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10

【唐紀二十六】
起上章閹茂八月, 盡昭陽赤奮若, 凡三年有奇。
睿宗玄真大聖大興孝皇帝下景云元年(庚戌, 公元七一零年)

八月, 庚寅, 往巽第按問。重福奄至, 縣官馳出, 白留守;群官皆逃匿, 洛州長史崔日知獨帥眾討之。
留台侍御史李邕遇重福於天津橋, 從者已數百人, 馳至屯營, 告之曰:「譙王得罪先帝, 今無故入都, 此必為亂;君等宜立功取富貴。」又告皇城使閉諸門。重福先趣左、右屯營, 營中射之, 矢如雨下。乃還趣左掖門, 欲取留守兵, 見門閉, 大怒, 命焚之。火未及然, 左屯營兵出逼之, 重福窘迫, 策馬出上東, 逃匿山谷。明日, 留守大出兵搜捕, 重福赴漕渠溺死。日知, 日用之從父兄也, 以功拜東都留守。
鄭愔貌醜多須, 既敗, 梳髻, 著婦人服, 匿車中;擒獲, 被鞫, 股慄不能對。張靈均神氣自若, 顧愔曰:「吾與此人舉事, 宜其敗也!」與愔皆斬於東都市。初, 愔附來俊臣得進;俊臣誅, 附張易之;易之誅, 附韋氏;韋氏敗, 又附譙王重福, 竟坐族誅。嚴善思免死, 流靜州。萬騎恃討諸韋之功, 多暴橫, 長安中苦之;詔並除外官。又停以戶奴為萬騎;更置飛騎, 隸左、右羽林。
姚元之、宋璟及御史大夫畢構上言:「先朝斜封官悉宜停廢。」上從之。癸巳, 罷斜封官凡數千人。
刑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裴談貶蒲州刺史。
贈蘇安恆諫議大夫。
九月, 辛未, 以太子少師致仕唐休璟為朔方道大總管。
, 十月, 甲申, 禮儀使姚元之、宋璟奏:「大行皇帝神主, 應祔太廟, 請遷義宗神主於東都, 別立廟。」從之。
乙未, 追復天後尊號為大聖天後。
丁酉, 以幽州鎮守經略節度大使薛訥為左武衛大將軍兼幽州都督。節度使之名自訥始。
太平公主以太子年少, 意頗易之;既而憚其英武, 欲更擇闇弱者立之以久其權, 數為流言, 云「太子非長, 不當立。」己亥, 制戒諭中外, 以息浮議。公主每覘伺太子所為, 纖介必聞於上, 太子左右, 亦往往為公主耳目, 太子深不自安。
謚故太子重俊曰節湣。太府少卿萬年韋湊上書, 以為:「賞罰所不加者, 則考行立謚以褒貶之。故太子重俊, 與李多祚等稱兵入宮, 中宗登玄武門以避之, 太子據鞍督兵自若;及其徒倒戈, 多祚等死, 太子方逃竄。向使宿衛不守, 其為禍也胡可忍言!明日, 中宗雨泣, 謂供奉官曰:『幾不與卿等相見。』其危如此, 今聖朝禮葬, 謚為節湣, 臣竊惑之。夫臣子之禮, 過廟必下, 過位必趨。漢成帝之為太子, 不敢絕馳道。而重俊稱兵宮內, 跨馬御前, 無禮甚矣。若以其誅武三思父子而嘉之, 則興兵以誅奸臣而尊君父可也;今欲自取之, 是與三思競為逆也, 又足嘉乎!若以其欲廢韋氏而嘉之, 則韋氏於時逆狀未彰, 大義未絕, 苟無中宗之命而廢之, 是脅父廢母也, 庸可乎!漢戾太子困於江充之讒, 發忿殺充, 雖興兵交戰, 非圍逼君父也;兵敗而死, 及其孫為天子, 始得改葬, 猶謚曰戾。況重俊可謚之曰節湣乎!臣恐後之亂臣賊子, 得引以為比, 開悖逆之原, 非所以彰善癉惡也, 請改其謚。多祚等從重俊興兵, 不為無罪。陛下今宥之可也, 名之為雪, 亦所未安。」上甚然其言, 而執政以為制命已行, 不為追改, 但停多祚等贈官而已。
十一月, 戊申朔, 以姚元之為中書令。
乙酉, 葬孝和皇帝於定陵, 廟號中宗。朝議以韋後有罪, 不應祔葬。追謚故英王妃趙氏曰和思順聖皇后, 求其瘞, 莫有知者, 乃以禕衣招魂, 覆以夷衾, 祔葬定陵。
壬子, 侍中韋安石罷為太子少保, 左僕射、同中書門下三呂蘇瑰罷為少傅。
甲寅, 追復裴炎官爵。
, 裴胄先自嶺南逃歸, 復杖一百, 徙北庭。至徙所, 殖貨任俠, 常遣客言□都下事。武後之誅流人也, 胄先先知之, 逃奔胡中;北庭都護追獲, 囚之以聞。使者至, 流人盡死, 胄先以待報未殺。既而武後下制安撫流人, 有未死者悉放還, 胄先由是得歸。至是求炎後, 獨胄先在, 拜詹事丞。
壬戌, 追復王同皎官爵。
庚午, 許文貞公蘇瑰薨。制起復其子頲為工部侍郎, 頲固辭。上使李日知諭旨, 日知終坐不言而還, 奏曰:「臣見其哀毀, 不忍發言, 恐其隕絕。」上乃聽其終制。
十二月, 癸未, 上以二女西城、隆昌公主為女官, 以資天皇天後之福, 仍欲於京城西造觀。諫議大夫寧原悌上言, 以為:「先朝悖逆庶人以愛女驕盈而及禍, 新都、宜城以庶孽抑損而獲全。又釋、道二家皆以清淨為本, 不當廣營寺觀, 勞人費財。梁武致敗於前, 先帝取災於後, 殷鑒不遠。今二公主入道, 將為之置觀, 不宜過為崇麗, 取謗四方。又, 先朝所親狎諸僧, 尚在左右, 宜加屏斥。」上覽而善之。
宦者閭興貴以事屬長安令李朝隱, 朝隱繫於獄。上聞之, 召見朝隱, 勞之曰:「卿為赤縣令, 能如此, 朕復何憂!」因禦承天門, 集百官及諸州朝集使, 宣示以朝隱所為, 且下制稱「宦官遇寬柔之代, 必弄威權。朕覽前載, 每所歎息。能副朕意, 實在斯人, 可加一階為太中大夫, 賜中上考及絹百匹。」
壬辰, 奚、□犯塞, 掠漁陽、雍奴, 出盧龍塞而去。幽州都督薛訥追擊之, 弗克。
舊制, 三品以上官冊授, 五品以上制授, 六品以下敕授, 皆委尚書省奏擬, 文屬吏部, 武屬兵部, 尚書曰中銓, 侍郎曰東西銓。中宗之末, 嬖倖用事, 選舉混淆, 無復綱紀。至是, 以宋璟為吏部尚書, 李乂、盧從願為侍郎, 皆不畏強禦, 請謁路絕。集者萬餘人, 留者三銓不過二千, 人服其公。以姚元之為兵部尚書, 陸象先、盧懷慎為侍郎, 武選亦治。從願, 承慶之族子;象先, 元方之子也。
侍御史蒿城倪若水, 奏彈國子祭酒祝欽明、司業郭山惲亂常改作, 希旨病君;於是左授欽明饒州刺史, 山惲括州長史。
侍御史楊孚, 彈糾不避權貴, 權貴毀之。上曰:「鷹搏狡兔, 須急救之, 不爾必反為所噬。禦史繩奸慝亦然。敬非人主保衛之, 則亦為奸慝所噬矣。」孚, 隋文帝之侄孫也。置河西節度、支度、營田等使, 領涼、甘、肅、伊、瓜、沙、西七州, 治涼州。
姚州群蠻, 先附吐蕃, 攝監察禦史李知古請發兵擊之;既降, 又請築城, 列置州縣, 重稅之。黃門侍郎徐堅以為不可;不從。知古發劍南兵築城, 因欲誅其豪傑, 掠子女為奴婢。群蠻怨怨, 蠻酋傍名引吐蕃攻知古, 殺之, 以其屍祭天, 由是姚、巂路絕, 連年不通。安西都護張玄表侵掠吐蕃北境, 吐蕃雖怨而未絕和親, 乃賂鄯州都督楊矩, 請河西九曲之地以為公主湯沐邑;矩奏與之。
睿宗玄真大聖大興孝皇帝下景云二年(辛亥, 公元七一一年)

, 正月, 癸醜, 突厥可汗默啜遣使請和;許之。
己未, 乙太僕卿郭元振、中書侍郎張說並同平章事。
以溫王重茂為襄王, 充集州刺史, 遣中郎將將兵五百就防之。
乙丑, 追立妃劉氏曰肅明皇后, 陵曰惠陵;德妃竇氏曰昭成皇后, 陵曰靖陵。皆招魂葬於東都城南, 立廟京師, 號儀坤廟。竇氏, 太子之母也。
太平公主與益州長史竇懷貞等結為朋黨, 欲以危太子, 使其婿唐晙邀韋安石至其第, 安石固辭不往。上嘗密召安石, 謂曰:「聞朝廷皆傾心東宮, 卿宜察之。」對曰:「陛下安得亡國之言!此必太平之謀耳。太子有功於社稷, 仁明孝友, 天下所知, 願陛下無惑讒言。」上瞿然曰:「朕知之矣, 卿勿言。」時公主在簾下竊聽之, 以飛語陷安石, 欲收按之, 賴郭元振救之, 得免。
公主又嘗乘輦邀宰相於光范門內, 諷以易置東宮, 眾皆失色, 宋璟抗言曰:「東宮有大功於天下, 真宗廟社稷之主, 公主奈何忽有此議!」
璟與姚元之密言於上曰:「宋王陛下之元子, 豳王高宗之長孫, 太平公主交構其間, 將使東宮不安。請出宋王及豳王皆為刺史, 罷岐、薛二王左、右羽林, 使為左、右率以事太子。太平公主請與武攸暨皆於東都安置。」上曰:「朕更無兄弟, 惟太平一妹, 豈可遠置東都!諸王惟卿所處。」乃先下制云:「諸王、駙馬自今毋得典禁兵, 見任者皆改它宮。」
頃之, 上謂侍臣曰:「術者言於五日當有急兵入宮, 卿等為朕備之。」張說曰:「此必讒人欲離間東宮。願陛下使太子監國, 則流言自息矣。」姚元之曰:「張說所言, 社稷之至計也。」上悅。
二月, 丙子朔, 以宋王成器為同州刺史, 豳王守禮為豳州刺史, 左羽林大將軍岐王隆范為左衛率, 右羽林大將軍薛王隆業為右衛率;太平公主蒲州安置。
丁醜, 命太子監國, 六品以下除官及徒罪以下, 並取太子處分。殿中侍御史崔蒞、太子中允薛照素言於上曰:「斜封官皆先帝所除, 恩命已布, 姚元之等建議, 一朝盡奪之, 彰先帝之過, 為陛下招怨。今眾口沸騰, 遍於海內, 恐生非常之變。」太平公主亦言之, 上以為然。戊寅, 制:「諸緣斜封別敕授官, 先停任者, 並量材敘用。」
太平公主聞姚元之、宋璟之謀, 大怒, 以讓太子。太子懼, 奏元之、璟離間姑、兄, 請從極法。甲申, 貶元之為申州刺史, 璟為楚州刺史。丙戌, 宋王、豳王亦寢刺史之命。
中書舍人、參知機務劉幽求罷為戶部尚書;以太子少保韋安石為侍中。安石與李日知代姚、宋為政, 自是綱紀紊亂, 復如景龍之世矣。前右率府鎧曹參軍柳澤上疏, 以為:「斜封官皆因僕妾汲引, 豈出孝和之意!陛下一切黜之, 天下莫不稱明。一旦忽盡收斜, 善惡不安, 反覆相攻, 何陛下政令之不一也!議者咸稱太平公主令胡僧慧范曲引此曹, 誑誤陛下。臣恐積小成大, 為禍不細。」上弗聽。澤, 亨之孫也。
左、右萬騎與左右羽林為北門四軍, 使葛福順等將之。
三月, 以宋王成器女為金山公主, 許嫁突厥默啜。
, 四月, 甲申, 宋王成器讓司徒;許之, 以為太子賓客。以韋安石為中書令。
上召群臣三品以上, 謂曰:「朕素懷澹泊, 不以萬乘為貴, 曩為皇嗣, 又為皇太弟, 皆辭不處。今欲傳位太子, 何如?」群臣莫對。太子使右庶子李景伯固辭, 不許。殿中侍御史和逢堯附太平公主, 言於上曰:「陛下春秋未高, 方為四海所依仰, 豈得遽爾!」上乃止。
戊子, 制:「凡政事皆取太子處分。其軍旅死刑及五品已上除授, 皆先與太子議之, 然後以聞。」
辛卯, 以李日知守侍中。
壬寅, 赦天下。
五月, 太子請讓位於宋王成器;不許。請召太平公主還京師:許之。
庚戌, 制:「則天皇後父母墳仍舊為昊陵、順陵, 量置官屬。」太平公主為武攸暨請之也。
辛酉, 更以西城為金仙公主, 隆昌為玉真公主, 各為之造觀, 逼奪民居甚多, 用功數百萬。右散騎常侍魏知古、黃門侍郎李乂諫, 皆不聽。
壬戌, 殿中監竇懷貞為御史大夫、同平章事。
僧慧范恃太平公主勢, 逼奪民產, 御史大夫薛謙光與殿中侍御史慕容珣奏彈之。公主訴於上, 出謙光為岐州刺史。
明遣使按察十道, 議者以山南所部闊遠, 乃分為東西道;又分隴右為河西道。六月、壬午, 又分天下置汴、齊、兗、魏、冀、並、蒲、鄜、涇、秦、益、綿、遂、荊、岐、通、梁、襄、揚、安、淮、越、洪、潭二十四都督, 各糾察所部刺史以下善惡, 惟洛及近畿州不隸都督府。太子右庶子李景伯、舍人盧輔等上言:「都督專殺生之柄, 權任太重。或用非其人, 為害不細。今禦史秩卑望重, 以時巡察, 奸宄自禁。」其後竟罷都督, 但置十道按察使而已。
, 七月, 癸巳, 追復上官昭容, 謚曰惠文。
乙卯, 以高祖故宅枯柿復生, 赦天下。
己巳, 以右御史大夫解琬為朔方大總管。琬考按三城戍兵, 奏減十萬人。
庚午, 以中書令韋安石為左僕射兼太子賓客、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平公主以安石不附己, 故崇以虛名, 實去其權也。
九月, 庚辰, 以竇懷貞為侍中。懷貞每退朝, 必詣太平公主第。時修金仙、玉真二觀, 群臣多諫, 懷貞獨勸成之, 身自督役。時人謂懷貞前為皇后阿{父者}, 今為公主邑司。
, 十月, 甲辰, 上禦承天門, 引韋安石、郭元振、竇懷貞、李日知、張說宣制, 責以「政教多闕, 水旱為災, 府庫益竭, 僚吏日滋;雖朕之薄德, 亦輔佐非才。安石可左僕射、東都留守, 元振可吏部尚書, 懷貞可左御史大夫, 日知可戶部尚書, 說可左丞, 並罷政事」。以吏部尚書劉幽求為侍中, 右散騎常侍魏知古為左散騎常侍, 太子詹事崔湜為中書侍郎, 並同中書門下三品;書中侍郎陸象先同平章事。皆太平公主之志也。
像先清淨寡慾, 言論高遠, 為時人所重。湜私侍太平公主, 公主欲引以為相, 湜請與象先同升, 公主不可, 湜曰:「然則湜亦不敢當。」公主乃為之並言於上。上不欲用湜, 公主涕泣以請, 乃從之。
右補闕辛替否上疏, 以為:「自古失道破國亡家者, 口說不如身逢, 耳聞不如目睹。臣請以陛下所目睹者言之。太宗皇帝, 陛下之祖也, 撥亂返正, 開基立極;官不虛授, 財無枉費;不多造寺觀而有福, 不多度僧尼而無災, 天地垂祐, 風雨時若, 粟帛充溢, 蠻夷率服, 享國久長, 名高萬古。陛下何不取而法之!中宗皇帝, 陛下之兄, 棄祖宗之業, 徇女子之意;無能而祿者數千人, 無功而封者百餘家;造寺不止, 費財貨者數百億, 度人無窮, 免租庸者數十萬, 所出日滋, 所入日寡;奪百姓口中之食以養貪殘, 剝萬人體上之衣以塗土木, 於是人怨神怒, 眾叛親離, 水旱並臻, 公私俱罄, 享國不永, 禍及其身。陛下何不懲而改之!自頃以來, 水旱相繼, 兼以霜蝗, 人無所食, 未聞賑恤, 而為二女造觀, 用錢百餘萬婚。陛下豈可不計當今府庫之蓄積有幾, 中外之經費有幾, 而輕用百餘萬緡, 以供無用之役乎!陛下族韋氏之家, 而不去韋氏之惡, 忍棄太宗之法, 不忍棄中宗之政乎!且陛下與太子當韋氏用事之時, 日夕憂危, 切齒於群凶;今幸而除之, 乃不改其所為, 臣恐復有切齒於陛下者也。然則陛下又何惡於群凶而誅之!昔先帝之憐悖逆也, 宗晉卿為之造第, 趙履溫為之葺園, 殫園財, 竭人力, 第成不暇居, 園成不暇遊, 而身為戮沒。今之造觀崇侈者, 必非陛下、公主之本意, 殆有宗、趙之徒從而勸之, 不可不察也。陛下不停斯役, 臣恐人之愁怨, 不減先朝之時。人人知其禍敗, 而口不敢言, 言則刑戮隨之。如韋月將、燕欽融之徒, 先朝誅之, 陛下賞之, 豈非陛下知直言之有益於國乎!臣今所言, 亦先朝之直也, 惟陛下察之。」上雖不能從, 而嘉其切直。
禦史中丞和逢堯攝鴻臚卿, 使於突厥, 說默啜曰:「處密、堅昆聞可汗結昏於唐, 皆當歸附。可汗何不襲唐冠帶, 使諸胡知之, 豈不美哉!」默啜許諾, 明日, 襆頭、衣紫衫, 南向再拜, 稱臣, 遣其子楊我支及國相隨逢堯入朝, 十一月, 戊寅, 至京師。逢堯以奉使功, 遷戶部侍郎。
壬辰, 令天下百姓二十五入軍, 五十五免。
十二月, 癸卯, 以興昔亡可汗阿史那獻為招慰十姓使。
上召天臺山道士司馬承禎, 問以陰陽數術, 對曰:「道者, 損之又損, 以至於無為, 安肯勞心以學術數乎!」上曰:「理身無為則高矣, 如理國何?」對曰:「國猶身也, 順物自然而心無所私, 則天下理矣。」上歎曰:「廣成之言, 無以過也。」承禎固請還山, 上許之。
尚書左丞盧藏用指終南山謂承禎曰:「此中大有佳處, 何必天臺!」承禎曰:「以愚觀之, 此乃仕宦之疾徑耳!」藏用嘗隱終南, 則天時征為左拾遺, 故承禎言之。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上之上
睿宗玄真大聖大興孝皇帝下先天元年(壬子, 公元七一二年)

, 正月, 辛巳, 睿宗祀南郊, 初用諫議大夫賈曾議合祭天地。曾, 言忠之子也。
戊子, 幸滻東, 耕籍田。
己醜, 赦天下;改元太極。
乙未, 上禦安福門, 宴突厥楊我支, 以金山公主示之;既而會上傳位, 婚竟不成。以左御史大夫竇懷貞、戶部尚書岑羲並同中書門下三品。
二月, 辛酉, 廢右禦史台。
蒲州刺史蕭至忠自托於太平公主, 公主引為刑部尚書。華州長史蔣欽緒, 其妹夫也, 謂之曰:「如子之才, 何憂不達!勿為非分妄求。」至忠不應。欽緒退, 歎曰:「九代卿族, 一舉滅之, 可哀也哉!」至忠素有雅望, 嘗自公主第門出, 遇宋璟, 璟曰:「非所望於蕭君也。」至忠笑曰:「善乎宋生之言!」遽策馬而去。
幽州大都督薛訥鎮幽州二十餘年, 吏民安之。未嘗舉兵出塞, 虜亦不敢犯。與燕州刺史李璡有隙, 璡毀之於劉幽求, 幽求薦左羽林將軍孫佺代之。三月, 丁醜, 以佺為幽州大都督, 徙訥為並州長史。
, 五月, 益州獠反。
戊寅, 上祭北郊。
辛巳, 赦天下, 改元延和。
六月, 丁未, 右散騎常侍武攸暨卒, 追封定王,
上以節湣太子之亂, 岑羲有保護之功, 癸醜, 以羲為侍中。
庚申, 幽州大都督孫佺與奚酋李大酺戰於冷陘, 全軍覆沒。是時, 佺帥左驍衛將軍李楷洛, 左威衛將軍周以悌發兵二萬、騎八千, 分為三軍, 以襲奚、契丹。將軍烏可利諫曰:「道險而天熱, 懸軍遠襲, 往必敗。」佺曰:薛訥在邊積年, 竟不能為國家復營州。今乘其無備, 往必有功。」使楷洛將騎四千前驅, 遇奚騎八千, 楷洛戰不利。佺怯懦, 不敢救, 引軍欲還, 虜乘之, 唐兵大敗。佺阻山為方陳以自固, 大酺使謂佺曰:「朝廷既與我和親, 今大軍何為而來?」佺曰:「吾奉敕來招慰耳。楷洛不稟節度, 輒與汝戰, 請斬以謝。」大酺曰:「若然, 國信安在?」佺悉斂軍中帛, 得萬餘段, 並紫袍、金帶、魚袋以贈之。大酺曰:「請將軍南還, 勿相驚擾。」將士懼, 無復部伍, 虜追擊之, 士卒皆潰。佺、以悌為虜所擒, 獻於突厥, 默啜皆殺之;楷洛、可利脫歸。
, 七月, 彗星出西方, 經軒轅入太微, 至於大角。
有相者謂同中書門下三品竇懷貞曰:「公有刑厄。」懷貞懼, 請解官為安國寺奴;敕聽解官。乙亥, 復以懷貞為左僕射兼御史大夫、平章軍國重事。
太平公主使術者言於上曰:「彗所以除舊布新, 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變, 皇太子當為天子。」上曰:「傳德避災, 吾志決矣!」太平公主及其黨皆力諫, 以為不可。上曰:「中宗之時, 群奸用事, 天變屢臻。朕時請中宗擇賢子立之以應災異, 中宗不悅, 朕憂恐, 數日不食。豈可在彼則能勸之, 在己則不能邪!」太子聞之, 馳入見, 自投於地, 叩頭請曰:「臣以微功, 不次為嗣, 懼不克堪, 未審陛下遽以大位傳之, 何也?」上曰:「社稷所以再安, 吾之所以得天下, 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災, 故以授汝, 轉禍為福, 汝何疑邪!」太子固辭。上曰:「汝為孝子, 何必待柩前然後即位邪!」太子流涕而出。
壬辰, 制傳位於太子, 太子上表固辭。太平公主勸上雖傳位, 猶宜自總大政。上乃謂太子曰:「汝以天下事重, 欲朕兼理之邪?」昔舜禪禹, 猶親巡狩。聯雖傳位, 豈忘家國?其軍國大事, 當兼省之。」
八月, 庚子, 玄宗即位, 尊睿宗為太上皇。上皇自稱曰朕, 命曰誥, 五日一受朝於太極殿。皇帝自稱曰予, 命曰制、敕, 日受朝於武德殿。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決於上皇, 餘皆決於皇帝。
壬寅, 上大聖天後尊號曰聖帝天後。
甲辰, 赦天下, 改元。
乙巳, 於漠州北置渤海軍, 恆、定州境置恆陽軍, 媯、蔚州境置懷柔軍, 屯兵五萬。
丙午, 立妃王氏為皇后, 以後父仁皎為太僕卿。仁皎, 下邽人也。戊申, 立皇子許昌王嗣直為郯王, 真定王嗣謙為郢王。
以劉幽求為右僕射、同中書門下三品, 魏知古為侍中, 崔湜為檢校中書令。
, 河內王琚預於王同皎之謀, 亡命, 傭書於江都。上之為太子也, 琚還長安, 選補諸暨主簿, 過謝太子。琚至廷中, 故徐行高視, 宦者曰:「殿下在簾內。」琚曰:「何謂殿下?當今獨有太平公主耳!」太子遽召見, 與語, 琚曰:「韋庶人弒逆, 人心不服, 誅之易耳。太平公主, 武後之子, 凶猾無比, 大臣多為之用, 琚竊憂之。」太子引與同榻坐, 泣曰:「主上同氣, 唯有太平, 言之恐傷主上之意, 不言為患日深, 為之奈何?」琚曰:「天子之孝, 異於匹夫, 當以安宗廟社稷為事。蓋主, 漢昭帝之姊, 自幼供養, 有罪猶誅之。為天下者, 豈顧小節!」太子悅曰:「君有何藝, 可與寡人遊?」琚曰:「能飛煉、詼嘲。」太子乃奏為詹事府司直, 日與遊處, 累遷太子中舍人;及即位, 以為中書侍郎。
是時, 宰相多太平公主之黨, 劉幽求與右羽林將軍張□謀以羽林兵誅之, 使□密言於上曰:「竇懷貞、崔湜、岑羲皆因公主得進, 日夜為謀不軌。若不早圖, 一旦事起, 太上皇何以得安!請速誅之。臣已與幽求定計, 惟俟陛下之命。」上深以為然。□洩其謀於侍御史鄧光賓, 上大懼, 遽列上其狀。丙辰, 幽求下獄。有司奏:「幽求等離間骨肉, 罪當死。」上為言幽求有大功, 不可殺。癸亥, 流幽求於封州, 張□於峰州, 光賓於繡州。
, 崔湜為襄州刺史, 密與譙王重福通書, 重福遺之金帶。重福敗, 湜當死, 張說、劉幽求營護得免。既而湜附太平公主, 與公主謀罷說政事, 以左丞分司東都。及幽求流封州, 湜諷廣州都督周利貞, 使殺之。桂州都督景城王晙知其謀, 留幽求不遣。利貞屢移牒索之, 晙不應, 利貞以聞。湜屢逼晙, 使遣幽求, 幽求謂晙曰:「公拒執政而保流人, 勢不能全, 徒仰累耳。」固請詣廣州, 晙曰:「公所坐非可絕於朋友者也。晙因公獲罪, 無所恨!」竟逗遛不遣。幽求由是得免。
九月, 丁卯朔, 日有食之。
辛卯, 立皇子嗣升為陝王。嗣升母楊氏, 士達之曾孫也。王后無子, 母養之。
, 十月, 庚子, 上謁太廟, 赦天下。
癸卯, 上幸新豐, 獵於驪山之下。
辛酉, 沙陀金山遣使入貢。沙陀者, 處月之別種也, 姓硃邪氏。
十一月, 乙酉, 奚、契丹二萬騎寇漁陽, 幽州都督宋璟閉城不出, 虜大掠而去。
上皇誥遣皇帝巡邊, 西自河、隴, 東及燕、薊, 選將練卒。甲午, 以幽州都督宋璟為左軍大總管, 並州長史薛訥為中軍大總管, 朔方大總管, 兵部尚書郭元振為右軍大總管。
十二月, 刑部尚書李日知請致仕。
日知在官, 不行捶撻而事集。刑部有令史, 受敕三日, 忘不行。日知怒, 索杖, 集群吏, 欲捶之;既而謂曰:「我欲捶汝, 天下人必謂汝能撩李日知嗔, 受李日知杖, 不得比於人, 妻子亦將棄汝矣。」遂釋之。吏皆感悅, 無敢犯者, 脫有稽失, 眾共謫之。
睿宗玄真大聖大興孝皇帝下開元元年(癸醜, 公元七一三年)


, 正月, 乙亥, 誥:「衛士自今二十五入軍, 五十免;羽林飛騎並以衛士簡補。」
以吏部尚書蕭至忠為中書令。
皇帝巡邊改期, 所募兵各散遣, 約八月復集, 竟不成行。
二月, 庚子夜, 開門然燈, 又追作去年大酺, 大合伎樂。上皇與上禦門樓臨觀, 或以夜繼晝, 凡月餘。左拾遺華陰嚴挺之上疏諫, 以為:「酺者因人所利, 合醵為歡。今乃損萬人之力, 營百戲之資, 非所以光聖德美風化也。」乃止。
, 高麗既亡, 其別種大祚榮徙居營州。及李盡忠反, 祚榮與靺鞨乞四北羽聚眾東走, 阻險自固。盡忠死, 武後使將軍李楷固討其餘黨。楷固擊乞四北羽, 斬之, 引兵逾天門嶺, 逼祚榮。祚榮逆戰, 楷固大敗, 僅以身免。祚榮遂帥其眾東據東牟山, 築城居之。祚榮驍勇善戰, 高麗、靺鞨之人稍稍歸之, 地方二千里, 戶十餘萬, 勝兵數萬人, 自稱振國王, 附於突厥。時奚、契丹皆叛, 道路阻絕, 武後不能討。中宗即位, 遣侍御史張行岌招慰之, 祚榮遣子入侍。至是, 以祚榮為左驍衛大將軍、渤海郡王;以其所部為忽汗州, 令祚榮兼都督。
庚申, 敕以嚴挺之忠直宣示百官, 厚賞之。
三月, 辛巳, 皇后親蠶。
晉陵尉楊相如上疏言時政, 其略曰:「煬帝自恃自強, 不憂時政, 雖制敕交行, 而聲實舛謬, 言同堯、舜, 亦如桀、紂, 舉天下之大, 一擲而棄之。」又曰:「隋氏縱欲而亡, 太宗抑欲而昌, 願陛下詳擇之!」又曰:「人主莫不好忠正而惡佞邪, 然忠正者常疏, 佞邪者常親, 以至於覆國危身而不寤者, 何哉?誠由忠正者多忤意, 佞邪者多順指, 積忤生憎, 積順生愛, 此親疏之所以分也。明主則不然。愛其忤以收忠賢, 惡其順以去佞邪, 則太宗太平之業, 將何遠哉!」又曰「夫法貴簡而能禁, 罰貴輕而必行;陛下方興崇至德, 大布新政, 請一切除去碎密, 不察小過。小過不察則無煩苛, 大罪不漏則止奸慝, 使簡而難犯, 寬而能制, 則善矣。」上覽而善之。
先是, 修大明宮未畢, , 五月, 庚寅, 敕以農務方勤, 罷之以待閒月。
六月, 丙辰, 以兵部尚書郭元振同中書門下三品。
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勢, 擅權用事, 與上有隙, 宰相七人, 五出其門。文武之臣, 太半附之。與竇懷貞、岑羲、蕭至忠、崔湜及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長史新興王晉、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知右羽林將軍事李慈、左金吾將軍李欽、中書舍人李猷、右散騎常侍賈膺福、鴻臚卿唐晙及僧慧範等謀廢立, 又與宮人元氏謀於赤箭粉中置毒進於上。晉, 德良之孫也。元楷、慈數往來主第, 相與結謀。
王琚言於上曰:「事迫矣, 不可不速發!」左丞張說自東都遣人遺上佩刀, 意欲上斷割。荊州長史崔日用入奏事, 言於上曰:「太平謀逆有日, 陛下往在東宮, 猶為臣子, 若欲討之, 須用謀力。今既光臨大寶, 但下一制書, 誰敢不從?萬一奸宄得志, 悔之何及!」上曰:「誠如卿言。直恐驚動上皇。」日用曰:「天子之孝在於安四海。若奸人得志, 則社稷為墟, 安在其為孝乎!」請先定北軍, 後收逆黨, 則不驚動上皇矣。」上以為然。以日用為吏部侍郎。
, 七月, 魏知古告公主欲以是月四日作亂, 令元楷、慈以羽林兵突入武德殿, 懷貞、至忠、羲等於南牙舉兵應之。上乃與岐王范、薛王業、郭元振及龍武將軍王毛仲、殿中少監薑皎、太僕少卿李令問、尚乘奉禦王守一、內給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定計誅之。皎, 謨之曾孫;令問, 靖弟客師之孫;守一, 仁皎之子;力士, 潘州人也。
甲子, 上因王毛仲取閒廄馬及兵三百餘人, 與同謀十餘人, 自武德殿入虔化門, 召元楷、慈, 先斬之, 擒膺福、猷於內客省以出, 執至忠、羲於朝堂, 皆斬之。懷貞逃入溝中, 自縊死, 戮其屍, 改姓曰毒。上皇聞變, 登承天門樓。郭元振奏, 皇帝前奉誥誅竇懷貞等, 無他也。上尋至樓上, 上皇乃下誥罪狀懷貞等, 因赦天下, 惟逆人親黨不赦。薛稷賜死於萬年獄。
乙丑, 上皇誥:「自今軍國政刑, 一皆取皇帝處分。朕方無為養志, 以遂素心。」是日, 徙居百福殿。
太平公主逃入山寺, 三日乃出, 賜死於家, 公主諸子及黨與死者數十人。薛崇簡以數諫其母被撻, 特免死, 賜姓李, 官爵如故。籍公主家, 財貨山積, 珍物侔於禦府, 廄牧羊馬、田園息錢, 收之數年不盡。慧範家產亦數十萬緡。改新興王晉之姓曰厲。
, 上謀誅竇懷貞等, 召崔湜, 將托以心腹。湜弟滌謂湜曰:「主上有問, 勿有所隱。」湜不從。懷貞等既誅, 湜與右丞盧藏用俱坐私侍太平公主, 湜流竇州, 藏用流瀧州。新興王晉臨刑歎曰:「本為此謀者崔湜, 今吾死湜生, 不亦冤乎!」會有司鞫宮人元氏, 元氏引湜同謀進毒, 乃追賜死於荊州。薛稷之子伯陽以尚主免死, 流嶺南, 於道自殺。
, 太平公主與其黨謀廢立, 竇懷貞、蕭至忠、岑羲、崔湜皆以為然, 陸象先獨以為不可。公主曰:「廢長立少, 已為不順;且又失德, 若之何不去?」象先曰:「既以功立, 當以罪廢。今實無罪, 像先終不敢從。」公主怒而去。上既誅懷貞等, 召象先謂曰:「歲寒知松柏, 信哉!」時窮治公主枝黨, 當坐者眾, 像先密為申理, 所全甚多;然未嘗自言, 當時無知者。百官素為公主所善及惡之者, 或黜或陟, 終歲不盡。
丁卯, 上禦承天門樓, 赦天下。
己巳, 賞功臣郭元振等官爵、第捨、金帛有差。以高力士為右監門將軍, 知內侍省事。
, 太宗定制, 內侍省不置三品官, 黃衣廩食, 守門傳命而已。天後雖女主, 宦官亦不用事。中宗時, 嬖倖猥多, 宦官七品以上至千餘人, 然衣緋者尚寡。上在籓邸, 力士傾心奉之, 及為太子, 奏為內給事, 至是以誅蕭、岑功賞之。是後宦官稍增至三千餘人, 除三品將軍者浸多, 衣緋、紫至千餘人, 宦官之盛自此始。
壬申, 遣益州長史畢構等六人宣撫十道。乙亥, 以左丞張說為中書令。
庚辰,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陸象先罷為益州長史、劍南按察使。八月, 癸巳, 以封州流人劉幽求為左僕射、平章軍國大事。
丙辰, 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楊我支來求昏;丁巳, 許以蜀王女南和縣主妻之。
中宗之崩也, 同中書門下三品李嶠密表韋後, 請出相王諸子於外。上即位, 於禁中得其表, 以示侍臣。嶠時以特進致仕, 或請誅之, 張說曰:「嶠雖不識逆順, 然為當時之謀則忠矣。」上然之。九月, 壬戌, 以嶠子率更令暢為虔州刺史, 令嶠隨暢之官。
庚午, 以劉幽求同中書門下三品。
丙戌, 復置右禦史台, 督察諸州, 罷諸道按察使。
, 十月, 辛卯, 引見京畿縣令, 戒以歲饑惠養黎元之意。
己亥, 上幸新豐;癸卯, 講武於驪山之下, 徵兵二十萬, 旌旗連亙五十餘裏。以軍容不整, 坐兵部尚書郭元振於纛下, 將斬之。劉幽求、張說跪於馬前諫曰:「元振有大功於社稷, 不可殺。」乃流新州。斬給事中、知禮儀事唐紹, 以其制軍禮不肅故也。上始欲立威, 亦無殺紹之意, 金吾衛將軍李邈遽宣敕斬之。上尋罷邈官, 廢棄終身。時二大臣得罪, 諸軍多震懾失次, 惟左軍節度薛訥、朔方道大總管解琬二軍不動, 上遣輕騎召之, 皆不得入其陳。上深歎美, 慰勉之。
甲辰, 獵於渭川。上欲以同州刺史姚元之為相, 張說疾之, 使御史大夫趙彥昭彈之, 上不納。又使殿中監薑皎言於上曰:「陛下常欲擇河東總管而難其人, 臣今得之矣。」上問為誰, 皎曰:「姚元之文武全才, 真其人也。」上曰:「此張說之意也, 汝何得面欺, 罪當死!」皎叩頭首服, 上即遣中使召元之詣行在。既至, 上方獵, 引見, 即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元之吏事明敏, 三為宰相, 皆兼兵部尚書, 緣邊屯戍斥候, 士馬儲械, 無不默記。上初即位, 勵精為治, 每事訪於元之。元之應答如響, 同僚皆唯諾而已, 故上專委任之。元之請抑權幸, 愛爵賞, 納諫諍, 卻貢獻, 不與群臣褻狎;上皆納之。
乙巳, 車駕還京師。
姚元之嘗奏請序進郎吏, 上仰視殿屋, 元之再三言之, 終不應;元之懼, 趨出。罷朝, 高力士諫曰:「陛下新總萬機, 宰臣奏事, 當面加可否, 奈何一不省察!」上曰:「朕任元之以庶政, 大事當奏聞共議之;郎吏卑秩, 乃一一以煩朕邪?」會力士宣事至省中, 為元之道上語, 元之乃喜。聞者皆服上識君人之體。
左拾遺曲江張九齡, 以元之有重望, 為上所信任, 奏記勸其遠諂躁, 進純厚, 其略曰:「任人當才, 為政大體, 與之共理, 無出此途。而向之用才, 非無知人之鑒, 其所以失溺, 在緣情之舉。」又曰:「自君侯職相國之重, 持用人之權, 而淺中弱植之徒, 已延頸企踵而至, 諂親戚以求譽, 媚賓客以取容, 其間豈不有才, 所失在於無恥。」元之嘉納其言。
新興王晉之誅也, 僚吏皆奔散, 惟司功李摠步從, 不失在官之禮, 仍哭其屍。姚元之聞之, 曰:「欒布之儔也。」及為相, 擢為尚書郎。
己酉, 以刑部尚書趙彥昭為朔方道大總管。
十一月, 乙丑, 劉幽求兼侍中。
辛巳, 群臣上表請加尊號為開元神武皇帝;從之。戊子, 受冊。
中書侍郎王琚為上所親厚, 群臣莫及。每進見, 侍笑語, 逮夜方出。或時休沐, 往往遣中使召之。或言於上曰:「王琚權譎縱橫之才, 可與之定禍亂, 難與之守承平。」上由是浸疏之。是月, 命琚兼御史大夫, 按行北邊諸軍。
十二月, 庚寅, 赦天下, 改元。尚書左、右僕射為左、右丞相;中書省為紫微省;門下省為黃門省, 侍中為監;雍州為京兆府, 洛州為河南府, 長史為尹, 司馬為少尹。
甲午, 吐蕃遣其大臣來求和。
壬寅, 以姚元之兼紫微令。元之避開元尊號, 復名崇。
敕:「都督、刺史、都護將之官, 皆引面辭畢, 側門取進止。」
姚崇即為相, 紫微令張說懼, 乃潛詣岐王申款。他日, 崇對於便殿, 行微蹇。上問:「有足疾乎?」對曰:「臣有腹心之疾, 非足疾也。」上問其故。對曰:「岐王陛下愛弟, 張說為輔臣, 而密乘車入王家, 恐為所誤, 故憂之。」癸醜, 說左遷相州刺史。右僕射、同中書門下三品劉幽求亦罷為太子少保。甲寅, 以黃門侍郎盧懷慎同紫微黃門平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