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後唐紀 卷278

【後唐紀七】
起玄黓執徐七月, 盡閼逢敦牂閏正月, 凡一年有奇。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下長興三年(壬辰, 公元九三二年)

, 七月, 辛巳, 朔方奏夏州黨項入寇, 擊敗之, 追至賀蘭山。
己丑, 加鎮海、鎮東軍節度使錢元瓘中書令。
庚寅, 李存瑰至成都, 孟知祥拜泣受詔。
武安、靜江節度使馬希聲以湖南比年大旱, 命閉南嶽及境內諸神祠門, 竟不雨。辛卯, 希聲卒, 六軍使袁詮、潘約等迎鎮南節度使希範於朗州而立之。
乙未, 孟知祥遣李存瑰還, 上表謝罪, 且告福慶公主之喪。自是復稱籓, 然益驕倨矣。
庚子, 以西京留守、同平章事李從珂為鳳翔節度使。
廢武興軍, 復以鳳、興、文三州隸山南西道。
丁未, 以門下侍郎, 同平章事趙鳳同平章事, 充安國節度使。
八月, 庚申, 馬希範至長沙;辛酉, 襲位。甲子, 孟知祥令李昊為武泰趙季良等五留後草表, 請以知祥為蜀王, 行墨制, 仍自求旌節, 昊曰:「比者諸將攻取方鎮, 即有其地, 今又自求朝廷節鋮及明公封爵, 然則輕重之權皆在群下矣;借使明公自請, 豈不可邪!」知祥大悟, 更令昊為己草表, 請行墨制, 補兩川刺史已下;又表請以季良等五留後為節度使。
, 安重誨欲圖兩川, 自知祥殺李嚴, 每除刺史, 皆以東兵衛送之, 小州不減五百人, 夏魯奇、李仁矩、武虔裕各數千人, 皆以牙隊為名。及知祥克遂、閬、利、夔、黔、梓六鎮, 得東兵無慮三萬人, 恐朝廷征還, 表請其妻子。
吳徐知誥廣金陵城周圍二十里。
, 契丹既強, 寇抄盧龍諸州皆遍, 幽州城門之外, 虜騎充斥。每自涿州運糧入幽州, 虜多伏兵於閻溝, 掠取之。及趙德鈞為節度使, 城閻溝而戍之, 為良鄉縣, 糧道稍通。幽州東十里之外, 人不敢樵牧;德鈞於州東五十里城潞縣而戍之, 近州之民始得稼穡。至是, 又於州東北百餘里城三河縣以通薊州運路, 虜騎來爭, 德鈞擊卻之。九月, 庚辰朔, 奏城三河畢。邊人賴之。
壬午, 以鎮南節度使馬希範為武安節度使, 兼侍中。
孟知祥命其子仁贊攝行軍司馬, 兼都總轄兩川牙內馬步都軍事。
, 十月, 己酉朔, 帝復遣李存瓘如成都, 凡劍南自節度使、刺史以下官, 聽知祥差罷訖奏聞, 朝廷更不除人;唯不遣戍兵妻子, 然其兵亦不復征也。
秦王從榮喜為詩, 聚浮華之士高輦等於幕府, 與相唱和, 頗自矜伐。每置酒, 輒令僚屬賦詩, 有不如意者面毀襲抵棄。壬子, 從榮入謁, 帝語之曰:「吾雖不知書, 然喜聞儒生講經義, 開益人智思。吾見莊宗好為詩, 將家子文非素習, 徒取人竊笑, 汝勿效也。」
丙辰, 幽州奏契丹屯捺剌泊。
前影義節度使李金全屢獻馬, 上不受, 曰:「卿在鎮為治何如?勿但以獻馬為事!」金全, 吐谷渾人也。
壬申, 大理少卿康澄上疏曰:「臣聞童謠非禍福之本, 妖祥豈隆替之源!故雊雉升鼎而桑谷生朝, 不能止殷宗之盛;神馬長嘶而玉龜告兆, 不能延晉祚之長。是知國家有不足懼者五, 有深可畏者六:陰陽不調不足懼, 三辰失行不足懼, 小人訛言不足懼, 山崩川涸不足懼, 蟊賊傷稼不足懼;賢人藏匿深可畏, 四民遷業深可畏, 上下相徇深可畏, 廉恥道消深可畏, 毀譽亂真深可畏, 直言蔑聞深可畏。不足懼者, 願陛下存而勿論;深可畏者, 願陛下修而靡忒。」優詔獎之。秦王從榮為人鷹視, 輕佻峻急;既判六軍諸衛事, 復參朝政, 多驕縱不法。初, 安重誨為樞密使, 上專屬任之。從榮及宋王從厚自襁褓與之親狎, 雖典兵, 常為重誨所制, 畏事之。重誨死, 王淑妃與宣徽使孟漢瓊宣傳帝命, 范延光、趙延壽為樞密使, 從榮皆輕侮之。河陽節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 其妻永寧公主與從榮異母, 素相憎疾。從榮以從厚聲名出己右, 尤忌之;從厚善以卑弱奉之, 故嫌隙不外見。石敬瑭不欲與從榮共事, 常思外補以避之。范延光、趙延壽亦慮及禍, 屢辭機要, 請與舊臣迭為之, 上不許。會契丹欲入寇, 上命擇帥臣鎮河東, 延光、延壽皆曰:「當今帥臣可往者, 獨石敬瑭、康義誠耳。」敬瑭亦願行, 上即命除之。既受詔, 不落六軍副使, 敬瑭復辭, 上乃以宣徽使硃弘昭知山南東道, 代義誠詣闕。
十一月, 辛巳, 以三司使孟秸為忠武節度使, 以忠武節度使馮贇充宣徽南院使, 判三司。鵠本刀筆吏, 與范延光鄉里厚善, 數年間引擢至節度使;上雖知其太速, 然不能違也。
乙酉, 上以胡寇浸逼北邊, 命趣議河東帥;石敬瑭欲之, 而范延光、趙延壽欲用康義誠, 議久不決。樞密直學士李崧以為非石太尉不可。延光曰:「僕亦累奏用之, 上欲留之宿衛耳。」會上遣中使趣之, 眾乃從崧議。丁亥, 以石敬瑭為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 兼大同、振武、彰國、威塞等軍蕃漢馬步總管, 加兼侍中。
己丑, 加樞密使趙延壽同平章事。
吳以諸道都統徐知誥為大丞相、太師, 加領德勝節度使;知誥矢丞相、太師。
大同節度使張敬達聚兵要害, 契丹竟不敢南下而還。敬達, 代州人也。
蔚州刺史張彥超本沙陀人, 嘗為帝養子, 與石敬瑭有隙;聞敬瑭為總管, 舉城附於契丹, 契丹以為大同節度使。
石敬瑭至晉陽, 以部將劉知遠、周瑰為都押衙, 委以心腹;軍事委知遠, 帑藏委瑰。瑰, 晉陽人也。
十二月, 戊午, 以康義誠為河陽節度使, 兼侍衛親軍馬步都指揮使;以硃弘昭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是歲, 漢主立其子耀樞為雍正, 龜圖為康王, 弘度為賓王, 弘熙為晉王, 弘昌為越王, 弘弼為齊王, 弘雅為韶王, 弘澤為鎮王, 弘操為萬王, 弘杲為循王, 為思王, 弘邈為高王, 弘簡為同王, 弘建為益王, 弘濟為辯王, 弘道為貴王, 弘昭為宜王, 弘政為通王, 弘益為定王;未幾, 徙弘度為秦王。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下長興四年(癸巳, 公元九三三年)

, 正月, 戊子, 加秦王從榮守尚書令, 兼侍中。庚寅, 以端明殿學士歸義劉昫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閩人有言真封宅龍見者, 閩王延鈞更命其宅曰龍躍宮。遂詣寶皇宮受冊, 備儀衛, 入府, 即皇帝位, 國號大閩, 大赦, 改元龍啟;更名璘。追尊父祖, 立五廟。以其僚屬李敏為左僕射、門下侍郎, 其子節度副使繼鵬為右僕射、中書侍郎, 並同平章事;以親吏吳勖為樞密使。唐冊禮使裴傑、程侃適至海門, 閩主以傑為如京使;侃固求北還, 不許。閩主自以國小地僻, 常謹事四鄰, 由是境內差安。
二月, 戊申, 孟知祥墨制以趙季良等為五鎮節度使。
涼州大將拓跋承謙及耆老上表, 請以權知留後孫超為節度使。上問使者:「超為何人?」對曰:「張義潮在河西, 朝廷以天平軍二千五百人戍涼州。自黃巢之亂, 涼州為黨項所隔, 鄆人稍稍物故皆盡, 超及城中之人皆其子孫也。」
乙卯, 以馬希範為武安、武平節度使, 兼中書令。
戊午, 定難節度使李仁福卒;庚申, 軍中立其子彝超為留後。
癸亥, 以孟知祥為東西川節度使、蜀王。
先是, 河西諸鎮皆言李仁福潛通契丹, 朝廷恐其與契丹連兵, 併吞河右, 南侵關中, 會仁福卒, 三月, 癸未, 以其子彝超為彰武留後, 徙彰武節度使安從進為定難留後, 仍命靜難節度使藥彥稠將兵五萬, 以宮苑使安重益為監軍, 送從進赴鎮。從進, 索葛人也。
乙酉, 始下制除趙季良等為五鎮節度使。
丁亥, 敕諭夏、銀、綏、宥將士吏民, 以「夏州窮邊, 李彝超年少, 未能扞御, 故徙之延安, 從命則有李從曮、高允韜富貴之福, 違命則有王都、李匡賓覆族之禍。」夏, 四月, 彝超上言, 為軍士百姓擁留, 未得赴鎮, 詔遣使趣之。
言事者請為親王置師傅, 宰相畏秦王從榮, 不敢除人, 請令王自擇。秦王府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薦兵部侍郎劉瓚於從榮, 從榮表請之。癸丑, 以瓚為秘書監、秦王傅, 前襄州支使山陽魚崇遠為記室。瓚自以左遷, 泣訴, 不得免。王府參佐皆新進少年, 輕脫諂諛, 瓚獨從容規諷, 從榮不悅。瓚雖為傅, 從榮一概以僚屬待之, 瓚有難色;從榮覺之, 自是戒門者勿為通, 月聽一至府, 或竟日不召, 亦不得食。
李彝超不奉詔, 遣共兄阿囉王守青嶺門, 集境內黨項諸胡以自救。藥彥稠等進屯蘆關, 彝超遣黨項抄糧運及攻具, 官軍自蘆關退保金明。
閩王璘立子繼鵬為福王, 充寶皇宮使。五月, 戊寅, 立皇子從珂為潞王, 從益為許王, 從子天平節度使從溫為兗王, 護國節度使從璋為洋王, 成德節度使從敏為涇王。
庚辰, 閩地震, 閩主璘避位修道, 命福王繼鵬權總萬機。初, 閩王審知性節儉, 府捨皆庳陋;至是, 大作宮殿, 極土木之盛。
甲申, 帝暴得風疾;庚寅, 小愈, 見群臣於文明殿。
壬辰夜, 夏州城上舉火, 比明, 雜虜數千騎救之, 安從進遣先鋒使宋溫擊走之。
吳宋齊丘勸徐知誥徙吳主都金陵, 知誥乃營宮城於金陵。
帝旬日不見群臣, 都人忷懼, 或潛竄山野, 或寓止軍營。秋, 七月, 庚辰, 帝力疾御廣壽殿, 人情始安。
安從進攻夏州。州城赫連勃勃所築, 堅如鐵石, 斫鑿不能入。又黨項萬餘騎徜徉四野, 抄掠糧餉, 官軍無所芻牧。山路險狹, 關中民輸斗粟束蒿費錢數緡, 民間困竭不能供。李彝超兄弟登城謂從進曰:「夏州貧瘠, 非有珍寶蓄積可以充朝廷貢賦也;但以祖父世守此土, 不欲失之。蕞爾孤城, 勝之不武, 何足煩國家勞費如此!幸為表聞, 若許其自新, 或使之征伐, 願為眾先。」上聞之, 壬午, 命從進引兵還。其後有知李仁福陰事者, 云:「仁福畏朝廷除移, 揚言結契丹為援, 契丹實不與之通也;致朝廷誤興是役, 無功而還。」自是夏州輕朝廷, 每有叛臣, 必陰與之連以邀賂遺。上疾久未平, 征夏州無功, 軍士頗有流言, 乙酉, 賜在京諸軍優給有差;既賞賚無名, 士卒由是益驕。
丁亥, 賜錢元瓘爵吳王。元瓘于兄弟甚厚, 其兄中吳、建武節度使元璙自蘇州入見, 元瓘以家人禮事之, 奉觴為壽, 曰:「此兄之位也, 而小子居之, 兄之賜也。」元璙曰:「先王擇賢而立之, 君臣位定, 元璙知忠順而已。」因相與對泣。
戊子, 閩主璘復位。初, 福建中軍使薛文傑, 性巧佞, 璘喜奢侈, 文傑以聚使用求媚, 璘以為國計使, 親任之。文傑陰求富民之罪, 籍沒其財, 被榜捶者胸背分受, 仍以銅斗火熨之。建州土豪吳光入朝, 文傑利其財, 求其罪, 將治之;光怨怒, 帥其眾且萬人叛奔吳。
帝以工部尚書盧文紀、禮部郎中呂琦為蜀王冊禮使, 並賜蜀王一品朝服。知祥自作九旒冕、九章衣, 車服旌旗皆擬王者。八月, 乙巳朔, 文紀等至成都。戊申, 知祥服痛冕, 備儀衛詣驛, 降階北面受冊, 升玉輅。至府門, 乘步輦而歸。文紀, 簡求之孫也。
戊申, 群臣上尊號曰聖明神武廣道法天文德恭孝皇帝, 大赦。在京及諸道將士各等第優給。時一月之間再行優給, 由是月度益窘。
太僕少卿致仕何澤見上寢疾, 秦王從榮權勢方盛, 冀己復進用, 表請立從榮為太子。上覽表泣下, 私謂左右曰:「群臣請立太子, 朕當歸老太原舊第耳。」不得已, 丙戌, 詔宰相樞密使議之。丁卯, 從榮見上, 言曰:「竊聞有奸人請立臣為太子;臣幼小, 且願學治軍民, 不願當此名。」上曰:「群臣所欲也。」從榮退, 見范延光、趙延壽曰:「執政欲以吾為太子, 是欲奪我兵柄, 幽之東宮耳。」延光等知上意, 且懼從榮之言, 即具以白上;辛未, 制以從榮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九月, 甲戌朔, 吳主立德妃王氏為皇后。
戊寅, 加范延光、趙延壽兼侍中。
癸未, 中書奏節度使見元帥儀, 雖帶平章事, 亦以軍禮廷參, 從之。
帝欲加宣徽使、判三司馮贇同平章事;贇父名章。執政誤引故事, 庚寅, 加贇同中書門下二品, 充三司使。
秦王從榮請嚴衛、捧聖步騎兩指揮為牙兵。每入朝, 從數百騎, 張弓挾矢, 馳騁衢路;令文士試草《檄淮南書》, 陳己將廓清海內之意。從榮不快於執政, 私謂所親曰:「吾一旦南面, 必族之!」范延光、趙延壽懼, 屢求外補以避之。以上為見己病而求去, 甚怒, 曰:「欲去自去, 奚用表為!」齊國公主復為延壽言於禁中, 云「延壽實有疾, 不堪機務。」丙申, 二人復言於上曰:「臣等非敢憚勞, 願與勳舊迭為之。亦不敢俱去, 願聽一人先出。若新人不稱職, 復召臣, 臣即至矣。」上乃許之。戊戌, 以延壽為宣武節度使;以山南節道節度使硃弘昭為樞密使、同平章事。制下, 弘昭復辭, 上叱之曰:「汝輩皆不欲在吾側, 吾蓄養汝輩何為!」弘昭乃不敢言。
吏部侍郎張文寶泛海使杭州, 船壞, 水工以小舟濟之, 風飄至天長;從者二百人, 所存者五人。吳主厚禮之, 資以從者儀服錢幣數萬, 仍為之牒錢氏, 使於境上迎侯。文寶獨受飲食, 餘皆辭之, 曰:「本朝與吳久不通問, 今既非君臣, 又非賓主, 若受茲物, 何辭以謝!」吳主嘉之, 竟達命於杭州而還。
庚子, 以前義成節度使李贊華為昭信節度使, 留洛陽食其俸。
辛丑, 詔大元帥從榮位在宰相上。
吳徐知誥以國中水火屢為災, 曰:「兵民困苦, 吾安可獨樂!」悉縱遣侍妓, 取樂器焚之。
閩內樞密使薛文傑說閩王抑挫諸宗室;從子繼圖不勝忿, 謀反, 坐誅, 連坐者千餘人。
, 十月, 乙卯, 范延光、馮贇奏:「西北諸胡賣馬者往來如織, 日月絹無慮五千匹, 計耗國用什之七, 請委緣邊鎮戍擇諸胡所賣馬良者給券, 具數以聞。」從之。戊午, 以前武興節度使孫岳為三司使。
范延光屢因孟漢瓊、王淑妃以求出。庚申, 以延光為成德節度使, 以馮贇為樞密使。帝以親軍都指揮使、同平章事康義誠為樸忠, 親任之。時要近之官多求出以避秦王之禍, 義誠度不能自脫, 乃令其子事秦王, 務以恭順持兩端, 冀得自全。
權知夏州事李彝超上表謝罪, 求昭雪;壬戌, 以彝超為定難軍節充使。
十一月, 甲戌, 上餞范延光, 酒罷, 上曰:「卿今遠去, 事宜盡言。」對曰:「朝廷大事, 願陛下與內久輔臣參決, 勿聽群小之言。」遂相泣而別。時孟漢瓊用事, 附之者共為朋黨以蔽惑上聽, 故延光言及之。
庚辰, 改慎州懷化軍。置保順軍於洮州, 領洮、鄯等州。
戊子, 帝疾復作, 己丑, 大漸, 秦王從榮入問疾, 帝俯首不能舉。王淑妃曰:「從榮在此。」帝不應。從榮出, 聞宮中皆哭, 從榮意帝已殂, 明旦, 稱疾不入。是夕, 帝實小愈, 而從榮不知。從榮自知不為時論所與, 恐不得為嗣, 與其黨謀, 欲以兵入侍, 先制權臣。辛卯, 從榮遣都押牙馬處鈞謂硃弘昭、馮贇曰:「吾欲帥牙兵入宮中侍疾, 且備非常, 當止於何所?」二人曰:「王自擇之。」既而私於處鈞曰:「主上萬福, 王宜竭心忠孝, 不可妄信人浮言。」從榮怒, 復遣處鈞謂二人曰:「公輩殊不愛家族邪?何敢拒我!」二人患之, 入告王淑妃及宣徽使孟漢瓊, 咸曰:「茲事不得康義誠不可濟。」乃召義誠謀之, 義誠竟無言, 但曰:「義誠, 將校耳, 不敢預議, 惟相公所使。」弘昭疑義誠不欲眾中言之, , 邀至私第問之, 其對如初。壬辰, 從榮自河南府常服將步騎千人陳於天津橋。是日黎明, 從榮遣馬處鈞至馮贇第, 語之曰:「吾今日決入, 且居興聖宮。公輩各有宗族, 處事亦宜詳允, 禍福在須臾耳。」又遣處鈞詣康義誠, 義誠曰:「王為則奉迎。」贇馳入右掖門, 見弘昭、義誠、漢瓊及三司使孫岳方聚謀於中興殿門外, 贇具道處鈞之言, 因讓義誠曰:「秦王言『禍福在須臾, 』其事可知, 公勿以兒在秦府, 左右顧望。主上拔擢吾輩, 自布衣至將相, 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門, 置主上何地?吾輩尚有遺種乎?」義誠未及對, 監門白秦王已將兵至端門外。漢瓊指衣起曰:「今日之事, 危及君父, 公猶顧望擇利邪?吾何愛餘生, 當自帥兵拒之耳!」即入殿門, 弘照、贇隨之, 義誠不得已, 亦隨之入。漢瓊見帝曰:「從榮反, 兵已攻端門, 須臾入宮, 則大亂矣!」宮中相顧號哭, 帝曰:「從榮何苦乃爾!」問弘昭等:「有諸?」對曰:「有之, 適已令門者闔門矣。」帝指天泣下, 謂義誠曰:「卿自處置, 勿驚百姓!」控鶴指揮使李重吉, 從珂之子也, 時侍側, 帝曰:「吾與爾父, 冒矢石定天下, 數脫吾於厄;從榮輩得何力, 今乃為人所教, 為此悖逆!我固知此曹不足付大事, 當呼爾父授以兵柄耳。汝為我部閉諸門。」重吉即帥控鶴兵守宮門。孟漢瓊被甲乘馬, 召馬軍都指揮使硃洪實, 使將五百騎討從榮。從榮方據胡床, 坐橋上, 遣左右召康義誠。端門已閉, 叩左掖門, 從門隙中窺之, 見硃洪實引騎兵北來, 走白從榮。從榮大驚, 命取鐵掩心擐之, 坐調弓矢。俄而騎兵大至, 從榮走歸府, 僚佐皆竄匿, 牙兵掠嘉善坊潰去。從榮與妃劉氏匿床下, 皇城使安從益就斬之, 並殺其子, 以其首獻。初, 孫岳頗得豫內廷密謀, 馮、硃患從榮狼伉, 岳嘗為之極言禍福之歸;康義誠恨之, 至是, 乘亂密遣騎士射殺之。帝聞從榮死, 悲駭, 幾落御榻, 絕而復甦者再, 由是疾復劇。從榮一子尚幼, 養宮中, 諸將請除之, 帝泣曰:「此何罪!」不得已, 竟與之。
癸巳, 馮道帥群臣入見帝於雍和殿, 帝雨泣嗚咽, 曰:「吾家事至此, 慚見卿等!」
宋王從厚為天雄節度使;甲午, 遣孟漢瓊征從厚, 且權知天雄軍府事。
丙申, 追廢從榮為庶人。執政共議從榮官屬之罪, 馮道曰:「從榮所親者高輦、劉陟、王說而已, 任贊到官才半月, 王居敏、司徒詡在病告已半年, 豈豫其謀!居敏尤為從榮所惡, 昨舉兵向闕之際, 與輦、陟並轡而行, 指日景曰:『來日及今, 已誅王詹事矣。』自非與之同謀者, 豈得一切誅之乎!」硃弘昭曰:「使從榮得入光政門, 贊等當如何任使, 而吾輩猶有利乎!且首從差一等耳, 今首已孥戮而從皆不問, 主上能不以吾輩為庇奸人乎!」馮贇力爭之, 始議流貶。時咨議高輦已伏誅。丁酉, 元帥府判官、兵部侍郎任贊、秘書監兼王傅劉瓚、友蘇瓚、記室魚崇遠、河南少尹劉陟、判官司徒詡、推官王說等八人並長流, 河南巡官李瀚、江文蔚等六人勒歸田裡, 六軍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推官郭晙並貶官。瀚, 回之族曾孫也;詡, 貝州人;文蔚, 建安人也。文蔚奔吳, 徐知誥厚禮之。
, 從榮失道, 六軍判官、司諫郎中趙遠諫曰:「大王地居上嗣, 當勤修令德, 奈何所為如是!勿謂父子至親為可恃, 獨不見恭世子、戾太子乎!」從榮怒, 出為涇州判官;及從榮敗, 遠以是知名。遠, 字上交, 幽州人也。
戊戌, 帝殂。帝性不猜忌, 與物無競, 登極之年已逾六十, 每夕於宮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 因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 為生民主。」在位年谷屢豐, 兵革罕用, 校於五代, 粗為小康。
辛丑, 宋王至洛陽。
閩主尊魯國太夫人黃氏為皇太后。閩主好鬼神, 巫盛韜等皆有寵。薛文傑言於閩主曰:「陛下左右多奸臣, 非質諸鬼神, 不能知也。盛韜善視鬼, 宜使察之。」閩主從之。文傑惡樞密使吳勖, 勖在疾, 文傑省之, 曰:「主上以公久疾, 欲罷公近密, 僕言公但小苦頭痛耳, 將愈矣。主上或遣使來問, 慎勿以它疾對也。」勖許諾。明日, 文傑使韜言於閩主曰:「適見北廟崇順王訊吳勖謀反, 以銅釘釘其腦, 金椎擊之。」閩主以告文傑, 文傑曰:「未可信也, 宜遣使問之。」果以頭痛對, 即收下獄, 遣文傑及獄吏雜治之, 勖自誣服, 並其妻子誅之。由是國人益怒。
吳光請兵於吳, 吳信州刺史蔣延徽不俟朝命, 引兵會光攻建州, 閩主遣使求救於吳越。
十二月, 癸卯朔, 始發明宗喪, 宋王即皇帝位。
秦王從榮既死, 硃洪實妻入宮, 司衣王氏與之語及秦王, 王氏曰:「秦王為人子, 不在左右侍疾, 致人歸禍, 是其罪也;若云大逆, 則厚誣矣。硃司徒最受王恩, 當時不為之辨, 惜哉!」洪實聞之, 大懼, 與康義誠以其語白閔帝, 且言王氏私於從榮, 為之詗宮中事, 辛亥, 賜王氏死。事連王淑妃, 淑妃素厚於從榮, 帝由是疑之。
丙辰, 以天雄左都押牙宋令詢為磁州刺史。硃弘昭以誅秦王立帝為己功, 欲專朝政;令詢侍帝左右最久, 雅為帝所親信, 弘昭不欲舊人在帝側, 故出之。帝不悅而無如之何。
孟知祥聞明宗殂, 謂僚佐曰:「宋王幼弱, 為政者皆胥史小人, 其亂可坐俟也。」
辛未, 帝始御中興殿。帝自終易月之制, 即召學士讀《貞觀政要》、《太宗實錄》, 有致治之志;然不知其要, 寬柔少斷。李愚私謂同列曰:「吾君延訪, 鮮及吾輩, 位高責重, 事亦堪憂。」眾惕息不敢應。順化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明州錢元珦驕縱不法, 每請事於王府不獲, 輒上書悖慢。嘗怒一吏, 置鐵床炙之, 臭滿城郭。吳王元瓘遣牙將仰仁詮詣明州召之, 仁詮左右慮元珦難制, 勸為之備, 仁詮不從, 常服徑造聽事。元珦見仁詮至, 股心栗, 遂還錢塘, 幽於別第。仁詮, 湖州人也。
閩主改福州為長樂府。
親從都指揮使王仁達有擒王延稟之功, 性慷慨, 言事無所避。閩主惡之, 嘗私謂左右曰:「仁達智有餘, 吾猶能御之, 非少主臣也。」至是, 竟誣以叛, 族誅之。
, 馬希聲、希範同日生。希聲母曰袁德妃, 希範母曰陳氏。希範怨希聲先立不止, 及嗣位, 不禮於袁德妃。希聲母弟希旺為親從都指揮使, 希範多譴責之。袁德妃請納希旦官為道士, 不許, 解其軍職, 使居竹屋草門, 不得預兄弟燕集。德妃卒, 希旦憂憤而卒。
潞王上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下清泰元年(甲午, 公元九三四年)


, 正月, 戊寅, 閔帝大赦, 改元應順。壬午, 加河陽節度使兼侍衛都指揮使康義誠兼侍中, 判六軍諸衛事。
硃弘昭、馮贇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寧國節度使安彥威、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忠正節度使張從賓, 甲申, 出彥威為護國節度使, 以捧聖馬軍都指揮使硃洪實代之;出從賓為彰義節度使, 以嚴衛步軍都指揮使皇甫遇代之。彥威, 崞人;遇, 真定人也。
戊子, 樞密使、同平章事硃弘昭、同中書門下二品馮贇、河東節度使兼侍中石敬瑭並兼中書令。贇以超遷太過, 堅辭不受;己丑, 改兼侍中。
壬辰, 以荊南節度使高從誨為南平王, 武安、武平節度使馬希範為楚王。
甲午, 以鎮海、鎮東節度使吳王元瓘為吳越王。
吳徐知誥別治私第於金陵, 乙未, 遷居私第, 虛府捨以待吳主。
鳳翔節度使兼侍中潞王從珂, 與石敬瑭少從明帝征伐, 有功名, 得眾心。硃弘昭、馮贇位望素出二人下遠甚, 一旦執朝政, 皆忌之。明宗有疾, 潞王屢遣其夫人入省侍;及明宗殂, 潞王辭疾不來, 使臣至鳳翔者或自言伺得潞王陰事。時潞王長子重吉為控鶴都指揮使, 硃、馮不欲其典禁兵, 己亥, 出為亳州團練使。潞王有女惠明為尼, 在洛陽, 亦召入禁中。潞王由是疑懼。
吳蔣延徽敗閩兵於浦城, 遂圍建州, 閩主璘遣上軍張彥柔、驃騎大將軍王延宗將兵萬人救建州。延宗軍及中塗, 士卒不進, 曰:「不得薛文傑, 不能討賊。」延宗馳使以聞, 國人震恐。太后及福王繼鵬泣謂璘曰:「文傑盜弄國權, 枉害無辜, 上下怨怒久矣。今吳兵深入, 士卒不進, 社稷一旦傾覆, 留文傑何益!」文傑亦在側, 互陳利害。璘曰:「吾無如卿何, 卿自為謀。」文傑出, 繼鵬伺之於啟聖門外, 以笏擊之仆地, 檻車送軍前, 市人爭持瓦礫擊之。文傑善術數, 自云過三日則無患。部送者聞之, 倍道兼行, 二日而至, 士卒見之踴躍, 臠食之;閩主亟遣赦之, 不及。初, 文傑以為古制檻車疏闊, 更為之, 形如木匱, 攢以鐵鋩, 內向, 動輒觸之。車成, 文傑首自入焉。並誅盛韜。蔣延徽攻建州垂克, 徐知誥以延徽吳太祖之婿, 與臨川王濛素善, 恐其克建州奉濛以圖興復, 遣使召之。延徽亦聞閩兵及吳越兵將至, 引兵歸;閩人追擊, 敗之, 士卒死亡甚眾, 歸罪於都虞侯張重進, 斬之。知誥貶延徽為右威衛將軍, 遣使求好於閩。
閏月, 以左諫議大夫唐汭、膳部郎中、知制誥陳乂皆為給事中, 充樞密直學士。汭以文學從帝, 歷三鎮在幕府。及即位, 將佐之有才者, 硃、馮皆斥逐之。汭性過疏, 硃、馮恐帝含怒有時而發, 乃引汭於密近, 以其黨陳乂監之。丙午, 尊皇后為皇太后。
安遠節度使符彥超奴王希全、任駕兒見朝廷多事, 謀殺彥超, 據安州附於吳, , 叩門稱有急遞, 彥超出至聽事, 二奴殺之, 因以彥超之命召諸將, 有不從己者輒殺之。己酉旦, 副使李端帥州兵討誅之, 並其黨。
甲寅, 以王淑妃為太妃。
蜀將吏勸蜀王知祥稱帝。己巳, 知祥即皇帝位於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