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魏紀 卷076

【魏紀八】
起昭陽作噩, 盡旃蒙大淵獻, 凡三年。
邵陵厲公下嘉平五年(癸酉, 公元二五三年)
, 正月, , 蜀大將軍費禕與諸將大會於漢壽, 郭修在坐;禕歡飲沉醉, 修起刺禕, 殺之。禕資性泛愛, 不疑於人。越巂太守張嶷嘗以書戒之日:「昔岑彭率師, 來歙杖節, 咸見害於刺客。今明將軍位尊權重, 待信新附太過, 宜鑒前事, 少以為警。」禕不從, 故及禍。
詔追封郭循為長樂鄉侯, 使其子襲爵。
王昶、毌丘儉聞東軍敗, 各燒屯走。朝議欲貶黜諸將, 大將軍師曰:「我不聽公休, 以至於此。此我過也, 諸將何罪!」悉宥之。師弟安東將軍昭時為監軍, 唯削昭爵而已。以諸葛誕為鎮南將軍, 都督豫州;毌丘儉為鎮東將軍, 都督揚州。
是歲, 雍州刺史陳泰求敕并州並力討胡, 師從之。未集, 而雁門、新興二郡胡以遠役, 遂驚反。師又謝朝士曰:「此我過也, 非陳雍州之責!」是以人皆愧悅。
習鑿齒論曰:司馬大將軍引二敗以為己過, 過消而業隆, 可謂智矣。若乃諱敗推過, 歸咎萬物, 常執其功而隱其喪, 上下離心, 賢愚解體, 謬之甚矣!君人者, 苟統斯理而以御國, 行失而名揚, 兵挫而戰勝, 雖百敗可也, 況於再乎!
光祿大夫張緝言於師曰:「恪雖克捷, 見誅不久。」師曰:「何故?」緝曰:「威震其主, 功蓋一國, 求不得死乎!」
二月, 吳軍還自東興。進封太傅恪陽都侯, 加荊、揚州牧, 督中外諸軍事。恪遂有輕敵之心, 復欲出軍。諸大臣以為數出罷勞, 同辭諫恪, 恪不聽。中散大夫蔣延固爭, 恪命扶出。因著論以諭眾曰:「凡敵國欲相吞, 即仇讎欲相除也。有仇而長之, 禍不在己, 則在後人, 不可不為遠慮也。昔秦但得關西耳, 尚以併吞六國。今以魏比古之秦, 土地數倍;以吳與蜀, 比古六國, 不能半也。然今所以能敵之者, 但以操時兵眾, 於今適盡, 而後生者未及長大, 正是賊衰少未盛之時。加司馬懿先誅王凌, 續自隕斃, 其子幼弱而專彼大任, 雖有智計之士, 未得施用。當今伐之, 是其厄會。聖人急於趨時, 誠謂今日。若順眾人之情, 懷偷安之計, 以為長江之險可以傳世, 不論魏之終始而以今日遂輕其後, 此吾所以長歎息者也!今聞眾人或以百姓尚貧, 欲務閒息, 此不知慮其大危而愛其小勤者也。昔漢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 何不閉關守險以自娛樂, 空出攻楚, 身被創痍, 介冑生蟣虱, 將士厭困苦, 豈甘鋒刃而忘安寧哉?慮於長久不得兩存者耳。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 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 未嘗不喟然歎息也!夙夜反側, 所慮如此, 故聊疏愚言, 以達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隕沒, 志畫不立, 貴令來世知我所憂, 可思於後耳。」眾人雖皆心以為不可, 然莫敢復難。
丹楊太守聶友素與恪善, 以書諫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東關之計, 計未施行;今公輔贊大業, 成先帝之志, 寇遠自送, 將士憑賴威德, 出身用命, 一旦有非常之功, 豈非宗廟神靈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養銳, 觀釁而動。今乘此勢欲復大出, 天時未可而苟任盛意, 私心以為不安。」恪題論後, 為書答友曰:「足下雖有自然之理, 然未見大數, 熟省此論, 可以開悟矣。」
滕胤謂恪曰:「君受伊、霍之託, 入安本朝, 出摧強敵, 名聲振於海內, 天下莫不震動, 萬姓之心, 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勞役之後, 興師出征, 民疲力屈, 遠主有備, 若攻城不克, 野略無獲, 是喪前勞而招後責也。不如案甲息師, 觀隙耐勸。且兵者大事, 事以眾濟, 眾苟不悅, 君獨安之!」恪曰:「諸雲不可, 皆不見計算, 懷居苟安者也。而子復以為然, 吾何望乎!夫以曹芳暗劣, 而政在私門, 彼之民臣, 固有離心。今吾因國家之資, 藉戰勝之威, 則何往而不克哉!」
三月, 恪大發州郡二十萬眾復入寇, 以滕胤為都下督, 掌統留事。夏, 四月, 大赦。
漢姜維自以練西方風俗, 兼負其才武, 欲誘諸羌、胡以為羽翼, 謂自隴以西, 可斷而有。每欲興軍大舉, 費禕常裁製不從。與其兵不過萬人, 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遠矣, 丞相猶不能定中夏, 況吾等乎!不如且保國治民, 謹守社稷, 如其功業, 以俟能者, 無為希冀徼幸, 決成敗於一舉;若不如志, 悔之無及。」及禕死, 維得行其志, 乃將數萬人出石營, 圍狄道。
吳諸葛恪入寇淮南, 驅略民人。諸將或謂恪曰:「今引軍深入, 疆場之民, 必相率遠遁, 恐兵勞而功少, 不如止圍新城, 新城困, 救必至, 至而圖之, 乃可大獲。」恪從其計, 五月, 還軍圍新城。
詔太尉司馬孚督諸軍二十萬往赴之。大將軍師問於虞松曰:「今東西有事, 二方皆急, 而諸將意沮, 若之何?」松曰:「昔周亞夫堅壁昌邑而吳、楚自敗, 事有似弱而強, 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銳眾, 足以肆暴, 而坐守新城, 欲以致一戰耳。若攻城不拔, 請戰不可, 師老眾疲, 勢將自走, 諸將之不徑進, 乃公之利也。姜維有重兵而縣軍應恪, 投食我麥, 非深根之寇也。且謂我並力於東, 西方必虛, 是以徑進。今若使關中諸軍倍道急赴, 出其不意, 殆將走矣。」師曰:「善!」乃使郭淮、陳泰悉關中之眾, 解狄道之圍;敕毌丘儉等案兵自守, 以新城委吳。陳泰進至洛門, 姜維糧盡, 退還。
揚州牙門將涿郡張特守新城。吳人攻之連月, 城中兵合三千人, 疾病戰死者過半, 而恪起土山急攻, 城將陷, 不可護。特乃謂吳人曰:「今我無心復戰也。然魏法, 被攻過百日而救不至者, 雖降, 家不坐;自受敵以來, 已九十餘日矣, 此城中本有四千餘人, 戰死者已過半, 城雖陷, 尚有半人不欲降, 我當還為相語, 條別善惡, 明日早送名, 且以我印綬去為信。」乃投其印綬與之。吳人聽其辭而不取印綬。特乃投夜徹諸屋材柵, 補其缺為二重, 明日, 謂吳人曰:「我但有斗死耳!」吳人大怒, 進攻之, 不能拔。
會大暑, 吳士疲勞, 飲水, 洩下, 流腫, 病者太半, 死傷塗地。諸營吏日白病者多, 恪以為詐, 欲斬之, 自是莫敢言。恪內惟失計, 而恥城不下, 忿形於色。將軍硃異以軍事迕恪, 恪立奪其兵, 斥還建業。都尉蔡林數陳軍計, 恪不能用, 策馬來奔。諸將伺知吳兵已疲, 乃進救兵。秋, 七月, 恪引軍去, 士卒傷病, 流曳道路, 或頓僕坑壑, 或見略獲, 存亡哀痛, 大小嗟呼。而恪晏然自若, 出住江渚一月, 圖起田於潯陽;詔召相銜, 徐乃旋師。由此眾庶失望, 怨讟興矣。
汝南太守鄧艾言於司馬師曰:「孫權已沒, 大臣未附。吳名宗大族皆有部曲, 阻兵仗勢, 足以違命。諸葛恪新秉國政, 而內無其主, 不念撫恤上下以立根基, 競於外事, 虐用其民, 番國之眾, 頓於堅城, 死者萬數, 載禍而歸, 此恪獲罪之日也。昔子胥、吳起、商鞅、樂毅皆見任時君, 主沒猶敗, 況恪才非四賢, 而不慮大患, 其亡可待也。」
八月, 吳軍還建業, 諸葛恪陳兵導從, 歸入府館, 即召中書令孫嘿, 厲聲謂曰:「卿等何敢數妄作詔!」嘿惶懼辭出, 因病還家。
恪征行之後, 曹所奏署令長職司, 一罷更選, 愈治威嚴, 多所罪責, 當進見者無不竦息。又改易宿衛, 用其親近;復敕兵嚴, 欲向青、徐。
孫峻因民之多怨, 眾之所嫌, 構恪於吳主, 雲欲為變。冬, 十月, 孫峻與吳主謀置酒請恪。恪將入之夜, 精爽擾動, 通夕不寐, 又家數有妖怪, 恪疑之。旦日, 駐車宮門, 峻已伏兵於帷中, 恐恪不時入, 事洩, 乃自出見恪曰:「使君若尊體不安, 自可須後, 峻當具白主上。」欲以嘗知恪意。恪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硃恩等密書與恪曰:「今日張設非常, 疑有他故。」恪以書示滕胤, 胤勸恪還。恪曰:「兒輩何能為!正恐因酒食中人耳。」恪入, 劍履上殿, 進謝還坐。設酒, 恪疑未飲。孫峻曰:「使君病未善平, 有常服藥酒, 可取之。」恪意乃安。別飲所繼酒, 數行, 吳主還內。峻起如廁, 解長衣, 著短服, 出曰:「有詔收諸葛恪。」恪驚起, 拔劍未得, 而峻刀交下, 張約從旁斫峻, 裁傷左手, 峻應手斫約, 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 峻曰:「所取者恪也, 今已死!」悉令復刃, 乃除地更飲。恪二子竦、建聞難, 載其母欲來奔, 峻使人追殺之。以葦席裹恪屍, 篾束腰, 投之石子岡。又遣無難督施寬就將軍施績、孫壹軍, 殺恪弟奮威將軍融於公安, 及其三子。恪外甥都鄉侯張震、常侍硃恩, 皆夷三族。
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電激, 不崇一朝;大風沖發, 希有極日;然猶繼之以雲雨, 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 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 不宜言乞情盡意。臣以狂愚, 不知忌諱, 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 罪積惡盈, 自致夷滅, 父子三首, 梟市積日, 觀者數萬, 詈聲成風;國之大刑, 無所不震, 長老孩幼, 無不畢見。人情之於品物, 樂極則哀生, 見恪貴盛, 世莫與貳, 身處台輔, 中間歷年, 今之誅夷, 無異禽獸, 觀訖情反, 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 與土壤同域, 鑿掘斫刺, 無所復加。願聖朝稽則乾坤, 怒不極旬, 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 惠以三寸之棺。昔項籍受殯葬之施, 韓信獲收斂之恩, 斯則漢高發神明之譽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 垂哀矜之心, 使國澤加於辜戮之骸, 復受不已之恩, 於以揚聲遐方, 沮勸天下, 豈不大哉!昔欒布矯命彭越, 臣竊恨之, 不先請主上而專名以肆情, 其得不誅, 實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是表以露天恩, 謹伏手書, 冒昧陳聞, 乞聖明哀察。」於是吳主及孫峻聽恪故吏斂葬。
, 恪少有盛名, 大帝深器重之, 而恪父瑾常以為戚, 曰:「非保家之主也。」父友奮威將軍張承亦以為恪必敗諸葛氏。陸遜嘗謂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 在我下者則扶接之;今觀君氣陵其上, 意蔑乎下, 非安德之基也。」漢侍中諸葛瞻, 亮之子也;恪再攻淮南, 越巂太守張嶷與瞻書曰:「東主初崩, 帝實幼弱, 太傅受寄託之重, 亦何容易!親有周公之才, 猶有管、蔡流言之變, 霍光受任, 亦有燕、蓋、上官逆亂之謀, 賴成、昭之明以免斯難耳。昔每聞東主殺生賞罰, 不任下人, 又今以垂沒之命, 卒召太傅, 屬以後事, 誠實可慮。加吳楚剽急, 乃昔所記, 而太傅離少主, 履敵庭, 恐非良計長算也。雖雲東家綱紀肅然, 上下輯睦;百有一失, 非明者之慮也。取古則今, 今則古也, 自非郎君進忠言於太傅, 誰復有盡言者邪!旋軍廣農, 務行德惠, 數年之中, 東西並舉, 實為不晚, 願深采察!」恪果以此敗。
吳群臣共議上奏, 推孫峻為太尉, 滕胤為司徒。有媚峻者言曰:「萬機宜在公族, 若承嗣為亞公, 聲名素重, 眾心所附, 不可量也。」乃表峻為丞相、大將軍, 督中外諸軍事, 又不置御史大夫;由是士人失望。滕胤女為恪子竦妻, 胤以此辭位。孫峻曰:「鯀、禹罪不相及, 滕侯何為!」峻與胤雖內不沾洽, 而外相苞容, 進胤爵高密侯, 共事如前。
齊王奮聞諸葛恪誅, 下住蕪湖, 欲至建業觀變。傅相謝慈等諫, 奮殺之, 坐廢為庶人, 徙章安。
南陽王和妃張氏, 諸葛恪之甥也。先是恪有徙都之意, 使治武昌宮, 民間或言恪欲迎和立之。及恪被誅, 丞相峻因此奪和璽綬, 徙新都, 又遣使者追賜死。初, 和妾何氏生子皓, 諸姬子德、謙、俊。和將死, 與張妃別, 妃曰:「吉凶當相隨, 終不獨生。」亦自殺。何姬曰:「若皆從死, 誰當字孤!」遂撫育皓及其三弟, 皆賴以獲全。
高貴鄉公上
邵陵厲公下正元元年(甲戌, 公元二五四年)
, 二月, 殺中書令李豐。初, 豐年十七、八, 已有清名, 海內翕然稱之。其父太僕恢不願其然, 敕使閉門斷客。曹爽專政, 司馬懿稱疾不出, 豐為尚書僕射, 依違二公間, 故不與爽同誅。豐子韜, 以選尚齊長公主。司馬師秉政, 以豐為中書令。是時, 太常夏侯玄有天下重名, 以曹爽親故, 不得在勢任, 居常怏怏;張緝以後父去郡家居, 亦不得意。豐皆與之親善。師雖擢用豐, 豐私心常在玄。豐在中書二歲, 帝數獨召豐與語, 不知所說。師知其議己, 請豐相見以詰豐, 豐不以實告;師怒, 以刀鐶築殺之, 送屍付廷尉, 遂收豐子韜及夏侯玄、張緝等皆下廷尉, 鐘毓案治, 云:「豐與黃門監蘇鑠, 永寧署令樂敦, 冗從僕射劉賢等謀曰:『拜貴人日, 諸營兵皆屯門, 陛下臨軒, 因此同奉陛下, 將群僚人兵, 就誅大將軍;陛下儻不從人, 便當劫將去耳。』」又云:「謀以玄為大將軍, 緝為驃騎將軍;玄、緝皆知其謀。」庚戌, 誅韜、玄、緝、鑠、敦、賢, 皆夷三族。
夏侯霸之入蜀也, 邀玄欲與之俱, 玄不從。及司馬懿薨, 中領軍高陽許允謂玄曰:「無復憂矣!」玄歎曰:「士宗, 卿何不見事乎!此人猶能以通家年少遇我, 子元、子上不吾容也。」及下獄, 玄不肯下辭, 鍾毓自臨治之。玄正色責毓曰:「吾當何罪!卿為令史責人也, 卿便為吾作!」毓以玄名士, 節高, 不可屈, 而獄當竟, 夜為作辭, 令與事相附, 流涕以示玄;玄視, 頷之而已。及就東市, 顏色不變, 舉動自若。
李豐弟翼, 為兗州刺史, 司馬師遣使收之。翼妻荀氏謂翼曰:「中書事發, 可及詔書未至赴吳, 何為坐取死亡!左右可共同赴水火者為誰?」翼思未答, 妻曰:「君在大州, 不知可與同死生者, 雖去亦不免!」翼曰:「二兒小, 吾不去, 今但從坐身死耳, 二兒必免。」乃止, 死。
, 李恢與尚書僕射杜畿及東安太守郭智善, 智子沖, 有內實而無外觀, 州裡弗稱也。沖嘗與李豐俱見畿, 既退, 畿歎曰:「孝懿無子;非徒無子, 殆將無家。君謀為不死也, 其子足繼其業。」時人皆以畿為誤。及豐死, 沖為代君太守, 卒繼父業。
正始中, 夏侯玄、何晏、鄧颺俱有盛名, 欲交尚書郎傅嘏, 嘏不受。嘏友人荀粲怪而問之, 嘏曰:「太初志大其量, 能合虛聲而無實才。何平叔言遠而情近, 好辯而無誠, 所謂利口覆邦國之人也。鄧玄茂有為而無終, 外要名利, 內無關鑰, 貴同惡異, 多言而妒前;多言多釁, 妒前無親。以吾觀此三人者, 皆將敗家;遠之猶恐禍及, 況暱之乎!」嘏又與李豐不善, 謂同志曰:「豐飾偽而多疑, 矜小智而昧於權利, 若任機事, 其死必矣!」
辛亥, 大赦。
三月, 廢皇后張氏, , 四月, 立皇后王氏, 奉車都尉夔之女也。
狄道長李簡密書請降於漢。六月, 姜維寇隴西。
中領軍許允素與李豐、夏侯玄善。秋, 允為鎮北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帝以允當出, 詔會群臣, 帝特引允以自近;允當與帝別, 涕泣歔欷。允未發, 有司奏允前放散官物, 收付廷尉, 徙樂浪, 未至, 道死。吳孫峻驕矜淫暴, 國人側目。司馬桓慮謀殺峻, 立太子登之子吳侯英;不克, 皆死。
帝以李豐之死, 意殊不平。安東將軍司馬昭鎮許昌, 詔召之使擊姜維。九月, 昭領兵入見, 帝幸平樂觀以臨軍過。左右勸帝因昭辭, 殺之, 勒兵以退大將軍;已書詔於前, 帝懼, 不敢發。
昭引兵入城, 大將軍師乃謀廢帝。甲戌, 師以皇太后令召群臣會議, 以帝荒淫無度, 褻近倡優, 不可以承天緒;群臣皆莫敢違。乃奏收帝璽綬, 歸籓於齊。使郭芝入白太后, 太后方與帝對坐, 芝謂帝曰:「大將軍欲廢陛下, 立彭城王據!」帝乃起去。太后不悅。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 今大將軍意已成, 又勒兵於外以備非常, 但當順旨, 將復何言!」太后曰:「我欲見大將軍, 口有所說。」芝曰:「何可見邪!但當速取璽綬!」太后意折, 乃遣傍侍御取璽綬著坐側。芝出報師, 師甚喜。又遣使者授帝齊王印綬, 使出就西宮。帝與太后垂涕而別, 遂乘王車, 從太極殿南出, 群臣送者數十人, 司馬孚悲不自勝, 餘多流涕。
師又使使者請璽綬於太后。太后曰:「彭城王, 我之季叔也, 今來立, 我當何之!且明皇帝當永絕嗣乎?高貴鄉公, 文皇帝之長孫, 明皇帝之弟子。於禮, 小宗有後大宗之義, 其詳議之。」丁丑, 師更召群臣, 以太后令示之, 乃定迎高貴鄉公髦於元城。髦者, 東海定王霖之子也, 時年十四, 使太常王肅持節迎之。師又使請璽綬, 太后曰:「我見高貴鄉公, 小時識之, 我自欲以璽綬手授之。」冬, 十月, 己丑, 高貴鄉公至玄武館, 群臣奏請捨前殿, 公以先帝舊處, 避止西廂;群臣又請以法駕迎, 公不聽。庚寅, 公入於洛陽, 群臣迎拜西掖門南, 公下輿答拜, 儐者請曰:「儀不拜。」公曰:「吾人臣也。」遂答拜。至止車門下輿, 左右曰:「舊乘輿入。」公曰:「吾被皇太后征, 未知所為。」遂步至太極東堂, 見太后。其日, 即皇帝位於太極前殿, 百僚陪位者皆欣欣焉。大赦, 改元。為齊王築宮於河內。
漢姜維自鍬道進拔河間、臨洮。將軍徐質與戰, 殺其蕩寇將軍張嶷, 漢兵乃還。
, 揚州刺史文欽, 驍果絕人, 曹爽以鄉里故愛之。欽恃爽勢, 多所陵傲。及爽誅, 欽已內懼, 又好增虜級以邀功賞, 司馬師常抑之, 由是怨望。鎮東將軍毌丘儉素與夏侯玄、李豐善, 玄等死, 儉亦不自安, 乃以計厚待欽。儉子治書侍御史甸謂儉曰:「大人居方岳重任, 國家傾覆而晏然自守, 將受四海之責矣!」儉然之。
邵陵厲公下正元二年(乙亥, 公元二五五年)
, 正月, 儉、欽矯太后詔, 起兵於壽春, 移檄州郡, 以討司馬師。又表言:「相國懿忠正, 有大勳於社稷, 宜宥及後世, 請廢師, 以侯就第, 以弟昭代之。太尉孚忠孝小心, 護軍望, 忠公親事, 皆宜親寵, 授以要任。」望, 孚之子也。儉又遣使邀鎮南將軍諸葛誕, 誕斬其使。儉、欽將五六萬眾渡淮, 西至項;儉堅守, 使欽在外為遊兵。
司馬師問計於河南尹王肅, 肅曰:「昔關羽虜於禁於漢濱, 有北向爭天下之志, 後孫權襲取其將士家屬, 羽士眾一旦瓦解。今淮南將士父母妻子皆在內州, 但急往御衛, 使不得前, 必有關羽土崩之勢矣。」時師新割目瘤, 創甚, 或以為大將軍不宜自行, 不如遣太尉孚拒之。唯王肅與尚書傅嘏、中書侍郎鐘會勸師自行, 師疑未決。嘏曰:「淮、楚兵勁, 而儉等負力遠鬥, 其鋒未易當也。若諸將戰有利鈍, 大勢一失, 則公事敗矣。」師蹶然起曰:「我請輿疾而東。」戊午, 師率中外諸軍以討儉、欽, 以弟昭兼中領軍, 留鎮洛陽, 召三方兵會於陳、許。
師問計於光祿勳鄭袤, 袤曰:「毌丘儉好謀而不達事情, 文欽勇而無算。今大軍出其不意, 江、淮之卒, 銳而不能固, 宜深溝高壘以挫其氣, 此亞夫之長策也。」師稱善。
師以荊州刺史王基為行監軍, 假節, 統許昌軍。基言於師曰:「淮南之逆, 非吏民思亂也, 儉等誑誘迫脅, 畏目下之戮, 是以尚屯聚耳。若大兵一臨, 必土崩瓦解, 儉、欽之首不終朝而致於軍門矣。」師從之。以基為前軍, 既而復敕基停駐。基以為:「儉等舉軍足以深入, 而久不進者, 是其詐偽已露, 眾心疑沮也。今不張示威形以副民望, 而停軍高壘, 有似畏懦, 非用兵之勢也。若儉、欽虜略民人以自益, 又州郡兵家為賊所得者, 更懷離心, 儉等所迫脅者, 自顧罪重, 不敢復還, 此為錯兵無用之地而成姦宄之源, 吳寇因之, 則淮南非國家之有, 譙、沛、汝、豫危而不安, 此計之大失也。軍宜速進據南頓, 南頓有大邸閣, 計足軍人四十日糧。保堅城, 因積穀, 先人有奪人之心, 此平賊之要也。」基屢請, 乃聽, 進據水隱水。
閏月, 甲申, 師次於水隱橋, 儉將史招、李續相次來降。王基復言於師曰:「兵聞拙速, 未睹巧之久也。方今外有強寇, 內有叛臣, 若不時決, 則事之深淺未可測也。議者多言將軍持重。將軍持重, 是也;停軍不進, 非也。持重, 非不得之謂也, 進而不可犯耳。今保壁壘以積實資虜而遠運軍糧, 甚非計也。」師猶未許。基曰:「將在軍, 君令有所不受。彼得則利, 我得亦利, 是謂爭地, 南頓是也。」遂輒進據南頓, 儉等從項亦欲往爭, 發十餘里, 聞基先到, 乃復還保項。
癸未, 征西將軍郭淮卒, 以雍州刺史陳泰代之。
吳丞相峻率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會稽留贊襲壽春, 司馬師命諸軍皆深壁高壘, 以待東軍之集。諸將請進軍攻項, 師曰:「諸軍得其一, 未知其二。淮南將士本無反志, 儉、欽說誘與之舉事, 謂遠近必應;而事起之日, 淮北不從, 史招、李繼前後瓦解, 內乖外叛, 自知必敗。困獸思鬥, 速戰更合其志。雖雲必克, 傷人亦多。且儉等欺誑將士, 詭變萬端, 小與持久, 詐情自露, 此不戰而克之術也。」乃遣諸葛誕督豫州諸軍, 自安風向壽春;征東將軍胡遵督青、徐諸軍出譙、宋之間, 絕其歸路;師屯汝陽。毌丘儉、文欽進不得鬥, 退恐壽春見襲, 計窮不知所為。淮南將士家皆在北, 眾心沮散, 降者相屬, 惟淮南新附農民為之用。
儉之初起, 遣健步繼書至兗州, 兗州刺史鄧艾斬之, 將兵萬餘人, 兼道前進, 先趨樂嘉城, 作浮橋以待師。儉使文欽將兵襲之。師自汝陽潛兵就艾於樂嘉, 欽猝見大軍, 驚愕未知所為。欽子鴦, 年十八, 勇力絕人, 謂欽曰:「及其未定, 擊之, 可破也。」於是分為二隊, 夜夾攻軍。鴦率壯士先至鼓譟, 軍中震擾。師驚駭。所病目突出, 恐眾知之, 嚙被皆破。欽失期不應, 會明, 鴦見兵盛, 乃引還。師謂諸將曰:「賊走矣, 可追之!」諸將曰:「欽父子驍猛, 未有所屈, 何苦而走?」師曰:「夫一鼓作氣, 再而衰。鴦鼓譟失應, 其勢已屈, 不走何待!」欽將引而東, 鴦曰:「不先折其勢, 不得也。」乃與驍騎十餘摧鋒陷陳, 所向皆披靡, 遂引去。師使左長史司馬班率驍將八千翼而追之, 鴦以匹馬入數千騎中, 輒殺傷百餘人, 乃出, 如此者六七, 追騎莫敢逼。
殿中人尹大目小為曹氏家奴, 常在天子左右, 師將與俱行, 大目知師一目已出, 啟云:「文欽本是明公腹心, 但為人所誤耳;又天子鄉里, 素與大目相信, 乞為公追解語之, 令還與公復好。」師許之。大目單身乘大馬, 被鎧冑, 追欽, 遙相與語。大目心實欲為曹氏, 謬言:「君侯何苦不可復忍數日中也!」欲使欽解其旨。欽殊不悟, 乃更厲聲罵大目曰:「汝先帝家人, 不念報恩, 反與司馬師作逆, 不顧上天, 天不祐汝!」張弓傅矢欲射大目。大目涕泣曰:「世事敗矣, 善自努力!」
是日, 毌丘儉聞欽退, 恐懼, 夜走, 眾遂大潰。欽還至項, 以孤軍無繼, 不能自立, 欲還壽春;壽春已潰, 遂奔吳。吳孫峻至東興, 聞儉等敗, 壬寅, 進至橐皋, 文欽父子詣軍降。毌丘儉走, 比至慎縣, 左右人兵稍棄儉去, 儉藏水邊草中。甲辰, 安風津民張屬就殺儉, 傳首京師, 封屬為侯。諸葛誕至壽春, 壽春城中十餘萬口, 懼誅, 或流迸山澤, 或散走入吳。詔以誕為鎮東大將軍、儀同三司, 都督揚州諸軍事。夷毌丘儉三族。儉黨七百餘人系獄, 侍御史杜友治之, 惟誅首事者十餘人, 餘皆奏免之。儉孫女適劉氏, 當死, 以孕系廷尉。司隸主簿程咸議曰:「女適人者, 若已產育, 則成他家之母, 於防則不足懲奸亂之源, 於情則傷孝子之恩。男不遇罪於他族, 而女獨嬰戮於二門, 非所以哀矜女弱、均法制之大分也。臣以為在室之女, 可從父母之刑;既醮之婦, 使從夫家之戮。」朝廷從之, 仍著於律令。
舞陽忠武侯司馬師疾篤, 還許昌, 留中郎將參軍事賈充監諸軍事。充, 逵之子也。
衛將軍昭自洛陽往省師, 師令昭總統諸軍。辛亥, 師卒於許昌。中書侍郎鐘會從師典知密事, 中詔敕尚書傅嘏, 以東南新定, 權留衛將軍昭屯許昌為內外之援, 令嘏率諸軍還。會與嘏謀, 使嘏表上, 輒與昭俱發, 還到洛水南屯住。二月, 丁巳, 詔以司馬昭為大將軍、錄尚書事。會由是常有自矜之色, 嘏戒之曰:「子志大其量, 而勳業難為也, 可不慎哉!」
吳孫峻聞諸葛誕已據壽春, 乃引兵還。以文欽為都護、鎮北大將軍、幽州牧。
三月, 立皇后卞氏, 大赦。後, 武宣皇后弟秉之曾孫女也。
, 七月, 吳將軍孫儀、張怡、林恂謀殺孫峻, 不克, 死者數十人。全公主譖硃公主於峻, 曰「與儀同謀」。峻遂殺硃公主。
峻使衛尉馮朝城廣陵, 功費甚眾, 舉朝莫敢言, 唯滕胤諫止之, 峻不從, 功卒不成。
漢姜維復議出軍, 征西大將軍張翼廷爭, 以為:「國小民勞, 不宜黷武。」維不聽, 率車騎將軍夏侯霸及翼同進。八月, 維將數萬人至枹罕, 趨狄道。
征西將軍陳泰敕雍州刺史王經進屯狄道, 須泰軍到, 東西合勢乃進。泰軍陳倉, 經所統諸軍於故關與漢人戰不利, 經輒渡洮水。泰以經不堅據狄道, 必有他變, 率諸軍以繼之。經已與維戰於洮西, 大敗, 以萬餘人還保狄道城, 餘皆奔散, 死者萬計。張翼謂維曰:「可以止矣, 不宜復進, 進或毀此大功, 為蛇畫足。」維大怒, 遂進圍狄道。
辛未, 詔長水校尉鄧艾行安西將軍, 與陳泰並力拒維;戊辰, 復以太尉孚為後繼。泰進軍隴西, 諸將皆曰:「王經新敗, 賊眾大盛, 將軍以烏合之卒, 繼敗軍之後, 當乘勝之鋒, 殆必不可。古人有言:『蝮蛇螫手, 壯士解腕。』《孫子》曰:『兵有所不擊, 地有所不守。』蓋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不如據險自保, 觀釁待敝, 然後進救, 此計之得者也。」泰曰:「姜維提輕兵深入, 正欲與我爭鋒原野, 求一戰之利。王經當高壁深壘, 挫其銳氣, 今乃與戰, 使賊得計。經既破走, 維若以戰克之威, 進兵東向, 據櫟陽積穀之實, 放兵收降, 招納羌、胡, 東爭關、隴, 傳檄四郡, 此我之所惡也。而乃以乘勝之兵, 挫峻城之下, 銳氣之卒, 屈力致命, 攻守勢殊, 客主不同。兵書曰:『修櫓轒轀, 三月乃成, 拒堙三月而後已。』誠非輕軍遠入之利也。今維孤軍遠僑, 糧谷不繼, 是我速進破賊之時, 所謂疾雷不及掩耳, 自然之勢也。洮水帶其表, 維等在其內, 今乘高據勢, 臨其項領, 不戰必走。寇不可縱, 圍不可久, 君等何言如是!」遂進軍度高城嶺, 潛行, 夜至狄道東南高山上, 多舉烽火, 鳴鼓角。狄道城中將士見救至, 皆憤踴。維不意救兵卒至, 緣山急來攻之, 泰與交戰, 維退。泰引兵揚言欲向其還路, 維懼, 九月, 甲辰, 維遁走, 城中將士乃得出。王經歎曰:「糧不至旬, 向非救兵速至, 舉城屠裂, 覆喪一州矣!」泰慰勞將士, 前後遣還, 更差軍守, 並治城壘, 還屯上邽。
泰每以一方有事, 輒以虛聲擾動天下, 故希簡上事, 驛書不過六百里。大將軍昭曰:「陳征西沉勇能斷, 荷方伯之重, 救將陷之城, 而不求益兵, 又希簡上事, 必能辦賊故也。都督大將不當爾邪!」
姜維退駐鐘提。

, 吳大帝不立太廟, 以武烈嘗為長沙太守, 立廟於臨湘, 使太守奉祠而已。冬, 十二月, 始作太廟於建業, 尊大帝為太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