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199

【唐紀十五】
起著雍涒灘四月, 盡閼蒙單閼九月, 凡七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下貞觀二十二年(戊申, 公元六四八年)
, 四月, 丁巳, 右武候將軍梁建方擊松外蠻, 破之。
, 巂州都督劉伯英上言:「松外諸蠻暫降復叛, 請出師討之, 以通西洱、天竺之道。」敕建方發巴蜀十二州兵討之。蠻酋雙捨帥眾拒戰, 建方擊敗之, 殺獲千餘人。群蠻震懾, 亡竄山谷。建方分遣使者諭以利害, 皆來歸附, 前後至者七十部, 戶十萬九千三百, 建方署其酋長蒙和等為縣令, 各統所部, 莫不感悅。因遣使詣西洱河, 其帥楊盛大駭, 具船將遁, 使者曉諭以威信, 盛遂請降。其地有楊、李、趙、董等數十姓, 各據一州, 大者六百, 小者二、三百戶, 無大君長, 不相統壹, 語雖小訛, 其生業、風俗, 大略與中國同, 自云本皆華人, 其所異者以十二月為歲首。
己未, 契丹辱紇主曲據帥眾內附。以其地置玄州, 以曲據為刺史, 隸營州都督府。
甲子, 烏胡鎮將古神感將兵浮海擊高麗, 遇高麗步騎五千, 戰於易山, 破之。其夜, 高麗萬餘人襲神感船, 神感設伏, 又破之而還。初, 西突厥乙毘咄陸可汗以阿史那賀魯為葉護, 居多邏斯水, 在西州北千五百里, 統處月、處密、始蘇、歌邏祿、失畢五姓之眾。乙毘咄陸奔吐火羅, 乙毘射匱可汗遣兵迫逐之, 部落亡散。乙亥, 賀魯帥其餘眾數千帳內屬, 詔處之於庭州莫賀城, 拜左驍衛將軍。賀魯聞唐兵討龜茲, 請為鄉導, 仍從數十騎入朝。上以為昆丘道行軍總管, 厚宴賜而遣之。
五月, 庚子, 右衛率長史王玄策擊帝那伏帝王阿羅那順, 大破之。
, 中天竺王屍羅逸多兵最強, 四天竺皆臣之, 玄策奉使至天竺, 諸國皆遣使入貢。會屍羅逸多卒, 國中大亂, 其臣阿羅那順自立, 發胡兵攻玄策;玄策帥從者三十人與戰, 力不敵, 悉為所擒, 阿羅那順盡掠諸國貢物。玄策脫身宵遁, 抵吐蕃西境, 以書征鄰國兵, 吐蕃遣精銳千二百人、泥婆國遣七千餘騎赴之。玄策與其副蔣師仁帥二國之兵, 進至中天竺所居茶餺和羅城, 連戰三日, 大破之, 斬首三千餘級, 赴水溺死者且萬人。阿羅那順棄城走, 更收餘眾, 還與師仁戰;又破之, 擒阿羅那順。餘眾奉其妃及王子, 阻乾陀衛江, 師仁進擊之, 眾潰, 獲其妃及王子, 虜男女萬二千人。於是天竺響震, 城邑聚落降者五百八十餘所, 俘阿羅那順以歸。以玄策為朝散大夫。
六月, 乙丑, 以白別部為居延州。
癸酉, 特進宋公蕭瑀卒, 太常議謚曰「德」, 尚書議謚曰「肅」。上曰:「謚者, 行之跡, 當得其實, 可謚曰貞褊公。」子銳嗣, 尚上女襄城公主。上欲為之營第, 公主固辭, 曰:「婦事舅姑, 當朝夕侍側, 若居別第, 所闕多矣。」上乃命即瑀第而營之。
上以高麗困弊, 議以明年發三十萬眾, 一舉滅之。或以為大軍東征, 須備經歲之糧, 非畜乘所能載, 宜具舟艦為水運。隋末劍南獨無寇盜, 屬者遼東之役, 劍南復不預及, 其百姓富庶, 宜使之造舟艦。上從之。秋, 七月, 遣右領左右府長史強偉於劍南道伐木造舟艦, 大者或長百尺, 其廣半之。別遣使行水道, 自巫峽抵江、揚, 趣萊州。
庚寅, 西突厥相屈利啜請帥所部從討龜茲。
, 左武衛將軍武連縣公武安李君羨直玄武門, 時太白屢晝見, 太史占云:「女主昌。」民間又傳《秘記》云:「唐三世之後, 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上惡之。會與諸武臣宴宮中, 行酒令, 使各言小名。君羨自言名五娘, 上愕然, 因笑曰:「何物女子, 乃爾勇健!」又以君羨官稱封邑皆有「武」字, 深惡之, 後出為華州刺史。有布衣員道信, 自言能絕粒, 曉佛法, 君羨深敬信之, 數相從, 屏人語。御史奏君羨與妖人交通, 謀不軌。壬辰, 君羨坐誅, 籍沒其家。
上密問太史令李淳風:「《秘記》所云, 信有之乎?」對曰:「臣仰稽天象, 俯察歷數, 其人已在陛下宮中, 為親屬, 自今不過三十年, 當王天下, 殺唐子孫殆盡, 其兆既成矣。」上曰:「疑似者盡殺之, 何如?」對曰:「天之所命, 人不能違也。王者不死, 徒多殺無辜。且自今以往三十年, 其人已老, 庶幾頗有慈心, 為禍或淺。今借使得而殺之, 天或生壯者肆其怨毒, 恐陛下子孫, 無遺類矣。」上乃止。
司空梁文昭公房玄齡留守京師, 疾篤, 上微赴玉華宮, 肩輿入殿, 至御座側乃下, 相對流涕, 因留宮下, 聞其小愈則喜形於色, 加劇則憂悴。玄齡謂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 今天下無事, 唯東征未已, 群臣莫敢諫, 吾知而不言, 死有餘責。」乃上表諫, 以為:「《老子》曰:『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陛下功名威德亦可足矣, 拓地開疆亦可止矣。且陛下每決一重囚, 必令三覆五奏, 進素膳, 止音樂者, 重人命也。今驅無罪之士卒, 委之鋒刃之下, 使肝腦塗地, 獨不足愍乎!向使高麗違失臣節, 誅之可也;侵擾百姓, 滅之可也;他日能為中國患, 除之可也。今無此三條而坐煩中國, 內為前代雪恥, 外為新羅報仇, 豈非所存者小, 所損者太乎!願陛下許高麗自新, 焚陵波之船, 罷應募之眾, 自然華、夷慶賴, 遠肅邇安。臣旦夕入地, 儻蒙錄此哀鳴, 死且不朽!」玄齡之遺愛尚上女高陽公主, 上謂公主曰:「彼病篤如此, 尚能憂我國家。」上自臨視, 握手與訣, 悲不自勝。癸卯, 薨。
柳芳曰:玄齡佐太宗定天下, 及終相位, 凡三十二年, 天下號為賢相;然無跡可尋, 德亦至矣。故太宗定禍亂而房、杜不言功, 王、魏善諫諍而房、杜讓其賢, 英、衛善將兵而房、杜行其道, 理致太平, 善歸人主。為唐宗臣, 宜哉!
八月, 己酉朔, 日有食之。
丁丑, 敕越州都督府及婺、洪等州造海船及雙舫千一百艘。
辛未, 遣左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出金山道擊薛延陀餘寇。
九月, 庚辰, 昆丘道行軍大總管阿史那社爾擊處月、外密, 破之, 餘眾悉降。
癸未, 薛萬徹等伐高麗還。萬徹在軍中, 使氣陵物, 裴行方奏其怨望, 坐除名, 流象州。
己丑, 新羅奏為百濟所攻, 破其十三城。
己亥, 以黃門侍郎褚遂良為中書令。
強偉等發民造船, 役及山獠, 雅、邛、眉三州獠反。壬寅, 遣茂州都督張士貴、右衛將軍梁建方發隴右、峽中兵二萬餘人以擊之。蜀人苦造船之役, 或乞輸直雇潭州人造船;上許之。州縣督迫嚴急, 民至賣田宅、鬻子女不能供, 谷價踴貴, 劍外騷然。上聞之, 遣司農少卿長孫知人馳驛往視之。知人奏稱:「蜀人脆弱, 不耐勞劇。大船一艘, 庸絹二千二百三十六匹。山谷已伐之木, 挽曳未畢, 復征船庸, 二事並集, 民不能堪, 宜加存養。」上乃敕潭州船庸皆從官給。
, 十月, 癸丑, 車駕還京師。
回紇吐迷度兄子烏紇蒸其叔母。烏紇與俱陸莫賀達官俱羅勃, 皆突厥車鼻可汗之婿也, 相與謀殺吐迷度以歸車鼻。烏紇夜引十餘騎襲吐迷度, 殺之。燕然副都護元禮臣使人誘烏紇, 許奏以為瀚海都督, 烏紇輕騎詣禮臣謝, 禮臣執而斬之, 以聞。上恐回紇部落離散, 遣兵部尚書崔敦禮往安撫之。久之, 俱羅勃入見, 上留之不遣。
阿史那社爾既破處月、處密, 引兵自焉耆之西趨龜茲北境, 分兵為五道, 出其不意, 焉耆王薛婆阿那支棄城奔龜茲, 保其東境。社爾遣兵追擊, 擒而斬之, 立其從父弟先那准為焉耆王, 使修職貢。龜茲大震, 守將多棄城走。社爾進屯磧口, 去其都城三百里, 遣伊州刺史韓威帥千餘騎為前鋒, 驍衛將軍曹繼叔次之。至多褐城, 龜茲王訶利布失畢、其相那利、羯獵顛帥眾五萬拒戰。鋒刃甫接, 威引兵偽遁, 龜茲悉眾追之, 行三十里, 與繼叔軍合。龜茲懼, 將卻, 繼叔乘之, 龜茲大敗, 逐北八十里。
甲戌, 以回紇吐迷度子翊左郎將婆閏為左驍衛大將軍、大俟利發、瀚海都督。
十一月, 庚子, 契丹帥窟哥、奚帥可度者並帥所部內屬。以契丹部為松漠府, 以窟哥為都督;又以其別帥達稽等部為峭落等九州, 各以其辱紇主為刺史。以奚部為饒樂府, 以可度者為都督;又以其別帥阿會等部為弱水等五州, 亦各以其辱紇主為刺史。辛丑, 置東夷校尉官於營州。
十二月, 庚午, 太子為文德皇后作大慈恩寺成。
龜茲王布失畢既敗, 走保都城, 阿史那社爾進軍逼之, 布失畢輕騎西走。社爾拔其城, 使安西都護郭孝恪守之。沙州刺史蘇海政、尚輦奉御薛萬備帥精騎追布失畢, 行六百里, 布失畢窘急, 保撥換城, 社爾進軍攻之四旬, 閏月, 丁丑, 拔之, 擒布失畢及羯獵顛。那利脫身走, 潛引西突厥之眾並其國兵萬餘人, 襲擊孝恪。孝恪營於城外, 龜茲人或告之, 孝恪不以為意。那利奄至, 孝恪帥所部千餘人將入城, 那利之眾已登城矣。城中降胡與之相應, 共擊孝恪, 矢刃如雨。孝恪不能敵, 將復出, 死於西門。城中大擾, 倉部郎中崔義超召募得二百人, 衛軍資財物, 與龜茲戰於城中, 曹繼叔、韓威亦營於城外, 自城西北隅擊之。那利經宿乃退, 斬首三千餘級, 城中始定。後旬餘日, 那利復引山北龜茲萬餘人趣都城, 繼叔逆擊, 大破之, 斬首八千級。那利單騎走, 龜茲人執之, 以詣軍門。
阿史那社爾前後破其大城五, 遣左衛郎將權祗甫詣諸城, 開示禍福, 皆相帥請降, 凡得七百餘城, 虜男女數萬口。社爾乃召其父老, 宣國威靈, 諭以伐罪之意, 立其王之弟葉護為主, 龜茲人大喜。西域震駭, 西突厥、于闐、安國爭饋駝馬軍糧, 社爾勒石紀功而還。
戊寅, 以昆丘道行軍總管、左驍衛將軍阿史那賀魯為泥伏沙缽羅葉護, 賜以鼓纛, 使招討西突厥之未服者。
癸未, 新羅相金春秋及其子文王入見。春秋, 真德之弟也。上以春秋為特進, 文王為左武衛將軍。春秋請改章服從中國, 內出冬服賜之。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下貞觀二十三年(己酉, 公元六四九年)

, 正月, 辛亥, 龜茲王布失畢及其相那利等至京師, 上責讓而釋之, 以布失畢為左武衛中郎將。
西南徒莫祗等蠻內附, 以其地為傍、望、覽、丘四州, 隸朗州都督府。
上以突厥車鼻可汗不入朝, 遣右驍衛郎將高侃發回紇、僕骨等兵襲擊之。兵入其境, 諸部落相繼來降。拔悉密吐屯肥羅察降, 以其地置新黎州。
二月, 丙戌, 置瑤池都督府, 隸安西都護;戊子, 以左衛將軍阿史那賀魯為瑤池都督。
三月, 丙辰, 置豐州都督府, 使燕然都護李素立兼都督。
去冬旱, 至是始雨。辛酉, 上力疾至顯道門外, 赦天下。丁卯, 敕太子於金液門聽政。
, 四月, 乙亥, 上行幸翠微宮。
上謂太子曰:「李世勣才智有餘, 然汝與之無恩, 恐不能懷服。我今黜之, 若其即行, 俟我死, 汝於後用為僕射, 親任之;若徘徊顧望, 當殺之耳。」五月, 戊午, 以同中書門下三品李世勣為疊州都督;世勣受詔, 不至家而去。
辛酉, 開府儀同三司衛景武公李靖薨。
上苦利增劇, 太子晝夜不離側, 或累日不食, 發有變白者。上泣曰:「汝能孝愛如此, 吾死何恨!」丁卯, 疾篤, 召長孫無忌入含風殿。上臥, 引手捫無忌頤, 無忌哭, 悲不自勝;上竟不得有所言, 因令無忌出。己巳, 復召無忌及褚遂良入臥內, 謂之曰:「朕今悉以後事付公輩。太子仁孝, 公輩所知, 善輔導之!」謂太子曰:「無忌、遂良在, 汝勿憂天下!」又謂遂良曰:「無忌盡忠於我, 我有天下, 多其力也。我死, 勿令讒人間之。」仍令遂良草遺詔。有頃, 上崩。
太子擁無忌頸, 號慟將絕。無忌攬涕, 請處分眾事以安內外。太子哀號不已, 無忌曰:「主上以宗廟社稷付殿下, 豈得效匹夫唯哭泣乎!」乃秘不發喪。庚午, 無忌等請太子先還, 飛騎、勁兵及舊將皆從。辛未, 太子入京城;大行御馬輿, 侍衛如平日, 繼太子而至, 頓於兩儀殿。以太子左庶子於志寧為侍中, 少詹事張行成兼侍中, 以檢校刑部尚書、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輔兼中書令。壬申, 發喪太極殿, 宣遺詔, 太子即位。軍國大事, 不可停闕;平常細務, 委之有司。諸王為都督、刺史者, 並聽奔喪, 濮王泰不在來限。罷遼東之役及諸土木之功。四夷之人入仕於朝及來朝貢者數百人, 聞喪皆慟哭, 剪髮、剺面、割耳, 流血灑地。
六月, 甲戌朔, 高宗即位, 赦天下。
丁丑, 以疊州都督李勣為特進、檢校洛州刺史、洛陽宮留守。
先是, 太宗二名, 令天下不連言者勿避;至是, 始改官名犯先帝諱者。
癸未, 以長孫無忌為太尉, 兼檢校中書令, 知尚書、門下二省事。無忌固辭知尚書省事, 帝許之, 仍令以大尉同中書門下三品。
癸巳, 以李勣為開府儀同三司、同中書門下三品。
阿史那社爾之破龜茲也, 行軍長史薛萬備請因兵威說于闐王伏闍信入朝, 社爾從之。秋, 七月, 己酉, 伏闍信隨萬備入朝, 詔入謁梓宮。
八月, 癸酉, , 地震, 晉州尤甚, 壓殺五千餘人。
庚寅, 葬文皇帝於昭陵, 廟號太宗。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請殺身殉葬, 上遣人諭以先旨不許。蠻夷君長為先帝所擒服者頡利等十四人, 皆琢石為其像, 刻名列於北司馬門內。
丁酉, 禮部尚書許敬宗奏弘農府君廟應毀, 請藏主於西夾室;從之。
九月, 乙卯, 以李勣為左僕射。
, 十月, 以突厥諸部置捨利等五州隸云中都督府, 蘇農等六州隸定襄都督府。
乙亥, 上問大理卿唐臨系囚之數, 對曰:「見囚五十餘人, 唯二人應死。」上悅。上嘗錄系囚, 前卿所處者多號呼稱冤, 臨所處者獨無言。上怪, 問其故。囚曰:「唐卿所處, 本自無冤。」上歎息良久, 曰:「治獄者不當如是邪!」
上以吐蕃贊普弄贊為駙馬都尉, 封西海郡王。贊普致書於長孫無忌等云:「天子初即位, 臣下有不忠者, 當勒兵赴國討除之。」
十二月, 詔濮王泰開府置僚屬, 車服珍膳, 特加優異。
高宗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上之上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下永徽元年(庚戌, 公元六五零年)

, 正月, 辛丑朔, 改元。
丙午, 立妃王氏為皇后。後, 思政之孫也。以後父仁祐為特進、魏國公。
己未, 以張行成為侍中。
辛酉, 上召朝集使, 謂曰:「朕初即位, 事有不便於百姓者悉宜陳, 不盡者更封奏。」自是日引刺史十人入閣, 問以百姓疾苦, 及其政治。
有洛陽人李弘泰誣告長孫無忌謀反, 上立命斬之。無忌與褚遂良同心輔政, 上亦尊禮二人, 恭己以聽之, 故永徽之政, 百姓阜安, 有貞觀之遺風。
太宗女衡山公主應適長孫氏, 有司以為服既公除, 欲以今秋成昏。於志寧上言:「漢文立制, 本為天下百姓。公主服本斬衰, 縱使服隨例除, 豈可情隨例改, 請俟三年喪畢成昏。」上從之。
二月, 辛卯, 立皇子孝為許王, 上金為杞王, 素節為雍王。
, 五月, 壬戌, 吐蕃贊普弄贊卒, 其嫡子早死, 立其孫為贊普。贊普幼弱, 政事皆決於國相祿東贊。祿東贊性明達嚴重, 行兵有法, 吐蕃所以強大, 威服氐、羌, 皆其謀也。
六月, 高侃擊突厥, 至阿息山。車鼻可汗召諸部兵皆不赴, 與數百騎遁去。侃帥精騎追至金山, 擒之以歸, 其眾皆降。
, 阿史那社爾虜龜茲王布失畢, 立其弟為王。唐兵既還, 其酋長爭立, 更相攻擊。秋, 八月, 壬午, 詔復以布失畢為龜茲王, 遣歸國, 撫其眾。
九月, 庚子, 高侃執車鼻可汗至京師, 釋之, 拜左武衛將軍, 處其餘眾於郁督軍山, 置狼山都督府以統之。以高侃為衛將軍。於是突厥盡為封內之臣, 分置單于、瀚海二都護府。單于領狼山、云中、桑干三都督, 蘇農等一十四州;瀚海領瀚海、金徽、新黎等七都督, 仙萼等八州;各以其酋長為都督、刺史。
癸亥, 上出畋, 遇雨, 問諫議大夫昌樂谷那律曰:「油衣若為則不漏?」對曰:「以瓦為之, 必不漏。」上悅, 為之罷獵。
李勣固求解職;冬, 十月, 戊辰, 解勣左僕射, 以開府儀同三司、同中書門下三品。
己未, 監察御史陽武韋思謙劾奏中書令褚遂良抑買中書譯語人地。大理少卿張睿冊以為準估無罪。思謙奏曰:「估價之設, 備國家所須, 臣下交易, 豈得准估為定!睿冊舞文, 附下罔上, 罪當誅。」是日, 左遷遂良為同刺史, 睿冊循州刺史。思謙名仁約, 以字行。
十二月, 庚午, 梓州都督謝萬歲、兗州都督謝法興與黔州都督李孟嘗討琰州叛獠;萬歲、法興入洞招慰, 為獠所殺。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下永徽二年(辛亥, 公元六五一年)

, 正月, 乙巳, 以黃門侍郎宇文節、中書侍郎柳奭並同中書門下三品。奭, 亨之兄子, 王皇后之舅也。
左驍衛將軍、瑤池都督阿史那賀魯招集離散, 廬帳漸盛, 聞太宗崩, 謀襲取西、庭二州。庭州刺史駱弘義知其謀, 表言之, 上遣通事舍人橋寶明馳往慰撫。寶明說賀魯, 令長子咥運入宿衛, 授右驍衛中郎將, 尋復遣歸。咥運乃說其父擁眾西走, 擊破乙毘射匱可汗, 並其眾, 建牙於雙河及千泉, 自號沙缽羅可汗, 咄陸五啜、努失畢五俟斤皆歸之, 勝兵數十萬, 與乙毘咄陸可汗連兵, 處月、處密及西域諸國多附之。以咥運為莫賀咄葉護。
焉耆王婆伽利卒, 國人表請復立故王突騎支;夏, 四月, 詔加突騎支右武衛將軍, 遣還國。
金州刺史滕王元嬰驕奢縱逸, 居亮陰中, 畋游無節, 數夜開城門, 勞擾百姓, 或引彈彈人, 或埋人雪中以戲笑。上賜書切讓之, 且曰:「取適之方, 亦應多緒, 晉靈荒君, 何足為則!朕以王至親, 不能致王於法, 今書王下上考以愧王心。」
元嬰與蔣王惲皆好聚斂, 上嘗賜諸王帛各五百段, 獨不及二王, 敕曰:「滕叔、蔣兄自能經紀, 不須賜物;給麻兩車以為錢貫。」二王大慚。
, 七月, 西突厥沙缽羅可汗寇庭州, 攻陷金嶺城及蒲類縣, 殺略數千人。詔左武候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弓月道行軍總管, 右驍衛將軍高德逸、右武候將軍薛孤吳仁為副, 發秦、成、岐、雍府兵三萬人及回紇五萬騎以討之。
癸巳, 詔諸禮官學士議明堂制度, 以高祖配五天帝, 太宗配五人帝。
八月, 己巳, 以於志寧為左僕射, 張行成為右僕射, 高季輔為侍中;志寧、行成仍同中書門下三品。
己卯, 郎州白水蠻反, 寇麻州, 遣左領軍將軍趙孝祖等發兵討之。
九月, 癸巳, 廢玉華宮為佛寺。戊戌, 更命九成宮為萬年宮。
庚戌, 左武候引駕盧文操逾牆盜左藏物, 上以引駕職在糾繩, 乃自為盜, 命誅之。諫議大夫蕭鈞諫曰:「文操情實難原, 然法不至死。」上乃免文操死, 顧侍臣曰:「此真諫議也!」閏月, 長孫無忌等上所刪定律令式, 甲戌, 詔頒之四方。
上謂宰相曰:「聞所在官司, 行事猶互觀顏面, 多不盡公。」長孫無忌對曰:「此豈敢言無;然肆情曲法, 實亦不敢。至於小小收取人情, 恐陛下尚不能免。」無忌以元舅輔政, 凡有所言, 上無不嘉納。
, 十一月, 辛酉, 上祀南郊。
癸酉, 詔:「自今京官及外州有獻鷹隼及犬馬者, 罪之。」
戊寅, 特浪羌酋董悉奉求、辟惠羌酋卜簷莫各帥種落萬餘戶詣茂州內附。
竇州、義州蠻酋李寶誠等反, 桂州都督劉伯英討平之。
郎州道總管趙孝祖討白水蠻, 蠻酋禿磨蒲及儉彌於帥眾據險拒戰, 孝祖皆擊斬之。會大雪, 蠻饑凍, 死亡略盡。孝祖奏言:「貞觀中討昆州烏蠻, 始開青蛉、弄棟為州縣。弄棟之西有小勃弄、大勃弄二川, 恆扇誘弄棟, 欲使之反。其勃弄以西與黃瓜、葉榆、西洱河相接, 人眾殷實, 多於蜀川, 無大酋長, 好結仇怨, 今因破白水之兵, 請隨便四討, 撫而安之。」敕許之。
十二月, 壬子, 處月硃邪孤注殺招慰使單道惠, 與突厥賀魯相結。
是歲, 百濟遣使入貢, 上戒之, 使「勿與新羅、高麗相攻, 不然, 吾將發兵討汝矣。」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下永徽三年(壬子, 公元六五二年)

, 正月, 己未朔, 吐谷渾、新羅、高麗、百濟並遣使入貢。
癸亥, 梁建方、契苾何力等大破處月硃邪孤注於牢山。孤注夜遁, 建方使副總管高德逸輕騎追之, 行五百餘里, 生擒孤注, 斬首九千級。軍還, 御史劾奏梁建方兵力足以追討, 而逗留不進;高德逸敕令市馬, 自取駿者。上以建方等有功, 釋不問。大理卿李道裕奏言:「德逸所取之馬, 筋力異常, 請實中廄。」上謂侍臣曰:「道裕法官, 進馬非其本職, 妄希我意;豈朕行事不為臣下所信邪!朕方自咎, 故不復黜道裕耳。」
己巳, 以同州刺史褚遂良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丙子, 以饗太廟;丁亥, 饗先農, 躬耕籍田。
二月, 甲寅, 上御安福門樓, 觀百戲。乙卯, 上謂侍臣曰:「昨登樓, 欲以觀人情及風谷奢儉, 非為聲樂。朕聞胡人善為擊鞠之戲, 嘗一觀之。昨初升樓, 即有群胡擊鞠, 意謂朕篤好之也。帝王所為, 豈宜容易。朕已焚此鞠, 冀杜胡人窺望之情, 亦因以自誡。」
三月, 辛巳, 以宇文節為侍中, 柳奭為中書令, 以兵部侍郎三原韓瑗守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
, 四月, 趙孝祖大破西南蠻, 斬小勃弄酋長歿盛, 擒大勃弄酋長楊承顛。自餘皆屯聚保險, 大者有眾數萬, 小者數千人, 孝祖皆破降之, 西南蠻遂定。
甲午, 澧州刺史彭思王元則薨。
六月, 戊申, 遣兵部尚書崔敦禮等將並、汾步騎萬人往茂州。發薛延陀餘眾渡河, 置祁連州以處之。
, 七月, 丁巳, 立陳王忠為皇太子, 赦天下。王皇后無子, 柳奭為後謀, 以忠母劉氏微賤, 勸後立忠為太子, 冀其親己;外則諷長孫無忌等使請於上。上從之。乙丑, 以於志寧兼太子少師, 張行成兼少傅, 高季輔兼少保。
丁丑, 上問戶部尚書高履行:「去年進戶多少?」履行奏:「去年進戶總一十五萬。」因問隋代及今日見戶, 履行奏:「隋開皇中, 戶八百七十萬, 即今戶三百八十萬。」履行, 士廉之子也。
九月, 守中書侍郎來濟同中書門下三品。
, 十一月, 庚寅, 弘化長公主自吐谷渾來朝。
癸巳, 濮恭王泰薨於均州。
散騎常侍房遺愛尚太宗女高陽公主, 公主驕恣甚, 房玄齡薨, 公主教遺愛與兄遺直異財, 既而反譖遺直。遺直自言, 太宗深責讓主, 由是寵衰, 主怏怏不悅。會御史劾盜, 得浮屠辯機寶枕, 云主所賜。主與辯機私通, 餉遺億計, 更以二女子侍遺愛。太宗怒, 腰斬辯機, 殺奴婢十餘人;主益怨望, 太宗崩, 無戚容。上即位, 主又令遺愛與遺直更相訟, 遺愛坐出為房州刺史, 遺直為隰州刺史。又, 浮屠智勖等數人私侍主, 主使掖庭令陳玄運伺宮省禨祥。
先是, 駙馬都尉薛萬徹坐事除名, 徙寧州刺史, 入朝, 與遺愛款暱, 對遺愛有怨望語, 且曰:「今雖病足, 坐置京師, 鼠輩猶不敢動。」因與遺愛謀:「若國家有變, 當奉司徒荊王元景為主。」元景女適遺愛弟遺則, 由是與遺愛往來。元景嘗自言, 夢手把日月。駙馬都尉柴令武, 紹之子也, 尚巴陵公主, 除衛州刺史, 托以主疾留京師求醫, 因與遺愛謀議相結。高陽公主謀黜遺直, 奪其封爵, 使人誣告遺直無禮於己。遺直亦言遺愛及主罪, 云:「罪盈惡稔, 恐累臣私門。」上令長孫無忌鞫之, 更獲遺愛及主反狀。
司空、安州都督吳王恪母, 隋煬帝女也。恪有文武才, 太宗常以為類己, 欲立為太子, 無忌固爭而止, 由是與無忌相惡。恪名望素高, 為物情所向, 無忌深忌之, 欲因事誅恪以絕眾望。遺愛知之, 因言與恪同謀, 冀如紇干承基得免死。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下永徽四年(癸丑, 公元六五三年)

, 二月, 甲申, 詔遺愛、萬徹、令武皆斬, 元景, 恪、高陽、巴陵公主並賜自盡。上潤謂侍臣曰:「荊王, 朕之叔父, 吳王, 朕兄, 欲丐其死, 可乎?」兵部尚書崔敦禮以為不可, 乃殺之。萬徹臨刑大言曰:「薛萬徹大健兒, 留為國家效死力, 豈不佳, 乃坐房遺愛殺之乎!」吳王恪且死, 罵曰:「長孫無忌竊弄威權, 構害良善, 宗社有靈, 當族滅不久!」
乙酉, 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節, 特進、太常卿江夏王道宗、左驍衛大將軍駙馬都尉執失思力並坐與房遺愛交通, 流嶺表。節與遺愛親善, 及遺愛下獄, 節頗左右之。江夏王道宗素與長孫無忌、褚遂良不協, 故皆得罪。戊子, 廢恪母弟蜀王愔為庶人, 置巴州;房遺直貶春州銅陵尉, 萬徹弟萬備流交州;罷房玄齡配饗。
開府儀同三司李勣為司空。
, 林邑王范頭利卒, 子真龍立, 大臣伽獨弒之, 盡滅范氏。伽獨自立, 國人弗從, 乃立頭利之婿婆羅門為王。國人咸思范氏, 復罷婆羅門, 立頭利之女為王。女不能治國, 有諸葛地者, 頭利之姑子也, 父為頭利所殺, 南奔真臘, 大臣可倫翁定遣使迎而立之, 妻以女王, 眾然後定。夏, 四月, 戊子, 遣使入貢。
, 九月, 壬戌, 右僕射北平定公張行成薨。甲戌, 以褚遂良為右僕射, 同中書門下三品如故, 仍知選事。
, 十月, 庚子, 上幸驪山溫湯;乙巳, 還宮。
, 睦州女子陳碩貞以妖言惑眾, 與妹夫章叔胤舉兵反, 自稱文佳皇帝, 以叔胤為僕射。甲子夜, 叔胤帥眾攻桐廬, 陷之。碩真撞鐘焚香, 引兵二千攻陷睦州及於潛, 進攻歙州, 不克。敕揚州刺史房仁裕發兵討之。碩真遣其黨童文寶將四千人寇婺州, 刺史崔義玄發兵拒之。民間訛言碩真有神, 犯其兵者必滅族, 士眾兇懼。司功參軍崔玄籍曰:「起兵仗順, 猶且無成, 況憑妖妄, 其能久乎!」義玄以玄籍為前鋒, 自將州兵繼之, 至下淮戍, 遇賊, 與戰。左右以楯蔽義玄, 義玄曰:「刺史避箭, 人誰致死!」命撤之。於是士卒齊奮, 賊眾大潰, 斬首數千級。聽其餘眾歸首;進至睦州境, 降者萬計。十一月, 庚戌, 房仁裕軍合, 獲碩真、叔胤, 斬之, 餘黨悉平。義玄以功拜御史大夫。
癸丑, 以兵部尚書崔敦禮為侍中。
十二月, 庚子, 侍中蓨憲公高季輔薨。
是歲, 西突厥乙毘咄陸可汗卒, 其子頡苾達度設號真珠葉護, 始與沙缽羅可汗有隙, 與五弩失畢共擊沙缽羅, 破之, 斬首千餘級。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下永徽五年(甲寅, 公元六五四年)

, 正月, 壬戌, 羌酋凍就內附, 以其地置劍州。
三月, 戊午, 上行幸萬年宮。
庚申, 加贈武德功臣屈突通等十三人官。
, 王皇后無子, 蕭淑妃有寵, 王后疾子。上之為太子也, 入侍太宗, 見才人武氏而悅之。太宗崩, 武氏隨眾感業寺為尼。忌日, 上詣寺行香, 見之, 武氏泣, 上亦泣。王后聞之, 陰令武氏長髮, 勸上內之後宮, 欲以間淑妃之寵。武氏巧慧, 多權數, 初入宮, 卑辭屈體以事後。後愛之, 數稱其美於上。未幾大幸, 拜為昭儀, 後及淑妃寵皆衰, 更相與共譖之, 上皆不納。昭儀欲追贈其父而無名, 故托以褒賞功臣, 遍贈屈突通等, 而武士擭預焉。
乙丑, 上幸鳳泉湯;己巳, 還萬年宮。
, 四月, 大食發兵擊波斯, 殺波斯王伊嗣侯, 伊嗣侯之子卑路斯奔吐火羅。大食兵去, 吐火羅發兵立卑路斯為波斯王而還。
閏月, 丙子, 以處月部置金滿州。
丁丑, , 大雨, 山水漲溢, 沖玄武門, 宿衛士皆散走。右領軍郎將薛仁貴曰:「安有宿衛之士, 天子有急而敢畏死乎!」乃登門桄大呼以警宮內。上遽出乘高, 俄而水入寢殿, 水漂溺衛士及麟游居人, 死者三千餘人。
壬辰, 新羅女王金真德卒, 詔立其弟春秋為新羅王。
六月, 丙午, 恆州大水, 呼沱溢, 漂溺五千三百家。
中書令柳奭以王皇后寵衰, 內不自安, 請解政事;癸亥, 罷為吏部尚書。
, 九月, 丁酉, 車駕至京師。
戊戌, 上謂五品以上曰:「頃在先帝左右, 見五品以上論事, 或仗下面陳, 或退上封事, 終日不絕;豈今日獨無事邪, 何公等皆不言也?」
, 十月, 雇雍州四萬一千人築長安外郭, 三旬而畢。癸丑, 雍州參軍薛景宣上封事, 言:「漢惠帝城長安, 尋晏駕;今復城之, 必有大咎。」於志寧等以景宣言涉不順, 請誅之。上曰:「景宣雖狂妄, 若因上封事得罪, 恐絕言路。」遂赦之。
高麗遣其將安固將高麗、靺鞨兵擊契丹;松漠都督李窟哥御之, 大敗高麗於新城。
是歲大稔, 洛州粟米斗兩錢半, 粳米斗十一錢。
王皇后、蕭淑妃與武昭儀更相譖訴, 上不信後、淑妃之語, 獨信昭儀。後不能曲事上左右, 母魏國夫人柳氏及舅中書令柳奭入見六宮, 又不為禮。武昭儀伺後所不敬者, 必傾心與相結, 所得賞賜分與之。由是後及淑妃動靜, 昭儀必知之, 皆以聞於上。
後寵雖衰, 然上未有意廢也。會昭儀生女, 後憐而弄之, 後出, 昭儀潛扼殺之, 覆之以被。上至, 昭儀陽歡笑, 發被觀之, 女已死矣, 即驚啼。問左右, 左右皆曰:「皇后適來此。」上大怒曰:「後殺吾女!」昭儀因泣訴其罪。後無以自明, 上由是有廢立之志。又畏大臣不從, 乃與昭儀幸太尉長孫無忌第, 酣飲極歡, 席上拜無忌寵姬子三人皆為朝散大夫, 仍載金寶繒錦十車以賜無忌。上因從容言皇后無子以諷無忌, 無忌對以他語, 竟不順旨, 上及昭儀皆不悅而罷。昭儀又令母楊氏詣無忌第, 屢有祈請, 無忌終不許。禮部尚書許敬宗亦數勸無忌, 無忌厲色折之。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下之下永徽六年(乙卯, 公元六五五年)

, 正月, 壬申朔, 上謁昭陵;甲戌, 還宮。
己丑, 巂州道行軍總管曹繼叔破胡叢、顯養、車魯等蠻於斜山, 拔十餘城。
庚寅, 立皇子弘為代王, 賢為潞王。
高麗與百濟、靺鞨連兵, 侵新羅北境, 取三十三城;新羅王春秋遣使求援。二月, 乙丑, 遣營州都督程名振、左衛中郎將蘇定方發兵擊高麗。
, 五月, 壬午, 名振等渡遼水, 高麗見其兵少, 開門渡貴端水逆戰。名振等奮擊, 大破之, 殺獲千餘人, 焚其外郭及村落而還。
癸未, 以右屯衛大將軍程知節為蔥山道行軍大總管, 以討西突厥沙缽羅可汗。
壬辰, 以韓瑗為侍中, 來濟為中書令。
六月, 武昭儀誣王后與其母魏國夫人柳氏為厭勝, 敕禁後母柳氏不得入宮。秋, 七月, 戊寅, 貶吏部尚書柳奭為遂州刺史。奭行至扶風, 岐州長史於承素希旨奏奭漏洩禁中語, 復貶榮州刺史。
唐因隋制, 後宮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皆視一品。上欲特置宸妃, 以武昭儀為之, 韓瑗、來濟諫, 以為故事無之, 乃止。
中書舍人饒陽李義府為長孫無忌所惡, 左遷壁州司馬。敕未至門下, 義府密知之, 問計於中書舍人幽州王德儉, 德儉曰:「上欲立武昭儀為後, 猶豫未決者, 直恐宰臣異議耳。君能建策立之, 則轉禍為福矣。」義府然之, 是日, 代德儉直宿, 叩閣上表, 請廢皇后王氏, 立武昭儀, 以厭兆庶之心。上悅, 召見, 與語, 賜珠一鬥, 留居舊職。昭儀又密遣使勞勉之, 尋超拜中書侍郎。於是衛尉卿許敬宗、御義大夫崔義玄、中丞袁公瑜皆潛布腹心於武昭儀矣。乙酉, 以侍中崔敦禮為中書令。
八月, 尚藥奉御蔣孝璋員外特置, 仍同正員。員外同正自孝璋始。
長安令裴行儉聞將立武昭儀為後, 以國家之禍必由此始, 與長孫無忌、褚遂良私議其事。袁公瑜聞之, 以告昭儀母楊氏, 行儉坐左遷西州都督府長史。行儉, 仁基之子也。
九月, 戊辰, 以許敬宗為禮部尚書。
上一日退朝, 召長孫無忌、李勣、於志寧、褚遂良入內殿。遂良曰:「今日之召, 多為中宮, 上意既決, 逆之必死。太尉元舅, 司空功臣, 不可使上有殺元舅及功臣之名。遂良起於草茅, 無汗馬之勞, 致位至此, 且受顧托, 不以死爭之, 何以下見先帝!」勣稱疾不入。無忌等至內殿, 上顧謂無忌曰:「皇后無子, 武昭儀有子, 今欲立昭儀為後, 何如?」遂良對曰:「皇后名家, 先帝為陛下所娶。先帝臨崩, 執陛下手謂臣曰:『朕佳兒佳婦, 今以付卿。』此陛下所聞, 言猶在耳。皇后未聞有過, 豈可輕廢!臣不敢曲從陛下, 上違先帝之命!」上不悅而罷。明日又言之, 遂良曰:「陛下必欲易皇后, 伏請妙擇天下令族, 何必武氏!武氏經事先帝, 眾所共知, 天下耳目, 安可蔽也。萬代之後, 謂陛下為如何!願留三思!臣今忤陛下, 罪當死!」因置笏於殿階, 解巾叩頭流血曰:「還陛下笏, 乞放歸田裡。」上大怒, 命引出。昭儀在簾中大言曰:「何不撲殺此獠!」無忌曰:「遂良受先朝顧命, 有罪不可加刑!」於志寧不敢言。
韓瑗因間奏事, 涕泣極諫, 上不納。明日又諫, 悲不自勝, 上命引出。瑗又上疏諫曰:「匹夫匹婦, 猶相選擇, 況天子乎!皇后母儀萬國, 善惡由之, 故嫫母輔佐黃帝, 妲己傾覆殷王, 《詩》云:『赫赫宗周, 褒姒滅之。』每覽前古, 常興歎息, 不謂今日塵黷聖代。作而不法, 後嗣何觀!願陛下詳之, 無為後人所笑!使臣有以益國, 菹醢之戮, 臣之分也!昔吳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於姑蘇。臣恐海內失望, 棘荊生於闕庭, 宗廟不血食, 期有日矣!」來濟上表諫曰:「王者立後, 上法乾坤, 必擇禮教名家, 幽閒令淑, 副四海之望, 稱神示氏之意。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 而興《關雎》之化, 百姓蒙祚;孝成縱欲, 以婢為後, 使皇統亡絕, 社稷傾淪。有周之隆既如彼, 大漢之禍又如此, 惟陛下詳察!」上皆不納。

它日, 李勣入見, 上問之曰:「朕欲立武昭儀為後, 遂良固執以為不可。遂良既顧命大臣, 事當且已乎?」對曰:「此陛下家事, 何必更問外人!」上意遂決。許敬宗宣言於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麥, 尚欲易婦;況天子欲立一後, 何豫諸人事而妄生異議乎!」昭儀令左右以聞。庚午, 貶遂良為潭州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