢聞崇在, 悵然驚恨, 報曰:「比因大水顛狽, 為眾所推。今大計已爾, 勢不可追, 恐民非公民, 吏非公吏, 願公早行, 無犯將士。」崇遣從弟寧朔將軍神等將水軍討之, 絢戰敗, 神追, 拔其營。絢走, 為村民所執, , 至尉升湖。曰:「吾何面見李公乎!」乃投水死。絢, 叔業之兄孫也。鄭祖起等皆伏誅。崇上表以水災救解州任, 魏主不許。
崇沉深寬厚, 有方略, 得士眾心, 在壽春十年, 常養壯士數千人, 寇來無不摧破, 領敵謂之「臥虎」。上屢設反間以疑之, 又授崇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萬戶郡公, 諸子皆為縣侯, 而魏主素知其忠篤, 委信不疑。
六月, 癸巳, 新作太廟。
, 八月, 戊午, 以臨川王宏為司空。
魏恆、肆二州地震、山鳴, 逾年不已, 民履壓死傷甚眾。
魏主幸東宮, 以中書監崔光為太了少傅, 命太子拜之。光辭不敢當, 帝不許。太子南面再拜, 詹事王顯啟請從太子拜, 於是宮臣皆拜。光北面立, 不敢答, 唯西面拜謝而出。
高祖武皇帝三天監十三年(甲午, 公元五一四年)


, 二月, 丁亥, 上耕藉田, 大赦。宋、齊藉田用正月, 至是始用二月, 及致齋祀先農。
魏東豫州刺史田益宗衰老, 與諸子孫聚斂無厭, 部內苦之, 咸言欲叛。魏主遣中書舍人劉桃符慰勞益宗, 桃符還, 啟益宗侵擾之狀。魏主賜詔曰:「桃符聞卿息魯生在淮南貪暴, 為爾不已, 損卿誠效。可令魯生赴闕, 當加任使。」魯生久未至, 詔徙益宗為鎮東將軍、濟州刺史;又慮其不受代, 遣後將軍李世哲與桃符帥眾襲之, 奄入廣陵。魯生與其弟魯賢、超秀皆奔關南, 招引梁兵, 攻取光城已南諸戍。上以魯生為北司州刺史, 魯賢為北豫州刺史, 超秀為定州刺史。三月, 魏李世哲擊魯生等, 破之, 復置郡戍。以益宗還洛陽, 授征南將軍、金紫光祿大夫。益宗上表稱為桃符所讒, 及言「魯生等為桃符逼逐使叛, 乞攝桃符與臣對辨虛實。」詔不許, 曰:「既經大宥, 不容方更為獄。」
, 七月, 乙亥, 立皇子綸為邵陵王, 繹為湘東王, 紀為武陵王。
, 十月, 庚辰, 魏主遣驍騎將軍馬義舒慰諭柔然。
魏王足之入寇也, 上命寧州刺史涪人李略御之, 許事平用為益州。足退, 上不用, 略怨望, 有異謀, 上殺之。其兄子苗奔魏, 步兵校尉泰山淳於誕嘗為益州主簿, 自漢中入魏, 二人共說魏主以取蜀之策, 魏主信之。辛亥, 以司徒高肇為大將軍、平蜀大都督, 將步騎十五萬寇益州;命益州刺史傅豎眼出巴北, 梁州剌史羊祉出涪城, 安西將軍奚康生出綿竹, 撫軍將軍甄琛出劍閣;乙卯, 以中護軍元遙為征南將軍, 都督鎮遏梁、楚。游肇諫, 以為:「今頻年水旱, 百姓不宜勞役。往昔開拓, 皆因城主歸款, 故有征無戰。今之陳計者真偽難分, 或有怨於彼, 不可全信。蜀地險隘, 鎮戍無隙, 豈得虛承浮說而動大軍!舉不慎始, 悔將何及!」不從。以淳於誕為驍騎將軍, 假李苗龍驤將軍, 皆領鄉導統軍。
魏降人王足陳計, 求堰淮水以灌壽陽。上以為然, 使水工陳承伯、材官將軍祖恆視地形, 咸謂「淮內沙士漂輕不堅實, 功不可就」。上弗聽, 發徐、揚民率二十戶取五丁以築之, 假太子右衛率康絢都督淮上諸軍事, 並護堰作於鐘離。役人及戰士合二十萬, 南起浮山, 北抵巉石, 依岸築土, 合脊於中流。
魏以前定州刺史楊津為華州刺史。津, 椿之弟也。先是, 官受調絹, 尺度特長, 任事因緣, 共相進退, 百姓苦之。津令悉依公尺, 其輸物尤善者, 賜以杯酒;所輸少劣, 亦為受之, 但無酒以示恥。於是人競相勸, 官調更勝舊日。
魏太子尚幼, 每出入東宮, 左右乳母而已, 宮臣皆不之知。詹事楊昱上言:「乞自今召太子必降手敕, 令臣等翼從。」魏主從之, 命宮臣在直者從至萬歲門。
魏御史中尉王顯問治書侍御史陽固曰:「吾作太府卿, 府庫充實, 卿以為何如?」固曰:「公收百官之祿四分之一, 州郡贓贖, 悉輸京師, 以此充府, 未足為多。且『有聚斂之臣, 寧有盜臣。』可不戒哉!」顯不悅, 因事奏免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