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後漢紀 卷287

【後漢紀二】
起強圉協洽五月, 盡著雍涒灘二月, 不滿一年。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中天福十二年(丁未, 公元九四七年)

五月, 乙酉塑, 永康王兀欲召延壽及張礪、和凝、李崧、馮道於所館飲酒。兀欲妻素以兄事延壽, 兀欲從容謂延壽曰:「妹自上國來, 寧欲見之乎?」延壽欣然與之俱入。良久, 兀欲出, 謂礪等曰:「燕王謀反, 適已鎖之矣。」又曰:「先帝在汴時, 遺我一籌, 許我知南朝軍國。近者臨崩, 別無遺詔。而燕王擅自知南朝軍國, 豈理邪!」下令:「延壽親黨, 皆釋不問。」間一日, 兀欲至待賢館受蕃、漢官謁賀, 笑謂張礪等曰:「燕王果於此禮上, 吾以鐵騎圍之, 諸公亦不免矣。」
後數日, 集蕃、漢之臣於府署, 宣契丹主遺制。其略曰:「永康王, 大聖皇帝之嫡孫, 人皇王之長子, 太后鍾愛, 群情允歸, 可於中京即皇帝位。」於是始舉哀成服。既而易吉服見群臣, 不復行喪, 歌吹之聲不絕於內。
辛巳, 以絳州防禦使王晏為建雄節度使。
帝集群臣庭議進取, 諸將咸請出師井陘, 攻取鎮、魏, 先定河北, 則河南拱手自服。帝欲自石會趨上黨, 郭威曰:「虜主雖死, 黨眾猶盛, 各據堅城。我出河北, 兵少路迂, 傍無應援, 若群虜合勢, 共擊我軍, 進則遮前, 退則邀後, 糧餉路絕, 此危道也。上黨山路險澀, 粟少民殘, 無以供億, 亦不可由。近者陝、晉二鎮, 相繼款附, 引兵從之, 萬無一失, 不出兩旬, 洛、汴定矣。」帝曰:「卿言是也。」蘇逢吉等曰:「史弘肇大軍已屯上黨, 群虜繼遁, 不若出天井, 抵孟津為便。」司天奏:「太歲在午, 不利南行。宜由晉、絳抵陝。」帝從之。辛卯, 詔以十二日發北京, 告諭諸道。
甲午, 以太原尹崇為北京留守, 以趙州刺史李存瑰為副留守, 河東幕僚真定李驤為少尹, 牙將太原蔚進為馬步指揮使以佐之。存瑰, 唐莊宗之從弟也。
是日, 劉晞棄洛陽, 奔大梁。
武安節度副使、天策府都尉、領鎮南節度使馬希廣, 楚文昭王希範之母弟也, 性謹順, 希範愛之, 使判內外諸司事。壬辰夜, 希範卒, 將佐議所立。都指揮所張少敵, 都押牙袁友恭, 以武平節度使知永州事希萼, 於希範諸弟為最長, 請立之。長直都指揮使劉彥瑫、天策府學士李弘皋、鄧懿文、小門使楊滌皆欲立希廣。張少敵曰:「永州齒長而性剛, 必不為都尉之下明矣。必立都尉, 當思長策以制永州, 使帖然不動則可。不然, 社稷危矣。」彥瑫等不從。天策府學士拓跋恆曰:「三十五郎雖判軍府之政, 然三十郎居長, 請遣使以禮讓之。不然, 必起爭端。」彥瑫等皆曰:「今日軍政在手, 天與不取, 使它人得之, 異日吾輩安所自容乎!」希廣懦弱, 不能自決。乙未, 彥瑫等稱希範遺命, 共立之。張少敵退而歎曰:「禍其始此乎!」與拓跋恆皆稱疾不出。
丙申, 帝發太原, 自陰地關出晉、絳。
丁酉, 史弘肇奏克澤州。始, 弘肇攻澤州, 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帝以弘肇兵少, 欲召還。蘇逢吉、楊邠曰:「今陝、晉、河陽皆已向化, 崔廷勳、耿崇美朝夕遁去;若召弘肇還, 則河南人心動搖, 虜勢復壯矣。」帝未決, 使人諭指於弘肇。弘肇曰:「兵已及此, 勢如破竹, 可進不可退。」與逢吉等議合。帝乃從之。弘肇遣部將李萬超說令奇, 令奇乃降。弘肇以萬超權知澤州。
崔廷勳、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逼河陽, 張遇帥眾數千救之, 戰於南阪, 敗死。武行德出戰, 亦敗, 閉城自守。拽剌欲攻之, 廷勳曰:「今北軍已去, 得此何用!且殺一夫猶可惜, 況一城乎!」聞弘肇已得澤州, 乃釋河陽, 還保懷州。弘肇將至, 廷勳等擁眾北遁, 過衛州, 大掠而去。契丹在河南者相繼北去, 弘肇引兵與武行德合。弘肇為人, 沉毅寡言, 御眾嚴整, 將校小不從命, 立撾殺之。士卒所過, 犯民田及繫馬於樹者, 皆斬之。軍中惕息, 莫敢犯令, 故所向必克。帝自晉陽安行入洛及汴, 兵不血刃, 皆弘肇之力也。帝由是倚愛之。
辛丑, 帝至霍邑, 遣使諭河中節度使趙匡贊, 仍以契丹囚其父延壽告之。
滋德宮有宮人五十餘人, 蕭翰欲取之, 宦者張環不與。翰破鎖奪宮人, 執環, 燒鐵灼之, 腹爛而死。
, 翰聞帝擁兵而南, 欲北歸。恐中國無主, 必大亂, 己不得從容而去。時唐明宗子許王從益與王淑妃在洛陽, 翰遣高謨翰迎之, 矯稱契丹主命, 又以從益知南朝軍國事, 召己赴恆州。淑妃、從益匿於徽陵下宮, 不得已而出。至大梁, 翰立以為帝, 帥諸酋長拜之, 以禮部尚書王松、御史中丞趙遠為宰相, 前宣徽使甄城翟光鄴為樞密使, 左金吾大將軍王景崇為宣徽使, 以北來指揮使劉祚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 充在京巡檢。松, 徽之子也。百官謁見淑妃, 淑妃泣曰:「吾母子單弱如此, 而為諸公所推, 是禍吾家也!」翰留燕兵千人守諸門, 為從益宿衛。壬寅, 翰及劉晞辭行, 從益餞於北郊。遣使召高行周於宋州, 武行德於河陽, 皆不至。淑妃懼, 召大臣謀之曰:「吾母子為蕭翰所逼, 分當滅亡。諸公無罪, 宜早迎新主, 自求多福, 勿以吾母子為意!」眾感其言, 皆未忍叛去。或曰:「今集諸營, 不減五千, 與燕兵並力堅守一月, 北救必至。」淑妃曰:「吾母子亡國之餘, 安敢與人爭天下!不幸至此, 死生惟人所裁。若新主見察, 當知我無所負。今更為計畫, 則禍及他人, 闔城塗炭, 終何益乎!」眾猶欲拒守, 三司使文安劉審交曰:「余燕人, 豈不為燕兵計!顧事有不可如何者。今城中大亂之餘, 公私窮竭, 遺民無幾, 若復受圍一月, 類矣。願諸公勿復言, 一從太妃處分。」乃用趙遠、翟光鄴策, 稱梁王, 知軍國事。遣使奉表稱臣迎帝, 請早赴京師, 仍出居私第。
甲辰, 帝至晉州。
契丹主兀欲以契丹主德光有子在國, 己以兄子襲位, 又無述律太后之命, 擅自立, 內不自安。
, 契丹主阿保機卒於勃海, 述律太后殺酋長及諸將凡數百人。契丹主德光復卒於境外, 酋長諸將懼死, 乃謀奉契丹主兀欲勒兵北歸。契丹主以安國節度使麻荅為中京留守, 以前武州刺史高奉明為安國節度使。晉文武官及士窣窸留於恆州, 獨以翰林學士徐台符、李澣及後宮、宦者、教坊人自隨。乙巳, 發真定。
帝之即位也, 絳州刺史李從朗與契丹將成霸卿等拒命, 帝遣西南面招討使、護國節度使白文珂攻之, 未下。帝至城下, 命諸軍四布而勿攻, 以利害諭之。戊申, 從朗舉城降。帝命親將分護諸門, 士卒一人毋得入。以偏將薛瓊為防禦使。
辛亥, 帝至陝州, 趙暉自御帝馬而入。壬子, 至石壕, 汴人有來迎者。六月, 甲寅朔, 蕭翰至恆州, 與麻荅以鐵騎圍張礪之第。礪方臥病, 出見之, 翰數之曰:「汝何故言於先帝, 雲胡人不可以為節度使?又, 吾為宣武節度使, 且國舅也, 汝在中書乃帖我!又, 先帝留我守汴州, 令我處宮中, 汝以為不可。又, 譖我及解裡於先帝, 雲解裡好掠人財, 我好掠人子女。今我必殺汝!」命鎖之。礪抗聲曰:「此皆國家大體, 吾實言之。欲殺即殺, 奚以鎖為!」麻荅以大臣不可專殺, 力救止之, 翰乃釋之。是夕, 礪憤恚而卒。
崔廷勳見麻荅, 趨走拜, , 跪而獻酒, 麻荅踞而受之。
乙卯, 帝至新安, 西京留司官悉來迎。
吳越忠獻王弘佐卒。遺令以丞相弘倧為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
丙辰, 帝至洛陽, 入居宮中, 汴州百官奉表來迎。詔諭以受契丹補署者皆勿自疑, 聚其告牒而焚之。趙遠更名上交。命鄭州防禦使郭從義先入大梁清宮, 密令殺李從益及王淑妃。淑妃且死, 曰:「吾兒為契丹所立, 何罪而死!何不留之, 使每歲寒食, 以一盂麥飯灑明宗陵乎!」聞者泣下。
戊午, 帝發洛陽。樞密院吏魏仁浦自契丹逃歸, 見於鞏。郭威問以兵數及故事, 仁浦強記精敏, 威由是親任之。仁浦, 衛州人也。
辛酉, 汴州百官竇貞固等迎於滎陽。甲子, 帝至大梁, 晉之籓鎮相繼來降。
丙寅, 吳越王弘倧襲位。
戊辰, 帝下詔大赦。凡契丹所除節度使, 下至將吏, 各安職任, 不復變更。復以汴州為東京, 改國號曰漢, 仍稱天福年, 曰:「余未忍忘晉也。」復青、襄、汝三節度。壬申, 以北京留守崇為河東節度使, 同平章事。
契丹述律太后聞契丹主自立, 大怒, 發兵拒之。契丹主以偉王為前鋒, 相遇於石橋。初, 晉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從晉主北遷, 隸述律太后麾下, 太后以為排陳使。彥韜迎降於偉王, 太后兵由是大敗。契丹主幽太后於阿保機墓。改元天祿, 自稱天授皇帝, 以高勳為樞密使。契丹主慕中華風俗, 多用晉臣, 而荒於酒色, 輕慢諸酋長, 由是國人不附, 諸部數叛, 興兵誅討, 故數年之間, 不暇南寇。
, 契丹主德光命奉國都指揮使南宮王繼弘、都虞候樊暉以所部兵戍相州, 彰德節度使高唐英善待之。戍兵無鎧仗, 唐英以鎧仗給之, 倚信如親戚。唐英聞帝南下, 舉鎮請降。使者未返, 繼弘、暉殺唐英。繼弘自稱留後, 遣使告雲唐英反覆, 詔以繼弘為彰德留後。庚辰, 以暉為磁州刺史。安國節度使高奉明聞唐英死, 心不自安, 請於麻荅, 署馬步都指揮使劉鐸為節度副使, 知軍府事, 身歸恆州。帝遣使告諭荊南。高從誨上表賀, 且求郢州, 帝不許。及加恩使至, 拒而不受。
唐主聞契丹主德光卒, 蕭翰棄大梁去, 下詔曰:「乃眷中原, 本朝故地。」以左右衛聖統軍、忠武節度使、同平章事李金全為北面行營招討使, 議經略北方。聞帝已入大梁, 遂不敢出兵。
, 七月, 甲午, 以馬希廣為天策上將軍、武安節度使、江南諸道都統, 兼中書令, 封楚王。
或傳趙延壽已死。郭威言於帝曰:「趙匡贊, 契丹所署, 今猶在河中, 宜遣使弔祭, 因起復移鎮。彼既家國無歸, 必感恩承命。」從之。會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重威、天平節度使兼侍中李守貞皆奉表歸命。重威仍請移它鎮。歸德節度使兼中書令高行周入朝, 丙申, 徙重威為歸德節度使, 以行周代之;守貞為護國節度使, 加兼中書令;徙護國節度使趙匡贊為晉昌節度使。後二年, 延壽始卒於契丹。
吳越王弘倧以其弟台州刺史弘俶同參相府事。
李達以其弟通知福州留後, 自詣錢唐見吳越王弘倧, 弘倧承製加達兼侍中, 更其名曰孺贇。既而孺贇悔懼, 以金筍二十株及雜寶賂內牙統軍使胡進思, 求歸福州。進思為之請, 弘倧從之。
杜重威自以附契丹, 負中國, 內常疑懼。及移鎮制下, 復拒而不受, 遣其子弘璲質於麻荅以求援。趙延壽有幽州親兵二千在恆州, 指揮使張璉將之, 重威請以守魏。麻荅遣其將楊袞將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閏月, 庚午, 詔削奪重威官爵, 以高行周為招討使, 鎮寧節度使慕容彥超副之, 以討重威。
辛未, 楊邠、郭威、王章皆為正使。時兵荒之餘, 公私匱竭, 北來兵與朝廷兵合, 頓增數倍。章白帝罷不急之務, 省無益之費以奉軍, 用度克贍。
庚辰, 制建宗廟。太祖高皇帝, 世祖光武皇帝, 皆百世不遷。又立四親廟, 追尊謚號。凡六廟。
麻荅貪猾殘忍, 民間有珍貨、美婦女, 必奪取之。又捕村民, 誣以為盜, 披面, 抉目, 斷腕, 焚炙而殺之, 欲以威眾。常以其具自隨, 左右前後懸人肝、膽、手、足, 飲食起居於其間, 語笑自若。出入或被黃衣, 用乘輿, 服御物, 曰:「茲事漢人以為不可, 吾國無忌也。」又以宰相員不足, 乃牒馮道判弘文館, 李崧判史館, 和凝判集賢, 劉昫判中書, 其僭妄如此。然契丹或犯法, 無所容貸, 故市肆不擾。常恐漢人亡去, 謂門者曰:「漢有窺門者, 即斷其首以來。」
麻荅遣使督運於洺州, 洺州防禦使薛懷讓聞帝入大梁, 殺其使者, 舉州降。帝遣郭從義將兵萬人會懷讓攻劉鐸於邢州, 不克, 鐸請兵於麻荅, 麻荅遣其將楊安及前義武節度使李殷將千騎攻懷讓於洺州。懷讓嬰城自守, 安等縱兵大掠於邢、洺之境。契丹所留兵不滿二千, 麻荅令所司給萬四千人食, 收其餘以自入。麻荅常疑漢兵, 且以為無用, 稍稍廢省, 又損其食以飼胡兵。眾心怨憤, 聞帝入大梁, 皆有南歸之志。前穎州防禦使何福進, 控鶴指揮使太原李榮, 潛結軍中壯士數十人謀攻契丹, 然畏契丹尚強, 猶豫未發。會楊袞、楊安等軍出, 契丹留恆州者才八百人, 福進等遂決計, 約以擊佛寺鐘為號。
辛巳, 契丹主兀欲遣騎至恆州, 召前威勝節度使兼中書令馮道、樞密使李崧、左僕射和凝等, 會葬契丹主德光於木葉山。道等未行, 食時, 鐘聲發。漢兵奪契丹守門者兵, 擊契丹, 殺十餘人, 因突入府中。李榮先據甲庫, 悉召漢兵及市人, 以鎧仗授之。焚牙門, 與契丹戰。榮召諸將並力, 護聖左廂都指揮使、恩州團練使白再榮狐疑, 匿於別室, 軍吏以佩刀決幕, 引其臂, 再榮不得已而行。諸將繼至, 煙火四起, 鼓噪震地。麻荅等大驚, 載寶貨家屬, 走保北城。而漢兵無所統壹, 貪狡者乘亂剽掠, 懦者竄匿。八月, 壬午朔, 契丹自北門入, 勢復振, 漢民死者二千餘人。前磁州刺史李穀恐事不濟, 請馮道、李崧、和凝至戰所慰勉士卒, 士卒見道等至, 爭自奮。會日暮, 有村民數千噪於城外, 欲奪契丹寶貨、婦女, 契丹懼而北遁, 麻荅、劉晞、崔廷勳皆奔定州, 與義武節度使邪律忠合。忠, 即郎五也。
馮道等四出安撫兵民, 眾推道為節度使。道曰:「我, 書生也, 當奏事而已, 宜擇諸將為留後。」時李榮功最多, 而白再榮位在上, 乃以再榮權知留後, 具以狀聞, 且請援兵。帝遣左飛龍使李彥從將兵赴之。白再榮貪昧, 猜忌諸將。奉國廂主華池王饒恐為再榮所並, 詐稱足疾, 據東門樓, 嚴兵自衛。司天監趙延乂善於二人, 往來諭釋, 始得解。再榮以李崧、和凝久為相, 家富, 遣軍士圍其第求賞給, 崧、凝各以家財與之, 又欲殺崧、凝以滅口。李穀往見再榮, 責之曰:「國亡主辱, 公輩握兵不救。今僅能逐一虜將, 鎮民死者近三千人, 豈獨公之力邪!才得脫死, 遽欲殺宰相, 新天子若詰公專殺之罪, 公何辭以對?」再榮懼而止。又欲率民財以給軍, 穀力爭之, 乃止。漢人嘗事麻荅者, 再榮皆拘之以取其財, 恆人以其貪虐, 謂之「白麻荅」。
楊袞至邢州, 聞麻荅被逐, 即日北還, 楊安亦遁去, 李殷以其眾來降。
庚寅, 以薛懷讓為安國節度使。劉鐸聞麻荅遁去, 舉邢州降;懷讓詐雲巡檢, 引兵向邢州, 鐸開門納之, 懷讓殺鐸, 以克復聞。朝廷知而不問。
辛卯, 復以恆州順國軍為鎮州成德軍。乙未, 以白再榮為成德留後。逾年, 始以何福進為曹州防禦使, 李榮為博州刺史。
敕:「盜賊毋問贓多少皆抵死。」時四方盜賊多, 朝廷患之, 故重其法, 仍分命使者逐捕。蘇逢吉自草詔, 意云:「應賊盜, 並四鄰同保, 皆全族處斬。」眾以為:「盜猶不可族, 況鄰保乎!」逢吉固爭, 不得已, 但省去「全族」字。由是捕賊使者張令柔殺平陰十七村民。
逢吉為人, 文深好殺。在河東幕府, 帝嘗令靜獄以祈福, 逢吉盡殺獄囚還報。及為相, 朝廷草創, 帝悉以軍旅之事委楊邠、郭威, 百司庶務委逢吉及蘇禹珪。二相決事, 皆出胸臆, 不拘舊制。雖事無留滯, 而用捨黜陟, 惟其所欲。帝方倚信之, 無敢言者。逢吉尤貪詐, 公求貨財, 無所顧避。繼母死, 不為服;庶兄自外至, 不白逢吉而見諸子, 逢吉怒, 密語郭威, 以他事杖殺之。
楚王希廣庶弟天策左司馬希崇, 性狡險, 陰遺兄希萼書, 言劉彥等違先王之命, 廢長立少, 以激怒之。希萼自永州來奔喪, 乙巳, 至趺石, 白希廣遣侍從都指揮使周廷誨等將水軍逆之, 命永州將士皆釋甲而入, 館希萼於碧湘宮, 成服於其次, 不聽入與希廣相見。希萼求示還朗州, 周廷誨勸希廣殺之。希廣曰:「吾何忍殺兄!寧分潭、朗而治之。」乃厚贈希萼, 遣還朗州。希崇常為希萼詗希廣, 語言動作, 悉以告之, 約為內應。
契丹之滅晉也, 驅戰馬二萬匹歸其國。至是漢兵乏馬, 詔市士民馬於河南諸道不經剽掠者。
制以錢弘倧為東南兵馬都元帥、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王。
高從誨聞杜重威叛, 發水軍數千襲襄州, 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擊卻之。又寇郢州, 刺史尹實大破之。乃絕漢, 附於唐、蜀。
, 荊南介居湖南、嶺南、福建之間, 地狹兵弱, 自武信王季興時, 諸道入貢過其境者, 多掠奪其貨幣。及諸道移書詰讓, 或加以兵, 不得已復歸之, 曾不為愧。及從誨立, 唐、晉、契丹、漢更據中原, 南漢、閩、吳、蜀皆稱帝。從誨利其賜予, 所向稱臣, 諸國賤之, 謂之「高無賴」。
唐主以太傅兼中書令宋齊丘為鎮南節度使。
南漢主恐諸弟與其子爭國, 殺齊王弘弼、貴王弘道、定王弘益、辨王弘濟、同王弘簡、益王弘建、恩王弘偉、宜王弘照, 盡殺其男, 納其女充後宮。作離宮千餘間, 飾以珠寶, 設鑊湯、鐵床、刳剔等刑, 號「生地獄」。嘗醉, 戲以瓜置樂工之頸試劍, 遂斷其頭。初, 帝與吏部尚書竇貞固俱事晉高祖, 雅相知重, 及即位, 欲以為相, 問蘇逢吉:「其次誰可相者?」逢吉與翰林學士李濤善, 因薦之, 曰:「昔濤乞斬張彥譯, 陛下在太原, 嘗重之, 此可相也。」會高行周、慕容彥超共討杜重威於鄴都, 彥超欲急攻城, 行周欲緩之以待其弊。行周女為重威子婦, 彥超揚言:「行周以女故, 愛賊不攻。」由是二將不協。帝恐生他變, 欲自將擊重威, 意未決。濤上疏請親征。帝大悅, 以濤有宰相器。九月, 甲戌, 加逢吉左僕射兼門下侍郎, 蘇禹珪右僕射兼中書侍郎, 貞固司空兼門下侍郎, 濤戶部尚書兼中書侍郎, 並同平章事。戊寅, 詔幸澶、魏勞軍, 以皇子承訓為東京留守。
馮道、李崧、和凝自鎮州還。己卯, 以崧為太子太傅, 凝為太子太保。
庚辰, 帝發大梁。
晉昌節度使趙匡贊恐終不為朝廷所容, , 十月, 遣使降蜀, 請自終南山路出兵應援。
戊戌, 帝至鄴都城下, 捨於高行周營。行周言於帝曰:「城中食未盡, 急攻, 徒殺士卒, 未易克也。不若緩之, 彼食盡自潰。」帝然之。慕容彥超數因事陵轢行周, 行周泣訴於執政, 掏糞壤實其口, 蘇逢吉、楊邠密以白帝。帝深知彥超之曲, 猶命二臣和解之。又召彥超於帳中責之, 且使詣行周謝。
杜重威聲言車駕至即降, 帝遣給事中陳觀往諭指, 重威復閉門拒之。城中食浸竭, 將士多出降者。慕容彥超固請攻城, 帝從之。丙午, 親督諸將攻城, 自寅至辰, 士卒傷者萬餘人, 死者千餘人, 不克而止。彥超乃不敢復言。
, 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人戍大梁。帝入大梁, 或告幽州兵將為變, 帝盡殺之於繁台之下。乃圍鄴都, 張璉將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 帝屢遣人招諭, 許以不死。璉曰:「繁台之卒, 何罪而戮?今守此, 以死為期耳。」由是城久不下。十一月, 丙辰, 內殿直韓訓獻攻城之具, 帝曰:「城之所恃者, 眾心耳。眾心苟離, 城無所保, 用此何為!」
杜重威之叛, 觀察判官金鄉王敏屢泣諫, 不聽。及食竭力盡, 甲戌, 遣敏奉表出降。乙亥, 重威子弘璉來見;丙子, 妻石氏來見。石氏, 即晉之宋國長公主也, 帝復遣入城。丁丑, 重威開門出降, 城中餒死者什七八, 存者皆尪瘠無人狀。張璉先邀朝廷信誓, 詔許以歸鄉里。及出降, 殺璉等將校數十人, 縱其士卒北歸。將出境, 大掠而去。郭威請殺重威牙將百餘人, 並重威家貲籍之以賞戰士, 從之。以重威為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重威每出入, 路人往往擲瓦礫詬之。
臣光曰:漢高祖殺幽州無辜千五百人, 非仁也;誘張璉而誅之, 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 非刑也。仁以合眾, 信以行令, 刑以懲奸, 失此三者, 何以守國!其祚運之不延也, 宜哉!
高行周以慕容彥超在澶州, 固辭鄴都。己卯, 以忠武節度使史弘肇領歸德節度使, 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 義成節度使劉信領忠武節度使兼侍衛馬步副都指揮使, 徙彥超為天平節度使, 並加同平章事。
吳越王弘倧大閱水軍, 賞賜倍於舊。胡進思固諫, 弘倧怒, 投筆水中, 曰:「吾之財與士卒共之, 奚多少之限邪!」
十二月, 丙戌, 帝發鄴都。
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吳崇惲, 以樞密使王處回書招鳳翔節度使侯益。庚寅, 以山南西道節度使兼中書令張虔釗為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 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副之, 宣徽使韓保貞為都虞候, 共將兵五萬, 虔釗出散關, 重建出隴州, 以擊鳳翔。奉鑾肅衛都虞候李廷珪將兵二萬出子午谷, 以援長安。諸軍發成都, 旌旗數十里。
辛卯, 皇子開封尹承訓卒。承訓孝友忠厚, 達於從政, 人皆惜之。
癸巳, 帝至大梁。
威武節度使李孺贇與吳越戍將鮑修讓不協, 謀襲殺修讓, 復以福州降唐。修讓覺之, 引兵攻府第, 是日, 殺孺贇, 夷其族。
乙未, 追立皇子承訓為魏王。
侯益請降於蜀, 使吳崇惲持兵籍、糧帳西還, 與趙匡贊同上表請出兵平定關中。
己酉, 鮑修讓傳李孺贇首至錢塘, 吳越王弘倧以丞相山陰吳程知威武節度事。
吳越王弘倧, 性剛嚴, 憤忠獻王弘佐時容養諸將, 政非己出, 及襲位, 誅杭、越侮法吏三人。
內牙統軍使胡進思恃迎立功, 干預政事;弘倧惡之, 欲授以一州, 進思不可。進思有所謀議, 弘倧數面折之。進思還家, 設忠獻王位, 被發慟哭。民有殺牛者, 吏按之, 引人所市肉近千斤。弘倧問進思:「牛大者肉幾何?」對曰:「不過三百斤。」弘倧曰:「然則吏妄也。」命按其罪。進思拜賀其明。弘人宗曰:「公何能知其詳?」進思踧躇對曰:「臣昔未從軍, 亦嘗從事於此。」進思以弘倧為知其素業, 故辱之, 益恨怒。進思建議遣李孺贇歸福州, 及孺贇叛, 弘倧責之, 進思愈不自安。弘倧與內牙指揮使何承訓謀逐進思, 又謀於內都監使水丘昭券, 昭券以為進思黨盛難制, 不如容之, 弘倧猶豫未決。承訓恐事洩, 反以謀告進思。
庚戌晦, 弘倧夜宴將吏, 進思疑其圖己, 與其黨謀作亂, 帥親兵百人戎服執兵入見於天策堂, 曰:「老奴無罪, 王何故圖之?」弘倧叱之不退, 左右持兵者皆憤怒。弘倧猝愕不暇發言, 趨入義和院。進思鎖其門, 矯稱王命, 告中外云:「猝得風疾, 傳位於同參相府事弘俶。」進思因帥諸將迎弘俶於私第, 且召丞相元德昭。德昭至, 立於簾外不拜, 曰:「俟見新君。」進思亟出褰簾, 德昭乃拜。進思稱弘倧之命, 承製授弘俶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弘俶曰:「能全吾兄, 乃敢承命。不然, 當避賢路。」進思許之。弘俶始視事。
進思殺水丘昭券及進侍鄜光鉉。光鉉, 弘倧之舅也。進思之妻曰:「它人猶可殺, 昭券, 君子也, 奈何害之!」
是歲, 唐主以羽林大將軍王延政為安化節度使、鄱陽王, 鎮饒州。
高祖睿文聖武昭肅孝皇帝中乾祐元年(戊申, 公元九四八年)


, 正月, 乙卯, 大赦, 改元。
帝以趙匡贊、侯益與蜀兵共為寇, 患之。會回鶻入貢, 訴稱為黨項所阻, 乞兵應接。詔右衛大將軍王景崇、將軍齊藏珍將禁軍數千赴之, 因使之經略關西。
晉昌節度判官李恕, 久在趙延壽幕下, 延壽使之佐匡贊。匡贊將入蜀, 恕諫曰:「燕王入胡, 豈所願哉!今漢家新得天下, 方務招懷, 若謝罪歸朝, 必保富貴。入蜀非全計也, 『蹄涔不容尺鯉』, 公必悔之。」匡贊乃遣恕奉表請入朝。景崇等未行而恕至, 帝問恕:「匡贊何為附蜀?」對曰:「匡贊自以身受虜官, 父在虜庭, 恐陛下未之察, 故附蜀求苟免耳。臣以為國家必應存撫, 故遣臣來祈哀。」帝曰:「匡贊父子, 本吾人也, 不幸陷虜。今延壽方墜檻阱, 吾何忍更害匡贊乎!」即聽其入朝。侯益亦請赴二月四日聖壽節上壽。景崇等將行, 帝召入臥內, 敕之曰:「匡贊、益之心, 皆未可知。汝至彼, 彼已入朝, 則勿問;若尚遷延顧望, 當以便宜從事。」
己未, 帝更名暠。
以前威勝節度使馮道為太師。
壬戌, 吳越王弘俶遷故王弘倧於衣錦軍私第, 遣匡武都頭薛溫將親兵衛之。潛戒之曰:「若有非常處分, 皆非吾意, 當以死拒之。」
帝自魏王承訓卒, 悲痛過甚。甲子, 始不豫。
趙匡贊不俟李恕返命, 已離長安。丙子, 入見。王景崇等至長安, 聞蜀兵已入秦川, 以兵少, 發本道及趙匡贊牙兵千餘人同拒之。景崇恐匡贊牙兵亡逸, 欲文其面, 微露風旨。軍校趙思綰, 首請自文其面以帥下, 景崇悅。齊藏珍竊言曰:「思綰凶暴難制, 不如殺之。」景崇不聽。思綰, 魏州人也。蜀李廷珪將至長安, 聞趙匡贊已入朝, 欲引歸, 王景崇邀之, 敗廷珪於子午谷。張虔釗至寶雞, 諸將議不協, 按兵未進。侯益聞廷珪西還, 因閉壁拒蜀兵, 虔釗勢孤, 引兵夜遁。景崇帥鳳翔、隴、邠、涇、鄜、坊之兵追敗蜀兵於散關, 俘將卒四百人。
丁丑, 帝大漸, 楊邠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忠武節度使劉信, 立遣之鎮。信不得奉辭, 雨泣而去。
帝召蘇逢吉、楊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顧命, 曰:「餘氣息微, 不能多言。承祐幼弱, 後事托在卿輩。」又曰:「善防重威。」是日, 殂於萬歲殿, 逢吉等秘不發喪。庚辰, 下詔, 稱:「重威父子, 因朕小疾, 謗議搖眾, 並其子弘璋、弘璉、弘璨皆斬之。晉公主及內外親族, 一切不問。」磔重威屍於市, 市人爭啖其肉, 吏不能禁, 斯須而盡。
二月, 辛巳朔, 立皇子左衛大將軍、大內都點檢承祐為周王, 同平章事。有頃, 發喪, 宣遺制, 令周王即皇帝位。時年十八。
蜀韓保貞、龐福誠引兵自隴州還, 要何重建俱西。是日, 保貞等至秦州, 分兵守諸門及衢路, 重建遂入於蜀。
丁亥, 尊皇后曰皇太后。
朝廷知成德留後白再榮非將帥才, 庚寅, 以前建雄留後劉在明代之。
癸巳, 大赦。
吳越內牙指揮使何承訓復請誅胡進思及其黨。吳越王弘俶惡其反覆, 且懼召禍, 乙未, 執承訓, 斬之。進思屢請殺廢王弘倧以絕後患, 弘俶不許。進思詐以王命密令薛溫害之。溫曰:「僕受命之日, 不聞此言, 不敢妄發。」進思乃夜遣其黨方安等二人俞垣而入, 弘倧闔戶拒之, 大呼求救;溫聞之, 率眾而入, 斃安等於庭中。入告弘俶, 弘俶大驚, 曰:「全吾兄, 汝之力也。」弘俶畏忌進思, 曲意下之。進思亦內憂懼, 未幾, 疽發背卒。弘倧由是獲全。
詔以王景崇兼鳳翔巡檢使。景崇引兵至鳳翔, 侯益尚未行, 景崇以禁兵分守諸門。或勸景崇殺益, 景崇以受先朝密旨, 嗣主未之知, 或疑於專殺, 猶豫未決。益聞之, 不告景崇而去, 景崇悔, 自詬。戊戌, 益入朝, 隱帝問:「何故召蜀軍?」對曰:「臣欲誘致而殺之。」帝哂之。
蜀張虔釗自恨無功。癸卯, 至興州, 慚忿而卒。
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同平章事史弘肇遭母喪, 不數日, 復出朝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