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齊紀 卷137

【齊紀三】
起上章敦牂, 盡玄黓涒灘, 凡三年。
世祖武皇帝中永明八年(庚午, 公元四九零年)

, 正月, 詔放隔城俘二千餘人還魏。
乙丑, 魏主如方山;二月, 辛未, 如靈泉;壬申, 還宮。
地豆乾頻寇魏邊, , 四月, 甲戌, 魏徵西大將軍陽平王頤擊走之。頤, 新城之子也。
甲午, 魏遣兼員外散騎常侍邢產等來聘。
五月, 己酉, 庫莫奚寇魏邊, 安州都將樓龍兒擊走之。
, 七月, 辛丑, 以會稽太守安陸侯緬為雍州刺史。緬, 鸞之弟也。緬留心獄訟, 得劫, 皆赦遣, 許以自新, 再犯乃加誅;民畏而愛之。
癸卯, 大赦。
丙午, 魏主如方山;丙辰, 遂如靈泉池;八月, 丙寅朔, 還宮。
河南王度易侯卒;乙酉, 以其世子伏連籌為秦、河二州刺史, 遣振武將軍丘冠先拜授, 且吊之。伏連籌逼冠先使拜, 冠先不從, 伏連籌推冠先墜崖而死。上厚賜其子雄;敕以喪委絕域, 不可復尋, 仕進無嫌。
荊州刺史巴東王子響, 有勇力, 善騎射, 好武事, 自選帶仗左右六十人, 皆有膽干;至鎮, 數於內齋以牛酒犒之。又私作錦袍、絳襖, 欲以餉蠻, 交易器仗。長史高平劉寅、司馬安定席恭穆等連名密啟。上敕精檢。子響聞台使至不見敕, 召寅、恭穆及咨議參軍江悆、典簽吳修之、魏景淵等詰之, 寅等秘而不言;修之曰:「既已降敕, 政應方便答塞。」景淵曰:「應先檢校。」子響大怒, 執寅等八人, 於後堂殺之, 具以啟聞。上欲赦江悆, 聞皆已死, 怒。壬辰, 以隨王子隆為荊州刺史。
上欲遣淮南太守戴僧靜將兵討子響, 僧靜面啟曰:「巴東王年少, 長史執之太急, 忿不思難故耳。天子兒過誤殺人, 有何大罪!官忽遣軍西上, 人情惶懼, 無所不至。僧靜不敢奉敕。」上不答而心善之。乃遣衛尉胡諧之、游擊將軍尹略、中書舍人茹法亮帥齋仗數百人詣江陵, 檢捕群小, 敕之曰:「子響若束手自歸, 可全其命。」以平南內史張欣泰為諧之副。欣泰謂諧之曰:「今段之行, 勝既無名, 負成奇恥。彼凶狡相聚, 所以為其用者, 或利賞逼威, 無由自潰。若頓軍夏口, 宣示禍福, 可不戰而擒也。」諧之不從。欣泰, 興世之子也。
諧之等至江津, 築城燕尾洲。子響白服登城, 頻遣使與相聞, 曰:「天下豈有兒反!身不作賊, 直是粗疏。今便單舸還闕, 受殺人之罪, 何築城見捉邪!」尹略獨答曰:「誰將汝反父人共語!」子響唯灑泣;乃殺牛, 具酒饌, 餉台軍, 略棄之江流。子響呼茹法亮;法亮疑畏, 不肯往。又求見傳詔;法亮亦不遣, 且執錄其使。子響怒, 遣所養勇士收集府、州兵二千人, 從靈溪西渡;子響自與百餘人操萬鈞弩, 宿江堤上。明日, 府、州兵與台軍戰, 子響於堤上發弩射之, 台軍大敗;尹略死, 諧之等單艇逃去。
上又遣丹陽尹蕭順之將兵繼至, 子響即日將白衣左右三十人, 乘舴艋沿流赴建康。太子長懋素忌子響, 順之之發建康也, 太子密諭順之, 使早為之所, 勿令得還。子響見順之, 欲自申明;順之不許, 於射堂縊殺之。
子響臨死, 啟上曰:「臣罪逾山海, 分甘斧鉞。敕遣諧之等至, 竟無宣旨, 便建旗入津, 對城南岸築城守。臣累遣書信呼法亮, 乞白服相見;法亮終不肯。群小懼怖, 遂致攻戰, 此臣之罪也。臣此月二十五日, 束身投軍, 希還天闕, 停宅一月, 臣自取盡, 可使齊代無殺子之譏, 臣免逆父之謗。既不遂心, 今便命盡。臨啟哽塞, 知復何陳!」
有司奏絕子響屬籍, 削爵土, 易姓蛸氏;諸所連坐, 別下考論。
久之, 上游華林園, 見一猿透擲悲鳴, 問左右, 曰:「猿子前日墜崖死。」上思子響, 因嗚咽流涕。茹法亮頗為上所責怒, 蕭順之慚懼, 發疾而卒。豫章王嶷表請收葬子響;不許, 貶為魚復侯。
子響之亂, 方鎮皆啟子響為逆, 兗州刺史垣榮祖曰:「此非所宜言。正應云:『劉寅等孤負恩獎, 逼迫巴東, 使至於此。』」上省之, 以榮祖為知言。
台軍焚燒江陵府捨, 官曹文書, 一時蕩盡。上以大司馬記室南陽樂藹屢為本州僚佐, 引見, 問以西事。藹應對詳敏, 上悅, 用為荊州治中, 敕付以修復府州事。藹繕修廨捨數百區, 頃之咸畢, 而役不及民, 荊部稱之。
九月, 癸丑, 魏太皇太后馮氏殂;高祖勺飲不入口者五日, 哀毀過禮。中部曹華陰楊椿諫曰:「陛下荷祖宗之業, 臨萬國之重, 豈可同匹夫之節以取僵仆!群下惶灼, 莫知所言。且聖人之禮, 毀不滅性;縱陛下欲自賢於萬代, 其若宗廟何!」帝感其言, 為之一進粥。
於是諸王公等皆詣闕上表, 「請時定兆域, 及依漢、魏故事, 並太皇太后終制, 既葬, 公除。」詔曰:「自遭禍罰, 慌惚如昨, 奉侍梓宮, 猶希彷彿。山陵遷厝, 所未忍聞。」冬, 十月, 王公復上表固請, 詔曰:「山陵可依典冊;衰服之宜, 情所未忍。」帝欲親至陵所, 戊辰, 詔:「諸常從之具, 悉可停之;其武衛之官, 防侍如法。」癸酉, 葬文明太皇太后於永固陵。甲戌, 帝謁陵, 王公固請公除。詔曰:「比當別敘在心。」己卯, 又謁陵。
庚辰, 帝出至思賢門右, 與群臣相慰勞。太尉丕等進言曰:「臣等以老朽之年, 歷奉累聖;國家舊事, 頗所知聞。伏惟遠祖有大諱之日, 唯侍送梓宮者凶服, 左右盡皆從吉;四祖三宗, 因而無改。陛下以至孝之性, 哀毀過禮。伏聞所御三食不滿半溢, 晝夜不釋絰帶。臣等叩心絕氣, 坐不安席。願少抑至慕之情, 奉行先朝舊典。」帝曰:「哀毀常事, 豈足關言!朝夕食粥, 粗可支任, 諸公何足憂怖!祖宗情專武略, 未修文教;朕今仰稟聖訓, 庶習古道, 論時比事, 又與先世不同。太尉等國老, 政之所寄, 於典記舊式或所未悉, 且可知朕大意。其餘古今喪禮, 朕且以所懷別問尚書游明根、高閭等, 公可聽之。」
帝因謂明根等曰:「聖人制卒哭之禮, 授服之變, 皆奪情以漸。今則旬日之間, 言及即吉, 特成傷理。」對曰:「臣等伏尋金冊遺旨, 逾月而葬, 葬而即吉;故於下葬之初, 奏練除之事。」帝曰:「朕惟中代所以不遂三年之喪, 蓋由君上違世, 繼主初立, 君德未流, 臣義不洽, 故身襲兗冕, 行即位之禮。朕誠不德, 在位過紀, 足令億兆知有君矣。於此之日而不遂哀慕之心, 使情禮俱失, 深可痛恨!」高閭曰:「杜預, 晉之碩學, 論自古天子無有行三年之喪者, 以為漢文之制, 暗與古合, 雖叔世所行, 事可承踵。是以臣等心婁心婁干請。」帝曰:「竊尋金冊之旨, 所以奪臣子之心, 令早即吉者, 慮廢絕政事故也。群公所請, 其志亦然。朕今仰奉冊令, 俯順群心, 不敢暗默不言以荒庶政;唯欲衰麻廢吉禮, 朔望盡哀誠, 情在可許, 故專欲行之。如杜預之論, 於孺慕之君, 諒闇之主, 蓋亦誣矣。」秘書丞李彪曰:「漢明德馬後保養章帝, 母子之道, 無可間然, 及後之崩, 葬不淹旬, 尋已從吉。然漢章不受譏, 明德不損名。願陛下遵金冊遺令, 割哀從議。」帝曰:「朕所以眷戀衰絰, 不從所議者, 實情不能忍, 豈徒苟免嗤嫌而已哉!今奉終儉素, 一已仰遵遺冊;但痛慕之心, 事繫於予, 庶聖靈不奪至願耳。」高閭曰:「陛下既不除服於上, 臣等獨除服於下, 則為臣之道不足。又親御衰麻, 復聽朝政, 吉凶事雜, 臣竊為疑。」帝曰:「先後撫念群下, 卿等哀慕, 猶不忍除, 奈何令朕獨忍之於至親乎!朕今逼於遺冊, 唯望至期;雖不盡禮, 蘊結差申。群臣各以親疏、貴賤、遠近為除服之差, 庶幾稍近於古, 易行於今。」高閭曰:「昔王孫裸葬, 士安去棺, 其子皆從而不違。今親奉遺令而有所不從, 臣等所以頻煩干奏。」李彪曰:「三年不改其父之道, 可謂大孝。今不遵冊令, 恐涉改道之嫌。」帝曰:「王孫、士安皆誨子以儉, 及其遵也, 豈異今日!改父之道, 殆與此殊。縱有所涉, 甘受後代之譏, 未忍今日之請。」群臣又言:「春秋烝嘗, 事難廢闕。」帝曰:「自先朝以來, 恆有司行事;朕賴蒙慈訓, 常親致敬。今昊天降罰, 人神喪恃, 賴宗廟之靈, 亦輟歆祀。脫行饗薦, 恐乖冥旨。」群臣又言:「古者葬而即吉, 不必終禮, 此乃二漢所以經綸治道, 魏、晉所以綱理庶政也。」帝曰:「既葬即吉, 蓋季欲多亂, 權宜救世耳。二漢之盛, 魏、晉之興, 豈由簡略喪禮、遺忘仁孝哉!平日之時, 公卿每稱當今四海晏然, 禮樂日新, 可以參美唐、虞, 比盛夏、商。及至今日, 即欲苦奪朕志, 使不逾於魏、晉。如此之意, 未解所由。」李彪曰:「今雖治化清晏, 然江南有未賓之吳, 漠北有不臣之虜, 是以臣等猶懷不虞之慮。」帝曰:「魯公帶絰從戎, 晉侯墨衰敗敵, 固聖賢所許。如有不虞, 雖越紼無嫌, 而況衰麻乎!豈可於晏安之辰豫念軍旅之事, 以廢喪紀哉!古人亦有稱王者除衰而諒闇終喪者, 若不許朕衰服, 則當除衰拱默, 委政塚宰。二事之中, 唯公卿所擇。」游明根曰:「淵默不言, 則不政將曠;仰順聖心, 請從衰服。」太尉丕曰:「臣與尉元歷事五帝, 魏家故事, 尤諱之後三月, 必迎神於西, 禳惡於北, 具行吉禮, 自皇始以來, 未之或改。」帝曰:「若能以道事神, 不迎自至;苟失仁義, 雖迎不來。此乃平日所不當行, 況吾喪乎!朕在不言之地, 不應如此喋喋;但公卿執奪朕情, 遂成往復, 追用悲絕。」遂號慟, 群官亦哭而辭出。初, 太后忌帝英敏, 恐不利於己, 欲廢之, 盛寒, 閉於空室, 絕其食三日;召咸陽王禧, 將立之。太尉東陽王丕、尚書右僕射穆泰、尚書李沖固諫, 乃止。帝初無憾意, 唯深德丕等。泰, 崇之玄孫也。
又有宦者譖帝於太后, 太后杖帝數十;帝默然受之, 不自申理;及太后殂, 亦不復追問。
甲申, 魏主謁永固陵。辛卯, 詔曰:「群官以萬機事重, 屢求聽政。但哀慕纏綿, 未堪自力。近侍先掌機衡者, 皆謀猷所寄, 且可委之;如有疑事, 當時與論決。」
交州刺史清河房法乘, 專好讀書, 常屬疾不治事, 由是長史伏登之得擅權, 改易將吏, 不令法乘知。錄事房季文白之, 法乘大怒, 系登之於獄十餘日。登之厚賂法乘妹夫崔景叔, 得出, 因將部曲襲州, 執法乘, 謂之曰:「使君既有疾, 不宜煩勞。」囚之別室。法乘無事, 復就登之求書讀之, 登之曰:「使君靜處, 猶恐動疾, 豈可看書!」遂不與。乃啟法乘心疾動, 不任視事。十一月, 乙卯, 以登之為交州刺史。法乘還, 至嶺而卒。
十二月, 己卯, 立皇子子建為湘東王。
, 太祖以南方錢少, 更欲鑄錢。建元末, 奉朝請孔覬上言, 以為:「食貨相通, 理勢自然。李悝云:『糴甚貴傷民, 甚賤傷農。』甚賤甚貴, 其傷一也。三吳, 國之關奧, 比歲時被水潦而糴不貴, 是天下錢少, 非谷賤, 此不可不察也。鑄錢之弊, 在輕重屢變。重錢患難用, 而難用為累輕;輕錢弊盜鑄, 而盜鑄為禍深。民所以盜鑄, 嚴法不能禁者, 由上鑄錢惜銅愛工也。惜銅愛工者, 意謂錢為無用之器, 以通交易, 務欲令質輕而數多, 使省工而易成, 不詳慮其為患也。夫民之趨利, 如水走下。今開其利端, 從以重刑, 是導其為非而陷之於死, 豈為政歟!漢興, 鑄輕錢, 民巧偽者多。至元狩中, 始懲其弊, 乃鑄五銖錢, 周郭其上下, 令不可磨取鋊, 而民計其費不能相償, 私鑄益少, 此不惜銅不愛工之效也。王者不患無銅乏工, 每令民不能競, 則盜鑄絕矣。宋文帝鑄四銖, 至景和, 錢益輕, 雖有周郭, 而鎔冶不精, 於是盜鑄紛紜而起, 不可復禁。此惜銅愛工之驗也。凡鑄錢, 與其不衷, 寧重無輕。自漢鑄五銖至宋文帝, 歷五百餘年, 制度世有廢興, 而不變五銖者明其輕重可法、得貨之宜故也。案今錢文率皆五銖, 異錢時有耳。自文帝鑄四銖, 又不禁民翦鑿, 為禍既博, 鐘弊於今, 豈不悲哉!晉氏不鑄錢, 後經寇戎水火, 耗散沈鑠, 所失歲多, 譬猶磨礱砥礪, 不見其損, 有時而盡, 天下錢何得不竭!錢竭則士、農、工、商皆喪其業, 民何以自存!愚以為宜如舊制, 大興鎔鑄, 錢重五銖, 一依漢法。若官鑄者已佈於民, 便嚴斷翦鑿, 輕小破缺無周郭者, 悉不得行。官錢細小者, 稱合銖兩, 銷以為大, 利貧良之民, 塞奸巧之路。錢貨既均, 遠近若一, 百姓樂業, 市道無爭, 衣食滋殖矣。」太祖然之, 使諸州郡大市銅炭。會晏駕, 事寢。
是歲, 益州行事劉悛上言:「蒙山下有嚴道銅山, 舊鑄錢處, 可以經略。」上從之, 遣使入蜀鑄錢。頃之, 以功費多而止。
自太祖治黃籍, 至上, 謫巧者戍緣淮各十年, 百姓怨望。乃下詔:「自宋升明以前, 皆聽復注;其有謫役邊疆, 各許還本;此後有犯, 嚴加翦治。」
長沙威王晃卒。
吏部尚書王晏陳疾自解, 上欲以古昌侯鸞代晏領先, 手敕問之。晏啟曰:「鸞清干有餘;然不諳百氏, 恐不可居此職。」上乃止。
以百濟王牟大為鎮東大將軍、百濟王。
高車阿伏至羅及窮奇遣使如魏, 請為天子討除蠕蠕, 魏主賜以繡褲褶及雜彩百匹。
世祖武皇帝中永明九年(辛未, 公元四九一年)

, 正月, 辛丑, 上祀南郊。
丁卯, 魏主始聽政於皇信東室。
詔太廟四時之祭:薦宣皇帝, 起麵餅、鴨鶴;孝皇后, 筍、鴨卵;高皇帝, 肉膾、菹羹;昭皇后, 茗、粣、炙魚:皆所嗜也。上夢太祖謂己:「宋氏諸帝常在太廟從我求食, 可別為吾致祠。」乃命豫章王妃庾氏四時祠二帝、二後於清溪故宅。牲牢、服章, 皆用家人禮。
臣光曰:「昔屈到嗜芰, 屈建去之, 以為不可以私慾干國之典, 況子為天子, 而以庶人之禮祭其父, 違禮甚矣!衛成公欲祀相, 寧武子猶非之;而況降祀祖考於私室, 使庶婦屍之乎!
, 魏主召吐谷渾王伏連籌入朝, 伏連籌辭疾不至, 輒修洮陽、泥和二城, 置戍兵焉。二月, 乙亥, 魏枹罕鎮將長孫百年請擊二戍, 魏主許之。
散騎常侍裴昭明、散騎侍郎謝竣如魏吊, 欲以朝服行事。魏主客曰:「吊有常禮, 何得以硃衣入凶庭!」昭明等曰:「受命本朝, 不敢輒易。」往返數四, 昭明等固執不可。魏主命尚書李沖選學識之士與之言, 沖奏遣著作郎上谷成淹。昭明等曰:「魏朝不聽使者朝服, 出何典禮?」淹曰:「吉凶不相厭。羔裘玄冠不以吊, 此童稚所知也。昔季孫如晉, 求遭喪之禮以行。今卿自江南遠來吊魏, 方問出何典禮;行人得失, 何其遠哉!」昭明曰:「二國之禮, 應相準望。齊高皇帝之喪, 魏遣李彪來吊, 初不素服, 齊朝亦不以為疑, 何至今日獨見要逼!」淹曰:「齊不能行亮陰之禮, 逾月即吉。彪奉使之日, 齊之君臣, 鳴玉盈庭, 貂璫曜目。彪不得主人之命, 敢獨以素服廁其間乎?皇帝仁孝, 侔於有虞, 執親之喪, 居廬食粥, 豈得以此方彼乎?」昭明曰:「三王不同禮, 孰能知其得失!」淹曰:「然而虞舜、高宗皆非邪?」昭明、竣相顧而笑曰:「非孝者無親, 何可當也!」乃曰:「使人之來, 唯繼褲褶, 此既戌服, 不可以吊, 唯主人裁其吊服!然違本朝之命, 返必獲罪。」淹曰:「使彼有君子, 卿將命得宜, 且有厚賞。若無君子, 卿出而光國, 得罪何妨!自當有良史書之。」乃以衣、陷給昭明等, 使服以致命。己丑, 引昭明等入見, 文武皆哭盡哀。魏主嘉淹之敏, 遷侍郎, 賜絹百匹。昭明, 駰之子也。
始興簡王鑒卒。
三月, 甲辰, 魏主謁永固陵。夏, 四月, 癸亥朔, 設薦於太和廟。魏主始進蔬食, 追感哀哭, 終日不飯;侍中馮誕等諫, 經宿乃飯。甲子, 罷朝夕哭。乙丑, 復謁永固陵。
魏自正月不雨, 至於癸酉, 有司請祈百神, 帝曰:「成湯遭旱, 以至誠致雨, 固不在曲禱山川。今普天喪恃, 幽顯同哀, 何宜四氣未周, 遽行祀事!唯當責躬以待天遣。」
甲戌, 魏員外散騎常侍李彪等來聘, 為之置燕設樂。彪辭樂, 且曰:「主上孝思罔極, 興墜正失。去三月晦, 朝臣始除衰絰, 猶以素服從事, 是以使臣不敢承奏樂之賜。」朝廷從之。彪凡六奉使, 上甚重之。將還, 上親送至琅邪城, 命群臣賦詩以寵之。
己卯, 魏作明堂, 改營太廟。
五月, 己亥, 魏主更定律令於東明觀, 親決疑獄;命李沖議定輕重, 潤色辭旨, 帝執筆書之。李沖忠勤明斷, 加以慎密, 為帝所委, 情義無間;舊臣貴戚, 莫不心服, 中外推之。
乙卯, 魏長孫百年攻洮陽、泥和二戍, 克之, 俘三千餘人。
丙辰, 魏初造五輅。
六月, 甲戌, 以尚書左僕射王奐為雍州刺史。
丁未, 魏濟陰王郁以貪殘賜死。
, 閏七月, 乙丑, 魏主謁永固陵。
己卯, 魏主詔曰:「烈祖有創業之功。世祖有開拓之德, 宜為祖宗, 百世不遷。平文之功少於昭成, 而廟號太祖, 道武之功高於平文, 而廟號烈祖, 於義未允。朕今奉尊烈祖為太祖, 以世祖、顯祖為二祧, 餘皆以次而遷。」八月, 壬辰, 又詔議養老及禋於六宗之禮。先是, 魏常以正月吉日於朝廷設幕, 中置松柏樹, 設五帝座而祠之。又有探策之祭。帝皆以為非禮, 罷之。戊戌, 移道壇於桑干之陰, 改曰崇虛寺。
乙巳, 帝引見群臣, 問以「『禘祫』, 王、鄭之義, 是非安在?」尚書游明根等從鄭, 中書監高閭等從王。詔:「圜丘、宗廟皆有禘名, 從鄭:禘祫並為一祭, 從王:著之於令。」戊午, 又詔:「國家饗祀諸神, 凡一千二百餘處;今欲減省群祀, 務從簡約。」又詔:「明堂、太廟, 配祭、配享, 於斯備矣。白登、崞山、雞鳴山廟, 唯遣有司行事。馮宣王廟在長安, 宜敕雍州以時供祭。」又詔:「先有水火之神四十餘名及城北星神, 今圜丘之下既祭風伯、雨師、司中、司命, 明堂祭門、戶、井、灶、中霤, 四十神悉可罷之。」甲寅, 詔曰:「近論朝日、夕月, 皆欲以二分之日於東、西郊行禮。然月有餘閏, 行無常准。若一依分日, 或值月於東而行禮於西, 序情即理, 不可施行。昔秘書監薛謂等以為朝日以朔, 夕月以朏。卿等意謂朔朏、二分, 何者為是?」尚書游明根等請用朔朏, 從之。
丙辰, 魏有司上言, 求卜祥日。詔曰:「筮日求吉, 既乖敬事之志, 又違永慕之心;今直用晦日。」九月, 丁丑夜, 帝宿於廟, 帥群臣哭已, 帝易服縞冠、革帶、黑屨, 侍臣易服黑介幘、白絹單衣、革帶、烏履, 遂哭盡乙夜。戊子晦, 帝易祭服, 縞冠素紕、白布深衣、麻繩履, 侍臣去幘易陷。既祭, 出廟, 帝立哭。久之, 乃還。
, 十月, 魏明堂、太廟成。
庚寅, 魏主謁永固陵, 毀瘠猶甚。司空穆亮諫曰:「陛下祥練已闋, 號慕如始。王者為天地所子, 為萬民父母, 未有子過哀而父母不戚, 父母憂而子獨悅豫者也。今和氣不應, 風旱為災, 願陛下襲輕服, 御常膳, 鑾輿時動, 咸秩百神, 庶使天人交慶。」詔曰:「孝悌之至, 無所不通。今飄風、旱氣, 皆誠慕未濃, 幽顯無感也。所言過哀之咎, 諒為未衷。」十一月, 己未朔, 魏主禫於太和廟, 兗冕以祭。既而服黑介幘, 素紗深衣, 拜陵而還。癸亥, 冬至, 魏主祀圜丘, 遂祀明堂, , 至太和廟, 乃入。甲子, 臨太華殿, 服通天冠, 絳紗袍, 以饗群臣。樂縣而不作。丁卯, 服兗冕, 辭太和廟, 帥百官奉神主遷於新廟。
乙亥, 魏大定官品。戊戌, 考諸牧守。
魏假通直散騎常侍李彪等來聘。
魏舊制, 群臣季冬朝賀, 服褲褶行事, 謂之小歲;丙戌, 詔罷之。
十二月, 壬辰, 魏遷社於內城之西。魏以安定王休為太傅, 劉郡王簡為太保。
高麗王璉卒, 壽百餘歲。魏主為之制素委貌, 布深衣, 舉哀於東郊;遣謁者僕射李安上策贈太傅, 謚曰康。孫云嗣立。
乙酉, 魏主始迎春於東郊。自是四時迎氣皆親之。
, 魏世祖克統萬及姑臧, 獲雅樂器服工人, 並存之。其後累朝無留意者, 樂工浸盡, 音制多亡。高祖始命有司訪民間曉音律者, 議定雅樂, 當時無能知者。然金、石、羽旄之飾, 稍壯麗於往時矣。辛亥, 詔簡置樂官, 使修其職, 又命中書監高閭參定。
, 晉張斐、杜預共注《律》三十卷, 自泰始以來用之。《律》文簡約, 或一章之中, 兩家所處, 生殺頓異, 臨時斟酌, 吏得為奸。上留心法令, 詔獄官詳正舊注。七年, 尚書刪定郎王植集定二注, 表奏之。詔公卿、八座參議考正, 竟陵王子良總其事;眾議異同不能壹者, 制旨平決。是歲, 書成。廷尉山陰孔稚珪上表, 以為:「《律》文雖定, 苟用失其平, 則法書徒明於帙裡, 冤魂猶結於獄中。竊尋古之名流, 多有法學;今之士子, 莫肯為業。縱有習者, 世議所輕, 將恐此書永淪走吏之手矣。今若置《律》助教, 依《五經》例, 國子生有欲讀者, 策試高第, 即加擢用, 以補內外之官, 庶幾士流有所勸慕。」詔從其請, 事竟不行。
, 林邑王范陽邁, 世相承襲, 夷人范當根純攻奪其國, 遣使獻金簟等物。詔以當根純為都督緣海諸軍事、林邑王。
魏冀州刺史咸陽王禧入朝。有司奏:「冀州民三千人稱禧清明有惠政, 請世胙冀州。」魏主詔曰:「利建雖古, 未必今宜;經野由君, 理非下情。」以禧為司州牧、都督司、豫等六州諸軍事。
, 魏文明太后寵任宦者略陽苻承祖, 官至侍中, 知都曹事, 賜以不死之詔。太后殂, 承祖坐贓應死, 魏主原之, 削職禁錮於家, 仍除悖義將軍, 封佞濁子, 月餘而卒。承祖方用事, 親姻爭趨附以求利。其從母楊氏為姚氏婦獨否, 常謂承祖之母曰:「姊雖有一時之榮, 不若妹有無憂之樂。」姊與之衣服, 多不受;強與之, 則曰:「我夫家世貧, 美衣服使人不安。」不得已, 或受而埋之。與之奴婢, 則曰:「我家無食, 不能飼也。」常著弊衣, 自執勞苦。承祖遣車迎之, 不肯起;強使人抱置車上, 則大哭曰:「爾欲殺我!」由是苻氏內外號為「癡姨」。及承祖敗, 有司執其二姨至殿廷。其一姨伏法。帝見姚氏姨貧弊, 特赦之。
李惠之誅也, 思皇后之昆弟皆死。惠從弟鳳為安樂王長樂主簿, 長樂坐不軌, , 鳳亦坐死。鳳子安祖等四人逃匿獲免, 遇赦乃出。既而魏主訪舅氏存者, 得安祖等, 皆封候, 加將軍。既而引見, 謂曰:「卿之先世, 再獲罪於時。王者設官以待賢才, 由外戚而舉者, 季世之法也。卿等既無異能, 且可還家。自今外戚無能者視此。」後又例降爵為伯, 去其軍號。時人皆以為帝待馮氏太厚, 待顧氏太薄;太常高閭嘗以為言, 帝不聽。及世宗尊寵外家, 乃以安祖弟興祖為中山太守, 追贈李惠開府儀同三司、中山公, 謚曰莊。
世祖武皇帝中永明十年(壬申, 公元四九二年)


, 正月, 戊午朔, 魏主朝饗群臣於太華殿, 懸而不樂。
己未, 魏主宗祀顯祖於明堂以配上帝, 遂登靈台以觀云物, 降居青陽左個, 布政事。自是每朔依以為常。
散騎常侍庾蓽等聘於魏, 魏主使侍郎成淹引蓽等於館南, 瞻望行禮。
辛酉, 魏始以太祖配南郊。
魏主命群臣議行次。中書監高閭議, 以為:「帝王莫不以中原為正統, 不以世數為與奪, 善惡為是非。故桀、紂至虐, 不廢夏、商之歷;厲、惠至昏, 無害周、晉之錄。晉承魏為金, 趙承晉為水, 燕承趙為木, 秦承燕為火。秦之既亡, 魏乃稱制玄朔;且魏之得姓, 出於軒轅;臣愚以為宜為土德。」秘書丞李彪、著作郎崔光等議, 以為:「神元與晉武往來通好, 至於桓、穆, 志輔晉室, 是則司馬祚終於郟鄏, 而拓跋受命於云代。昔秦並天下, 漢猶比之共工, 卒繼周為火德;況劉、石、苻氏, 地褊世促, 魏承其弊, 豈可捨晉而為土邪?」司空穆亮等皆請從彪等議。壬戌, 詔承晉為水德, 神申、臘辰。
甲子, 魏罷租課。魏宗室及功臣子孫封王者眾, 乙丑, 詔:「自非烈祖之冑, 餘王皆降為公, 公降為候, 而品如舊。」蠻王桓誕亦降為公;唯上黨王長孫觀, 以其祖有大功, 特不降。丹陽王劉昶封齊郡公, 加號宋王。
魏舊制, 四晨祭廟皆用中節, 丙子, 始詔用孟月, 擇日而祭。
以竟陵王子良領尚書令。
魏主毀太華殿, 為太極殿。二月, 戊子, 徙居永樂宮。以尚書李沖領將作大匠, 與司空穆亮共營之。
辛卯, 魏罷寒食鄉饗。
甲午, 魏主始朝日於東郊。自是朝日、夕月皆親之。
丁酉, 詔祀堯於平陽, 舜於廣寧, 禹於安邑, 周公於洛陽, 皆令牧守執事;其宣尼之廟, 祀於中書省。丁未, 改謚宣尼曰文聖尼父, 帝親行拜祭。魏舊制, 氣歲祀天於西郊, 魏主與公卿從二千餘騎, 戎服繞壇, 謂之翕壇。明日, 復戎服登壇致祀, 已又繞壇, 謂之繞天。三月, 癸酉, 詔盡省之。
辛巳, 魏以高麗五云為督遼海渚軍事、遼松公、高句麗王, 詔云遣其世子入朝。云辭以疾, 遣其從叔升於隨使者詣平城。
, 四月, 丁亥朔, 魏班新律令, 大赦。
辛丑, 豫章文獻王嶷卒, 贈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 喪禮皆如漢東平獻王故事。嶷性仁謹廉儉, 不以財賄為事。齋庫失火, 燒荊州還資, 評直三千餘萬, 主局各杖數十而已。疾篤, 遺令諸子曰:「才有優劣, 位有通塞, 運有貧富, 此自然之理, 無足以相陵侮也。」上哀痛特甚, 久之, 語及嶷, 猶歔欷流涕。嶷卒之日, 第庫無見錢, 上敕月給嶷第錢百萬;終上之世乃省。
五月, 己巳, 以竟陵王子良為揚州刺史。
魏文明太后之喪, 使人告於吐谷渾。吐谷渾王伏連籌拜命不恭, 群臣請討之, 魏主不許;又請還其貢物, 帝曰:「貢物乃人臣之禮。今而不受, 是棄絕之, 彼雖欲自新, 其路無由矣。」因命歸洮陽、泥和之俘。
, 七月, 庚申, 吐谷渾遣其世子賀虜頭入朝於魏。詔以伏連籌為都督西垂諸軍事、西海公、吐谷渾王, 遣兼員外散騎常侍張禮使於吐谷渾。伏連籌謂禮曰:「曩者宕昌常自稱名而見謂為大王, 今忽稱僕, 又拘執使人;欲使偏師往問, 何如?」禮曰:「君與宕昌皆為魏籓, 比輒興兵攻之, 殊違臣節。離京師之日, 宰輔有言, 以為君能自知其過, 則籓業可保;若其不悛, 禍難將至矣。」伏連籌默然。
甲戌, 魏遣兼員外散騎常侍廣平宋弁等來聘。及還, 魏主問弁:「江南何如?」弁曰:「蕭氏父子無大功於天下, 既以逆取, 不能順守;政令苛碎, 賦役繁重;朝無股肱之臣, 野有愁怨之民。其得沒身幸矣, 非貽厥孫謀之道也。」
八月, 乙未, 魏以懷朔鎮將陽平王頤、鎮北大將軍陸睿皆為都督, 督十二將, 步騎十萬, 分為三道以擊柔然:中道出黑山, 東道趣士盧河, 西道趣侯延河。軍過大磧, 大破柔然而還。
, 柔然伏名敦可汗與其叔父那蓋, 分道擊高車阿伏至羅, 伏名敦屢敗, 那蓋屢勝。國人以那蓋為得天助, 乃殺伏名敦而立那蓋, 號候其伏代庫者可汗, 改元大安。
魏司徒尉元、大鴻臚卿游明根累表請老, 魏主許之。引見, 賜元玄冠、素衣, 明根委貌、青紗單衣, 及被服雜物等而遣之。魏主親養三老、五更於明堂。己酉, 詔以元為三老, 明根為五更。帝再拜三老, 親袒割牲, 執爵而饋;肅拜五更;且乞言焉, 元、明根勸以孝友化民。又養國老、庶老於階下。禮畢, 各賜元、明根以步挽車及衣服, 祿三老以上公, 五更以元卿。
九月, 甲寅, 魏主序昭穆於明堂, 祀文明太后於玄室, 辛未, 魏主以文明太后再期, 哭於永固陵左, 終日不輟聲, 凡二日不食。甲戌, 辭陵, 還永樂宮。
武興氐王楊集始寇漢中, 至白馬。梁州刺史陰智伯遣軍主桓盧奴、陰沖昌等擊破之, 俘斬數千人。集始走還武興, 請降於魏;辛巳, 入朝於魏。魏以集始為南秦州刺史、漢中郡侯、武興王。
, 十月, 甲午, 上殷祭太廟。
庚戌, 魏以安定王休為大司馬, 特進馮誕為司徒。誕, 熙之子也。
魏太極殿成。
十二月, 司徒參軍蕭琛、范云聘於魏。魏主甚重齊人, 親與談論。顧謂群臣曰:「江南多好臣。」侍臣李元凱對曰:「江南多好臣, 歲一易主;江北無好臣, 百年一易主。」魏主甚慚。
上使太子家令沈約撰《宋書》, 疑立《袁粲傳》, 審之於上。上曰:「袁粲自是宋室忠臣。」約又多載宋世祖、太宗諸鄙瀆事。上曰:「孝武事跡, 不容頓爾。我昔經事明帝, 卿可思諱惡之義。」於是多所刪除。
是歲, 林邑王范陽邁之孫諸農, 帥種人攻范當根純, 復得其國。詔以諸農為都督緣海諸軍事、林邑王。
魏南陽公鄭羲與李沖婚姻, 沖引為中書令。出為西兗州刺史, 在州貪鄙。文明太后為魏主納其女為嬪, 征為秘書監。及卒, 尚書奏謚曰宣。詔曰:「蓋棺定謚, 激揚清濁。故何曾雖孝, 良史載其繆丑;賈充有勞, 直士謂之荒公。羲雖宿有文業, 而治闕廉清。尚書何乃情遺至公, 愆違明典!依《謚法》:『博聞多見曰文, 不勤成名曰靈。』可贈以本官, 加謚文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