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07

【唐紀二十三】
起上章困敦七月, 盡旃蒙大荒落正月, 凡四年有奇。
則天順聖皇后下久視元年(庚子, 公元七零零年)

, 七月, 獻俘於含樞殿。太后以楷固為左玉鈐衛大將軍、燕國公, 賜姓武氏。召公卿合宴, 舉觴屬仁傑曰:「公之功也。」將賞之, 對曰:「此乃陛下威靈, 將帥盡力, 臣何功之有!」固辭不受。
閏月, 戊寅, 車駕還宮。
己醜, 以天官侍郎張錫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鸞台侍郎、同平章事李嶠罷為成均祭酒。錫, 嶠之舅也, 故罷嶠政事。
丁酉, 吐蕃將麴莽布支寇涼州, 圍昌松, 隴右諸軍大使唐休璟與戰於洪源穀。麴莽布支兵甲鮮華, 休璟謂諸將曰:「諸論既死, 麴莽布支新為將, 不習軍事, 諸貴臣子弟皆從之, 望之雖如精銳, 實易與耳, 請為諸君破之。」乃被甲先陷陳, 六戰皆捷, 吐蕃大奔, 斬首二千五百級, 獲二裨將而還。
司府少卿楊元亨, 尚食奉禦楊元禧, 皆弘武之子也。元禧嘗忤張易之, 易之言於太后:「元禧, 楊素之族;素父子, 隋之逆臣, 子孫不應供奉。」太后從之, 壬寅, 制:「楊素及其兄弟子孫皆不得任京官。」左遷元亨睦州刺史, 元禧貝州刺史。
庚戌, 以魏元忠為隴右諸軍大使, 擊吐蕃。
庚申, 太后欲造大像, 使天下僧尼日出一錢以助其功。狄仁傑上疏諫, 其略曰:「今之伽藍, 制過宮闕。功不使鬼, 止在役人, 物不天來, 終須地出, 不損百姓, 將何以求!」又曰:「遊僧皆托佛法, 詿誤生人;裡陌動有經坊, 闤闠亦立精舍。化誘所急, 切於官征;法事所須, 嚴於制敕。」又曰:「梁武、簡文捨施無限, 及三淮沸浪, 五嶺騰煙, 列剎盈衢, 無救危亡之禍, 緇衣蔽路, 豈有勤王之師!」又曰:「雖斂僧錢, 百未支一。尊容既廣, 不可露居, 覆以百層, 尚憂未遍, 自餘廊宇, 不得全無。如來設教, 以慈悲為主。豈欲勞人, 以存虛飾?」又曰:「比來水旱不節, 當今邊境未寧, 若費官財, 又盡人力, 一隅有難, 將何以救之!」太后曰:「公教朕為善, 何得相違!」遂罷其役。
阿悉吉薄露叛, 遣左金吾將軍田揚名、殿中侍御史封思業討之。軍至碎葉, 薄露夜於城傍剽掠而去, 思業將騎追之, 反為所敗。揚名引西突厥斛瑟羅之眾攻其城, 旬餘, 不克。九月, 薄露詐降, 思業誘而斬之, 遂俘其眾。
太后信重內史梁文惠公狄仁傑, 群臣莫及, 常謂之國老而不名。仁傑好面引廷爭, 太后每屈意從之。嘗從太后游幸, 遇風吹仁傑巾墜, 而馬驚不能止, 太后命太子追執其鞚而系之。仁傑屢以老疾乞骸骨, 太后不許。入見, 常止其拜, 曰:「每見公拜, 朕亦身痛。」仍免其宿直, 戒其同僚曰:「自非軍國大事, 勿以煩公。」辛醜, , 太后泣曰:「朝堂空矣!」自是朝廷有大事, 眾或不能決, 太后輒歎曰:「天奪吾國老何太早邪!」
太后嘗問仁傑:「朕欲得一佳士用之, 誰可者?」仁傑曰:「未審陛下欲何所用之?」太后曰:「欲用為將相。」仁傑對曰:「文學縕藉, 則蘇味道、李嶠固其選矣。必欲取卓犖奇才, 則有荊州長史張柬之, 其人雖老, 宰相才也。」太后擢柬之為洛州司馬。數日, 又問仁傑, 對曰:「前薦柬之, 尚未用也。」太后曰:「已遷矣。」對曰:「臣所薦者可為宰相, 非司馬也。」乃遷秋官侍郎;久之, 卒用為相。仁傑又嘗薦夏官侍郎姚元崇、監察禦史曲阿桓彥範、太州刺史敬暉等數十人, 率為名臣。或謂仁傑曰:「天下桃李, 悉在公門矣。」仁傑曰:「薦賢為國, 非為私也。」
, 仁傑為魏州刺史, 有惠政, 百姓為之立生祠。後其子景暉為魏州司功參軍, 貪暴為人患, 人遂毀其像焉。冬, 十月, 辛亥, 以魏元忠為蕭關道大總管, 以備突厥。
甲寅, 制復以正月為十一月, 一月為正月, 赦天下。
丁巳, 納言韋巨源罷, 以文昌右丞韋安石為鸞台侍郎、同平章事。安石, 津之孫也。時武三思、張易之兄弟用事, 安石數面折之。嘗侍宴禁中, 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數人在座同博。安石跪奏曰:「商賈賤類, 不應得預此會。」顧左右逐出之, 座中皆失色;太后以其言直, 勞勉之, 同列皆歎服。
丁卯, 太后幸新安;壬申, 還宮。
十二月, 甲寅, 突厥掠隴右諸監馬萬餘匹而去。
時屠禁尚未解, 鳳閣舍人全節崔融上言, 以為:「割烹犧牲, 弋獵禽獸, 聖人著之典禮, 不可廢闕。又, 江南食魚, 河西食肉, 一日不可無;富者未革, 貧者難堪, 況貧賤之人, 仰屠為生, 日戮一人, 終不能絕, 但資恐喝, 徒長奸欺。為政者苟順月令, 合禮經, 自然物遂其生, 人得其性矣。」戊午, 復開屠禁, 祠祭用牲牢如故。
則天順聖皇后下長安元年(辛醜, 公元七零一年)

, 正月, 丁醜, 以成州言佛跡見, 改元大足。
二月, 己酉, 以鸞台侍郎柏人李懷遠同平章事。
三月, 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張錫坐知選漏洩禁中語、贓滿數萬, 當斬, 臨刑釋之, 流循州。時蘇味道亦坐事與錫俱下司刑獄, 錫乘馬, 氣色自若, 捨於三品院, 帷屏食飲, 無異平居。味道步至系所, 席地而臥, 蔬食而已。太后聞之, 赦味道, 復其位。
是月, 大雪, 蘇味道以為瑞, 帥百官入賀。殿中侍御史王求禮止之曰:「三月雪為瑞雪, 臘月雷為瑞雷乎?」味道不從。既入, 求禮獨不賀, 進言曰:「今陽和布氣, 草木發榮, 而寒雪為災, 豈得誣以為瑞!賀者皆諂諛之士也。」太后為之罷朝。
時又有獻三足牛者, 宰相復賀。求禮揚言曰:「凡物反常皆為妖。此鼎足非其人, 政教不行之象也。」太后為之愀然。
, 五月, 乙亥, 太后幸三陽宮。
以魏元忠為靈武道行軍大總管, 以備突厥。
天官侍郎鹽官顧琮同平章事。
六月, 庚申, 以夏官尚書李迥秀同平章事。
迥秀性至孝, 其母本微賤, 妻崔氏常叱媵婢, 母聞之不悅, 迥秀即時出之。或曰:「賢室雖不避嫌疑, 然過非七出, 何遽如是!」迥秀曰:「娶妻本以養親, 今乃違忤顏色, 安敢留也!」竟出之。秋, 七月, 甲戌, 太后還宮。
甲申, 李懷遠罷為秋官尚書。
八月, 突厥默啜寇邊, 命安北大都護相王為天兵道元帥, 統諸軍擊之, 未行而虜退。
丙寅, 武邑人蘇安恆上疏曰:「陛下欽先聖之顧托, 受嗣子之推讓, 敬天順人, 二十年矣。豈不聞帝舜褰裳, 周公復辟!舜之於禹, 事只族親;旦與成王, 不離叔父。族親何如子之愛, 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 春秋既壯, 若使統臨宸極, 何異陛下之身!陛下年德既尊, 寶位將倦, 機務繁重, 浩蕩心神, 何不禪位東宮, 自怡聖體!自昔理天下者, 不見二姓而俱王也, 當今梁、定、河內、建昌諸王, 承陛下之廕覆, 並得封王。臣謂千秋萬歲之後, 於事非便。臣請黜為公侯, 任以閒簡。臣又聞陛下有二十餘孫, 今無尺寸之封, 此非長久之計也。臣請分土而王之, 擇立師傅, 教其孝敬之道, 以夾輔周室, 屏籓皇家, 斯為美矣。」疏奏, 太后召見, 賜食, 慰諭而遣之。
太后春秋高, 政事多委張易之兄弟;邵王重潤與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竊議其事。易之訴於太后, 九月, 壬申, 太后皆逼令自殺。延基, 承嗣之子也。
丙申, 以相王知左、右羽林衛大將軍事。
, 十月, 壬寅, 太后西入關, 辛酉, 至京師;赦天下, 改元。
十一月, 戊寅, 改含元宮為大明宮。
天官侍郎安平崔玄暐, 性介直, 未嘗請謁。執政惡之, 改文昌左丞。月餘, 太后謂玄□曰:「自卿改官以來, 聞令史設齋自慶。此欲盛為奸貪耳, 今還卿舊任。」乃復拜天官侍郎, 仍賜彩七十段。
以主客郎中郭元振為涼州都督、隴右諸軍大使。
先是, 涼州南北境不過四百餘裏, 突厥、吐蕃頻歲奄至城下, 百姓苦之。元振始於南境硤口置和戎城, 北境磧中置白亭軍, 控其衝要, 拓州境千五百里, 自是寇不復至城下。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漢通開置屯田, 盡水陸之利。舊涼州粟麥斛至數千, 及漢通收率之後, 一縑糴數十斛, 積軍糧支數十年。元振善於撫禦, 在涼州五年, 夷、夏畏慕, 令行禁止, 牛羊被野, 路不拾遺。
則天順聖皇后下長安二年(壬寅, 公元七零二年)

, 正月, 乙酉, 初設武舉。
空厥寇鹽、夏二州。三月, 庚寅, 突厥破石嶺, 寇並州。以雍州長史薛季昶攝右台大夫, 充山東防禦軍大使, 滄、瀛、幽、易、恆、定等州諸軍皆受季昶節度。夏, 四月, 以幽州刺史張仁願專知幽、平、媯、檀防禦, 仍與季昶相知, 以拒突厥。
五月, 壬申, 蘇安恆復上疏曰:「臣聞天下者, 神堯、文武之天下也。陛下雖居正統, 實因唐氏舊基。當今太子追回, 年德俱盛, 陛下貪其寶位而忘母子深恩, 將何聖顏以見唐家宗廟, 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陛下何故日夜積憂, 不知鐘鳴漏盡!臣愚以為天意人事, 還歸李家。陛下雖安天位, 殊不知物極則反, 器滿則傾。臣何惜一朝之命, 而不安萬乘之國哉!」太后亦不之罪。
乙未, 以相王為並州牧, 充安北道行軍元帥, 以魏元忠為之副。
六月, 壬戌, 召神都留守韋巨源詣京師, 以副留守李嶠代之。
, 七月, 甲午, 突厥寇代州。
司僕卿張昌宗兄弟貴盛, 勢傾朝野。八月, 戊午, 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上表請封昌宗為王, 制不許;壬戌, 又請, 乃賜爵鄴國公。
敕:「自今有告言揚州及豫、博餘黨, 一無所問, 內外官司無得為理。」
九月, 乙丑朔, 日有食之, 不盡如鉤, 神都見其既。
壬申, 突厥寇忻州。
己卯, 吐蕃遣其臣論彌薩來求和。
庚辰, 以太子賓客武三思為大穀道大總管, 洛州長史敬暉為副;辛巳, 又以相王旦為並州道元帥, 三思與武攸宜、魏元忠為之副;姚元崇為長史, 司禮少卿鄭杲為司馬;然竟不行。
癸未, 宴論彌薩於麟德殿。時涼州都督唐休璟入朝, 亦預宴。彌薩屢窺之。太后問其故, 對曰:「洪源之戰, 此將軍猛厲無故, 故欲識之。」太后擢休璟為右武威、金吾二衛大將軍。休璟練習邊事, 自碣石以西逾四鎮, 綿亙萬裏, 山川要害, 皆能記之。
, 十月, 甲辰, 天官侍郎、同平章事顧琮薨。
戊申, 吐蕃贊普將萬餘人寇茂州, 都督陳大慈與之四戰, 皆破之, 斬首千餘級。
十一月, 辛未, 監察禦史魏靖上疏, 以為:「陛下既知來俊臣之奸, 處以極法, 乞詳覆俊臣等所推十獄, 伸其枉濫。」太后乃命監察禦史蘇頲按覆俊臣等舊獄, 由是雪免者甚眾。頲, 夔之曾孫也。
戊子, 太后祀南郊, 赦天下。
十二月, 甲午, 以魏元忠為安東道安撫大使, 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檢校幽州都督, 右羽林衛將軍薛訥、左武衛將軍駱務整為之副。
戊申, 置北庭都護府於庭州。侍御史張循憲為河東採訪使, 有疑事不能決, 病之, 問侍吏曰:「此有佳客, 可與議事者乎?」吏言前平鄉尉猗氏張嘉貞有異才, 循憲召見, 詢以事;嘉貞為條析理分, 莫不洗然。循憲因請為奏, 皆意所未及。循憲還, 見太后, 太后善其奏, 循憲具言嘉貞所為, 且請以己之官授之。太后曰:「朕寧無一官自進賢邪!」因召嘉貞, 入見內殿, 與語, 大悅, 即拜監察禦史;擢循憲司勳郎中, 賞其得人也。
則天順聖皇后下長安三年(癸卯, 公元七零三年)

, 三月, 壬戌朔, 日有食之。
, 四月, 吐蕃遣使獻馬千匹、金二千兩以求昏。
閏月, 丁醜, 命韋安石留守神都。
己卯, 改文昌台為中台。以中台左丞李嶠知納言事。
新羅王金理洪卒, 遣使立其弟崇基為王。
六月, 辛酉, 突厥默啜遣其臣莫賀幹來, 請以女妻皇太子之子。
寧州大水, 溺殺二千餘人。
, 七月, 癸卯, 以正諫大夫硃敬則同平章事。
戊申, 以並州牧相王旦為雍州牧。
庚戌, 以夏官尚書、檢校涼州都督唐休璟同鳳閣鸞台三品。時突騎施酋長烏質勒與西突厥諸部相攻, 安西道絕。太后命休璟與諸宰相議其事, 頃之, 奏上, 太后即依其議施行。後十餘日, 安西諸州請兵應接, 程期一如休璟所畫, 太后謂休璟曰:「恨用卿晚!」謂諸宰相曰:「休璟練習邊事, 卿曹十不當一。」
時西突厥可汗斛瑟羅用刑殘酷, 諸部不服。烏質勒本隸斛瑟羅, 號莫賀達幹, 能撫其眾, 諸部歸之, 斛瑟羅不能制。烏質勒置都督二十員, 各將兵七千人, 屯碎葉西北;後攻陷碎葉, 徙其牙帳居之。斛瑟羅部眾離散, 因入朝, 不敢復還, 烏質勒悉並其地。
九月, 庚寅朔, 日有食之, 既。
, 左台大夫、同鳳閣鸞台三品魏元忠為洛州長史, 洛陽令張昌儀恃諸兄之勢, 每牙, 直上長史聽事;元忠到官, 叱下之。張易之奴暴亂都市, 元忠杖殺之。及為相, 太后召易之弟岐州刺史昌期, 欲以為雍州長史, 對仗, 問宰相曰:「誰堪雍州者?」元忠對曰:「今之朝臣無以易薛季昶。」太后曰:「季昶久任京府, 朕欲別除一官;昌期何如?」諸相皆曰:「陛下得人矣。」元忠獨曰:「昌期不堪!」太后問其故, 元忠曰:「昌期少年, 不閒吏事, 向在岐州, 戶口逃亡且盡。雍州帝京, 事務繁劇, 不若季昶強幹習事。」太后默然而止。元忠又嘗面奏:「臣自先帝以來, 蒙被恩渥, 今承乏宰相, 不能盡忠死節, 使小人在側, 臣之罪也!」太后不悅, 由是諸張深怨之。
司禮丞高戩, 太平公主之所愛也。會太后不豫, 張昌宗恐太后一日晏駕, 為元忠所誅, 乃譖元忠與戩私議云「太后老矣, 不若挾太子為久長。」太后怒, 下元忠、戩獄, 將使與昌宗廷辨之。昌宗密引鳳閣舍人張說, 賂以美官, 使證元忠, 說許之。明日, 太后召太子、相王及諸宰相, 使元忠與昌宗參對, 往復不決。昌宗曰:「張說聞元忠言, 請召問之。」
太后召說。說將入, 鳳閣舍人南和宋璟謂說曰:「名義至重, 鬼神難欺, 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獲罪流竄, 其榮多矣。若事有不測, 璟當叩閣力爭, 與子同死。努力為之, 萬代瞻仰, 在此舉也!」殿中侍御史濟源張廷珪曰:「朝聞道, 夕死可矣!」左史劉知幾曰:「無汙青史, 為子孫累!」
及入, 太后問之, 說未對。元忠懼, 謂說曰:「張說欲與昌宗共羅織魏元忠邪!」說叱之曰:「元忠為宰相, 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昌宗從旁迫趣說, 使速言。說曰:「陛下視之, 在陛下前, 猶逼臣如是, 況在外乎!臣今對廣朝, 不敢不以實對。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 但昌宗逼臣使誣證之耳!」易之、昌宗遽呼曰:「張說與魏元忠同反!」太后問其狀。對曰:「說嘗謂元忠為伊、周;伊尹放太甲, 周公攝王位, 非欲反而何?」說曰:「易之兄弟小人, 徒聞伊、周之語, 安知伊、周之道!日者元忠初衣紫, 臣以郎官往賀, 元忠語客曰:『無功受龐, 不勝慚懼。』臣實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 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為臣至忠, 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 不使學伊、周, 當使學誰邪?且臣豈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 附元忠立致族滅!但臣畏元忠冤魂, 不敢誣之耳。」太后曰:「張說反覆小人, 宜並系治之。」他日, 更引問, 說對如前。太后怒, 命宰相與河內王武懿宗共鞫之, 說所執如初。
硃敬則抗疏理之曰:「元忠素稱忠正, 張說所坐無名, 若令抵罪, 失天下望。」蘇安恆亦上疏, 以為:「陛下革命之初, 人以為納諫之主;暮年以來, 人以為受佞之主。自元忠下獄, 裏巷恟恟, 皆以為陛下委信奸宄, 斥逐賢良。忠臣烈士, 皆撫髀於私室而鉗口於公朝, 畏迕易之等意, 徒取死而無益。方今賦役煩重, 百姓凋弊, 重以讒慝專恣, 刑賞失中, 竊恐人心不安, 別生它變, 爭鋒於硃雀門內, 問鼎於大明殿前, 陛下將何以謝之, 何以禦之?」易之等見其疏, 大怒, 欲殺之, 賴硃敬則及鳳閣舍人桓彥范、著作郎陸澤魏知古保救得免。
丁酉, 貶元忠為高要尉, 戩、說皆流嶺表。元忠辭日, 言於太后曰:「臣老矣, 今向嶺南, 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時。」太后問其故, 時易之、昌宗皆侍側, 元忠指之曰:「此二小兒, 終為亂階。」易之等下殿, 叩膺自擲稱冤。太后曰:「元忠去矣!」
殿中侍御史景城王晙復奏申理元忠, 宋璟謂之曰:「魏公幸已得全, 今子復冒威怒, 得無狼狽乎!」晙曰:「魏公以忠獲罪, 晙為義所激, 顛沛無恨。」璟歎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 深負朝廷矣!」
太子僕崔貞慎等八人餞元忠於郊外, 易之詐為告密人柴明狀, 稱貞慎等與元忠謀反。太后使監察禦史丹徒馬懷素鞫之, 謂懷素曰:「茲事皆實, 略問, 速以聞。」頃之, 中使督趣者數四, 曰:「反狀皎然, 何稽留如此?」懷素請柴明對質, 太后曰:「我自不知柴明處, 但據狀鞫之, 安用告者?」懷素據實以聞, 太后怒曰:「卿欲縱反者邪?」對曰:「臣不敢縱反者。元忠以宰相謫官, 貞慎等以親故追送, 若誣以為反, 臣實不敢。昔欒布奏事彭越頭下, 漢祖不以為罪, 況元忠之刑未如彭越, 而陛下欲誅其送者乎!且陛下操生殺之柄, 欲加之罪, 取決聖衷可矣;若命臣推鞫, 臣敢不以實聞!」太后曰:「汝欲全不罪邪?」對曰:「臣智識愚淺, 實不見其罪!」太后意解。貞慎等由是獲免。
太后嘗命朝貴宴集, 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易之素憚璟, 欲悅其意, 虛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 何乃下坐?」璟曰:「才劣位卑, 張卿以為第一, 何也?」天官侍郎鄭杲謂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璟曰:「以官言之, 正當為卿。足下非張卿家奴, 何郎之有!」舉坐悚惕。時自武三思以下, 皆謹事易之兄弟, 璟獨不為之禮。諸張積怒, 常欲中傷之;太后知之, 故得免。
丁未, 以左武衛大將軍武攸宜充西京留守。
, 十月, 丙寅, 車駕發西京;乙酉, 至神都。
十一月, 己醜, 突厥遣使謝許昏。丙申, 宴於宿羽台, 太子預焉。宮尹崔神慶上疏, 以為:「今五品以上所以佩龜者, 為別敕徵召, 恐有詐妄, 內出龜合, 然後應命。況太子國本, 古來徵召皆用玉契。此誠重慎之極也。昨緣突厥使見, 太子應預朝參, 直有文符下宮, 曾不降敕處分, 臣愚謂太子非朔望朝參、應別召者, 望降墨敕及玉契。」太后甚然之。
始安獠歐陽倩擁眾數萬, 攻陷州縣, 朝廷思得良吏以鎮之。硃敬則稱司封郎中裴懷古有文武才;制以懷古為桂州都督, 仍充招慰討擊使。懷古才及嶺上, 飛書示以禍福, 倩等迎降, 且言「為吏所侵逼, 故舉兵自救耳。」懷古輕騎赴之。左右曰:「夷獠無信, 不可忽也。」懷古曰:「吾仗忠信, 可通神明, 而況人乎!」遂詣其營, 賊眾大喜, 歸所掠貨財;諸洞酋長素持兩端者, 皆來款附, 嶺外悉定。
是歲, 分命使者以六條察州縣。
吐蕃南境諸部皆叛, 贊普器弩悉弄自將擊之, 卒於軍中。諸子爭立, 久之, 國人立其子棄隸蹜贊為贊普, 生七年矣。
則天順聖皇后下長安四年(甲辰, 公元七零四年)

, 正月, 丙申, 冊拜右武衛將軍阿史那懷道為西突厥十姓可汗。懷道, 斛瑟羅之子也。
丁未, 毀三陽宮, 以其材作興泰宮於萬安山。二宮皆武三思建議為之, 請太后每歲臨幸, 功費甚廣, 百姓苦之。左拾遺盧藏用上疏, 以為:「左右近臣多以順意為忠, 朝廷具僚皆以犯忤為戒, 致陛下不知百姓失業, 傷陛下之仁。陛下誠能以勞人為辭, 發制罷之, 則天下皆知陛下苦己而愛人也。」不從。藏用, 承慶之弟孫也。
壬子, 以天官侍郎韋嗣立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夏官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李迥秀頗受賄賂, 監察禦史馬懷素劾奏之。二月, 癸亥, 迥秀貶廬州刺史。
壬申, 正諫大夫、同平章事硃敬則以老疾致仕。敬則為相, 以用人為先, 自餘細務不之視。
太后嘗與宰相議及刺史、縣令。三月, 己醜, 李嶠、唐休璟等奏:「竊見朝廷物議, 遠近人情, 莫不重內官, 輕外職, 每除授牧伯, 皆再三披訴。比來所遣外任, 多是貶累之人;風俗不澄, 實由於此。望於台、閣、寺、監妙簡賢良, 分典大州, 共康庶績。臣等請輟近侍, 率先具僚。」太后命書名探之, 得韋嗣立及御史大夫楊再思等二十人。癸巳, 制各以本官檢校刺史, 嗣立為汴州刺史。其後政跡可稱者, 唯常州刺史薛謙光、徐州刺史司馬金皇而已。
丁亥, 徙平恩王重福為譙王。
以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蘇味道謁歸葬其父, 制州縣供葬事。味道因之侵毀鄉人墓田, 役使過度。監察禦史蕭至忠劾奏之, 左遷坊州刺史。至忠, 引之玄孫也。
, 四月, 壬戌, 同鳳閣鸞台三品韋安石知納言, 李嶠知內史事。
太后幸興泰宮。
太后復稅天下僧尼, 作大像於白司馬阪, 令春官尚書武攸寧檢校, 糜費巨億。李嶠上疏, 以為:「天下編戶, 貧弱者眾。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緡, 若將散施, 人與一千, 濟得一十七萬餘戶。拯饑寒之弊, 省勞役之勤, 順諸佛慈悲之心, 沾聖君亭育之意, 人神胥悅, 功德無窮。方作過後因緣, 豈如見在果報!」監察禦史張廷珪上疏諫曰:「臣以時政論之, 則宜先邊境, 蓄府庫, 養人力;以釋教論之, 則宜救苦厄, 滅諸相, 崇無為。伏願陛下察臣之愚, 行佛之意, 務以理為上, 不以人廢言。」太后為之罷役, 仍召見廷珪, 深賞慰之。
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姚元崇以母老固請歸侍;六月, 辛酉, 以元崇行相王府長史, 秩位並同三品。
乙丑, 以天官侍郎崔玄□同平章事。
召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檢校汴州刺史韋嗣立赴興泰宮。
丁醜, 以李嶠同鳳閣鸞台三品。嶠自請解內史。
壬午, 以相王府長史姚元崇兼知夏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
, 七月, 丙戌, 以神都副留守楊再思為內史。
再思為相, 專以諂媚取容。司禮少卿張同休, 易之兄也, 嘗召公卿宴集, 酒酣, 戲再思曰:「楊內史面似高麗。」再思欣然, 即剪紙帖巾, 反披紫袍, 為高麗舞, 舉坐大笑。時人或譽張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蓮花。」再思獨曰:「不然。」昌宗問其故, 再思曰:「乃蓮花似六郎耳。」
甲午, 太后還宮。
乙未, 司禮少卿張同休、汴州刺史張昌期、尚方少監張昌儀皆坐贓下獄, 命左右台共鞫之;丙申, , 張易之、張昌宗作威作福, 亦命同鞫。辛醜, 司刑正賈敬言奏:「張昌宗強市人田, 應徵銅二十斤。」制「可」。乙巳, 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彥範奏:「張同休兄弟贓共四千餘緡, 張昌宗法應免官。」昌宗奏:「臣有功於國, 所犯不至免官。」太后問諸宰相:「昌宗有功乎?」楊再思曰:「昌宗合神丹, 聖躬服之有驗, 此莫大之功。」太后悅, 赦昌宗罪, 復其官。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腳狐賦》, 以譏再思, 再思出令言為長社令。
丙午, 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宗楚客有罪, 左遷原州都督, 充靈武道行軍大總管。
癸醜, 張同休貶岐山丞, 張昌儀貶博望丞。
鸞台侍郎、知納言事、同鳳閣鸞台三品韋安石舉奏張易之等罪, 敕付安石及右庶子、同鳳閣鸞台三品唐休璟鞫之, 未竟而事變。八月, 甲寅, 以安石兼檢校揚州長史, 庚申, 以休璟兼幽營都督、安東都護。休璟將行, 密言於太子曰:「二張恃寵不臣, 必將之亂。殿下宜備之。」相王府長史兼知夏官尚書事、同鳳閣鸞台三品姚元崇上言:「臣事相王, 不宜典兵馬。臣不敢愛死, 恐不益於王。」辛酉, 改春官尚書, 餘如故。元崇字元之, 時突厥叱列元崇反, 太后命元崇以字行。
突厥默啜既和親, 戊寅, 始遣淮陽王武延秀還。
九月, 壬子, 以姚元之充靈武道行軍大總管;辛酉, 以元之為靈武道安撫大使。
元之將行, 太后令舉外司堪為宰相者。對曰:「張柬之沉厚有謀, 能斷大事, 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冬, 十月, 甲戌, 以秋官侍郎張柬之同平章事, 時年且八十矣。
乙亥, 以韋嗣立檢校魏州刺史, 餘如故。
壬午, 以懷州長史河南房融同平章事。
太后命宰相各舉堪為員外郎者, 韋嗣立薦廣武令岑羲曰:「但恨其伯父長倩為累。」太后曰:「苟或有才, 此何所累!」遂拜天官員外郎。由是諸緣坐者始得進用。
十一月, 丁亥, 以天官侍郎韋承慶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癸卯, 成均祭酒、同鳳閣鸞台三品李嶠罷為地官尚書。
十二月, 甲寅, 敕大足已來新置官並停。
丙辰, 鳳閣侍郎、同平章事韋嗣立罷為成均祭酒, 檢校魏州刺史如故;以兄承慶入相故也。
太后寢疾, 居長生院, 宰相不得見者累月, 惟張易之、昌宗侍側。疾少間, 崔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 仁明孝友, 足侍湯藥。宮禁事重, 伏願不令異姓出入。」太后曰:「德卿厚意。」易之、昌宗見太后疾篤, 恐禍及己, 引用黨援, 陰為之備。屢有人為飛書及榜其事於通衢, 云「易之兄弟謀反」, 太后皆不問。
辛未, 許州人楊元嗣, 告「昌宗嘗召術士李弘泰占相, 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 勸於定州造佛寺, 則天下歸心。」太后命韋承麇慶及司刑卿崔神慶、禦史中丞宋璟鞫之。神慶, 神基之弟也。承慶、神慶奏言:「昌宗款稱『弘泰之語, 尋已奏聞」, 准法首原;弘泰妖言, 請收行法。」璟與大理丞封全禎奏:「昌宗龐榮如是, 復召術士占相, 志欲何求!弘泰稱筮得純《乾》, 天子之卦。昌宗倘以弘泰為妖妄, 何不即執送有司!雖云奏聞, 終是包藏禍心, 法當處斬破家。請收付獄, 窮理其罪!」太后久之不應, 璟又曰:「儻不即收系, 恐其搖動眾心。」太后曰:「卿且停推, 俟更檢詳文狀。」璟退, 左拾遺江都李邕進曰:「向觀宋璟所奏, 志安社稷, 非為身謀, 願陛下可其奏。」太后不聽。尋敕璟揚州推按, 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贓汙, 又敕璟副李嶠安撫隴、蜀;璟皆不肯行, 奏曰:「故事, 州縣官有罪, 品高則侍御史、卑則監察禦史按之, 中丞非軍國大事, 不當出使。今隴、蜀無變, 不識陛下遣臣出外何也?臣皆不敢奉制。」
司刑少卿桓彥範上疏, 以為:「昌宗無功荷寵, 而包藏禍心, 自招其咎, 此乃皇天降怒;陛下不忍加誅, 則違天不祥。且昌宗既云奏訖, 則不當更與弘泰往還, 使之求福禳災, 是則初無悔心;所以奏者, 擬事發則云先已奏陳, 不發則俟時為逆。此乃奸臣詭計, 若云可捨, 誰為可刑!況事已再發, 陛下皆釋不問, 使昌宗益自負得計, 天下亦以為天命不死, 此乃陛下養成其亂也。苟逆臣不誅, 社稷亡矣。請付鸞台鳳閣三司, 考竟其罪!」疏奏, 不報。
崔玄暐亦屢以為言, 太后令法司議其罪。玄□弟司刑少卿忭, 處以大辟。宋璟復奏收昌宗下獄。太后曰:「昌宗已自奏聞。」對曰:「昌宗為飛書所逼, 窮而自陳, 勢非得已。且謀反大逆, 無容首免。若昌宗不伏大刑, 安用國法!」太后溫言解之。璟聲色逾厲曰:「昌宗分外承恩, 臣知言出禍從, 然義激於心, 雖死不恨!」太后不悅, 楊再思恐其忤旨, 遽宣敕令出, 璟曰:「聖主在此, 不煩宰相擅宣敕命!」太后乃可其奏, 遣昌宗詣台, 璟庭立而按之;事未畢, 太后遣中使召昌守特敕赦之。璟歎曰:「不先擊小子腦裂, 負此恨矣!」太后乃使昌宗詣璟謝, 璟拒不見。
左台中丞桓彥範、右台中丞東光袁恕己共薦詹事司直陽嶠為禦史。楊再思曰:「嶠不樂搏擊之任如何?」彥範曰:「為官擇人, 豈必待其所欲!所不欲者, 尤須與之, 所以長難進之風, 抑躁求之路。」乃擢為右台侍御史。嶠, 休之之玄孫也。
先是李嶠、崔玄暐奏:「往屬革命之時, 人多逆節, 遂致刻薄之吏, 恣行酷法。其周興等所劾破家者, 並請雪免。」司刑少卿桓彥範又奏陳之, 表疏前後十上, 太后乃從之。
中宗大和大聖大昭孝皇帝上
則天順聖皇后下神龍元年(乙巳, 公元七零五年)

, 正月, 壬午朔, 赦天下, 改元。自文明以來得罪者, 非揚、豫、博三州及諸反逆魁首, 咸赦除之。
太后疾甚, 麟台監張易之、春官侍郎張昌宗居中用事, 張柬之、崔玄暐與中台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範、相王府司馬袁恕己謀誅之。柬之謂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曰:「將軍今日富貴, 誰所致也?」多祚泣曰:「大帝也。」柬之曰:「今大帝之子為二豎所危, 將軍不思報大帝之德乎?」多祚曰:「苟利國家, 惟相公處分, 不敢顧身及妻子!」因指天地以自誓。遂與定謀。
, 柬之與荊府長史閺鄉楊元琰相代, 同泛江, 至中流, 語及太后革命事, 元琰慨然有匡復之志。及柬之為相, 引元琰為右羽林將軍, 謂曰:「君頗記江中之言乎?今日非輕授也。」柬之又用彥範、暉及右散騎侍郎李湛皆為左、右羽林將軍, 委以禁兵。易之等疑懼, 乃更以其黨武攸宜為右羽林大將軍, 易之等乃安。
俄而姚元之自靈武至都, 柬之、彥範相謂曰:「事濟矣!」遂以其謀告之。彥范以事白其母, 母曰:「忠孝不兩全, 先國後家可也。」時太子於北門起居, 彥範、暉謁見, 密陳其策, 太子許之。
癸卯, 柬之、玄□、彥范與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等, 帥左右羽林兵五百餘人至玄武門, 遣多祚、湛及內直郎、駙馬都尉安陽王同皎詣東宮迎太子。太子疑, 不出, 同皎曰:「先帝以神器付殿下, 橫遭幽廢, 人神同憤, 二十三年矣!今天誘其衷, 北門、南牙, 同心協力, 以今日誅凶豎, 復李氏社稷, 願殿下暫至玄武門, 以副眾望。」太子曰:「凶豎誠當夷滅, 然上體不安, 得無驚怛!諸公更為後圖。」李湛曰:「諸將相不顧家族以徇社稷, 殿下奈何欲納之鼎鑊乎!請殿下自出止之。」太子乃出。
同皎扶抱太子上馬, 從至玄武門, 斬關而入。太后在迎仙宮, 柬之等斬易之、昌宗於廡下, 進至太后所寢長生殿, 環繞侍衛。太后驚起, 問曰:「亂者誰邪?」對曰:「張易之、昌宗謀反, 臣等奉太子令誅之, 恐有漏洩, 故不敢以聞。稱兵宮禁, 罪當萬死!」太后見太子曰:「乃汝邪?小子既誅, 可還東宮!」彥範進曰:「太子安得更歸!昔天皇以愛子托陛下, 今年齒已長, 久居東宮, 天意人心, 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 故奉太子誅賊臣。願陛下傳位太子, 以順天人之望!」李湛, 義府之子也。太后見之, 謂曰:「汝亦為誅易之將軍邪?我於汝父子不薄, 乃有今日!」湛慚不能對。又謂崔玄暐曰:「他人皆因人以進, 惟卿朕所自擢, 亦在此邪?」對曰:「此乃所以報陛下之大德。」
於是收張昌期、同休、昌儀等, 皆斬之, 與易之、昌宗梟首天津南。是日, 袁恕己從相王統南牙兵以備非常, 收韋承慶、房融及司禮卿崔神慶系獄, 皆易之之黨也。初, 昌儀新作第, 甚美, 逾於王主。或夜書其門曰:「一日絲能作幾日絡?」滅去, 復書之, 如是六七。昌儀取筆注其下曰:「一日亦足。」乃止。
甲辰, 制太子監國, 赦天下。以袁恕己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 分遣十使繼璽書宣慰諸州。乙巳, 太后傳位於太子。
丙午, 中宗即位。赦天下, 惟張易之黨不原;其為周興等所枉者, 咸令清雪, 子女配沒者皆免之。相王加號安國相王, 拜太尉、同鳳閣鸞台三品, 太平公主加號鎮國太平公主。皇族先配沒者, 子孫皆復屬籍, 仍量敘官爵。
丁未, 太后徙居上陽宮, 李湛留宿衛。戊申, 帝帥百官詣上陽宮, 上太后尊號曰則天大聖皇帝。
庚戌, 以張柬之為夏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 崔玄暐為內史, 袁恕己同鳳閣鸞台三品, 敬暉、桓彥範皆為納言;並賜爵郡公。李多祚賜爵遼陽郡王, 王同皎為右千牛將軍、琅邪郡公, 李湛為右羽林大將軍、趙國公;自餘官賞有差。
張柬之等之討張易之也, 殿中監田歸道將千騎宿玄武門, 敬暉遣使就索千騎, 歸道先不預謀, 拒而不與。事寧, 暉欲誅之, 歸道以理自陳, 乃免歸私第;帝嘉其忠壯, 召拜太僕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