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45

【唐紀六十一】
起閼逢攝提格, 盡強圉大荒落, 凡四年。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太和八年(甲寅, 公元八三四年)
, 正月, 上疾小瘳。丁巳, 御太和殿見近臣, 然神識耗減, 不能復故。
二月, 壬午朔, 日有食之。
, 六月, 丙戌, 莒王紓薨。
上以久旱, 詔求致雨之方。司門員外郎李中敏上表, 以為:「仍歲大旱, 非聖德不至, 直以宋申錫之冤濫, 鄭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 莫若斬注而雪申錫。」表留中。中敏謝病歸東都。
郯王經薨。
, 李仲言流象州, 遇赦, 還東都。會留守李逢吉思復入相, 仲言自言與鄭注善, 逢吉使仲言厚賂之。注引仲言見王守澄, 守澄薦於上, 云仲言善《易》, 上召見之。時仲言有母服, 難入禁中, 乃使衣民服, 號王山人。仲言儀狀秀偉, 倜儻尚氣, 頗工文辭, 有口辯, 多權數。上見之, 大悅, 以為奇士, 待遇日隆。仲言既除服, , 八月, 辛卯, 上欲以仲言為諫言, 置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為, 計陛下必盡知之, 豈宜置之近侍?」上曰:「然豈不容其改過?」對曰:「臣聞惟顏回能不貳過。彼聖賢之過, 但思慮不至, 或失中道耳。至於仲言之惡, 著於心本, 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薦之, 朕不欲食言。」對曰:「逢吉身為宰相, 乃薦奸邪以誤國, 亦罪人也。」上曰:「然則別除一官。」對曰:「亦不可。」上顧王涯, 涯對曰:「可。」德裕揮手止之, 上回顧適見, 色殊不懌而罷。始, 涯聞上欲用仲言, 草諫疏極憤激;既而見上意堅, 且畏其黨盛, 遂中變。尋以仲言為四門助教, 給事中鄭肅、韓佽封還敕書。德裕將出中書, 謂涯曰:「且喜給事中封敕!」涯即召肅、佽謂曰:「李公適留語, 令二閣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 明日, 以白德裕, 德裕驚曰:「德裕不欲封還, 當面聞, 何必使人傳言!且有司封駁, 豈復稟宰相意邪!」二人悵恨而去。
九月, 辛亥, 征昭義節度副使鄭注至京師。王守澄、李仲言、鄭注皆惡李德裕, 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宗閔與德裕不相悅, 引宗閔以敵之。壬戌, 詔征宗閔於興元。
, 十月, 辛巳, 幽州軍亂, 逐節度使楊志誠及監軍李懷仵, 推兵馬使史元忠主留務。
庚寅, 以李宗閔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甲午, 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 充山南西道節度使。是日, 以李仲言為翰林侍講學士。給事中高銖、鄭肅、韓佽、諫議大夫郭承嘏、中書舍人權璩等爭之, 不能得。承嘏, 晞之孫;璩, 德輿之子也。
乙巳, 貢院奏進士複試詩賦, 從之。
李德裕見上自陳, 請留京師。丙午, 以德裕為兵部尚書。
楊志誠過太原, 李載義自毆擊, 欲殺之, 幕僚諫救得免, 殺其妻子及從行將卒。朝廷以載義有功, 不問。載義母兄葬幽州, 志誠發取其財。載義奏乞取志誠心以祭母, 不許。
十一月, 成德節度使王庭湊薨, 軍中奉其子都知兵馬使元逵知留後。元逵改父所為, 事朝廷禮甚謹。
史元忠獻楊志誠所造袞衣及諸僭物。丁卯, 流志誠於嶺南, 道殺之。
李宗閔言李德裕制命已行, 不宜自便。乙亥, 復以德裕為鎮海節度使, 不復兼平章事。時德裕、宗閔各有朋黨, 互相擠援。上患之, 每歎曰:「去河北賊易, 去朝中朋黨難!」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 猶水炭之不可同器而處也。故君子得位則斥小人, 小人得勢則排君子, 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進賢退不肖, 其處心也公, 其指事也實;小人譽其所好, 毀其所惡, 其處心也私, 其指事也誣。公且實者謂之正直, 私且誣者謂之朋黨, 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 度德而敘位, 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賞, 有罪者刑;奸不能惑, 佞不能移。夫如是, 則朋黨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則不然, 明不能燭, 強不能斷;邪正並進, 毀譽交至;取捨不在於己, 威福潛移於人。於是讒慝得志, 而朋黨之議興矣。
夫木腐而蠹生, 醯酸而蚋集, 故朝廷有朋黨, 則人主當自咎, 而不當以咎群臣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黨, 何不察其所毀譽者為實, 為誣;所進退者為賢, 為不肖;其心為公, 為私;其人為君子, 為小人!苟實也, 賢也, 公也, 君子也, 匪徒用其言, 又當進之;誣也, 不肖也, 私也, 小人也, 匪徒棄其言, 又當刑之。如是, 雖使之為朋黨, 孰敢哉!釋是不為, 乃怨群臣之難治, 是猶不種不芸而怨田之蕪也。朝中之黨且不能去, 況河北賊乎!
丙子, 李仲言請改名訓。
幽州奏莫州軍亂, 刺史張元泛不知所在。
十二月, 乙卯, 以昭義節度副使鄭注為太僕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 上不聽。於是注詐上表固辭, 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賜之, 不受。
癸未, 以史元忠為盧龍留後。
, 宋申錫與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詔誅鄭注, 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 注由是得免, 深德璠。璠又與李訓善, 於是訓、注共薦之, 自浙西觀察使征為尚書左丞。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太和九年(乙卯, 公元八三五年)
, 正月, 乙卯, 以王元逵為成德節度使。
巢公湊薨, 追贈齊王。
鄭注上言秦地有災, 宜興役以禳之。辛卯, 發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
三月, 冀王絿薨。
丙辰, 以史元忠為盧龍節度使。
, 李德裕為浙西觀察使, 漳王傅母杜仲陽坐宋申錫事放歸金陵, 詔德裕存處之。會德裕已離浙西, 牒留後李蟾使如詔旨。至是, 左承王璠、戶部侍郎李漢奏德裕厚賂仲陽, 陰結漳王, 圖為不軌。上怒甚, 召宰相及璠、漢、鄭注等面質之。璠、漢等極口誣之, 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果如所言, 臣亦應得罪!」言者稍息。夏, 四月, 以德裕為賓客分司。
癸巳, 以鄭注守太僕卿, 兼御史大夫, 注始受之, 仍舉倉部員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 雖於理而無辜;在款之誠, 乃事君而盡節。」時人皆哂之。
丙申, 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 充鎮海節度使, 趣之赴鎮, 不得面辭。坐救李德裕故也。
, 京兆尹河南賈餗, 性褊躁輕率, 與李德裕有隙, 而善於李宗閔、鄭注。上巳, 賜百官宴於曲江, 故事, 尹於外門下馬, 揖御史。餗恃其貴勢, 乘馬直入, 殿中侍御史楊儉、蘇特與之爭, 餗罵曰:「黃面兒敢爾!」坐罰俸。餗恥之, 求出, 詔以為浙西觀察使。尚未行, 戊戌, 以餗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 制以曏日上初得疾, 王涯呼李德裕奔問起居, 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征逋懸錢三十萬緡, 百姓愁困。貶德裕袁州長史。
, 宋申錫獲罪, 宦官益橫。上外雖包容, 內不能堪。李訓、鄭注既得幸, 揣知上意, 訓因進講, 數以微言動上。上見其才辯, 意訓可與謀大事, 且以訓、注皆因王守澄以進, 冀宦官不之疑, 遂密以誠告之。訓、注遂以誅宦官為己任, 二人相挾, 朝夕計議, 所言於上無不從, 聲勢炟赫。注多在禁中, 或時休沐, 賓客填門, 賂遺山積。外人但知訓、注倚宦官擅作威福, 不知其與上有密謀也。上之立也, 右領軍將軍興寧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 由是有隙。訓、注為上謀, 進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權。五月, 乙丑, 以士良為左神策中尉, 守澄不悅。
戊辰, 以左丞王璠為戶部尚書、判度支。
京城訛言鄭注為上合金丹, 須小兒心肝, 民間驚懼, 上聞而惡之。鄭注素惡京兆尹楊虞卿, 與李訓共構之, 云此語出於虞卿家人。上怒, 六月, 下虞卿御史獄。注求為兩省官,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不許, 注毀之於上。會宗閔救楊虞卿, 上怒, 叱出之。壬寅, 貶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久居中用事, 與王守澄爭權不葉, 李訓、鄭注因之出承和於西川, 元素於淮南, 踐言於河東, 皆為監軍。秋, 七月, 甲辰朔, 貶楊虞卿虔州司馬。
庚戌, 作紫云樓於曲江。
辛亥, 以御史大夫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訓、鄭注為上畫太平之策, 以為當先除宦官, 次復河、湟, 次清河北, 開陳方略, 如指諸掌。上以為信然, 寵任日隆。初, 李宗閔為吏部侍郎, 因附馬都尉沈結女學士宋若憲、知樞密楊承和得為相。及貶明州, 鄭注發其事, 壬子, 再貶處州長史。著作郎、分司舒元輿與李訓善, 訓用事, 召為右司郎中, 兼侍御史知雜, 鞫楊虞卿獄。癸丑, 擢為御史中丞。元輿, 元褒之兄也。貶吏部侍郎李漢為汾州刺史, 刑部侍郎蕭浣為遂州刺史, 皆坐李宗閔之黨。是時李訓、鄭注連逐三相, 威震天下, 於是平生絲恩發怨無不報者。
李訓奏僧尼猥多, 耗蠹公私。丁巳, 詔所在試僧尼誦經不中格者, 皆勒歸俗。禁置寺及私度人。
時人皆言鄭注朝夕且為相, 侍御史李甘揚言於朝曰:「白麻出, 我必壞之於庭!」癸亥, 貶甘封州司馬。然李訓亦忌注, 不欲使為相, 事竟寢。
甲子, 以國子博士李訓為兵部郎中、知制誥, 依前侍講學士。
貶左金吾大將軍沈為邵州刺史。八月, 丙子, 又貶李宗閔潮州司戶, 賜宋若憲死。
丁丑, 以太僕卿鄭注為工部尚書, 充翰林侍講學士。注好服鹿裘, 以隱淪自處, 上以師友待之。注之初得幸, 上嘗問翰林學士、戶部侍郎李玨曰:「卿有鄭注乎?亦嘗與之言乎?」對曰:「臣豈特知其姓名, 兼深知其為人。其人奸邪, 陛下寵之, 恐無益聖德。臣忝在近密, 安敢與此人交通!」戊寅, 貶玨江州刺史。再貶沈柳州司戶。
丙申, 詔以楊承和庇護宋申易, 韋元素、王踐言與李宗閔、李德裕中外連結, 受其賂遺。承和可驩州安置, 元素可像州安置, 踐言可恩州安置, 令所在錮送。楊虞卿、李漢、蕭浣為朋黨之首, 貶虞卿虔州司戶, 漢汾州司馬, 浣遂州司馬。尋遣使追賜承和、元素、踐言死。時崔潭峻已卒, 亦剖棺鞭屍。己亥, 以前廬州刺史羅立言為司農少卿。立言贓吏, 以賂結鄭注而得之。鄭注之入翰林也, 中書舍人高元裕草制, 言以醫藥奉君親, 注銜之。奏元裕嘗出郊送李宗閔, 壬寅, 貶元裕閬州刺史。元裕, 士廉之六世孫也。時注與李訓所惡朝士, 皆指目為二李之黨, 貶逐無虛日, 班列殆空, 廷中恟恟, 上亦知之。訓、注恐為人所搖, 九月, 癸卯朔, 勸上下詔:「應與德裕、宗閔親舊及門生故吏, 今日以前貶黜之外, 餘皆不問。」人情稍安。
鹽鐵使王涯奏改江淮、嶺南茶法, 增其稅。
庚申, 以鳳翔節度使李聽為忠武節度使, 代杜悰。
憲宗之崩也, 人皆言宦官陳弘志所為。時弘志為山南東道監軍, 李訓為上謀召之, 至青泥驛, 癸亥, 封杖殺之。
鄭注求為鳳翔節度使,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卯, 以固言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注為鳳翔節度使。李訓雖因注得進, 及勢位俱盛, 心頗忌注。謀欲中外協勢以誅宦官, 故出注於鳳翔。其實俟既誅宦官, 併圖注也。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為參佐, 請禮部員外郎韋溫為副使, 溫不可。或曰:「拒之必為患。」溫曰:「擇禍莫若輕。拒之止於遠貶, 從之有不測之禍。」卒辭之。
戊辰, 以右神策中尉、行右衛上將軍、知內侍省事王守澄為左、右神策觀軍容使, 兼十二衛統軍。李訓、鄭注為上謀, 以虛名尊守澄, 實奪之權也。
己巳, 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輿為刑部侍郎, 兵部郎中知制誥、充翰林侍講學士李訓為禮部侍郎, 並同平章事。仍命訓三二日一入翰林講《易》。元輿為中丞, 凡訓、注所惡者, 則為之彈擊, 由是得為相。又上懲李宗閔、李德裕多朋黨, 以賈餗及元輿皆孤寒新進, 故擢為相, 庶其無黨耳。訓起流人, 期年致位宰相, 天子傾意任之。訓或在中書, 或在翰林, 天下事皆決於訓。而涯輩承順其風旨, 惟恐不逮。自中尉、樞密、禁衛諸將, 見訓皆震慴, 迎拜叩首。壬申, 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雜李孝本權知御史中丞。孝本, 宗室之子, 依訓、注得進。
李聽自恃勳舊, 不禮於鄭注。注代聽鎮鳳翔, 先遣牙將丹駿至軍中慰勞, 誣奏聽在鎮貪虐。冬, 十月, 乙亥, 以聽為太子太保、分司, 復以杜悰為忠武節度使。鄭注每自負經濟之略, 上問以富人之術, 注無以對, 乃請榷茶。於是以王涯兼榷茶使, 涯知不可而不敢違, 人甚苦之。
鄭注欲收僧尼之譽, 固請罷沙汰, 從之。
李訓、鄭注密言於上, 請除王守澄。辛巳, 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賜鴆, 殺之, 贈揚州大都督。訓、注本因守澄進, 卒謀而殺之, 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訓、注之陰狡, 於是元和之逆黨略盡矣。乙酉, 鄭注赴鎮。
庚子, 以東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書令, 餘如故。李訓所獎拔, 率皆狂險之士, 然亦時取天下重望認順人心, 如裴度、令狐楚、鄭覃皆累朝耆俊, 久為當路所軋, 置之散地, 訓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 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識者見其橫甚, 知將敗矣。
十一月, 丙午, 以大理卿郭行餘為邠寧節度使。癸丑, 以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李載義兼侍中。丁巳, 以戶部尚書、判度支王璠為河東節度使。戊午, 以京兆尹李石為戶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府事。石, 神符之五世孫也。己未, 以太府卿韓約為左金吾衛大將軍。
, 鄭注與李訓謀, 至鎮, 選壯士數百, 皆持白棓, 懷其斧, 以為親兵。是月, 戊辰, 王守澄葬於滻水, 注奏請入護葬事, 因以親兵自隨。仍奏令內臣中尉以下盡集滻水送葬, 注因闔門, 令親兵斧之, 使無遺類。約既定, 訓與其黨謀:「如此事成, 則注專有其功, 不若使行餘、璠以赴鎮為名, 多募壯士為部曲, 並用金吾、台府吏卒, 先期誅宦者, 已而並注去之。」行餘、璠、立言、約及中丞李孝本, 皆訓素所厚也, 故列置要地, 獨與是數人及舒元輿謀之, 它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 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 韓約不報平安, 奏稱:「左金吾聽事後石榴夜有甘露, 臣遞門奏訖。」因蹈舞再拜, 宰相亦帥百官稱賀。訓、元輿勸上親往觀之, 以承天貺, 上許之。百官退, 班於含元殿。日加辰, 上乘軟輿出紫宸門, 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兩省官詣左仗視之, 良久而還。訓奏:「臣與眾人驗之, 殆非真甘露, 未可遽宣佈, 恐天下稱賀。」上曰:「豈有是邪!」顧左、右中尉仇士良、魚志弘帥諸宦者往視之。宦者既去, 訓遽召郭行餘、王璠曰:「來受敕旨!」璠股慄不敢前, 獨行餘拜殿下。時二人部曲數百, 皆執兵立丹鳳門外, 訓已先使人召之, 令人受敕。獨東兵入, 邠寧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視甘露, 韓約變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將軍何為如是?」俄風吹幕起, 見執兵者甚眾, 又聞兵仗聲, 士良等驚駭走出。門者欲閉之, 士良叱之, 關不得上。士良等奔詣上告變。訓見之, 遽呼金吾衛士曰:「來上殿衛乘輿者, 人賞錢百緡!」宦官曰:「事急矣, 請陛下還宮!」即舉軟輿, 迎上扶升輿, 決殿後罘罳, 疾趨北出。訓攀輿呼曰:「臣奏事未竟, 陛下不可入宮!」金吾兵已登殿。羅立言帥京兆邏卒三百餘自東來, 李孝本帥御史台從人二百餘自西來, 皆登殿縱擊, 宦官流血呼冤, 死傷者十餘人, 乘輿迤邐入宣政門, 訓攀輿呼益急, 上叱之, 宦者郗志榮奮拳毆其胸, 偃於地。乘輿即入, 門隨闔, 宦者皆呼萬歲, 百官駭散出。訓知事不濟, 脫從吏綠衫衣之, 走馬而出, 揚言於道曰:「我何罪而竄謫!」人不之疑。王涯、賈餗、舒元輿還中書, 相謂曰:「上且開延英, 召吾屬議之。」兩省官詣宰相請其故, 皆曰:「不知何事, 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謀, 怨憤, 出不遜語, 上慚懼不復言。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劉泰倫、魏仲卿等各帥禁兵五百人, 露刃出閣門討賊。王涯等將會食, 吏白:「有兵自內出, 逢人輒殺!」涯等狼狽步走, 兩省及金吾吏卒千餘人填門爭出。門尋闔, 其不得出者六百餘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閉宮門, 索諸司, 討賊黨。諸司吏卒及民酤販在中者皆死, 死者又千餘人, 橫屍流血, 狼籍塗地, 諸司印及圖籍、帷幕、器皿俱盡。又遣騎各千餘出城追亡者, 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輿易服單騎出安化門, 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裡茶肆, 禁兵擒入左軍。涯時年七十餘, 被以桎梏, 掠治不勝苦, 自誣服, 稱與李訓謀行大逆, 尊立鄭注。王璠歸長興坊私第, 閉門, 以其兵自防。神策將至門, 呼曰:「王涯等謀反, 欲起尚書為相, 魚護軍令致意!」璠喜, 出見之。將趨賀再三, 璠知見紿, 涕泣而行, 至左軍, 見王涯曰:「二十兄自反, 胡為見引?」涯曰:「五弟昔為京兆尹, 不漏言於王守澄, 豈有今日邪!」璠俯首不言。又收羅立言於太平裡, 及涯等親屬奴婢, 皆入兩軍系之。戶部員外郎李元皋, 訓之再從弟也, 訓實與之無恩, 亦執而殺之。故嶺南節度使胡證, 家巨富, 禁兵利其財, 托以搜賈餗入其家, 執其子殷, 殺之。又入左常侍羅讓、詹事渾金歲、翰林學士黎埴等家, 掠其貲財, 掃地無遺。金歲, 瑊之子也, 坊市惡少年因之報私仇, 殺人, 剽掠百貨。互相攻劫, 塵埃蔽天。
癸亥, 百官入朝, 日出, 始開建福門, 惟聽以從者一人自隨, 禁兵露刃夾道。至宣政門, 尚未開。時無宰相御史知班, 百官無復班列。上御紫宸殿, 問:「宰相何為不來?」仇士良曰:「王涯等謀反系獄。」因以涯手狀呈上, 召左僕射令狐楚、右僕射鄭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憤不自勝, 謂楚等曰:「是涯手書乎?」對曰:「是也!」「誠如此, 罪不容誅!」因命楚、覃留宿中書, 參決機務。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敘王涯、賈餗反事浮泛, 仇士良等不悅, 由是不得為相。時坊市剽掠者猶未止, 命左、右神策將楊鎮、靳遂良等各將五百人分屯通衢, 擊鼓以警之, 斬十餘人, 然後定。賈餗變服潛民間經宿, 自知無所逃, 素服乘驢詣興安門, 自言:「我宰相賈餗也, 為奸人所污, 可送我詣兩軍!」門者執送西軍。李孝本改衣綠, 猶服金帶, 以帽鄣面, 單騎奔鳳翔, 至咸陽西, 追擒之。
甲子, 以右僕射鄭覃同平章事。
李訓素與終南僧宗密善, 往投之。宗密欲剃其發而匿之, 其徒不可。訓出山, 將奔鳳翔, 為盩厔鎮遏使宋楚所擒, 械送京師。至昆明池, 訓恐至軍中更受酷辱, 謂送者曰:「得我者則富貴矣!聞禁兵所在搜捕, 汝必為所奪, 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從之, 斬其首以來。
乙丑, 以戶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 仍判度支。前河東節度使李載義復舊任。左神策出兵三百人, 以李訓首引王涯、王璠、羅立言、郭行餘;右神策出兵三百人, 擁賈餗、舒元輿、李孝本獻於廟社, 徇於兩市。命百官臨視, 腰斬於獨柳之下, 梟其首於興安門外。親屬無問親疏皆死, 孩稚無遺, 妻女不死者沒為官婢。百姓觀者怨王涯榷茶, 或詬詈, 或投礫擊之。
臣光曰:「論者皆謂涯、餗有文學名聲, 初不知訓、注之謀, 橫罹覆族之禍, 憤歎其冤。臣獨以為不然。夫顛危不扶, 焉用彼相!涯、餗安高位, 飽重祿;訓、注小人, 窮奸究險, 力取將相。涯、餗與之比肩, 不以為恥;國家危殆, 不以為憂。偷合苟容, 日復一日, 自謂得保身之良策, 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無禍, 則奸臣孰不願之哉!一旦禍生不虞, 足折刑剭, 蓋天誅之也, 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從弟沐, 家於江南, 老且貧。聞涯為相, 跨驢詣之, 欲求一簿、尉。留長安二歲餘, 始得一見, 涯待之殊落莫。久之, 沐因嬖奴以道所欲, 涯許以微官, 自是旦夕造涯之門以俟命;及涯家被收, 沐適在其第, 與涯俱腰斬。舒元輿有族子守謙, 願而敏, 元輿愛之, 從元輿者十年, 一旦忽以非罪怒之, 日加譴責, 奴婢亦薄之。守謙不自安, 求歸江南, 元輿亦不留, 守謙悲歎而去。夕, 至昭應, 聞元輿收族, 守謙獨免。
是日, 以令狐楚為鹽鐵轉運使, 左散騎常侍張仲方權知京兆尹。時數日之間, 殺生除拜, 皆決於兩中尉, 上不豫知。
, 王守澄惡官者田全操、劉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義逸、劉英, 李訓、鄭注因之遣分詣鹽州、靈武、涇原、夏州、振武、鳳翔巡邊, 命翰林學士顧師邕為詔書賜六道, 使殺之。會訓敗, 六道得詔, 皆廢不行。丙寅, 以師邕為矯詔, 下御史獄。
先是, 鄭注將親兵五百, 已發鳳翔, 至扶風。扶風令韓遼知其謀, 不供具, 攜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訓已敗, 復還鳳翔。仇士良等使人繼密敕授鳳翔監軍張仲清令取注, 仲清惶惑, 不知所為。押牙李叔說仲清曰:「叔和為公以好召注, 屏其從兵, 於坐取之, 事立定矣!」仲清從之, 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衛, 遂詣仲清。叔和稍引其從兵, 享之於外, 注獨與數人入。既啜茶, 叔和抽刀斬注, 因閉外門, 悉誅其親兵。乃出密赦, 宣示將士, 遂滅注家, 並殺副使錢可復、節度判官盧簡能、觀察判官蕭傑、掌書記盧弘茂等及其枝黨, 死者千餘人。可復, 徽之子;簡能, 綸之子;人桀, 俛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 丁卯, 詔削奪注官爵, 令鄰道案兵觀變。以左神策大將軍陳君弈為鳳翔節度使。戊辰夜, 張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獻, 梟於興安門, 人情稍安, 京師諸軍始各還營。
詔將士討賊有功及娖隊者, 官爵賜賚各有差。右神策軍獲韓約於崇義坊, 己巳, 斬之。仇士良等各進階遷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決於北司, 宰相行文書而已。宦官氣益盛, 迫脅天子, 下視宰相, 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議事, 士良等動引訓、注折宰相。鄭覃、李石曰:「訓、注誠為亂首, 但不知訓、注始因何人得進?」宦者稍屈, 縉紳賴之。時中書惟有空垣破屋, 百物皆闕。江西、湖南獻衣糧百二十分, 充宰相召募從人。辛未, 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無邪, 神靈所祐, 縱遇盜賊, 亦不能傷。若內懷奸罔, 雖兵衛甚設, 鬼得而誅之。臣願竭赤心以報國, 止循故事, 以金吾卒導從足矣。其兩道所獻衣糧, 並乞停寢。」從之。
十二月, 壬申朔, 顧師邕流儋州, 至商山, 賜死。
榷茶使令狐楚奏罷榷茶, 從之。
度支奏籍鄭注家貲, 得絹百餘萬匹, 他物稱是。
庚辰, 上問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對曰:「漸安。然比日寒冽特甚, 蓋刑殺太過所致。」鄭覃曰:「罪人周親前已皆死, 其餘殆不足問。」時宦官深怨李訓等, 凡與之有瓜葛親, 或暫蒙獎引者, 誅貶不已, 故二相言之。
李訓、鄭注既誅, 召六道巡邊使。田全操追忿訓、注之謀, 在道楊言:「我入城, 凡儒服者, 無貴賤當盡殺之!」癸未, 全操等乘驛疾驅入金光門, 京城訛言有寇至, 士民驚噪縱橫走, 塵埃四起。兩省諸司官聞之, 皆奔散, 有不及束帶襪而乘馬者。鄭覃、李石在中書, 顧吏卒稍稍逃去。覃謂石曰:「耳目頗異, 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 人心所屬, 不可輕也!今事虛實未可知, 堅坐鎮之, 庶幾可定。若宰相亦走, 則中外亂矣。且果有禍亂, 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視文案, 沛然自若。敕使相繼傳呼:「閉皇城諸司門!」左金吾大將軍陳君賞帥其眾立望仙門下, 謂敕使曰:「賊至, 閉門未晚, 請徐觀其變, 不宜示弱!」至晡後乃定。是日, 坊市惡少年皆衣緋皁, 持弓刀北望, 見皇城門閉, 即欲剽掠, 非石與君賞鎮之, 京城幾再亂矣。時兩省官應入直者, 皆與其家人辭訣。
甲申, 敕罷修曲江亭館。
丁亥, 詔:「逆人親黨, 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 餘一切不問。諸司官吏雖為所脅從, 涉於詿誤, 皆赦之。他人毋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惕。見亡匿者, 勿復追捕, 三日內各聽自歸本司。」時禁軍暴橫, 京兆尹張仲方不敢詰, 宰相以其不勝任, 出為華州刺史, 以司農卿薛元賞代之。元賞常詣李石第, 聞石方坐聽事與一人爭辯甚喧, 元賞使覘之, 云有神策軍將訴事。元賞趨入, 責石曰:「相公輔佐天子, 紀綱四海。今近不能制一軍將, 使無禮如此, 何以鎮服四夷!」即趨出上馬, 命左右擒軍將, 俟於下馬橋, 元賞至, 則已解衣跽之矣。其黨訴於仇士良, 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賞曰:「屬有公事, 行當繼至。」遂杖殺之。乃白服見士良, 士良曰:「癡書生何敢杖殺禁軍大將!」元賞曰:「中尉大臣也, 宰相亦大臣也, 宰相之人若無禮於中尉, 如之何?中尉之人無禮於宰相, 庸可恕乎!中尉與國同體, 當為國惜法, 元賞已囚服而來, 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軍將已死, 無可如何, 乃呼酒與元賞歡飲而罷。初, 武元衡之死, 詔出內庫弓矢、陌刀給金吾仗, 使衛從宰相, 至建福門而退。至是, 悉罷之。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開成元年(丙辰, 公元八三六年)
, 正月, 辛丑朔, 上御宣政殿, 赦天下, 改元。仇士良請以神策仗衛殿門, 諫議大夫馮定言其不可, 乃止。定, 宿之弟也。
二月, 癸未, 上與宰相語, 患四方表奏華而不典, 李石對曰:「古人因事為文, 今人以文害事。」
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表請王涯等罪名, 且言:「涯等儒生, 荷國榮龐, 咸欲保身全族, 安肯構逆!訓等實欲討除內臣, 兩中尉自為救死之謀, 遂致相殺, 誣以反逆, 誠恐非辜。設右宰相實有異圖, 當委之有司, 正其刑典, 豈有內臣擅領甲兵, 恣行剽劫, 延及士庶, 橫被殺傷!流血千門, 殭屍萬計, 搜羅枝蔓, 中外恫疑。臣欲身詣闕庭, 面陳臧否, 恐並陷孥戮, 事亦無成。謹當修飾封疆, 訓練士卒, 內為陛下心腹, 外為陛下籓垣。如奸臣難制, 誓以死清君側!」丙申, 加從諫檢校司徒。
天德軍奏吐谷渾三千帳詣豐州降。
三月, 壬寅, 以袁州長史李德裕為水除州刺史。左僕射令狐楚從容奏:「王涯等既伏辜, 其家夷滅, 遺骸棄捐。請官為收瘞, 以順陽和之氣。」上慘然久之, 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於城西, 各賜衣一襲。仇士良潛使人發之, 棄骨於渭水。丁未, 皇城留守郭皎奏:「諸司儀仗有鋒刃者, 請皆輸軍器使, 遇立仗別給儀刀!」從之。劉從諫復遣牙將焦楚長上表讓官, 稱:臣之所陳, 系國大體。可聽則涯等宜蒙湔洗, 不可聽則賞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祿!」因暴揚仇士良等罪惡。辛酉, 上召見楚長, 慰諭遣之。時士良等恣橫, 朝臣日憂破家。及從諫表至, 士良等憚之。由是鄭覃、李石粗能秉政, 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強。
, 四月, 己卯, 以潮州司戶李宗閔為衡州司馬。凡李訓所指為李德裕、宗閔黨者, 稍收復之。
淄王協薨。
甲午, 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以左僕射令狐楚代之。
戊戌, 上與宰相從容論詩之工拙, 鄭覃曰:「詩之工者, 無若三百篇, 皆國人作之以刺美時政, 王者采之以觀風俗耳, 不聞王者為詩也。後代辭人之詩, 華而不實, 無補於事。陳後主、隋煬帝皆工於詩, 不免亡國, 陛下何取焉!」覃篤於經術, 上甚重之。
己酉, 上御紫宸殿, 宰相因奏事拜謝, 外間因訛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 已拜恩矣。」由是中外復有猜阻, 人情恟恟, 士民不敢解衣寢者數日。乙丑, 李石奏請召仇士良等面釋其疑。上為召士良等出, 上及石等共諭釋之, 使毋疑懼, 然後事解。
閏月, 乙酉, 以太子太保、分司李聽為河中節度使。上常歎曰:「付之兵不疑, 置之散地不怨, 惟聽為可以然。」
乙未, 李固言薦崔球為起居舍人, 鄭覃再三以為不可, 上曰:「公事勿相違!」覃曰:「若宰相盡同, 則事必有欺陛下者矣!」
李孝本二女配沒右軍, 上取之入宮。秋, 七月, 右拾遺魏謨上疏, 以為:「陛下不邇聲色, 屢出宮女以配鰥夫。竊聞數月以來, 教坊選試以百數, 莊宅收市猶未已;又召李孝本女入宮, 不避宗姓, 大興物論, 臣竊惜之。昔漢光武一顧列女屏風, 宋弘猶正色抗言, 光武即撤之。陛下豈可不思宋弘之言, 欲居光武之下乎!」上即出孝本女。擢謨為補闕, 曰:「朕選市女子, 以賜諸王耳。憐孝本女宗枝髫齔孤露, 故收養宮中。謨於疑似之間皆能盡言, 可謂愛我, 不忝厥祖矣!」命中書優為制辭以賞之。謨, 征之五世孫也。
鄜坊節度使蕭洪詐稱太后弟, 事覺。八月, 甲辰, 流驩州, 於道賜死。趙縝、呂璋等皆流嶺南。初, 李訓知洪之詐, 洪懼, 辟訓兄仲京置幕府。先是, 自神策軍出為節度使者, 軍中皆資其行裝, 至鎮, 三倍償之。有自左軍出鎮鄜坊未償而死者, 軍中征之於洪, 洪恃訓之勢, 不與。又征於死者之子, 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 訓判絕之。仇士良由是恨洪。太后有異母弟在閩中, 孱弱不能自達。有閩人蕭本從之得其內外族諱, 因士良進達於上, 且發洪之詐, 洪由是得罪。上以本為真太后弟, 戊申, 擢為右贊善大夫。
九月, 丁丑, 李石為上言宋申錫忠直, 為讒人所誣, 竄死遐荒, 未蒙昭雪。上俯首久之, 既而流涕泫然曰:「茲事朕久知其誤, 奸人逼我, 以社稷大計, 兄弟幾不能保, 況申錫, 僅全腰領耳。非獨內臣, 外廷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 向使遇漢昭帝, 必無此冤矣!」鄭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 上深痛恨, 有慚色。庚辰, 詔悉復申錫官爵, 以其子慎微為成固尉。
李石用金部員外郎韓益判度支, 案益坐贓三千餘緡, 系獄。石曰:「臣始以益頗曉錢谷, 故用之, 不知其貪乃如是!」上曰:「宰相但知人則用, 有過則懲, 如此則人易得。卿所用人不掩其惡, 可謂至公。從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過, 不欲人彈劾, 此大病也。」冬, 十一月, 丁巳, 貶益梧州司戶。
上自甘露之變, 意忽忽不樂, 兩軍球鞠之會什減六七, 雖宴享音伎雜遝盈庭, 未嘗解顏。閒居或徘徊眺望, 或獨語歎息。壬午, 上於延英謂宰相曰:「朕每與卿等論天下事, 則不免愁。」對曰:「為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聯每讀書, 恥為凡主。」李石曰:「方今內外之臣, 其間小人尚多疑阻, 願陛下更以寬御之, 彼有公清奉法如劉弘逸、薛季稜者, 陛下亦宜褒賞以勸為善。」甲申, 上復謂宰相曰:「我與卿等論天下事, 有勢未得行者, 退但飲醇酒求醉耳!」對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有司以左藏積弊日久, 請行檢勘, 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 請宥之, 上許之。既而果得繒帛妄稱漬污者, 敕赦之。給事中狄兼謨封還敕書曰:「官典犯贓, 理不可赦!」上諭之曰:「有司請檢之初, 聯既許之矣。與其失信, 寧失罪人。卿能奉職, 朕甚嘉之!」
十二月, 庚戌, 以華州刺史盧鈞為嶺南節度使。李石言於上曰:「盧鈞除嶺南, 朝士皆相賀。以為嶺南富饒之地, 近歲皆厚賂北司而得之;今北司不撓朝權, 陛下宜有以褒之。庶幾內外奉法, 此致理之本也。」上從之。鈞至鎮, 以清惠著名。
己未, 淑王縱薨。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開成二年(丁巳, 公元八三七年)
, 二月, 己未, 上謂宰相:「薦人勿問親疏, 聯聞竇易直為相, 未嘗用親故。若親故果才, 避嫌而棄之, 是亦不為至公也。」
均王緯薨。
三月, 有慧星出於張, 長八丈餘。壬申, 詔撤樂減膳, 以一日之分充十日。
, 四月, 甲辰, 上對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兼侍書柳公權等於便殿, 上舉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眾皆美上之儉德, 公權獨無言。上問其故, 對曰:「陛下貴為天子, 富有四海, 當進賢退不肖, 納諫諍, 明賞罰, 乃可以致雍熙。服浣濯之農, 乃末節耳。」上曰:「聯知舍人不應復為諫議, 以卿有諍臣風采, 須屈卿為之。」乙巳, 以公權為諫議大夫, 餘如故。
戊戌, 以翰林學士、工部侍郎陳夷行同平章事。
六月, 河陽軍亂, 節度使李泳奔懷州。軍士焚腐署, 殺泳二子, 大掠數日方止。泳, 長安市人, 寓籍禁軍, 以賂得方鎮。所至恃所交結, 貪殘不法, 其不下堪命, 故作亂。丁未, 貶泳澧州長史。戊申, 以左金吾將軍李執方為河陽節度使。
, 七月, 癸亥, 振武奏黨項三百餘帳剽掠逃去。
給事中韋溫為太子侍讀, 晨詣東宮, 日中乃得見。溫諫曰:「太子當雞鳴而起, 問安視膳, 不宜專事宴安!」太子不能用其言, 溫乃辭侍讀。辛未, 罷守本官。
振武突厥百五十帳叛, 剽掠營田。戊寅, 節度使劉沔擊破之。八月, 庚戌, 以昭儀王氏為德妃, 昭容楊氏為賢妃。立敬宗之子休復為梁王, 執中為襄王, 言楊為杞王, 成美為成王。癸丑, 立皇子宗儉為蔣王。
河陽軍士既逐李泳, 日相扇, 欲為亂。九月, 李執方索得首亂者七十餘人, 悉斬之, 餘黨分隸外鎮, 然後定。
, 十月, 國子監《石經》成。
福建奏晉江百姓蕭弘稱太后族人, 詔御史台案之。
戊申, 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 充西川節度使。

甲寅, 御史台奏蕭弘詐妄。詔遞歸鄉里, 不之罪, 冀得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