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後晉紀 卷284

【後晉紀五】
起閼逢執徐二月, 盡旃蒙大荒落七月, 凡一年有奇。
齊王中開運元年(甲辰, 公元九四四年)

二月, 甲辰朔, 命前保義節度使石贇守麻家口, 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守楊劉鎮, 護聖都指揮使白再榮守馬家口, 西京留守安彥威守河陽。未幾, 周儒引契丹將麻答自馬家口濟河, 營於東岸, 攻鄆州北津以應楊光遠。麻答, 契丹主之從弟也。乙巳, 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李守貞、神武統軍皇甫遇、陳州防禦使梁漢璋、懷州刺史薛懷讓將兵萬人, 緣河水陸俱進。守貞, 河陽;漢璋, 應州;懷讓, 太原人也。
丙午, 契丹圍高行周、符彥卿及先鋒指揮使石公霸於戚城。先是景延廣令諸將分地而守, 無得相救。行周等告急, 延廣徐白帝, 帝自將救之。契丹解去, 三將泣訴救兵之緩, 幾不免。
戊申, 李守貞等至馬家口。契丹遣步卒萬人築壘, 散騎兵於其外, 餘兵數萬屯河西, 船數十艘渡兵, 未已, 晉兵薄之, 契丹騎兵退走, 晉兵進攻其壘, 拔之。契丹大敗, 乘馬赴河溺死者數千人, 俘斬亦數千人。河西之兵慟哭而去, 由是不敢復東。辛亥, 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奏將兵四萬自麟州濟河, 侵契丹之境。壬子, 以彝殷為契丹西南面招討使。初, 契丹主得貝州、博州, 皆撫尉其人, 或拜官賜服章。及敗於戚城及馬家口, 忿恚, 所得民, 皆殺之, 得軍士, 燔炙之。由是晉人憤怒, 戮力爭奮。
楊光遠將青州兵欲西會契丹。戊午, 詔石贇分兵屯鄆州以備之。詔劉知遠將部兵自土門出恆州擊契丹, 又詔會杜威、馬全節於邢州。知遠引兵屯樂平不進。
帝居喪期年, 即於宮中奏細聲女樂。及出師, 常令左右奏三弦琵琶, 和以羌笛, 擊鼓歌舞, 曰:「此非樂也。」庚申, 百官表請聽樂, 詔不許。
壬戌, 楊光遠圍棣州, 刺史李瓊出兵擊敗之, 光遠燒營走還青州。癸亥, 以前威勝節度使何重建為東面馬步都部署, 將兵屯鄆州。
階、成義軍指揮使王君懷帥所部千餘人叛降蜀, 請為鄉導以取階、成。甲子, 蜀人攻階州。
契丹偽棄元城去, 伏精騎於古頓丘城, 以俟晉軍與恆、定之兵合而擊之。鄴都留守張從恩屢奏虜已遁去;大軍欲進追之, 會霖雨而止。契丹設伏旬日, 人馬饑疲。趙延壽曰:「晉軍悉在河上, 畏我鋒銳, 必不敢前, 不如即其城下, 四合攻之, 奪其浮梁, 則天下定矣。」契丹主從之, 三月, 癸酉朔, 自將兵十餘萬陳於澶州城北, 東西橫掩城之兩隅, 登城望之, 不見其際。高行周前軍在戚城之南, 與契丹戰, 自午至晡, 互有勝負。契丹主以精兵當中軍而來, 帝亦出陳以待之。契丹主望見晉軍之盛, 謂左右曰:「楊光遠言晉兵半已餒死, 今何其多也!」以精騎左右略陳, 晉軍不動, 萬弩齊發, 飛矢蔽地。契丹稍卻;又攻晉陳之東偏, 不克。苦戰至暮, 兩軍死者不可勝數。昏後, 契丹引去, 營於三十里之外。乙亥, 契丹主帳下小校竊其馬亡來, 云契丹已傳木書, 收軍北去。景延廣疑其詐, 閉壁不敢追。
漢主命中書令、都元帥越王弘昌謁烈宗陵於海曲, 至昌華宮, 使盜殺之。
契丹主自澶州北分為兩軍, 一出滄、德, 一出深、冀而歸。所過焚掠, 方廣千里, 民物殆盡。留趙延照為貝州留後。麻答陷德州, 擒刺史尹居璠。
閩拱宸都指揮使硃文進, 閣門使連重遇, 既弒康宗, 常懼國人之討, 相與結婚以自固。閩主曦果於誅殺, 嘗游西園, 因醉殺控鶴指揮使魏從朗。從朗, 硃、連之黨也。又嘗酒酣誦白居易詩云:「惟有人心相對間, 咫尺之情不能料。」因舉酒屬二人。二人起, 流涕再拜, 曰:「臣子事君父, 安有他志!」曦不應。二人大懼。李后妒尚賢妃之寵, 欲弒曦而立其子亞澄, 使人告二人曰:「主人殊不平於二公, 奈何?」會后父李真有疾, 乙酉, 曦如真第問疾。文進、重遇使拱宸馬步使錢達弒曦於馬上, 召百官集朝堂, 告之曰:「太祖昭武皇帝, 光啟閩國, 今子孫淫虐, 荒墜厥緒。天厭王氏, 宜更擇有德者立之。」眾莫敢言。重遇乃推文進升殿, 被袞冕, 帥群臣北面再拜稱臣。文進自稱閩主, 悉收王氏宗族延喜以下少長五十餘人, 皆殺之。葬閩主曦, 謚曰睿文廣武明聖元德隆道大孝皇帝, 廟號景宗。以重遇總六軍。禮部尚書、判三司鄭元弼抗辭不屈, 黜歸田裡, 將奔建州, 文進殺之。文進下令, 出宮人, 罷營造, 以反曦之政。殷主延政遣統軍使吳成義將兵討文進, 不克。文進加樞密使鮑思潤同平章事, 以羽林統軍使黃紹頗為泉州刺史, 左軍使程文緯為漳州刺史。汀州刺史同安許文稹, 舉郡降之。
丁亥, 詔太原、恆、定兵各還本鎮。
辛卯, 馬全節攻契丹泰州, 拔之。
敕天下籍鄉兵, 每七戶共出兵械資一卒。
秦州兵救階州, 出黃階嶺, 敗蜀兵於西平。
漢以戶部侍郎陳偓同平章事。
, 四月, 丁未, 緣河巡檢使梁進以鄉社兵復取德州。己酉, 命歸德節度使高行周、保義節度使王周留鎮澶州。庚戌, 帝發澶州;甲寅, 至大梁。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天平節度使、同平章事景延廣, 既為上下所惡, 帝亦憚其不遜難制;桑維翰引其不救戚城之罪, 辛酉, 加延廣兼侍中, 出為西京留守。以歸德節度使兼侍中高行周為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延廣鬱鬱不得志, 見契丹強盛, 始憂國破身危, 遂日夜縱酒。朝廷因契丹入寇, 國用愈竭, 復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財, 各封劍以授之。使者多從吏卒, 攜鎖械、刀仗入民家, 小大驚懼, 求死無地。州縣吏復因緣為奸。河南府出緡錢二十萬, 景延廣率三十七萬。留守判官河南盧億言於延廣曰:「公位兼將相, 富貴極矣。今國家不幸, 府庫空竭, 不得已取於民。公何忍復因而求利, 為子孫之累乎!」延廣慚而止。先是, 詔以楊光遠叛, 命兗州修守備。泰寧節度使安審信, 以治樓堞為名, 率民財以實私藏。大理卿張仁願為括率使, 至兗州, 賦緡錢十萬。值審信不在, 拘其守藏吏, 指取錢一囷, 已滿其數。
戊寅, 命侍衛馬步軍都虞候、泰寧節度使李守貞將步騎二萬討楊光遠於青州, 又遣神武統軍洛陽潘環及張彥澤等將兵屯澶州, 以備契丹。契丹遣兵救青州, 齊州防禦使堂陽薛可言邀擊, 敗之。
丙戌, 詔諸州所籍鄉兵, 號武定軍, 凡得七萬餘人。時兵荒之餘, 復有此擾, 民不聊生。
丁亥, 鄴都留守張從恩上言:「趙延照雖據貝州, 麾下兵皆久客思歸, 宜速進軍攻之。」詔以從恩為貝州行營都部署, 督諸將擊之。辛卯, 從恩奏趙延照縱火大掠, 棄城而遁, 屯於瀛、莫, 阻水自固。
硃文進遣使如唐, 唐主囚其使, 將伐之, 會天暑、疾疫而止。
六月, 辛酉, 官軍拔淄州, 斬其刺史劉翰。
太尉、侍中馮道雖為首相, 依違兩可, 無所操決。或謂帝曰:「馮道, 承平之良相;今艱難之際, 譬如使禪僧飛鷹耳。」癸卯, 以道為匡國節度使, 兼侍中。
乙巳, 漢主幽齊王弘弼於私第。
或謂帝曰:「陛下欲御北狄, 安天下, 非桑維翰不可。」丙午, 復置樞密院, 以維翰為中書令兼樞密使, 事無大小, 悉以委之。數月之間, 朝廷差治。
滑州河決, 浸汴、曹、單、濮、鄆五州之境, 環梁山合於汶。詔大發數道丁夫塞之。既塞, 帝欲刻碑紀其事。中書舍人楊昭儉諫曰:「陛下刻石紀功, 不若降哀痛之詔;染翰頌美, 不若頒罪己之文。」帝善其言而止。
, 高祖割北邊之地以賂契丹, 由是府州刺史折從遠亦北屬。契丹欲盡徙河西之民以實遼東, 州人大恐, 從遠因保險拒之。及帝與契丹絕, 遣使諭從遠使攻契丹。從遠引兵深入, 拔十餘寨。戊午, 以從遠為府州團練使。從遠, 云州人也。
甲子, 復置翰林學士。戊辰, 以右散騎常侍李慎儀為兵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 都官郎中劉溫叟、金部郎中、知制誥武強徐台符、禮部郎中李澣、主客員外郎宗城范質, 皆為學士。溫叟, 岳之子也。
, 七月, 辛未朔, 大赦, 改元。
己丑, 以太子太傅劉昫為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八月, 辛丑朔, 以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為北面行營都統, 順國節度使杜威為都招討使, 督十三節度以備契丹。桑維翰兩秉朝政, 出楊光遠、景延廣於外, 至是一制指揮, 節度使十五人無敢違者, 時人服其膽略。朔方節度使馮暉上章自陳未老可用, 而制書見遺。維翰詔禁直學士使為答詔曰:「非制書勿忘, 實以朔方重地, 非卿無以彈壓。比欲移卿內地, 受代亦須奇才。」暉得詔, 甚喜。時軍國多事, 百司及使者咨請輻水奏, 維翰隨事裁決, 初若不經思慮, 人疑其疏略;退而熟議之, 亦終不能易也。然為相頗任愛憎, 一飯之恩、睚眥之怨必報, 人亦以此少之。契丹之入寇也, 帝再命劉知遠會兵山東, 皆後期不至。帝疑之, 謂所親曰:「太原殊不助朕, 必有異圖。果有分, 何不速為之!」至是雖為都統, 而實無臨制之權, 密謀大計, 皆不得預。知遠亦自知見疏, 但慎事自守而已。郭威見知遠有憂色, 謂知遠曰:「河東山河險固, 風俗尚武, 士多戰馬, 靜則勤稼穡, 動則習軍旅, 此霸王之資也, 何憂乎!」
硃文進自稱威武留後, 權知閩國事, 遣使奉表稱籓於晉。癸丑, 以文進為威武節度使, 知閩國事。
癸亥, 置鎮寧軍於澶州, 以濮州隸焉。
, 吳濠州刺史劉金卒, 子仁規代之;仁規卒, 子崇俊代之。唐烈祖置定遠軍於濠州, 以崇俊為節度使。會清淮節度使姚景卒, 崇俊厚賂權要, 求兼領壽州。唐主陽為不知其意, 徙崇俊為清淮節度使, 以楚州刺史劉彥貞為濠州觀察使, 馳往代之;崇俊悔之。彥貞, 信之子也。
九月, 庚午朔, 日有食之。
丙子, 契丹寇遂城、樂壽, 深州刺史康彥進擊卻之。
, 十月, 丙午, 漢主毒殺鎮王弘澤於邕州。
殷主延政遣其將陳敬佺以兵三千屯尤溪及古田, 盧進以兵二千屯長溪。泉州散員指揮使桃林留從效謂同列王忠順、董思安、張漢思曰:「硃文進屠滅王氏, 遣腹心分據諸州。吾屬世受王氏恩, 而交臂事賊, 一旦富沙王克福州, 吾屬死有餘愧!」眾以為然。十一月, 從效等各引軍中所善壯士, 夜飲於從效之家, 從效給之曰:「富沙王已平福州, 密旨令吾屬討黃紹頗。吾觀諸君狀貌, 皆非久處貧賤者。從吾言, 富貴可圖;不然, 禍且至矣。」眾皆踴躍, 操白梃, 逾垣而入, 執紹頗, 斬之。從效持州印詣王繼勳第, 請主軍府。從效自稱平賊統軍使, 函紹頗首, 遣副兵馬使臨淮陳洪進繼詣建州。洪進至尤溪, 福州戍兵數千遮道。洪進紿之曰:「義師已誅硃福州, 吾倍道嗣君於建州, 爾輩尚守此何為乎?」以紹頗首示之, 眾遂潰, 大將數人從洪進詣建州。延政以繼勳為侍中、泉州刺史, 從效、忠順、思安、洪進皆為都指揮使。漳州將程謨聞之, 立殺刺史程文緯, 立王繼成權州事。繼勳、繼成, 皆延政之從子也, 硃文進之滅王氏, 二人以疏遠獲全。汀州刺史許文稹奉表請降於殷。
十二月, 癸丑, 加硃文進同平章事, 封閩國王。
李守貞圍青州經時, 城中食盡, 餓死者太半。契丹援兵不至, 楊光遠遙稽首於契丹曰:「皇帝, 皇帝, 誤光遠矣!」其子承勳、承祚、承信勸光遠降, 冀全其族。光遠不許, 曰:「吾昔在代北, 嘗以紙錢祭天池而沈, 人皆言當為天子, 姑待之。」丁巳, 承勳斬勸光遠反者節度判官丘濤等, 送其首於守貞, 縱火大噪, 劫其父出居私第, 上表待罪, 開城納官軍。
硃文進聞黃紹頗死, 大懼, 以重賞募兵二萬, 遣統軍使林守諒、內客省使李廷鍔將之攻泉州, 鉦鼓相聞五百里。殷主延政遣大將軍杜進將兵二萬救泉州, 留從效開門與福州兵戰, 大破之, 斬守諒, 執廷鍔。延政遣統軍使吳成義帥戰艦千艘攻福州, 硃文進遣子弟為質於吳越以求救。初, 唐翰林待詔臧循, 與樞密副使查文徽同鄉里, 循常為賈人, 習福建山川, 為文徽畫取建州之策。文徽表請用兵擊王延政, 國人多以為不可。唐主以文徽為江西安撫使, 循行境上, 覘其可否;文徽至信州, 奏言攻之必克。唐主以洪州營屯都虞候邊鎬為行營招討諸軍都虞候, 將兵從文徽伐殷。文徽自建陽進屯蓋竹, 聞漳、泉、汀三州皆隆於殷, 殷將張漢真自鏞州將兵八千將至, 文徽懼, 退保建陽。臧循屯邵武, 邵武民導殷兵襲破循軍, 執循送建州斬之。
朝廷以楊光遠罪大, 而諸子歸命, 難於顯誅, 命李守貞以便宜從事。閏月, 癸酉, 守貞入青州, 遣人拉殺光遠於別第, 以病死聞。丙戌, 起復楊承勳, 除汝州防禦使。
殷吳成義聞有唐兵, 詐使人告福州吏民曰:「唐助我討賊臣, 大兵今至矣。」福人益懼。乙未, 硃文進遣同平章事李光准等奉國寶於殷。丁酉, 福州南廊承旨林仁翰謂其徒曰:「吾曹世事王氏, 今受制賊臣, 富沙王至, 何面見之!」帥其徒三十人被甲趣連重遇第, 重遇方嚴兵自衛, 三十人者望之, 稍稍遁去。仁翰執槊直前刺重遇, 殺之, 斬其首以示眾曰:「富沙王且至, 汝輩族矣!今重遇已死, 何不亟取文進以贖罪!」眾踴躍從之, 遂斬文進, 迎吳成義入城, 函二首送建州。
契丹復大舉入寇, 盧龍節度使趙延壽引兵先進。契丹前鋒至邢州, 順國節度使杜威遣使間道告急。帝欲自將拒之, 會有疾, 命天平節度使張從思、鄴都留守馬全節、護國節度使安審琦會諸道兵屯邢州, 武寧節度使趙在禮屯鄴都。契丹主以大兵繼至, 建牙於元氏。朝廷憚契丹之盛, 詔從恩等引兵稍卻, 於是諸軍恟懼, 無復部伍, 委棄器甲, 所過焚掠, 比至相州, 不復能整。
齊王中開運二年(乙巳, 公元九四五年)


, 正月, 詔趙在禮還屯澶州, 馬全節還鄴都;又遣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屯黎陽, 西京留守景延廣自滑州引兵守胡梁渡。庚子, 張從恩奏契丹逼邢州, 詔滑州, 鄴都復進軍拒之。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將兵趣邢州。契丹寇邢、洺、磁三州, 殺掠殆盡, 入鄴都境。
壬子, 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悉以行營兵數萬, 陳於相州安陽水之南。皇甫遇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將數千騎前覘契丹, 至鄴縣, 將渡漳水, 遇契丹數萬, 遇等且戰且卻。至榆林店, 契丹大至, 二將謀曰:「吾屬今走, 死無遺矣!」乃止, 布陳, 自午至未, 力戰百餘合, 相殺傷甚眾。遇馬斃, 因步戰;其僕杜知敏以所乘馬授之, 遇乘馬復戰。久之, 稍解;顧知敏已為契丹所擒, 遇曰:「知敏義士, 不可棄也。」與彥超躍馬入契丹陳, 取知敏而還。俄而契丹繼出新兵來戰。二將曰:「吾屬勢不可走, 以死報國耳。」日且幕, 安陽諸將怪覘兵不還, 安審琦曰:「皇甫太師寂無聲問, 必為虜所困。」語未卒, 有一騎白遇等為虜數萬所圍;審琦即引騎兵出, 將救之, 張從恩曰:「此言未足信。必若虜眾猥至, 盡吾軍, 恐未足以當之, 公往何益!」審琦曰:「成敗, 天也。萬一不濟, 當共受之。借使虜不南來, 坐失皇甫太師, 吾屬何顏以見天下!」遂逾水而進。契丹望見塵起, 即解去。遇等乃得還, 與諸將俱歸相州, 軍中皆服二將之勇。彥超本吐谷渾也, 與劉知遠同母。
契丹亦引軍退, 其眾自相驚曰:「晉軍悉至矣!」時契丹主在邯鄲, 聞之, 即時北遁, 不再宿, 至鼓城。
是夕, 張從恩等議曰:「契丹傾國而來, 吾兵不多, 城中糧不支一旬, 萬一有奸人往告吾虛實, 虜悉眾圍我, 死無日矣。不若引軍就黎陽倉, 南倚大河以拒之, 可以萬全。」議未決, 從恩引兵先發, 諸軍繼之;擾亂失亡, 復如發邢州之時。從恩等留步兵五百守安陽橋, 夜四鼓, 知相州事符彥倫謂將佐曰:「此夕紛紜, 人無固志, 五百弊卒, 安能守橋!」即召入, 乘城為備。至曙, 望之, 契丹數萬騎已陳於安陽水北, 彥倫命城上揚旌鼓噪約束, 契丹不測。日加辰, 趙延壽與契丹惕隱帥眾逾水, 環相州而南, 詔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將兵趣相州。延壽等至湯陰, 聞之, 甲寅, 引還;馬全節等擁大軍在黎陽, 不敢追。延壽悉陳甲騎於相州城下, 若將攻城狀, 符彥倫曰:「此虜將走耳。」出甲卒五百, 陳於城北以待之;契丹果引去。
以天平節度使張從恩權東京留守。
庚申, 振武節度使折從遠擊契丹, 圍勝州, 遂攻朔州。
帝疾小愈, 河北相繼告急。帝曰:「此非安寢之時。」乃部分諸將為行計。
更命武定軍曰天威軍。
北面副招討使馬全節等奏:「據降者言, 虜眾不多, 宜乘其散歸種落, 大舉徑襲幽州。」帝以為然, 徵兵諸道。壬戌, 下詔親征;乙丑, 帝發大梁。
閩之故臣共迎殷主延政, 請歸福州, 改國號曰閩。延政以方有唐兵, 未暇徙都, 以從子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繼昌都督南都內外諸軍事, 鎮福州;以飛捷指揮使黃仁諷為鎮遏使, 將後衛之。林仁翰至福州, 閩主賞之甚薄。仁翰未嘗自言其功。發南都侍衛及兩軍甲士萬五千人, 詣建州以拒唐。
二月, 壬辰朔, 帝至滑州, 壬申, 命安審琦屯鄴都。甲戌, 帝發滑州;乙亥, 至澶州。己卯, 馬全節等諸軍以次北上。劉知遠聞之曰:「中國疲弊, 自守恐不足, 乃橫挑強胡, 勝之猶有後患, 況不勝乎!」
契丹自恆州還, 以羸兵驅牛羊過祁州城下, 刺史下邳沈斌出兵擊之;契丹以精騎奪其城門, 州兵不得還。趙延壽知城中無餘兵, 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 延壽語之曰:「沈使君, 吾之故人, 『擇禍莫若輕』, 何不早降!」斌曰:「侍中父子失計陷身虜庭, 忍帥犬羊以殘父母之邦;不自愧恥, 更有驕色, 何哉!沈斌弓折矢盡, 寧為國家死耳, 終不效公所為!」明日, 城陷, 斌自殺。
丙戌, 詔北面行營都招討使杜威以本道兵會馬全節等進軍。
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馮玉, 宣徽北院使、權侍衛馬步都虞候太原李彥韜, 皆挾恩用事, 惡中書令桑維翰, 數毀之。帝欲罷維翰政事, 李崧、劉昫固諫而止。維翰知之, 請以玉為樞密副使, 玉殊不平。丙申, 中旨以玉為戶部尚書、樞密使, 以分維翰之權。彥韜少事閻寶, 為僕夫, 後隸高祖帳下。高祖自太原南下, 留彥韜侍帝, 為腹心, 由是有寵。性纖巧, 與嬖倖相結, 以蔽帝耳目, 帝委信之, 至於升黜將相, 亦得預議。常謂人曰:「吾不知朝廷設文官何所用, 且欲澄汰, 徐當盡去之。」
唐查文徽表求益兵, 唐主以天威都虞候何敬洙為建州行營招討馬步都指揮使, 將軍祖全恩為應援使, 姚鳳為都監, 將兵數千會攻建州, 自崇安進屯赤嶺。閩主延政遣僕射楊思恭、統軍使陳望將兵萬人拒之, 列柵水南, 旬餘不戰, 唐人不敢逼。思恭以延政之命督望戰。望曰:「江、淮兵精, 其將習武事。國之安危, 系此一舉, 不可不萬全而後動。」思恭怒曰:「唐兵深侵, 陛下寢不交睫, 委之將軍。今唐兵不出數千, 將軍擁眾萬餘, 不乘其未定而擊之, 有如唐兵懼而自退, 將軍何面目見陛下乎!」望不得已, 引兵涉水與唐戰。全恩等以大兵當其前, 使奇兵出其後, 大破之。望死, 思恭僅以身免。延政大懼, 嬰城自守, 召董思安、王忠順, 使將泉州兵五千詣建州, 分守要害。
, 高祖置德清軍於故澶州城, 乃契丹入寇, 澶州、鄴都之間, 城戍俱陷。議者以澶州、鄴都相去五十里, 宜於中塗築城以應接南北, 從之。三月, 戊戌, 更築德清軍城, 合德清、南樂之民以實之。
, 光州人李仁達, 仕閩為元從指揮使, 十五年不遷職。閩主曦之世, 叛奔建州, 閩主延政以為將。及硃文進弒曦, 復叛奔福州, 陳取建州之策。文進惡其反覆, 黜居福清。〔先是〕浦城人陳繼珣, 亦叛閩主延政奔福州, 為曦畫策取建州, 曦以為著作郎。及延政得福州, 二人皆不自安。王繼昌闇弱嗜酒, 不恤將士, 將士多怨。仁達潛入福州, 與繼珣說黃仁諷曰:「今唐兵乘勝, 建州孤危。富沙王不能保建州, 安能保福州!昔王潮兄弟, 光山布衣耳, 取福建如反掌。況吾輩乘此機會, 自圖富貴, 何患不如彼乎!」仁諷然之。是夕, 仁達等引甲士突入府捨, 殺繼昌及吳成義。仁達欲自立, 恐眾心未服, 以雪峰寺僧卓巖明素為眾所重, 乃言:「此僧目重瞳子, 手垂過膝, 真天子也。」相與迎之。己亥, 立以為帝, 解去衲衣, 被以袞冕, 帥將吏北面拜之。然猶稱天福十年, 遣使奉表稱籓於晉。延政聞之, 族黃仁諷家, 命統軍使張漢真將水軍五千, 會漳、泉兵討巖明。
乙巳, 杜威等諸軍會於定州, 以供奉官蕭處鈞權知祁州事。庚戌, 諸軍攻契丹, 泰州刺史晉廷謙舉州降。甲寅, 取滿城, 獲契丹酋長沒剌及其兵二千人。乙卯, 取遂城。趙延壽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還至虎北口, 聞晉取泰州, 復擁眾南向, 約八萬餘騎, 計來夕當至, 宜速為備。」杜威等懼, 丙辰, 退保泰州。戊午, 契丹至泰州。己未, 晉軍南行, 契丹踵之。晉軍至陽城, 庚申, 契丹大至。晉軍與戰, 逐北十餘里, 契丹逾白溝而去。
壬戌, 晉軍結陳而南, 胡騎四合如山, 諸軍力戰拒之。是日, 才行十餘里, 人馬饑乏。
癸亥, 晉軍至白團衛村, 埋鹿角為行寨。契丹圍之數重, 奇兵出寨後斷糧道。是夕, 東北風大起, 破屋折樹;營中掘井, 方及水輒崩, 士卒取其泥, 帛絞而飲之, 人馬俱渴。至曙, 風尤甚。契丹主坐奚車中, 令其眾曰:「晉軍止此耳, 當盡擒之, 然後南取大梁!」命鐵鷂四面下馬, 拔鹿角而入, 奮短兵以擊晉軍, 又順風縱火揚塵以助其勢。軍士皆憤怒, 大呼曰:「都招討使何不用兵, 令士卒待死!」諸將請出戰, 杜威曰:「俟風稍緩, 徐觀可否。」馬步都監李守貞曰:「彼眾我寡, 風沙之內, 莫測多少, 惟力鬥者勝, 此風乃助我也;若俟風止, 吾屬無類矣。」即呼曰:「諸軍齊擊賊!」又謂威曰:「令公善守禦, 守貞以中軍決死矣!」馬軍左廂都排陳使張彥澤召諸將問計, 皆曰:「虜得風勢, 宜俟風回與戰。」彥澤亦以為然。諸將退, 馬軍右廂副排陳使太原藥元福獨留, 謂彥澤曰:「今軍中飢渴已甚, 若俟風回, 吾屬已為虜矣。敵謂我不能逆風以戰, 宜出其不意急擊之, 此兵之詭道也。」馬步左右廂都排陳使符彥卿曰:「與其束手就擒, 曷若以身徇國!」乃與彥澤、元福及左廂都排陳使皇甫遇引精騎出西門擊之, 諸將繼至。契丹卻數百步。彥卿等謂守貞曰:「且曳隊往來乎?直前奮擊, 以勝為度乎?」守貞曰:「事勢如此, 安可回鞚!宜長驅取勝耳!」彥卿等躍馬而去, 風勢益甚, 昏晦如夜, 彥卿等擁萬餘騎橫擊契丹, 呼聲動天地, 契丹大敗而走, 勢如崩山。李守貞亦令步兵盡拔鹿角出鬥, 步騎俱進, 逐北二十餘里。鐵鷂既下馬, 蒼皇不能復上, 皆委棄馬及鎧仗蔽地。契丹散卒至陽城東南水上, 稍復布列。杜威曰:「賊已破膽, 不宜更令成列!」遣精騎擊之, 皆渡水去。契丹主乘奚車走十餘里, 追兵急, 獲一橐駝, 乘之而走。諸將請急追之。杜威揚言曰:「逢賊幸不死, 更索衣囊邪?」李守貞曰:「兩日人馬渴甚, 今得水飲之, 皆足重, 難以追寇, 不若全軍而還。」乃退保定州。契丹主至幽州, 散兵稍集;以軍失利, 杖其酋長各數百, 唯趙延壽得免。
乙丑, 諸軍自定州引歸。詔以泰州隸定州。
, 四月, 辛巳, 帝發澶州, 甲申, 還大梁。
己丑, 復以鄴都為天雄軍。
閩張漢真至福州, 攻其東關。黃仁諷聞其家夷滅, 開門力戰, 大破閩兵, 執漢真, 入城, 斬之。卓巖明無它方略, 但於殿上噀水散豆, 作諸法事而已。又遣使迎其父於莆田, 尊為太上皇。李仁達既立巖明, 自判六軍諸衛事, 使黃仁諷屯西門, 陳繼珣屯北門。仁諷從容謂繼珣曰:「人之所以為人, 以有忠、信、仁、義也。吾頃嘗有功於富沙, 中間叛之, 非忠也;人以從子托我而與人殺之, 非信也;屬者與建兵戰, 所殺皆鄉曲故人, 非仁也;棄妻子, 使人魚肉之, 非義也。此身十沉九浮, 死有餘愧!」因拊膺慟哭。繼珣曰:「大丈夫徇功名, 何顧妻子!宜置此事, 勿以取禍。」仁達聞之, 使人告仁諷、繼珣謀反, 皆殺之。由是兵權盡歸仁達。
五月, 丙申朔, 大赦。
順國節度使杜威, 久鎮恆州, 性貪殘, 自恃貴戚, 多不法。每以備邊為名, 斂吏民錢帛以充私藏。富室有珍貨或名姝、駿馬, 皆虜取之;或誣以罪殺之, 籍沒其家。又畏懦過甚, 每契丹數十騎入境, 威已閉門登陴;或數騎驅所掠華人千百過城下, 威但真目延頸望之, 無意邀取。由是虜無所忌憚, 屬城多為所屠, 威竟不出一卒救之, 千里之間, 暴骨如莽, 村落殆盡。威見所部殘弊, 為眾所怨, 又畏契丹之強, 累表請入朝, 帝不許;威不俟報, 遽委鎮入朝, 朝廷聞之, 驚駭。桑維翰言於帝曰:「威固違朝命, 擅離邊鎮。居常憑恃勳親, 邀求姑息, 及疆場多事, 曾無守禦之意;宜因此時廢之, 庶無後患。」帝不悅。維翰曰:「陛下不忍廢之, 宜授以近京小鎮, 勿復委以雄籓。」帝曰:「威, 朕之密親, 必無異志;但宋國長公主切欲相見耳, 公勿以為疑!」維翰自是不敢復言國事, 以足疾辭位。丙辰, 威至大梁。
丁巳, 李仁達大閱戰士, 請卓巖明臨視。仁達陰教軍士突前登階, 刺殺巖明。仁達陽驚, 狼狽而走。軍士共執仁達, 使居巖明之坐。仁達乃自稱威武留後, 用保大年號, 奉表稱籓於唐, 亦遣使入貢於晉;並殺巖明之父。唐以仁達為威武節度使、同平章事, 賜名弘義, 編之屬籍。弘義又遣使修好於吳越。
己未, 杜威獻部曲步騎合四千人並鎧仗, 庚申, 又獻粟十萬斛、芻二十萬束, 云皆在本道。帝以其所獻騎兵隸扈聖, 步兵隸護國, 威復請以為牙隊, 而稟賜皆仰縣官。威又令公主白帝, 求天雄節鉞, 帝許之。
唐兵圍建州, 屢破泉州兵。許文稹敗唐兵於汀州, 執其將時厚卿。
六月, 癸酉, 以杜威為天雄節度使。
契丹連歲入寇, 中國疲於奔命, 邊民塗地;契丹人畜亦多死, 國人厭苦之。述律太后謂契丹主曰:「使漢人為胡主, 可乎?」曰:「不可。」太后曰:「然則汝何故欲為漢主?」曰:「石氏負恩, 不可容。」太后曰:「汝今雖得漢地, 不能居也;萬一蹉跌, 悔何所及!」又謂其群下曰:「漢兒何得一向眠!自古但聞漢和蕃, 未聞蕃和漢。漢兒果能回意, 我亦何惜與和!」桑維翰屢勸帝復請和於契丹以紓國患, 帝假開封軍將張暉供奉官, 使奉表稱臣詣契丹, 卑辭謝過。契丹主曰:「使景延廣、桑維翰自來, 仍割鎮、定兩道隸我, 則可和。」朝廷以契丹語忿, 謂其無和意, 乃止。及契丹主入大梁, 謂李崧等曰:「曏使晉使再來, 則南北不戰矣。」
, 七月, 閩人或告福州援兵謀叛, 閩主延政收其鎧仗, 遣還, 伏兵於隘, 盡殺之, 死者八千餘人, 脯其肉以歸為食。
唐邊鎬拔鐔州, 查文徽之黨魏岑、馮延己、延魯以師出有功, 皆踴躍贊成之。徵求供億, 府庫為之耗竭, 洪、饒、撫、信之民尤苦之。
延政遣使奉表稱臣於吳越, 請為附庸以求救。
楚王希範疑靜江節度使兼侍中、知朗州希杲得人心, 遣人伺之。希杲懼, 稱疾求歸, 不許;遣醫往視疾, 因毒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