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36

【唐紀五十二】
起重光大荒落, 盡旃蒙作噩, 凡五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十一貞元十七年(辛巳, 公元八零一年)
, 正月, 甲寅, 韓全義至長安, 竇文場為掩其敗跡, 上禮遇甚厚。全義稱足疾, 不任朝謁, 遣司馬崔放入對。放為全義引咎, 謝無功, 上曰:「全義為招討使, 能招來少誠, 其功大矣, 何必殺人然後為功邪!」閏月, 甲戌, 歸夏州。韋士宗既入黔州, 妄殺將吏, 人心大擾。士宗懼, 三月, 脫身亡走。夏, 四月, 辛亥, 以右諫議大夫裴佶為黔州觀察使。
五月, 壬戌朔, 日有食之。
朔方邠、寧, 慶節度使楊朝晟防秋於寧州, 乙酉, 薨。
, 渾瑊遣兵馬使李朝寀將兵戌定平。瑊薨, 朝寀請以其眾隸神策軍;詔許之。
楊朝晟疾亟, 召僚佐謂曰:「朝晟必不起, 朔方命帥多自本軍, 雖徇眾情, 殊非國體。寧州刺史劉南金, 練習軍旅, 宜使攝行軍, 且知軍事, 比朝遷擇帥, 必無虞矣。」又以手書授監軍劉英倩, 英倩以聞。軍士私議曰:「朝廷命帥, 吾納之, 即命劉君, 吾事之;若命帥於它軍, 彼必以其麾下來, 吾屬被斥矣, 必拒之。」
己醜, 上遣中使往察軍情, 軍中多與南金。辛卯, 上復遺高品薛盈珍繼詔詣寧州。六月, 甲午, 盈珍至軍, 宣詔曰:「朝寀所將本朔方軍, 今將並之, 以壯軍勢, 威戎狄, 以李朝寀為使, 南金副之, 軍中以為何如?」諸將皆奉詔。
丙申, 都虞候史經言於眾曰:「李公命收弓刀而送甲冑二千。」軍士皆曰:「李公欲內麾下二千為腹心, 吾輩妻子其可保乎!」夜, 造劉南金, 欲奉以為帥, 南金曰:「節度使固我所欲, 然非天子之命則不可, 軍中豈無它將乎!眾曰:「弓刀皆為官所收, 惟軍事府尚有甲兵, 欲因以集事。南金曰:「諸君不願朝寀為帥, 宜以情告敕使。若操甲兵, 乃拒詔也。」命閉門不內。軍士去, 詣兵馬使高固, 固逃匿, 搜得之。固曰:「諸君能用吾命則可。」眾曰:「惟命。」固曰:「毋殺人, 毋掠金帛。」眾曰:「諾。」乃共詣監軍, 請奏之。眾曰:「劉君既得朝旨為副帥, 必撓吾事。」詐稱監軍命, 召計事, 至而殺之。戊戌, 制以李朝寀為邠寧節度使。是日, 寧州告變者至, 上追還制書, 復遣薛盈珍往詗軍情。壬寅, 至軍, 軍中以高固為請, 盈珍即以上旨命固知軍事。或傳戊戌制書至邠州, 邠軍惑, 不知所從。奸人乘之, 且為變。留後孟子周悉內精甲於府廷, 日饗士卒, 內以悅眾心, 外以威奸黨。邠軍無變, 子周之謀也。
李錡既執天下利權, 以貢獻固主恩, 以饋遺結權貴, 恃此驕縱, 無所忌憚, 盜取縣官財, 所部官屬無罪受戮者相繼。浙西布衣崔善貞詣闕上封事, 言宮市、進奉及鹽鐵之弊, 因言錡不法事。上覽之, 不悅, 命械送錡。錡聞其將至, 先鑿坑於道旁。己亥, 善貞至, 並鎖械內坑中, 生瘞之。遠近聞之, 不寒而慄。錡復欲為自全計, 增廣兵眾, 選有材力善射者謂之挽強, 胡、奚雜類謂之蕃落, 給賜十倍它卒。轉運判官盧坦屢諫不悛, 與幕傣李約等皆去之。約, 勉之子也。
己酉, 以高固為邠寧節度使。固, 宿將, 以寬厚得眾, 節度使忌之, 置於散地, 同列多輕侮之;及起為帥, 一無所報復, 由是軍中遂安。
丁巳, 成德節度使王武俊薨。
, 七月, 戊寅, 吐蕃寇鹽州。
辛巳, 以成德節度副使王士真為節度使。
己醜, 吐蕃陷麟州, 殺刺史郭鋒, 夷其城郭, 掠居人及黨項部落而去。鋒, 曜之子也。僧延素為虜所得。虜將有徐舍人者, 謂延素曰:「我英公之五代孫也。武後時, 吾高祖建義不成, 子孫流播異域, 雖代居祿位典兵, 然思本之心不忘, 顧宗族大, 無由自撥耳。今聽汝歸。」遂縱之。
上遣使敕韋皋出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勢, 紓北邊患。皋遣將將兵二萬分出九道, 攻吐蕃維、保、松州及棲雞、老翁城。
河東節度使鄭儋暴薨, 不及命後事, 軍中喧嘩, 將有它變。中夜, 十餘騎執兵召掌書記令狐楚至軍門, 諸將環之, 使草遺表。楚在白刃之中, 操筆立成。楚, 德棻之族也。八月, 戊午, 以河東行軍司馬嚴綬為節度使。
九月, 韋皋奏大破吐蕃於雅州。
左神策中尉竇文場致仕, 以副使楊志廉代之。
韋皋屢破吐蕃, 轉戰千里, 凡撥城七, 軍鎮五, 焚堡百五十, 斬首萬餘級, 捕虜六千, 降戶三千, 遂圍維州及昆明城。冬, 十月, 庚子, 加皋檢校司徒兼中書令, 賜爵南康王。南詔王異牟尋虜獲尤多, 上遣中使慰撫之。
戊午, 鹽州剌史杜彥先棄城奔慶州。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十一貞元十八年(壬午, 公元八零二年)
, 正月, 驃己摩羅思那遣其子悉利移入貢。驃國在南詔西南六千八百里, 聞南詔內附而慕之。因南詔入見, 仍獻其樂。
吐蕃遣其大相兼東鄙五道節度使論莽熱將兵十萬解維州之圍, 西川兵據險設伏以待之。吐蕃至, 出千人挑戰, 虜悉眾追之, 伏發, 虜眾大敗, 擒論莽熱, 士卒死者太半。維州、昆明竟不下, 引兵還。乙亥, 皋遣使獻論莽熱, 上赦之。
浙樂觀察使裴肅既以進奉得進, 判官齊總代掌後務, 刻剝以求媚又過之。三月, 癸酉, 詔擢總為衢州剌史。給事中長安許孟容封還詔書, 曰:「衢州無它虞, 齊總無殊績, 忽此超獎, 深駭群情。若總必有可錄, 願明書勞課, 然後超資改官, 以解眾疑。」詔遂留中。己亥, 上召孟容, 慰獎之。
, 七月, 辛未, 嘉王府咨議高弘本正牙奏事, 自理逋債。乙亥, 詔「公卿庶僚自今勿令正牙奏事, 如有陳秦, 宜延英門請對。」議者以為:「正牙奏事, 自武德以來未之或改, 所以達群情, 講政事。弘本無知, 黜之可也, 不當因人而廢事。」
淮南節度使杜佑累表求代。冬, 十月, 丁亥, 以刑部尚書王鍔為淮南副節度使兼行軍司馬。
己酉, 鄜坊節度使王棲曜薨。中軍將何朝宗謀作亂, , 縱火。都虞候裴玢潛匿不救火, , 擒朝宗, 斬之。以同州刺史劉公濟為鄜坊節度使, 以玢為行軍司馬。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十一貞元十九年(癸未, 公元八零三年)
, 二月, 丁亥, 名安黃軍曰奉義。
己亥, 安南牙將王季元逐其觀察使裴泰, 泰奔硃鳶。明日, 左兵馬使趙勻斬季元及其黨, 迎泰而復之。
甲辰, 杜佑入朝。三月, 壬子朔, 以佑檢校司空、同平章事;以王鍔為淮南節度使。
鴻臚卿王權請遷獻、懿二祖於德明、興聖廟, 每禘祫, 正太祖東向之位;從之。
乙亥, 以司農卿李實兼京兆尹。實為政暴戾, 上愛信之。實恃恩驕傲, 許人薦引, 不次拜官, 及誣譖斥逐, 皆如期而效, 士大夫畏之側目。
, 四月, 涇原節度使劉昌奏請徙原州治平涼, 從之。
乙亥, 吐蕃遣其臣論頰熱入貢。
六月, 辛卯, 以右神策中尉副使孫榮義為中尉, 與楊志廉皆驕縱招權, 依附者眾, 宦官之勢益盛。
壬辰, 遣右龍武大將軍薛伾使於吐蕃。
陳許節度使上官兌薨, 其婿田偁欲脅其子使襲軍政。牙將王沛, 亦兌之婿也, 知其謀, 以告監軍範日用, 討擒之。乙未, 以陳許行軍司馬劉昌裔為節度使。沛, 許州人也。
自正月不雨至於秋七月。
己未,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齊抗以疾罷為太子賓客。
, 翰林待詔王伾善書, 山陰王叔文善棋, 俱出入東宮, 娛侍太子。伾, 杭州人也。叔文譎詭多計, 自言讀書知治道, 乘間常為太子言民間疾苦。太子嘗與諸侍讀及叔文等論及宮市事, 太子曰:「寡人方欲極言之。」眾皆稱讚, 獨叔文無言。既退, 太子自留叔文, 謂曰:「向者君獨無言, 豈有意邪?」叔文曰:「叔文蒙幸太子, 有所見, 敢不以聞?太子職當視膳問安, 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 如疑太子收人心, 何以自解!」太子大驚, 因泣曰:「非先生, 寡人無以知此。」逐大愛幸, 與王伾相依附。叔文因為太子言:「某可為相, 某可為將, 幸異日用之。」密結翰林學士韋執誼及當時朝士有名而求速進者陸淳、呂溫、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 定為死友。而淩准、程異等又因其黨以進, 日與遊處, 蹤跡詭秘, 莫有知其端者。籓鎮或陰進資幣, 與之相結。淳, 吳人, 嘗為左司郎中;溫, 渭之子, 時為左拾遣;景儉, 濡之孫, 進士及第;曄, 滉之族子;諫, 嘗為待禦史;宗元、禹錫, 時為監察禦史。
左補闕張正一上書, 得召見。正一與吏部員外郎王仲舒、主客員外郎劉伯芻等相親善, 叔文之黨疑正一言己陰事, 令韋執誼反譖正一等於上, 云其朋黨, 遊宴無度。九月, 甲寅, 正一等皆坐遠貶, 人莫知其由。伯芻, 乃之子也。鹽夏節度判官崔文先權知鹽州, 為政苛刻。冬, 閏十月, 庚戌, 部將李庭俊作亂, 殺而臠食之。左神策兵馬使李興幹戍鹽州, 殺庭俊以聞。
丁巳,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崔損薨。
十一月, 戊寅朔, 以李興幹為鹽州刺史, 得專奏事, 自是鹽州不隸夏州。
十二月, 庚申, 乙太常卿高郢為中書侍郎, 吏部侍郎鄭珣瑜為門下侍郎, 並同平章事。珣瑜, 餘慶之從父兄弟也。
建中初, 敕京城諸使及府縣系囚, 每季終委禦史巡案, 有冤濫者以聞。近歲, 北軍移牒而已。監察禦史崔薳遇下嚴察, 下吏欲陷之, 引以入右神策軍。軍使以下駭懼, 具奏其狀。上怒, 杖薳四十, 流崖州。
京兆尹嗣道王實務徵求以給進奉, 言於上曰:「今歲雖旱而禾苗甚美。」由是租稅皆水免, 人窮至壞屋賣瓦木、麥苗以輸官。優人成輔端為謠嘲之。實奏輔端誹謗朝政, 杖殺之。
監察禦史韓愈上疏, 以「京畿百姓窮困, 應今年稅錢及草粟等征未得者, 請俟來年蠶麥。」愈坐貶陽山令。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十一貞元二十年(甲申, 公元八零四年)
, 正月, 丙戌, 天德軍都防禦團練使、豐州刺史李景略卒。初, 景略嘗宴僚佐, 行酒者誤以醯進。判官京兆任迪簡以景略性嚴, 恐行酒者獲罪, 強飲之, 歸而嘔血。軍士聞之泣下。及李景略卒, 軍士皆曰判官仁者, 欲奉以為帥。監軍抱置別室, 軍士發扃取之。監軍以聞, 詔以代景略。
吐蕃贊普死, 其弟嗣立。
, 四月, 丙寅, 名陳許軍曰忠武。
左金吾大將軍李升云將禁軍鎮咸陽, 疾病, 其子政諲與虞候上官望等謀效山東籓鎮, 使將士奏攝父事。六月, 壬子, 升云卒。甲寅, 詔追削升云官爵, 籍沒其家。
昭義節度使李長榮薨, 上遣中使以手詔授本軍大將, 但軍士所附者即授之。時大將來希皓為眾所服, 中使將以後詔付之。希皓言於眾曰:「此軍取人, 合是希皓, 但作節度使不得。若朝廷以一束草來, 希皓亦必敬事。」中使言:「面奉進止, 只令此軍取大將校與節鋮, 朝廷不別除人。」希皓固辭。兵馬使盧從史其位居四, 潛與監軍相結, 起出伍曰:「若來大夫不肯受詔, 從史請且句當此軍。」監軍曰:「盧中丞若如此, 此亦固合聖旨。」中使因探懷取詔以授之。從史捧詔, 再拜舞蹈。希皓亟回揮同列, 北面稱賀。軍士畢集, 更無一言。秋, 八月, 己未, 詔以從史為節度使。九月, 太子始得風疾, 不能言。
順宗至德弘道大聖大安孝皇帝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十一永貞元年(乙酉, 公元八零五年)
, 正月, 辛未朔, 諸王、親戚入賀德宗, 太子獨以疾不能來, 德宗涕泣悲歎, 由是得疾, 日益甚。凡二十餘日, 中外不通, 莫知兩宮安否。癸已, 德宗崩。蒼猝召翰林學士鄭絪、衛次公等至金鑾殿草遺詔。宦官或曰:「禁中議所立尚未定。」眾莫敢對。次公遽言曰:「太子雖有疾, 地居塚嫡, 中外屬心。必不得已, 猶應立廣陵王。不然, 必大亂。」絪等從而和之, 議始定。次公, 河東人也。太子知人情憂疑, 紫衣麻鞋, 力疾出九仙門, 召見諸軍使, 人心粗安。甲午, 宣遺詔於宣政殿, 太子縗服見百官。丙申, 即皇帝位於太極殿。衛士尚疑之, 企足引領而望之, 曰:「真太子也!」乃喜而泣。
時順宗失音, 不能決事, 常居宮中施簾帷, 獨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 自帷中可其奏。自德宗大漸, 王伾先入, 稱詔召王叔文, 坐翰林中使決事。伾以叔文意入言於忠言, 稱詔行下, 外初無知者。以杜佑攝塚宰。二月, 癸卯, 上始朝百官於紫宸門。
己酉, 加義武節度使張茂昭同平章事。
辛亥, 以吏部郎中韋執誼為尚書左丞、同平章事。王叔文欲專國政, 首引執誼為相, 己用事於中, 與相唱和。
壬子, 李師古發兵屯西境以脅滑州。時告哀使未至諸道, 義成牙將有自長安還得遺詔者, 節度使李元素以師古鄰道, 欲示無外, 遣使密以遺詔示之。師古欲乘國喪侵噬鄰境, 乃集將士謂曰:「聖上萬福, 而元素忽傳遺詔, 是反也, 宜擊之。」遂杖元素使者, 發兵屯曹州, 且告假道於汴。宣武節度使韓弘使謂曰:「汝能越吾界而為盜邪!有以相待, 毋為空言!」元素告急, 弘使謂曰:「吾在此, 公安無恐。」或告曰:「翦棘夷道, 兵且至矣, 請備之。」弘曰:「兵來, 不除道也。」不為之應。師古詐窮變索, 且聞上即位, 乃罷兵。元素表請自貶。朝廷兩慰解之。元素, 泌之族弟也。
吳少誠以牛皮鞋材遺師古, 師古以鹽資少誠, 潛過宣武界, 事覺, 弘皆留, 輸之庫, 曰:「此於法不得以私相饋。」師古等皆憚之。
辛酉, 詔數京兆尹道王實殘暴掊斂之罪, 貶通州長史。市裡歡呼, 皆袖瓦礫遮道伺之, 實由間道獲免。壬戌, 以殿中丞王伾為左散騎常侍, 依前翰林待詔, 蘇州司功王叔文為起居舍人、翰林學士。伾寢陋, 吳語, 上所褻狎;而叔文頗任事自許, 微知文義, 好言事, 上以故稍敬之, 不得如伾出入無阻。叔文入至翰林, 而伾入至柿林院, 見李忠言、牛昭容計事。大抵叔文依伾, 伾依忠言, 忠言依牛昭容, 轉相交結。每事先下翰林, 使叔文可否, 然後宣於中書, 韋執誼承而行之。外黨則韓泰、柳宗元、劉禹錫等主采聽外事。謀議唱和, 日夜汲汲如狂, 互相推獎, 曰伊、曰周、曰管、曰葛, 僩然自得, 謂天下無人。榮辱進退, 生於造次, 惟其所欲, 不拘程式。士大夫畏之, 道路以目。素與往還者, 相次撥擢, 至一日除數人。其黨或言曰, 「某可為某官, 」不過一二日, 輒已得之。於是叔文及其黨十餘家之門, 晝夜車馬如市。客候見叔文、伾者, 至宿其坊中餅肆、酒壚下, 一人得千錢, 乃容之。伾尤闒茸, 專以納賄為事, 作大匱貯金帛, 夫婦寢其上。
甲子, 上禦丹鳳門, 赦天下, 諸色逋負, 一切蠲免, 常貢之外, 悉罷進奉。貞元之末政事為人患者, 如宮市, 五坊小兒之類, 悉罷之。先是五坊小兒張捕鳥雀於閭裡者, 皆為暴橫以取人錢物, 至有張羅網於門, 不許人出入者, 或張井上使不得汲者。近之, 輒曰:「汝驚供奉鳥雀!」即痛毆之, 出錢物求謝, 乃去。或相聚飲食於酒食之肆, 醉飽而去, 賣者或不知, 就索其直, 多被毆詈。或時留蛇一囊為質, 曰:「此蛇所以致鳥雀而捕之者, 今留付汝, 幸善飼之, 勿令飢渴。」賣者愧謝求哀, 乃攜挈而去。上在東官, 皆知其弊, 故即位首禁之。
乙丑, 罷鹽鐵使月進錢。先是, 鹽鐵月進羨餘而經入益少, 至是, 罷之。
三月, 辛未, 以王伾為翰林學士。
德宗之末, 十年無赦, 群臣以微過譴逐者皆不復敘用, 至是始得量移。壬申, 追忠州別駕陸贄、郴州別駕鄭餘慶、杭州刺史韓皋、道州刺史陽城赴京師。贄之秉政也, 貶駕部員外郎李吉甫為明州長史, 既而徙忠州刺史。贄昆弟門人咸以為憂, 至而吉甫忻然以宰相禮事之。贄初猶慚懼, 後遂為深交。吉甫, 棲筠之子。韋皋在成都, 屢上表請以贄自代。贄與陽城皆未聞追詔而卒。
丙戌, 加杜佑度支及諸道鹽鐵轉運使。以浙西觀察使李錡為鎮海節度使, 解其鹽轉運使。錡雖失利權而得節旄, 故反謀亦未發。
戊子, 名徐州軍曰武寧, 以張愔為節度使。
加彰義節度使吳少誠同平章事。
以王叔文為度支、鹽鐵轉運副使。先是叔文與其黨謀, 得國賦在手, 則可以結諸用事人, 取軍士心, 以固其權, 又懼驟使重權, 人心不服, 藉杜佑雅有會計之名, 位重而務自全, 易可制, 故先令佑主其名, 而自除為副以專之。叔文雖判兩使, 不以簿書為意, 日夜與其黨屏人竊語, 人莫測其所為。以禦史中丞武元衡為左庶子。德宗之末, 叔文之黨多為禦史, 元衡薄其為人, 待之莽鹵。元衡為山陵儀仗使, 劉禹錫求為判官, 不許。叔文以元衡在風憲, 欲使附己, 使其黨誘以權利, 元衡不認, 由是左遷。元衡, 平一之孫也。侍御史竇群奏屯田員外郎劉禹錫挾邪亂政, 不宜在朝。又嘗謁叔文, 揖之曰:「事固有不可知者。」叔文曰:「何謂也?」群曰:「去歲李實怙恩挾貴, 氣蓋一時, 公當此時, 逡巡路旁, 乃江南一吏耳。今公一旦復據其地, 安知路旁無如公者乎!」其黨欲逐之, 韋執誼以群素有強直名, 止之。
上疾久不愈, 時扶禦殿, 群臣瞻望而已, 莫有親奏對者。中外危懼, 思早立太子, 而王叔文之黨欲專大權, 惡聞之。宦官俱文珍、劉光琦、薛盈珍等皆先朝任使舊人, 疾叔文、忠言等朋黨專恣, 乃啟上召翰林學士鄭絪、衛次公、李程、王涯入金鑾殿, 草立太子制。時牛昭容輩以廣陵王淳英睿, 惡之;絪不復請, 書紙為「立嫡以長」字呈上, 上頷之。癸巳, 立淳為太子, 更名純。程, 神符五世孫也。
賈耽以王叔文黨用事, 心惡之, 稱疾不出, 屢乞骸骨。丁酉, 諸宰相會食中書。故事, 宰相方食, 百寮無敢謁見者。叔文至中書, 欲與執誼計事, 令直省通之, 直省以舊事告, 叔文怒, 叱直省。直省懼, 入白。執誼逡巡慚赧, 竟起迎叔文, 就其閤語良久。杜佑、高郢、鄭珣瑜皆停箸以待, 有報者云:「叔文索飯, 韋相公已與之同食閤中矣。」佑、郢心知不可, 畏叔文、執誼, 莫敢出言。珣瑜獨歎曰:「吾豈可復居此位!」顧左右, 取馬徑歸, 遂不起。二相皆天下重望, 相次歸臥, 叔文、執誼等益無所顧忌, 遠近大懼。
, 四月, 壬寅, 立皇弟諤為欽王, 誠為珍王;子經為郯王, 緯為均王, 縱為漵王, 紓為莒王, 綢為密王, 總為郇王, 約為邵王, 結為宋王, 緗為集王, 絲求為冀王, 綺為和王, 絢為衡王, 絲熏為會王, 綰為福王, 紘為撫王, 緄為岳王, 紳為袁王, 綸為桂王, 繟為翼王。
乙已, 上禦宣政殿, 冊太子。百官睹太子儀表, 退, 皆相賀, 至有感泣者, 中外大喜。而王叔文獨有憂色, 口不敢言, 但吟杜甫題《諸葛亮祠堂》詩曰:「出師未捷身先死, 長使英雄淚滿襟!」聞者哂之。先是, 太常卿杜黃裳為裴延齡所惡, 留滯台閣, 十年不遷, 及其婿韋執誼為相, 始遷太常卿。黃裳勸執誼帥群臣請太子監國, 執誼驚曰:「丈人甫得一官, 奈何啟口議禁中事!」黃裳勃然曰:「黃裳受恩三朝, 豈得以一官相買乎!」拂衣起出。戊申, 以給事中陸淳為太子侍讀, 仍更名質。韋執誼自以專權, 恐太子不悅, 故以質為侍讀, 使潛伺太子意, 且解之。及質發言, 太子怒曰:「陛下令先生為寡人講經義耳, 何為預他事!」質惶懼而出。
五月, 辛未, 以右金吾大將軍範希朝為左、右神策京西諸城鎮行營節度使。甲戌, 以度支郎中韓泰為其行軍司馬。王叔文自知為內外所憎疾, 欲奪取宦官兵權以自固, 籍希朝老將, 使主其名, 而實以泰專其事。人情不測其所為, 益疑懼。
辛卯, 以王叔文為戶部侍郎, 依前充度支、鹽鐵轉運副使。俱文珍等惡其專權, 削去翰林之職。叔文見制書, 大驚, 謂人曰:「叔文日時至此商量公事, 若不得此院職事, 則無因而至矣。」王伾即為疏請, 不從。再疏, 乃許三五日一入翰林, 去學士名。叔文始懼。
六月, 己亥, 貶宣歙巡官羊士諤為汀州寧化尉。士諤以公事至長安, 遇叔文用事, 公言其非。叔文聞之, , 欲下詔斬之, 執誼不可;則令杖殺之, 執誼又以為不可, 遂貶焉。由是叔文始大惡執誼, 往來二人門下者皆懼。先時, 劉闢以劍南支度副使將韋皋之意於叔文, 求都領劍南三川, 謂叔文曰:「太尉使闢致微誠於公, 若與某三川, 當以死相助;若不與, 亦當有以相酬。」叔文怒, 亦將斬之, 執誼固執不可。闢尚游長安未去, 聞貶士諤, 遂逃歸。執誼初為叔文所引用, 深附之, 既得位, 欲掩其跡, 且迫於公議, 故時時為異同, 輒使人謝叔文曰:「非敢負約, 乃欲曲成兄事耳!」叔文詬怒, 不之信, 遂成仇怨。
癸醜, 韋皋上表, 以為:「陛下哀毀成疾, 重勞萬機, 故久而未安, 請權令皇太子親監庶政, 俟皇躬痊癒, 復歸春宮。臣位兼將相, 今之所陳, 乃其職分。」又上太子箋, 以為:「聖上遠法高宗, 亮陰不言, 委政臣下, 而所付非人。王叔文、王伾、李忠言之徒, 輒當重任, 賞罰縱情, 墮紀紊綱。散府庫之積以賂權門。樹置心腹, 遍於貴位;潛結左右, 憂在蕭牆。竊恐傾太宗盛業, 危殿下家邦, 願殿下即日奏聞, 斥遂群小, 使政出人主, 則四方獲安。」皋自恃重臣, 遠處西蜀, 度王叔文不能動搖, 遂極言其奸。俄而荊南節度使裴均、河東節度使嚴綬箋表繼至, 意與皋同, 中外皆倚以為援, 而邪黨震懼。均, 光庭之曾孫也。
王叔文既以範希朝、韓泰主京西神策軍, 諸宦者尚未寤。會邊上諸將各以狀辭中尉, 且言方屬希朝。宦者始寤兵柄為叔文等所奪, 乃大怒曰:「從其謀, 吾屬必死其手。」密令其使歸告諸將曰:「無以兵屬人。」希朝至奉天, 諸將無至者。韓泰馳歸白之, 叔文計無所出, 唯曰:「奈何!奈何!」無幾, 其母病甚。丙辰, 叔文盛具酒饌, 與諸學士及李忠言、俱文珍、劉光琦等飲於翰林。叔文言曰:「叔文母病, 以身任國事之故, 不得親醫藥, 今將求假歸侍。叔文比竭心力, 不避危難, 皆為朝廷之恩。一旦去歸, 百謗交至, 誰肯見察以一言相助乎?」文珍隨其語輒折之, 叔文不能對, 但引滿相勸, 酒數行而罷。丁巳, 叔文以母喪去位。
, 七月, 丙子, 加李師古檢校侍中。
王叔文既有母喪, 韋執誼益不用其語。叔文怒, 與其黨日夜謀起復, 必先斬執誼而盡誅不附己者, 聞者忷懼。自叔文歸第, 王伾失據, 日詣宦官及杜佑請起叔文為相, 且總北軍;既不獲, 則請以為威遠軍使、平章事, 又不得。其黨皆憂悸不自保。是日, 伾坐翰林中, 疏三上, 不報, 知事不濟, 行且臥, 至夜, 忽叫曰:「伾中風矣!」明日, 遂輿歸不出。己醜, 以倉部郎中、判度支案陳諫為河中少尹。伾、叔文之黨至是始去。
癸巳, 橫海軍節度使程懷信薨, 以其子副使執恭為留後。
乙未, 制以「積疢未復, 其軍國政事, 權令皇太子純句當。」時內外共疾王叔文黨與專恣, 上亦惡之。俱文珍等屢啟上請令太子監國, 上固厭倦萬機, 遂許之。又乙太常卿杜黃裳為門下侍郎, 左金吾大將軍袁滋為中書侍郎, 並同平章事。俱文珍等以其舊臣, 故引用之。又以鄭珣瑜為吏部尚書, 高郢為刑部尚書, 並罷政事。太子見百官於東朝堂, 百官拜賀。太子涕泣, 不答拜。
八月, 庚子, 制「令太子即皇帝位, 朕稱太上皇, 制敕稱誥。」辛醜, 太上皇徙居興慶宮, 誥改元永貞, 立良娣王氏為太上皇後。後, 憲宗之母也。
壬寅, 貶王伾開州司馬、王叔文渝州司戶。伾尋病死貶所。明年, 賜叔文死。
乙巳, 憲宗即位於宣政殿。
丙午, 昇平公主獻女口五十。上曰:「上皇不受獻, 朕何敢違!」遂卻之。庚戌, 荊南獻毛龜二, 上曰:「聯所寶惟賢。嘉禾、神芝, 皆虛美耳, 所以《春秋》不書祥瑞。自今凡有嘉瑞, 但准令申有司, 勿復以聞。及珍禽奇獸, 皆毋得獻。」
癸醜, 西川節度使南康忠武王韋皋薨。皋在蜀二十一年, 重加賦斂, 豐貢獻以結主恩, 厚給賜以撫士卒。士卒婚嫁死喪, 皆供其資費, 以是得久安其位而士卒樂為之用, 服南詔, 摧吐蕃。幕僚歲久官崇者則為刺史, 已復還幕府, 終不使還朝, 恐洩其所為故也。府庫既實, 時寬其民, 三年一復租賦, 蜀人服其智謀而畏其威, 至今畫像以為土神, 家家祀之。支度副使劉闢自為留後。
郎州武陵、龍陽江漲, 流萬餘家。
壬午, 奉義節度使伊慎入朝。
辛卯, 夏綏節度使韓全義入明。全義敗於殷水而還, 不朝覲而去, 上在籓邸, 聞其事而惡之。全義懼, 乃請入朝。
劉闢使諸將表求節鉞, 朝廷不許。己未, 以袁滋為劍南東、西川、山南西道安撫大使。
度支秦裴延齡所置別庫, 皆減正庫之物別貯之。請並歸正庫, 從之。
辛酉, 遣度支、鹽鐵轉運副使潘孟陽宣慰江、淮, 行視租賦、榷稅利害, 因察官史否臧, 百姓疾苦。
癸亥, 以尚書左丞鄭餘慶同平章事。
九月, 戊辰, 禮儀使奏:「曾太皇太皇沈氏歲月滋深, 迎訪理絕。案晉庾蔚之議, 尋求三年之外, 俟中壽而服之。伏請以大行皇帝啟攢宮日, 皇帝帥百官舉哀, 即以其日為忌。」從之。
壬申, 監修國史韋執誼奏, 始令史官撰《日曆》。
己卯, 貶神策行軍司馬韓泰為撫州刺史, 司封郎中韓曄為池州刺史, 禮部員外郎柳宗元為邵州刺史, 屯田員外郎劉禹錫為連州刺史。
, 十月, 丁酉, 右僕射、同平章事賈耽薨。
戊戌, 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袁滋同平章事, 充西川節度使;征劉闢為給事中。
舒王誼薨。
太常議曾太皇太后謚曰睿真皇后。
山人羅令則自長安如普潤, 矯稱太上皇誥, 徵兵於秦州刺史劉澭, 且說澭以廢立。澭執送長安, 並其黨杖殺之。
己酉, 葬神武孝文皇帝於崇陵, 廟號德宗。
十一月, 己巳, 祔睿真皇后、德宗皇帝主於太廟。禮儀使杜黃裳等議, 以為:「國家法周制, 太祖猶後稷, 高祖猶文王, 太宗猶武王, 皆不遷。高宗在三昭三穆之外, 請遷主於西夾室。」從之。
壬申, 貶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韋執誼為崖州司馬。執誼以嘗與王叔文異同, 且杜黃裳婿, 故獨後貶。然叔文敗, 執誼亦自失形勢, 知禍且至, 雖尚為相, 常不自得, 奄奄無氣, 聞人行聲, 輒惶悸失色, 以至於貶。
戊寅, 以韓全義為太子少保, 致仕。
劉闢不受征, 阻兵自守。袁滋畏其強, 不敢進。上怒, 貶滋為吉州刺史。
復以右庶子武元衡為禦史中丞。
朝議謂王叔文之黨或自員外郎出為刺史, 貶之太輕。己卯, 再貶韓泰為虔州司馬、韓曄為饒州司馬、柳宗元為永州司馬、劉禹錫為朗州司馬, 又貶河中少尹陳諫為台州司馬, 和州刺史淩准為連州司馬, 岳州刺史程異為郴州司馬。
回鶻懷信可汗卒, 遣鴻臚少卿孫杲臨吊, 冊其嗣為騰裡野合俱錄毘伽可汗。
十二月, 甲辰, 加山南東道節度使于頔同平章事。
以奉義節度使伊慎為右僕射。
己酉, 以給事中劉闢為西川節度副使、知節度事。上以初嗣位, 力未能計故也。右諫議大夫韋丹上疏, 以為:「今釋闢不誅, 則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 惟兩京耳。此外誰不為叛!」上善其言。壬子, 以丹為東川節度使。丹, 津之五世孫也。
辛酉, 百官請上上皇尊號曰應乾聖壽太上皇, 上尊號曰文武大聖孝德皇帝。上許上上皇尊號而自辭不受。
壬戌, 以翰林學士鄭絪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以刑部郎中杜兼為蘇州刺史。兼辭行, 上書稱李錡且反, 必奏族臣。上然之, 留為吏部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