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64

【唐紀八十】
起昭陽大淵獻二月, 盡閼逢困敦閏月, 凡一年有奇。
昭宗聖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上天復三年(癸亥, 公元九零三年)

二月, 壬申朔, 詔:「比在鳳翔府所除官, 一切停。」時宦官盡死, 淮河東監軍張承業、幽州監軍張居翰、清海監軍程匡柔、西川監軍魚全禋及致仕嚴遵美, 為李克用、劉仁恭、楊行密、王建所匿得全, 斬他囚以應詔。
甲戌,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陸扆責授沂王傅、分司。車駕還京師, 賜諸道詔書, 獨鳳翔無之。扆曰:「茂貞罪雖大, 然朝廷未與之絕, 今獨無詔書, 示人不廣。」崔胤怒, 奏貶之。宮人宋柔等十一人皆韓全誨所獻, 及僧、道士與宦官親厚者二十餘人, 並送京兆杖殺。
上謂韓偓曰:「崔胤雖盡忠, 然比卿頗用機數。」對曰:「凡為天下者, 萬國皆屬之耳目, 安可以機數欺之!莫若推誠直致, 雖日計之不足, 而歲計之有餘也。」
丙子, 工部侍郎、同平章事蘇檢, 吏部侍郎盧光啟, 並賜自盡。丁丑, 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溥為太子賓客、分司, 皆崔胤所惡也。戊寅, 賜硃全忠號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 賜其僚佐敬翔等號迎鑾協贊功臣, 諸將硃友寧等號迎鑾果毅功臣, 都頭以下號四鎮靜難功臣。上議褒崇全忠, 欲以皇子為諸道兵馬元帥, 以全忠副之。崔胤請以輝王祚為之, 上曰:「濮王長。」胤承全忠密旨, 利祚沖幼, 固請之。己卯, 以祚為諸道兵馬元帥。庚辰, 加全忠守太尉, 充副元帥, 進爵梁王。以胤為司徒兼侍中。胤恃全忠之勢, 專權自恣, 天子動靜皆稟之。朝臣從上幸鳳翔者, 凡貶逐三十餘人。刑賞系其愛憎, 中外畏之, 重足一跡。以敬翔守太府卿, 硃友寧領寧遠節度使。全忠表苻道昭同平章事, 充天雄節度使, 遣兵援送之秦州, 不得至而還。
, 翰林學士承旨韓偓之登進士第也, 御史大夫趙崇知貢舉。上返自鳳翔, 欲用偓為相, 偓薦崇及兵部侍郎王贊自代。上欲從之, 崔胤惡其分己權, 使硃全忠入爭之。全忠見上曰:「趙崇輕薄之魁, 王贊無才用, 韓偓何得妄薦為相!」上見全忠怒甚, 不得已, 癸未, 貶偓濮州司馬。上密與偓泣別, 偓曰:「吻人非復前來之比, 臣得遠貶及死乃幸耳, 不忍見篡弒之辱!」
己丑, 上令硃全忠與李茂貞書, 取平原公主。茂貞不敢違, 遽歸之。
壬辰, 以硃友裕為鎮國節度使。
乙未, 全忠奏留步騎萬人於故兩軍, 以硃友倫為左軍宿衛都指揮使, 又以汴將張廷范為宮苑使, 王殷為皇城使, 蔣玄暉充街使。於是全忠之黨布列遍於禁衛及京輔。戊戌, 全忠辭歸鎮, 留宴壽春殿, 又餞之於延喜樓。上臨軒泣別, 令於樓前上馬。上又賜全忠詩, 全忠亦和進;又賜《楊柳枝辭》五首。百官班辭於長樂驛。崔胤獨送至霸橋, 自置餞席, 夜二鼓, 胤始還入城。上復召對, 問以全忠安否, 置酒奏樂, 至四鼓乃罷。
以清海節度使裴樞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硃全忠薦之矣。
李克用使者還晉陽, 言崔胤之橫, 克用曰:「胤為人臣, 外倚賊勢, 內脅其君, 既執朝政, 又握兵權。權重則怨多, 勢侔則釁生, 破家亡國, 在眼中矣。」硃全忠將行, 奏:「克用於臣, 本無大嫌, 乞厚加寵澤, 遣大臣撫慰;俾知臣意。」進奏吏以白克用, 克用笑曰:「賊欲有事淄青, 畏吾掎其後耳!」
三月, 戊午, 硃全忠至大梁。王師範弟師魯圍齊州, 硃友寧引兵擊走之。師範遣兵益劉鄩軍, 友寧擊取之。由是兗州援絕, 葛從周引兵圍之。友寧進攻青州;戊辰, 全忠引四鎮及魏博兵十萬繼之。
淮南將李神福圍鄂州, 望城中積荻, 謂監軍尹建峰曰:「今夕為公焚之。」建峰未之信。時杜洪求救於硃全忠, 神福遣部將秦皋乘輕舟至灄口, 舉火炬於樹杪。洪以為救兵至, 果焚獲以應之。
, 四月, 己卯, 以硃全忠判元帥府事。
知溫州事丁章為木工李彥所殺, 其將張惠據溫州。
王師範求救於淮南, 乙未, 楊行密遣其將王茂章以步騎七千救之, 又遣別將將兵數萬攻宿州。全忠遣其將康懷英救宿州, 淮南兵遁去。
楊行密遣使詣馬殷, 言硃全忠跋扈, 請殷絕之, 約為兄弟。湖南大將許德勳曰:「全忠雖無道, 然挾天子以令諸侯, 明公素奉王室, 不可輕絕也。」殷從之。
杜洪求救於硃全忠, 全忠遣其將韓勍將萬人屯灄口, 遣使語荊南節度使成汭、武安節度使馬殷、武貞節度使雷彥威, 令出兵救洪。汭畏全忠之強, 且欲侵江、淮之地以自廣, 發舟師十萬, 沿江東下。汭作巨艦, 三年而成, 制度如府署, 謂之「和州載」, 其餘謂之「齊山」、「截海」、「劈浪」之類甚眾。掌書記李珽諫曰:「今每艦載甲士千人, 稻米倍之, 緩急不可動也。吳兵剽輕, 難與角逐;武陵、長沙, 皆吾仇也;豈得不為反顧之慮乎!不若遣驍將屯巴陵, 大軍與之對岸, 堅壁勿戰, 不過一月, 吳兵食盡自遁, 鄂圍解矣。」汭不聽。珽, □之五世孫也。
王建出兵攻秦、隴, 乘李茂貞之弱也, 遣判官韋莊入貢, 亦修好於硃全忠。全忠遣押牙王殷報聘, 建與之宴。殷言:「蜀甲兵誠多, 但乏馬耳。」建作色曰:「當道江山險阻, 騎兵無所施。然馬亦不乏, 押牙少留, 當共閱之。」乃集諸州馬, 大閱於星宿山, 官馬八千, 私馬四千, 部隊甚整。殷歎服。建本騎將, 故得蜀之後, 於文、黎、維、茂州市胡馬, 十年之間, 遂及茲數。
五月, 丁未, 李克用云州都將王敬暉殺刺史劉再立, 叛降劉仁恭。克用遣李嗣昭、李存審將兵討之。仁恭遣將以兵五萬救敬暉, 嗣昭退保樂安, 敬暉舉眾棄城而去。先是, 振武將契苾讓逐戍將石善友, 據城叛。嗣昭等進攻之, 讓自燔死。復取振武城, 殺吐谷渾叛者二千餘人。克用怒嗣昭、存審失王敬暉, 皆杖之, 削其官。
成汭行未至鄂州, 馬殷遣大將許德勳將舟師萬餘人, 雷彥威遣其將歐陽思將舟師三千餘人會於荊江口, 乘虛襲江陵, 庚戌, 陷之, 盡掠其人及貨財而去。將士亡其家, 皆無鬥志。李神福聞其將至, 自乘輕舟前覘之, 謂諸將曰:「彼戰艦雖多而不相屬, 易制也, 當急擊之!」壬子, 神福遣其將秦裴、楊戎將眾數千逆擊汭於君山, 大破之, 因風縱火, 焚其艦, 士卒皆潰, 汭赴水死, 獲其戰艦二百艘。韓勍聞之, 亦引兵去。
許德勳還過岳州, 刺史鄧進忠開門具牛酒犒軍, 德勳諭以禍福, 進忠遂舉族遷於長沙。馬殷以德勳為岳州刺史, 以進忠為衡州刺史。雷彥威狡獪殘忍, 有父風, 常泛舟焚掠鄰境, 荊、鄂之間, 殆至無人。
李茂貞畏硃全忠, 自以官為尚書令, 在全忠上, 累表乞解去。詔復以茂貞為中書令。
崔胤奏:「左右龍武、羽林、神策等軍名存實亡, 侍衛單寡;請每軍募步兵四將, 每將二百五十人, 騎兵一將百人, 合六千六百人, 選其壯健者, 分番侍衛, 」從之。令六軍諸衛副使、京兆尹鄭元規立格召募於市。
硃全忠表穎州刺史硃友恭為武寧李度使。
硃友寧攻博昌, 月餘不拔。硃全忠怒, 遣客將李捍往督之。捍至, 友寧驅民丁十餘萬, 負木石, 牽牛驢, 詣城南築土山, 既成, 並人畜木石排而築之, 冤號聲聞數十里。俄而城陷, 盡屠之。進拔臨淄, 抵青州城下, 遣別將攻登、萊。
淮南將王茂章會王師範弟萊州刺史師誨攻密州, 拔之, 斬其刺史劉康乂, 以淮海都游奕使張訓為刺史。
六月, 乙亥, 汴兵拔登州。師範帥登、萊兵拒硃友寧於石樓, 為兩柵。丙子, , 友寧擊登州柵, 柵中告急, 師範趣茂章出戰, 茂章案兵不動。友寧破登州柵, 進攻萊州柵。比明, 茂章度其兵力已疲, 乃與師範合兵出戰, 大破之。友寧旁自峻阜馳騎赴敵, 馬僕, 青州將張士梟斬之, 傳首淮南。兩鎮兵逐北至米河, 俘斬萬計, 魏博之兵殆盡。
全忠聞友寧死, 自將兵二十萬晝夜兼行赴之。秋, 七月, 壬子, 至臨朐, 命諸將攻青州。王師範出戰, 汴兵大破之。王茂章閉壘示怯, 伺汴兵稍懈, 毀柵而出, 驅馳疾戰, 戰酣退坐, 召諸將飲酒, 已而復戰。全忠登高望見之, 問降者, 知為茂章, 歎曰:「使吾得此人為將, 天下不足平也!」至晡, 汴兵乃退。茂章度眾寡不敵, 是夕, 引軍還。全忠遣曹州刺史楊師厚追之, 及於輔唐。茂章命先鋒指揮使李虔裕將五百騎為殿, 虔裕殊死戰, 師厚擒而殺之。師厚, 穎州人也。張訓聞茂章去, 謂諸將曰:「汴人將至, 何以御之?」諸將請焚城大掠而歸。訓曰:「不可。」封府庫, 植旗幟於城上, 遣羸弱居前, 自以精兵殿其後而去。全忠遣左踏白指揮使王檀攻密州, 既至, 望旗幟, 數日乃敢入城。見府庫城邑皆完, 遂不復追。訓全軍而還。全忠以檀為密州刺史。
丁卯, 以山南西道留後王宗賀為節度使。
睦州刺史陳詢叛錢鏐, 舉兵攻蘭溪, 鏐遣指揮使方永珍擊之。武安都指揮使杜建徽與詢連姻, 鏐疑之, 建徽不言。會詢親吏來奔, 得建徽與詢書, 皆勸戒之辭, 鏐乃悅。建徽從兄建思譖建徽私蓄兵仗, 謀作亂。鏐使人索之, 建徽方食, 使者直入臥內, 建徽不顧, 鏐以是益親重之。八月, 戊辰朔, 硃全忠留齊州刺史楊師厚攻青州, 身歸大梁。
庚辰, 加西川節度使西平王王建守司徒, 進爵蜀王。
前渝州刺史王宗本言於王建, 請出兵取荊南。建從之, 以宗本為開道都指揮使, 將兵下峽。
, 寧國節度使田頵破馮弘鐸, 詣廣陵謝楊行密, 因求池、歙為巡屬, 行密不許。行密左右下及獄吏, 皆救賂於頵, 頵怒曰:「吏知吾將下獄邪!」及還, 指廣陵南門曰:「吾不可復入此矣!」頵兵強財富, 好攻取。行密既定淮南, 欲保境息民, 每抑止之, 頵不從。及解釋錢鏐, 頵尤恨之, 陰有叛志。李神福言於行密曰:「頵必反, 宜早圖之。」行密曰:「頵有大功, 反狀未露, 今殺之, 諸將人人自危矣!」頵有良將曰康儒, 與頵謀議多不合, 行密知之, 擢儒為廬州刺史。頵以儒為貳於己, 族之。儒曰:「吾死, 田公亡無日矣!」頵遂與潤州團練使安仁義同舉兵, 仁義悉焚東塘戰艦。頵遣二使詐為商人, 詣壽州約奉國節度使硃延壽, 行密將尚公乃遇之, 曰:「非商人也。」殺一人, 得其書, 以告行密。行密召李神福於鄂州, 神福恐杜洪邀之, 宣言奉命攻荊南, 勒兵具舟楫。及暮, 遂沿江東下, 始告將士以討田頵。
己丑, 安仁義襲常州, 常州刺史李遇逆戰, 極口罵仁義, 仁義曰:「彼敢辱我, 必有備。」乃引去。壬辰, 行密以王茂章為潤州行營招討使, 擊仁義, 不克, 使徐溫將兵會之。溫易其衣服旗幟, 皆如茂章兵, 仁義不知益兵, 復出戰, 溫奮擊, 破之。
行密夫人, 硃延壽之姊也。行密狎侮延壽, 延壽怨怒, 陰與田頵通謀。頵遣前進士杜荀鶴至壽州, 與延壽相結, 又遣至大梁告硃全忠, 全忠大喜, 遣兵屯宿州以應之。荀鶴, 池州人也。
楊師厚屯臨朐, 聲言將之密州, 留輜重於臨朐。九月, 癸卯, 王師範出兵攻臨朐, 師厚伏兵奮擊, 大破之, 殺萬餘人, 獲師範弟師克。明日, 萊州兵五千救青州。師厚邀擊之, 殺獲殆盡, 遂徙寨抵其城下。
硃延壽謀頗洩, 楊行密詐為目疾, 對延壽使者多錯亂所見, 或觸柱仆地。謂夫人曰:「吾不幸失明, 諸子皆幼, 軍府事當悉以授三舅。」夫人屢以書報延壽, 行密又自遣召之, 陰令徐溫為之備。延壽至廣陵, 行密迎及寢門, 執而殺之。部兵驚擾, 徐溫諭之, 皆聽命, 遂斬延壽兄弟, 黜硃夫人。初, 延壽赴召, 其妻王氏謂曰:「君此行吉凶未可知, 願日發一使以安我!」一日, 使不至, 王氏曰:「事可知矣!」部分僮僕, 授兵闔門, 捕騎至, 乃集家人, 聚寶貨, 發百燎焚府捨, 曰:「妾誓不以皎然之軀為仇人所辱。」赴火而死。延壽用法嚴, 好以寡擊眾, 嘗遣二百人與汴兵戰, 有一人應留者, 請行, 延壽以違命, 立斬之。
田頵襲升州, 得李神福妻子, 善遇之。神福自鄂州東下, 頵遣使謂之曰:「公見機, 與公分地而王;不然, 妻子無遺!」神福曰:「吾以卒伍事吳王, 今為上將, 義不以妻子易其志。頵有老母, 不顧而反, 三綱且不知, 烏足與言乎!」斬使者而進, 士卒皆感勵。頵遣其將王檀、汪建將水軍逆戰。丁未, 神福至吉陽磯, 與壇、建遇。壇、建執其子承鼎示之, 神福命左右射之。神福謂諸將曰:「彼眾我寡, 當以奇取勝。」及暮, 合戰, 神福陽敗, 引舟溯流而上。壇、建追之, 神福復還, 順流擊之。壇、建樓船大列火炬, 神福令軍中曰:「望火炬則擊之。」壇、建軍皆滅火, 旗幟交雜, 神福因風縱火, 焚其艦, 壇、建大敗, 士卒焚溺死者甚眾。戊申, 又戰於皖口, 壇、建僅以身免。獲徐綰, 行密以檻車載之, 遺錢鏐。鏐剖其心以祭高渭。
頵聞壇、建敗, 自將水軍逆戰, 神福曰:「賊棄城而來, 此天亡也!」臨江堅壁不戰, 遣行告行密, 請發步兵斷其歸路。行密遣漣水制置使台濛將兵應之。王茂章攻潤州, 久未下, 行密命茂章引兵會濛擊頵。
辛亥, 汴將劉重霸拔棣州, 執刺史邵播, 殺之。
甲寅, 硃全忠如洛陽, 遇疾, 復還大梁。
戊午, 王師範遣副使李嗣業及弟師悅請降於楊師厚, 曰:「師範非敢背德, 韓全誨、李茂貞以硃書御札使之舉兵, 師範不敢違。」仍請以其弟師魯為質。時硃全忠聞李茂貞、楊崇本將起兵逼京畿, 恐其復劫天子西去, 欲迎車駕都洛陽, 乃受師範降, 選諸將使守登、萊、淄、棣等州, 即以師範權淄青留後。師範仍言先遣行軍司馬劉鄩將兵五千據兗州, 非其自專, 願釋其罪。亦遣使語鄩。
田頵聞台濛將至, 自將步騎逆戰, 留其將郭行頵以精兵二萬及王壇、汪建水軍屯蕪湖, 以拒李神福。覘者言:「濛營寨褊小, 才容二千人。」頵易之, 不召外兵。濛入頵境, 番陳而進, 軍中笑其怯, 濛曰:「頵宿將多謀, 不可不備。」冬, 十月, 戊辰, 與頵遇於廣德。濛先以楊行密書遍賜頵將, 皆下馬拜受。濛因其挫伏, 縱兵擊之, 頵兵遂敗。又戰於黃池, 兵交, 濛偽走, 頵追之, 遇伏, 大敗, 奔還宣州城守, 濛引兵圍之。頵亟召蕪湖兵還, 不得入。郭行悰、王壇、汪建及當塗、廣德諸戍皆帥其眾降。行密以台濛已破田悰, 命王茂章復引兵攻潤州。
, 夔州刺史侯矩從成汭救鄂州, 汭死, 矩奔還。會王宗本兵至, 甲戌, 矩以州降之, 宗本遂定夔、忠、萬、施四州。王建復以矩為夔州刺史, 更其姓名曰王宗矩。宗矩, 易州人也。蜀之議者, 以瞿唐, 蜀之險要, 乃棄歸、峽, 屯軍夔州。建以宗本為武泰留後。武泰軍舊治黔州, 宗本以其地多瘴癘, 清徙治涪州, 建許之。
葛從周急攻兗州, 劉鄩使從周母乘板輿登城, 謂從周曰:「劉將軍事我不異於汝, 新婦輩皆安居, 人各為其主, 汝可察之。」從周歔欷而退, 攻城為之緩。鄩悉簡婦人及民之老疾不足當敵者出之, 獨與少壯者同辛苦, 分衣食, 堅守以扞敵。號令整肅, 兵不為暴, 民皆安堵, 久之, 外援既絕, 節度副使王彥溫逾城出降, 城上卒多從之, 不可遏。鄩遣人從容語彥溫曰:「軍士非素遣者, 勿多與之俱。」又遣人徇於城上曰:「軍士非素遣從副使而敢擅往者, 族之!」士卒皆惶惑不敢出。敵人果疑彥溫, 斬之城下, 由是眾心益固。及王師範力屈, 從周以禍福諭之, 鄩曰:「受王公命守此城, 一旦見王公失勢, 不俟其命而降, 非所以事上也。」及師範使者至, 丁丑, 始出降。從周為具繼裝, 送鄩詣大梁。鄩曰:「降將未受梁王寬釋之命, 安敢乘馬衣裘乎!」乃素服乘驢至大梁。全忠賜之冠帶, 辭;請囚服入見, 不許。全忠慰勞, 飲之酒, 辭以量小。全忠曰:「取兗州, 量何大邪!」以為元從都押牙。是時四鎮將吏皆功臣、舊人, 鄩一旦以降將居其上, 諸將具軍禮拜於廷, 鄩坐受自如, 全忠益奇之。未幾, 表為保大留後。葛從周久病, 全忠以康懷英為泰寧節度使代之。
辛巳, 宿衛都指揮使硃友倫與客擊球於左軍, 墜馬而卒。全忠悲怒, 疑崔胤故為之, 凡與同戲者十餘人盡殺之, 遣其兄子友諒代典宿衛。
山南東道節度使趙匡凝遣兵襲荊南, 朗人棄城走, 匡凝表其弟匡明為荊南留後。時天子微弱, 諸道財賦多不上供, 惟匡凝兄弟委輸不絕。
楊行密求兵於錢鏐, 鏐遣方永珍屯潤州, 從弟鎰屯宣州。又遣指揮使楊習攻睦州。
鳳翔、邠州屢出兵近京畿, 硃全忠疑其復有劫遷之謀, 十一月, 發騎兵屯河中。
十二月, 乙亥, 田頵帥死士數百出戰, 台濛陽退以示弱。頵兵逾濠而鬥, 濛急擊之。頵不勝, 還走城, 橋陷墜馬, 斬之, 其眾猶戰, 以頵首示之, 乃潰, 濛遂克宣州。初, 行密與頵閭裡, 少相善, 約為兄弟, 及頵首至廣陵, 行密視之泣下, 赦其母殷氏, 行密與諸子皆以子孫禮事之。行密以李神福為寧國節度使, 神福以杜洪未平, 固讓不拜。宣州長史合肥駱知祥善治金谷, 觀察牙推沈文昌為文精敏, 嘗為頵草檄罵行密, 行密以知祥為淮南支計官, 文昌為節度分推。文昌湖州人也。
, 頵每戰不勝, 輒欲殺錢傳瓘, 其母及宣州都虞候郭師從常保護之。師從, 合肥人, 頵之婦弟也。頵敗, 傳瓘歸杭州, 錢鏐以師從為鎮東都虞候。
辛巳, 以禮部尚書獨孤損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損, 及之從曾孫也。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同平章事裴贄罷為左僕射。左僕射致仕張濬居長水, 王師範之舉兵, 濬豫其謀。硃全忠將謀篡奪, 恐濬扇動籓鎮, 諷張全義使圖之。丙申, 全義遣牙將楊麟將兵詐為劫盜, 圍其墅而殺之。永寧縣吏葉彥素為濬所厚, 知麟將至, 密告濬子格曰:「相公禍不可免, 郎君宜自為謀。」謂格曰:「汝留則俱死, 去則遺種。」格哭拜而去, 葉彥帥義士三十人送之渡漢而還, 格遂自荊南入蜀。
盧龍節度使劉仁恭習知契丹情偽, 常選將練兵, 乘秋深入, 逾摘星嶺擊之, 契丹畏之。每霜降, 仁恭輒遣人焚塞下野草, 契丹馬多饑死, 常以良馬賂仁恭買牧地。契丹王邪律阿保機遣其妻兄述律阿缽將萬騎寇渝關, 仁恭遣其子守光戍平州, 守光偽與之和, 設幄犒饗於城外, 酒酣, 伏兵執之以入。虜眾大哭, 契丹以重賂請於仁恭, 然後歸之。
, 崔胤假硃全忠兵力以誅宦官, 全忠既破李茂貞, 併吞關中, 威震天下, 遂有篡奪之志。胤懼, 與全忠外雖親厚, 私心漸異, 乃謂全忠曰:「長安密邇茂貞, 不可不為守禦之備。六軍十二衛, 但有空名, 請召募以實之, 使公無西顧之憂。」全忠知其意, 曲從之, 陰使麾下壯士應募以察其變。胤不之知, 與鄭元規等繕治兵仗, 日夜不息。及硃友倫死, 全忠益疑胤, 且欲遷天子都洛, 恐胤立異。
昭宗聖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上天祐元年(甲子, 公元九零四年)


, 正月, 全忠密表司徒兼侍中、判六軍十二衛事、充鹽鐵轉運使、判度支崔胤專權亂國, 離間君臣, 並其黨刑部尚書兼京兆尹、六軍諸衛副使鄭元規、威遠軍使陳班等, 皆請誅之。乙巳, 詔責授胤太子少傅、分司, 貶元規循州司戶, 班湊州司戶。丙午, 下詔罪狀胤等。以裴樞判左三軍事、充鹽鐵運使, 獨孤損判右三軍事、兼判度支。胤所募兵並縱遣之。以兵部尚書崔遠為中書侍郎, 翰林學士、左拾遺柳璨為右諫議大夫, 並同平章事。璨, 公綽之從孫也。戊申, 硃全忠密令宿衛都指揮使硃友諒以兵圍崔胤第, 殺胤及鄭元規、陳班並胤所親厚者數人。
, 上在華州, 硃全忠屢表請上遷都洛陽, 上雖不許, 全忠常令東都留守佑國軍節度使張全義繕修宮室。全忠之克邠州也, 質靜難軍節度使楊崇本妻子於河中。崇本妻美, 全忠私焉, 既而歸之。崇本怒, 使謂李茂貞曰:「唐室將滅, 父何忍坐視之乎!」遂相與連兵侵逼京畿, 複姓名為李繼徽。己酉, 全忠引兵屯河中。丁巳, 上御延喜樓, 硃全忠遣牙將寇彥卿奉表, 稱邠、歧兵逼畿甸, 請上遷都洛陽。及下樓, 裴樞已得全忠移書, 促百官東行。戊午, 驅徙士民, 號哭滿路, 罵曰:「賊臣崔胤召硃溫來傾覆社稷, 使我曹流離至此!」老幼繈屬, 月餘不絕。壬戌, 車駕發長安, 全忠以其將張廷范為御營使, 毀長安宮室百司及民間廬舍, 取其材, 浮渭河而下, 長安自此遂丘墟矣。全忠發河南、北諸鎮丁匠數萬, 令張全義治東都宮室, 江、浙、湖、嶺諸鎮附全忠者, 皆輸貨財以助之。甲子, 車駕至華州, 民夾道呼萬歲, 上泣謂曰:「勿呼萬歲, 朕不復為汝主矣!」館於興德宮, 謂侍臣曰:「鄙語云:『紇干山頭凍殺雀, 何不飛去生處樂。」朕今漂泊, 不知竟落何所!」因泣下沾襟, 左右莫能仰視, 二月, 乙亥, 車駕至陝, 以東都宮室未成, 駐留於陝。丙子, 全忠自河中來朝, 上延全忠入寢室見何后, 后泣曰:「自今大家夫婦委身全忠矣!」
甲申, 立皇子禎為端王, 祁為豐王, 福為和王, 禧為登王, 祐為嘉王。
上遣間使以御札告難於王建, 建以邛州剌史王宗祐為北路行營指揮使, 將兵會鳳翔兵迎車駕, 至興平, 遇汴兵, 不得進而還。建始自用墨制除官, 云「俟車駕還長安表聞。」
三月, 丁未, 以硃全忠兼判左、右神策及六軍諸衛事。癸丑, 全忠置酒私第, 邀上臨幸。乙卯, 全忠辭上, 先赴洛陽督修宮室。上與之宴群臣, 既罷, 上獨留全忠及忠武節度使韓建飲, 皇后出, 自捧玉卮以飲全忠, 晉國夫人可證附上耳語。建躡全忠足, 全忠以為圖己, 不飲, 陽醉而出。全忠奏以長安為佑國軍, 以韓建為佑國節度使, 以鄭州刺史劉知俊為匡國節度使。丁巳, 上復遣間使以絹詔告急於王建、楊行密、李克用等, 令糾帥籓鎮以圖匡復, 曰:「朕至洛陽, 則為所幽閉, 詔敕皆出其手, 朕意不復得通矣!」
楊行密遣錢傳撩及其婦並顧全武歸錢塘。以淮南行軍司馬李神福為鄂岳招討使, 復將兵擊杜洪。硃全忠遣使詣行密, 請捨鄂岳, 復修舊好。行密報曰:「俟天子還長安, 然後罷兵修好。」
, 四月, 辛巳, 硃全忠奏洛陽宮室已成, 請車駕早發, 表章相繼。上屢遣宮人諭以皇后新產, 未任就路, 請俟十月東行。全忠疑上徘徊俟變, 怒甚, 謂牙將寇彥卿曰:「汝速至陝, 即日促官家發來。」閏月, 丁酉, 車駕發陝。壬寅, 全忠逆於新安。上之在陝也, 司天監奏:「星氣有變, 期在今秋, 不利東行。」故上欲以十月幸洛。至是, 全忠令醫官許昭遠告醫官使閻祐之、司天監王墀、內都知韋周、晉國夫人可證等謀害元帥, 悉收殺之。
癸卯, 上憩於谷水。自崔胤之死, 六軍散亡俱盡, 所餘擊球供奉、內園小兒共二百餘人, 從上而東。全忠猶忌之, 為設食於幄, 盡縊殺之。豫選二百餘人大小相類者, 衣其衣服, 代之侍衛。上初不覺, 累日乃寤。自是上之左右職掌使令皆全忠之人矣。甲辰, 車駕發谷水, 入宮, 御正殿, 受朝賀。乙巳, 御光政門, 赦天下, 改元。更命陝州曰興唐府。詔討李茂貞、楊崇本。
戊申, 敕內諸司惟留宣徽等九使外, 餘皆停廢, 仍不以內夫人充使。以蔣玄暉為宣徽南院使兼樞密使, 王殷為宣徽北院使兼皇城使, 張廷范為金吾將軍、充街使, 以韋震為河南尹兼六軍諸衛副使, 又征武寧留後硃友恭為左龍武統軍, 保大節度使氏叔琮為右龍武統軍, 典宿衛, 皆全忠之腹心也。癸丑, 以張全義為天平節度使。乙卯, 以全忠為護國、宣武, 宣義、忠武四鎮節度使
鎮海、鎮東節度使越王錢鏐求封吳越王, 朝廷不許。硃全忠為之言於執政, 乃更封吳王。
更命魏博曰天雄軍。癸亥, 進天雄節度使長沙郡王羅紹威爵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