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32

【唐紀四十八】
起旃蒙赤奮若八月, 盡強圉單閼七月, 凡二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七貞元元年(乙丑, 公元七八五年)
八月, 甲子, 詔凡不急之費及人冗食者皆罷之。
馬燧至行營, 與諸將謀曰:「長春宮不下, 則懷光不可得。長春宮守備甚嚴, 攻之曠日持久, 我當身往諭之。」遂徑造城下, 呼懷光守將徐庭光, 庭光帥將士羅拜城上。燧知其心屈, 徐謂之曰:「我自朝廷來, 可西向受命。」庭光等復西向拜。燧曰:「汝曹自祿山已來, 徇國立功四十餘年, 何忽為滅族之計!從吾言, 非止免禍, 富貴可圖也。」眾不對。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 何不射我!」將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懷光所為, 汝曹無罪。第堅守勿出。」皆曰:「諾。」
壬申, 燧與渾瑊、韓遊瑰軍逼河中, 至焦籬堡。守將尉珪以七百人降。是夕, 懷光舉火, 諸營不應。駱元光在長春宮下, 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輕元光, 遣卒罵之, 又為優胡於城上以侮之, 且曰:「我降漢將耳!」元光使白燧, 燧還至城下, 庭光開門降。燧以數騎入城慰撫, 其眾大呼曰:「吾輩復為王人矣!」渾瑊謂僚佐曰:「始吾謂馬公用兵不吾遠也, 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詔以庭光試殿中監兼御史大夫。
甲戌, 燧帥諸軍至河西, 河中軍士自相驚曰:「西城擐甲矣!」又曰:「東城娖隊矣!」須臾, 軍中皆易其號為「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為, 乃縊而死。初, 懷光之解奉天圍也, 上以其子璀為監察禦史, 寵待甚厚。及懷光屯咸陽不進, 璀密言於上曰:「臣父必負陛下, 願早為之備。臣聞君、父一也, 但今日之勢, 陛下未能誅臣父, 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 臣胡人, 性直, 故不忍不言耳。」上驚曰:「知卿大臣愛子, 當為朕委曲彌縫, 而密奏之!」對曰:「臣父非不愛臣, 臣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 不能回耳。」上曰:「然則卿以何策自免?」對曰:「臣之進言, 非苟求生, 臣父敗, 則臣與之俱死矣, 復有何策哉!使臣賣父求生, 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 為朕更至咸陽諭卿父, 使君臣父子俱全, 不亦善乎!」璀至咸陽而還, 曰:「無益也, 願陛下備之, 勿信人言。臣今往, 說諭萬方, 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無信, 吾非貪寶貴也, 直畏死耳, 汝豈可陷吾入死地邪!』」及李泌赴陝, 上謂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懷光者, 誠惜璀也。卿至, 試為朕招之。」對曰:「陛下未幸梁、洋, 懷光猶可降也。今則不然, 豈有人臣迫逐其君, 而可復立於其朝乎!縱彼顏厚無慚, 陛下每視朝, 何心見之!臣得入陝, 借使懷光請降, 臣不敢受, 況招之乎!李璀固賢者, 必與父俱死矣, 若其不死, 則亦無足貴也。」及懷光死, 璀先刃其二弟, 乃自殺。朔方將牛名俊斷懷光首出降。河中兵猶萬六千人, 燧斬其將閻晏等七人, 餘皆不問。燧自辭行至河中平, 凡二十七日。燧出高郢、李鄘於獄, 皆奏置幕下。
韓遊瑰之攻懷光也, 楊懷賓戰甚力, 上命特原其子朝晟, 遊環遂以朝晟為都虞侯。
上使問陸贄:「河中既平, 復有何事所宜區處?」令悉條奏。贄以河中既平, 慮必有希旨生事之人, 以為王師所向無敵, 請乘勝討淮西者。李希烈必誘諭其所部及新附諸帥曰:「奏天息兵之旨, 乃因窘急而言, 朝廷稍安, 必復誅伐。」如此, 則四方負罪者孰不自疑, 河朔、青齊固當響應, 兵連禍結, 賦役繁興, 建中之憂, 行將復起。乃上奏, 其略曰:』福不可以屢徼, 幸不可以常覬。」又曰:「臣姑以生禍為憂, 而未敢以獲福為賀。」又曰:「陛下懷悔過之深誠, 降非常之大號, 所在宣揚之際, 聞者莫不涕流。假王叛換之夫, 削偽號以請罪。觀釁首鼠之次, 一純誠以效勤。」又曰:「曩討之而愈叛, 今釋之而畢來。曩以百萬之師而力殫, 今以咫尺之詔而化洽。是則聖王之敷理道, 服暴人, 任德而不任兵, 明矣;群帥之悖臣禮, 拒天誅, 圖活而不圖王, 又明矣。是則好生以及物者, 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 乃自安之術。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 措彼於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 從古及今, 未之有焉。」又曰:「一夫不率, 闔境罹殃;一境不寧, 普天致擾。」又曰:「億兆汙人, 四三叛帥, 感陛下自新之旨, 悅陛下盛德之言, 革面易辭, 且修臣禮, 其於深言密議固亦未盡坦然, 必當聚心而謀, 傾耳而聽, 觀陛下所行之事, 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與事符, 則遷善之心漸固;儻事與言背, 則慮禍之態復興。」又「硃泚滅而懷光戮, 懷光戮而希烈征, 希烈儻平, 禍將次及, 則彼之蓄素疑而懷宿負者, 能不為之動心哉!」又曰:「今皇運中興, 天禍將悔, 以逆泚之偷居上國, 以懷光之竊保中畿, 歲未再周, 相次梟殄, 實眾慝驚心之日, 群生改觀之時。威則已行, 惠猶未洽。誠宜上副天眷, 下收物情, 布恤人之惠以濟威, 乘滅賊之威以行惠。」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從, 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 非不願從也;想其潛慮, 非不追悔也。但以倡狂失計, 已竊大號, 雖荷陛下全宥之恩, 然不能不自面見於天地之間耳。縱未順命, 斯為獨夫, 內則無辭以起兵, 外則無類以求助, 其計不過厚撫部曲, 偷容歲時, 心雖陸梁, 勢必不致。陛下但敕諸鎮各守封疆, 彼既氣奪算窮, 是乃狴牢之類, 不有人禍, 則當鬼誅。古之不戰而屈人之兵者, 斯之謂歟!
丁卯, 詔以「李懷光嘗有功, 宥其一男, 使續其後, 賜之田宅, 歸其首及屍使葬。加馬燧兼侍中, 渾瑊檢校司空, 餘將卒賞賚各有差。諸道與淮西連接者, 宜各守封疆, 非彼侵軼, 不須進討。李希烈若降, 當待以不死, 自餘將士百姓, 一無所問。」
, 李晟嘗將神策軍戍成都, 及還, 以營妓高洪自隨。西川節度使張延賞怒, 追而還之, 由是有隙。至是, 劉從一有疾, 上召延賞入相。晟表陳其過惡, 上重違其意, 以延賞為左僕射。
駱元光將殺徐庭光, 謀於韓遊瑰曰:「庭光辱吾祖考, 吾欲殺之, 馬公必怒, 公能救其死乎!」遊瑰曰:「諾。」壬午, 遇庭光於軍門之外, 揖而數其罪, 命左右碎斬之。入見馬燧, 頓首請罪, 燧大怒曰:「庭光已降, 受朝廷官爵, 公不告輒殺之, 是無統帥也」欲斬之。遊瑰曰:「元光殺裨將, 公猶怒如此。公殺節度使, 天子其謂何!」燧默然。渾瑊亦為之請, 乃捨之。
渾瑊鎮河中, 盡得李懷光之眾, 朔方軍自是分居邠、蒲矣。
盧龍節度使劉怦疾病, 九月, 己亥, 詔以其子行軍司馬濟權知節度事。怦尋薨。
己未,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劉從一罷為戶部尚書;庚申, 薨。
, 十月, 上祀圜丘, 赦天下。
十二月, 甲戌, 戶部奏今歲入貢者凡百五十州。
于闐王曜上言:「兄勝讓國於臣, 今請復立勝子銳。」上以銳檢校光祿卿, 還其國。勝固辭曰:「曜久行國事, 國人悅服。銳生長京華, 不習其俗, 不可往。」上嘉之, 以銳為韶王咨議。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七貞元二年(丙寅, 公元七八六年)
, 正月, 壬寅, 以吏部侍郎劉滋為左散騎常侍, 與給事中崔造、中書舍人齊映並同平章事。滋, 子玄之孫也。造少居上元, 與韓會、盧東美、張正則為友, 以王佐自許, 時人謂之「四夔」。上以造在朝廷敢言, 故不次用之。滋、映多讓事於造。造久在江外, 疾錢穀諸使罔上之弊, 奏罷水陸運使、度支巡院、江、淮轉運使等, 諸道租賦悉委觀察使、刺史遣官部送詣京師。令宰相分判尚書六曹:齊映判兵部, 李勉判刑部, 劉滋判吏部、禮部, 造判戶部、工部, 又以戶部侍郎元琇判諸道鹽鐵、榷酒, 吉中孚判度支兩稅。
李希烈將杜文朝寇襄州, 二月, 癸亥, 山南東道節度使樊澤擊擒之。
崔造與元琇善, 故使判鹽鐵。韓滉奏論鹽鐵過失;甲戌, 以琇為尚書右丞。陝州水陸運使李泌奏:「自集津至三門, 鑿山開車道十八裏, 以避底柱之險。」是月道成。
三月, 李希烈別將寇鄭州, 義成節度使李澄擊破之。希烈兵勢日蹙, 會有疾。夏, 四月, 丙寅, 大將陳仙奇使醫陳山甫毒殺之。因以兵悉誅其兄弟妻子, 舉眾來降。甲申, 以仙奇為淮西節度使。
關中倉廩竭, 禁軍或自脫巾呼於道曰:「拘吾於軍而不給糧, 吾罪人也!」上憂之甚, 會韓滉運米三萬斛至陝, 李泌即奏之。上喜, 遽至東宮, 謂太子曰:「米已至陝, 吾父子得生矣!」時禁中不釀, 命於坊市取酒為樂。又遣中使諭神策六軍, 軍士皆呼萬歲。時比歲饑饉, 兵民率皆瘦黑, 至是麥始熟, 市有醉人, 當時以為嘉瑞。人乍飽食, 死者復伍之一。數月, 有膚色乃復故。
以橫海軍使程日華為節度使。
, 七月, 淮西兵馬使吳少誠殺陳仙奇, 自為留後。少誠素狡險, 為李希烈所寵任, 故為之報仇。己酉, 以虔王諒為申、光、隨、蔡節度大使, 以少誠為留後。以隴右行營節度使曲環為陳許節度使。陳許荒亂之餘, 戶口流散。曲環以勤儉率下, 政令寬簡, 賦役平均, 數年之間, 流亡復業, 兵食皆足。
八月, 癸未, 義成節度使李澄薨, 其子克寧謀總軍務, 秘不發喪。
丙戌, 吐蕃尚結贊大舉寇涇、隴、邠、寧, 掠人畜, 芟禾稼, 西鄙騷然, 州縣各城守, 詔渾將萬人, 駱元光將八千人屯咸陽以備之。
, 上與常侍李泌議復府兵, 泌因為上歷敘府兵自西魏以來興廢之由, 且言:「府兵平日皆安居田畝, 每府有折衝領之, 折衝以農隙教習戰陳。國家有事征發, 則以符契下其州及府, 參驗發之, 至所期處。將帥按閱, 有教習不精者, 罪其折衝, 甚者罪及刺史。軍還, 則賜勳加賞, 便道罷之。行者近不逾時, 遠不經歲。高宗以劉仁軌為洮河鎮守使以圖吐蕃, 於是始有久戍之役。武後以來, 承平日久, 府兵浸墮, 為人所賤, 百姓恥之, 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又, 牛仙客以積財得宰相, 邊將效之。山東戍卒多繼繒帛自隨, 邊將誘之寄於府庫, 晝則若役, 夜縶地牢, 利其死而沒入其財。故自天寶以後, 山東戍卒還者什無二三, 其殘虐如此。然未嘗有外叛內侮, 殺帥自擅者, 誠以顧戀田園, 恐累宗族故也。自開元之末, 張說始募長徵兵, 謂之弓廣騎, 其後益為六軍。及李林甫為相, 奏諸軍皆募人為之。兵不土著, 又無宗族, 不自重惜, 忘身徇利, 禍亂遂生, 至今為梗。曏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廢, 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陛下思復府兵, 此乃社稷之福, 太平有日矣。」上曰:「俟平河中, 當與卿議之。」九月, 丁亥, 詔十六衛各置上將軍, 以寵功臣。改神策左、右廂為左、右神策軍, 殿前射生左、右廂為殿前左、右射生軍, 各置大將軍二人、將軍二人。
庚寅, 李克寧始發父澄之喪, 殺行軍司馬馬鉉, 墨縗出視事, 增兵城門。劉玄佐出師屯境上以制之, 且使告諭切至, 克寧乃不敢襲位。丁酉, 以東都留守賈耽為義成節度使, 。克寧悉取府庫之財夜出, 軍士從而剽之, 比明殆盡。淄青兵數千自行營歸, 過滑州, 將佐皆曰:「李納雖外奉朝命, 內畜兼併之志, 請館其兵於城外。」賈耽曰:「奈何與人鄰道而野處其將士乎!」命館於城中。耽時引百騎獵於納境, 納聞之, 大喜, 服其度量, 不敢犯也。
吐蕃遊騎及好畤。乙巳, 京城戒嚴, 復遣左金吾將軍張獻甫屯咸陽。民間傳言復欲出幸以避吐蕃, 齊映見上言曰:「外間皆言陛下已理裝, 具糗糧, 人情心兇懼。夫大福不再, 陛下奈何不與臣等熟計之!」因伏地流涕, 上亦為之動容。
李晟遣其將王佖將驍勇三千伏於汧城, 戒之曰:「虜過城下, 勿擊其首;首雖敗, 彼全軍而至, 汝弗能當也。不若俟前軍已過, 見五方旗, 虎豹衣, 乃其中軍也, 出其不意擊之, 必大捷。」佖用其言, 尚結贊敗走。軍士不識尚結贊, 僅而獲免。尚結贊謂其徒曰:「唐之良將, 李晟、馬燧、渾瑊而已, 當以計去之。」入鳳翔境內, 無所俘掠, 以兵二萬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來, 何不出犒我!」經宿, 乃引退。冬, 十月, 癸亥, 李晟遣蕃落使野詩良輔與王佖將步騎五千襲吐蕃摧砂堡。壬申, 遇吐蕃眾二萬, 與戰, 破之, 乘勝逐北, 至堡下, 攻拔之, 斬其將扈屈律悉蒙, 焚其蓄積而還。尚結贊引兵自寧、慶北去, 癸酉, 軍於合水之北。邠寧節度使韓遊瑰遣其將史履程夜襲其營, 殺數百人。吐蕃追之, 遊瑰陳於平川, 潛使人鼓於西山。虜驚, 棄所掠而去。
十一月, 甲午, 立淑妃王氏為皇后。
乙未, 韓滉入朝。丁酉, 皇后崩。
辛醜, 吐蕃寇鹽州, 謂刺史杜彥光曰:「我欲得城, 聽爾率人去。」彥光悉眾奔鄜州, 吐蕃入據之。
劉玄佐在汴, 習鄰道故事, 久未入朝。韓滉過汴, 玄佐重其才望, 以屬吏禮謁之。滉相約為兄弟, 請拜玄佐母。其母喜, 置酒見之。酒半, 滉曰:「弟何時入朝?」玄佐曰:「久欲入朝, 但力未辦耳。」滉曰:「滉力可及, 弟宜早入朝。丈母垂白, 不可使更帥諸婦女往填宮也!」母悲泣不自勝。滉乃遺玄佐錢二十萬緡, 備行裝。滉留大樑三日, 大出金帛賞勞, 一軍為之傾動。玄佐驚服, 既而遣人密聽之, 滉問孔目吏, 「今日所費幾何?」詰責甚細。玄佐笑曰:「吾知之矣!」壬寅, 玄佐與陳許節度使曲環俱入朝。
崔造改錢穀法, 事多不集。諸使之職, 行之已久, 中外安之。元琇既失職, 造憂懼成疾, 不視事。既而江、淮運米大至, 上嘉韓滉之功。十二月, 丁巳, 以滉兼度支、諸道鹽鐵, 轉運等使, 造所條奏皆改之。
吐蕃又寇夏州, 亦令刺史托跋乾暉帥眾去, 遂據其城。又寇銀州, 州素無城, 吏民皆潰。吐蕃亦棄之, 又陷麟州。
韓滉屢短元琇於上。庚申, 崔造罷為右庶子, 琇貶雷州司戶。以吏部侍郎班宏為戶部侍郎、度支副使。
韓遊瑰奏請發兵攻鹽州, 吐蕃救之, 則使河東襲其背。丙寅, 詔駱元光及陳許兵馬使韓全義將步騎萬二千人會邠寧軍, 趣鹽州, 又使馬燧以河東軍擊吐蕃。燧至右州, 河曲六胡州皆降, 遷於云、朔之間。
工部侍郎張彧, 李晟之婿也。晟在鳳翔, 以女嫁慕客崔樞, 禮重樞過於彧。彧怒, 遂附於張延賞;給事中鄭云逵嘗為晟行軍司馬, 失晟意, 亦附延賞。上亦忌晟功名。會吐蕃有離間之言, 延賞等騰謗於朝, 無所不至。晟聞之, 晝夜泣, 目為之腫, 悉遣子弟詣長安, 表請削髮為僧, 上慰諭, 不許。辛未, 於朝, 見上, 自陳足疾, 懇辭方鎮, 上不許。韓滉素與晟善, 上命滉與劉玄佐諭旨於晟, 使與延賞釋怨。晟奉詔, 滉等引延賞詣晟第謝, 結為兄弟, 因宴飲盡歡。又宴於滉、玄佐之第, 亦如之。滉因使晟表薦延賞為相。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七貞元三年(丁卯, 公元七八七年)
, 正月, 壬寅, 以左僕射張延賞同平章事。李晟為其子請婚於延賞, 延賞不許。晟謂人曰:「武夫性快, 釋也於杯酒間, 則不復貯胸中矣。非如文士難犯, 外雖和解, 內蓄憾如故, 吾得無懼哉!」
, 李希烈據淮西, 選騎兵尤精者為左、右門槍、奉國四將, 步兵尤精者為左、右克平十將。淮西少馬, 精兵皆乘騾, 謂之騾軍。陳仙奇舉淮西降, 才數月, 詔發其兵於京西防秋。仙奇遣都知兵馬使蘇浦悉將淮西精兵五千人以行。會仙奇為吳少誠所殺, 少誠密遣人召門槍兵馬使吳法超等使引兵歸。浦不之知。法超等引步騎四千自鄜州叛歸, 渾瑊使其將白娑勒追之, 反為所敗。丙午, 上急遣中使敕陝虢觀察使李泌發兵防遏, 勿令濟河。泌遣押牙唐英岸將兵趣靈寶, 淮西兵已陳於河南矣。泌乃命靈寶給其食, 淮西兵亦不敢剽掠。明日, 宿陝西七裏。泌不給其食, 遣將將選士四百人分為二隊, 伏於太原倉之隘道, 令之曰:「賊十隊過, 東伏則大呼擊之, 西伏亦大呼應之, 勿遮道, 勿留行, 常讓以半道, 隨而擊之。」又遣虞侯集近村少年各持弓、刀、瓦石躡賊後, 聞呼亦應而追之。又遣唐英岸將千五百人夜出南門, 陳於澗北。明日四鼓, 淮西兵起行入隘, 兩伏發。賊眾驚亂, 且戰且走, 死者四之一。進遇唐英岸, 邀而擊之, 賊眾大敗, 擒其騾軍兵馬使張崇獻。泌以賊必分兵自山路南遁, 又遣都將燕子楚將兵四百自炭竇谷趣長水。賊二日不食, 屢戰皆敗, 英岸追至永寧東, 賊皆潰入山谷。吳法超果帥其眾太半趣長水, 燕子楚擊之, 斬法超, 殺其士卒三分之二。上以陝兵少, 發神策軍步騎五千往助泌, 至赤水, 聞賊已破而還。上命劉玄佐乘驛歸汴, 以詔書緣道誘之, 得百三十餘人, 至汴州, 盡殺之。其潰兵在道, 復為村民所殺, 得至蔡者, 才四十七人。吳少誠以其少, 悉斬之以聞。且遣使以幣謝李泌, 為其破叛卒也。泌執張崇獻等六十餘人送京師, 詔悉腰斬於鄜州軍門, 以令防秋之眾。
, 云南王閤羅鳳陷巂州, 獲西瀘令鄭回。回, 相州人, 通經術, 閤羅鳳愛重之。其子鳳迦異及孫異牟尋、曾孫尋夢湊皆師事之, 每授學, 回得撻之。及異牟尋為王, 以回為清平官。清平官者, 蠻相也, 凡有六人, 而國事專決於回。五人者事回甚卑謹, 有過, 則回撻之。云南有眾數十萬, 吐蕃每入寇, 常以云南為前鋒, 賦斂重數, 又奪其險要立城堡, 歲徵兵助防, 云南苦之。回因說異牟尋復自歸於唐, 曰:「中國尚禮義, 有惠澤, 無賦役。」異牟尋以為然, 而無路自致, 凡十餘年。及西川節度使韋皋至鎮, 招撫境上群蠻, 異牟尋潛遣人因諸蠻求內附。皋奏:「今吐蕃棄好, 暴亂鹽、夏, 宜因云南及八國生羌有歸化之心招納之, 以離吐蕃之黨, 分其勢。」上命皋先作邊將書以諭之, 微觀其趣。
張延賞與齊映有隙, 映在諸相中頗稱敢言, 上浸不悅。延賞言映非宰相器。壬子, 映貶夔州刺史。劉滋羅為左散騎常侍, 以兵部侍郎柳渾同平章事。韓滉性苛暴, 方為上所任, 言無不從, 他相充位而已, 百官群吏救過不贍。渾另為滉所引薦, 正色讓之曰:「先相公以褊察為相, 不滿歲而罷, 今公又甚焉。奈何榜吏於省中, 至有死者!且作福作威, 豈人臣所宜!」滉愧, 為之少霽威嚴。
二月, 壬戌, 以檢校左庶子崔浣充入吐蕃使。
戊寅, 鎮海節度使、同平章事、充江、淮轉運使韓滉薨。滉久在二浙, 所辟僚佐, 各隨其長, 無不得人。嘗有故人子謁之, 考其能, 一無所長, 滉與之宴, 竟席, 未嘗左右視及與並坐交言。後數日, 署為隨軍, 使監庫門。其人終日危坐, 吏卒無敢妄出入者。
分浙江東、西道為三:浙西, 治潤州;浙東, 治越州;宣、歙、池, 治宣州;各置觀察使以領之。上以果州刺史白志貞為浙西觀察使, 柳渾曰:「志貞, 憸人, 不可復用。」會渾疾, 不視事, 辛巳, 詔下, 用之。渾疾間, 遂乞骸骨, 不許。
甲申, 葬昭德皇后於靖陵。
三月, 丁酉, 以左庶子李銛充入吐蕃使。
, 吐蕃尚結讚得鹽、夏州, 各留千餘人戍之, 退屯鳴沙。自冬入春, 羊馬多死。糧運不繼, 又聞李晟克摧沙, 馬燧、渾瑊等各舉兵臨之, 大懼, 屢遣使求和, 上未之許。乃遣使卑辭厚禮求和於馬燧, 且請修清水之盟而歸侵地, 使者相繼於路。燧信其言, 留屯石州, 不復濟河, 為之請於朝。李晟曰:「戎狄無信, 不如擊之。」韓遊瑰曰:「吐蕃弱則求盟, 強則入寇, 今深入塞內而求盟, 此必詐也!」韓滉曰:「今兩河無虞, 若城原、鄯、洮、渭四州, 使李晟、劉玄佐之徒將十萬眾戍之, 河、湟二十餘州可復也。其資糧之費, 臣請主辦。」上由是不聽燧計, 趣使進兵。燧請與吐蕃使論頰熱俱入朝論之, 會滉薨, 燧、延賞皆與晟有隙, 欲反其謀, 爭言和親便。上亦恨回紇, 欲與吐蕃和, 共擊之, 得二人言, 正會己意, 計遂定。延賞數言「晟不宜久典兵, 請以鄭云逵代之。」上曰:「當令自擇代者。」乃謂晟曰:「朕以百姓之故, 與吐蕃和親決矣。大臣既與吐蕃有怨, 不可復之鳳翔, 宜留朝廷, 朝夕輔朕, 自擇一人可代鳳翔者。晟薦都虞候邢君牙。君牙, 樂壽人也。丙午, 以君牙為鳳翔尹團練使。丁未, 加晟太尉、中書令, 勳、封如故;餘悉罷之。晟在鳳翔, 嘗謂僚佐曰:「魏徵好直諫, 餘竊慕之。」行軍司馬李叔度曰:「此乃儒者所為, 非勳德所宜。」晟斂容曰:「司馬失言。晟任兼將相, 知朝廷得失不言, 何以為臣!」叔度慚而退。及在朝廷, 上有所顧問, 極言無隱。性沉密, 未嘗洩於人。
辛亥, 馬燧入朝。燧既來, 諸軍皆閉壁不戰, 尚結贊遽自鳴沙引歸, 其眾乏馬, 多徒行者。崔浣見尚結贊, 責以負約。尚結贊曰:「吐蕃破硃泚, 未獲賞, 是以來, 而諸州各城守, 無由自達。鹽、夏守者以城授我而遁, 非我取之也。今明公來, 欲踐修舊好, 固吐蕃之願也。今吐蕃將相以下來者二十一人, 渾侍中嘗與之共事, 知其忠信。靈州節度使杜希全、涇原節度使李觀皆信厚聞於異域, 請使之主盟。」
, 四月, 丙寅, 浣至長安。辛未, 以浣為鴻臚卿, 復使入吐蕃語尚結贊曰:「希全守靈, 不可出境, 李觀已改官, 今遣渾瑊盟於清水。」且令先歸鹽、夏二州。五月, 甲申, 渾自咸陽入朝, 以為清水會盟使。戊子, 以兵部尚書崔漢衡為副使, 司封員外郎鄭叔矩為判官, 特進宋奉朝為都監。己醜, 瑊將二萬餘人赴盟所。乙巳, 尚結贊遣其屬論泣贊來言:「清水非吉地, 請盟於原州之土梨樹, 既盟而歸鹽、夏二州。」上皆許之。神策將馬有麟奏:「土梨樹多阻險, 恐吐蕃設伏兵, 不如平涼川坦夷。」時論泣贊已還, 丁未, 遣使追告之。
申蔡留後吳少誠, 繕兵完城, 欲拒朝命, 判官鄭常、大將楊冀謀逐之, 詐為手詔賜諸將申州刺史張伯元等。事洩, 少誠殺常、冀、伯元。大將宋旻、曹濟奔長安。
閏月, 己未, 韋皋復與東蠻和義王苴那時書, 使詗伺導達云南。
庚申, 大省州、縣官員, 收其祿以給戰士, 張延賞之謀也。時新除官千五百人, 而當減者千餘人, 怨嗟盈路。
, 韓滉薦劉玄佐可使將兵復河、湟, 上以問玄佐, 玄佐亦贊成之。滉薨, 玄佐奏言:「吐蕃方強, 未可與爭。」上遣中使勞問玄佐, 玄佐臥而受命。張延賞知玄佐不可用, 奏以河、湟事委李抱真, 抱真亦固辭。皆由延賞罷李晟兵柄, 故武臣皆憤怒解體, 不肯為用故也。
上以襄、鄧扼淮西衝要, 癸亥, 以荊南節度使曹王皋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以襄、鄧、復、郢、安、隨、唐七州隸之。
渾瑊之發長安也, 李晟深戒之, 以盟所為備不可不嚴。張延賞言於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 故戒瑊以嚴備。我有疑彼之形, 則彼亦疑我矣, 盟何由成!」上乃召瑊, 切戒以推誠待虜, 勿自為猜貳以阻虜情。瑊奏吐蕃決以辛未盟, 延賞集百官, 以瑊表稱詔示之曰:「李太尉謂吐蕃和好必不成, 此渾侍中表也, 盟日定矣。」晟聞之, 泣謂所親曰:「吾生長西陲, 備諳虜情, 所以論奏, 但恥朝廷為犬戎所侮耳!」
上始命駱元光屯潘原, 韓遊瑰屯洛口, 以為瑊援。元光謂瑊曰:「潘原距盟所且七十裏, 公有急, 元光何從知之!請與公俱。」瑊以詔指固止之。元光不從, 與瑊連營相次, 距明所三十餘裏。元光壕柵深固, 瑊壕柵皆可逾也。元光伏兵於營西, 韓遊瑰亦遣五百騎伏於其側, 曰:「若有變, 則汝曹西趣柏泉以分其勢。」尚結贊與瑊約, 各以甲士三千人列於壇之東西, 常服者四百人從至壇下, 辛未, 將盟, 尚結贊又請各遣遊騎數十更相覘索, 瑊皆許之。吐蕃伏精騎數萬於壇西, 遊騎貫穿唐軍, 出入無禁。唐騎入虜軍, 悉為所擒, 瑊等皆不知, 入幕, 易禮服。虜伐鼓三聲, 大噪而至, 殺宋奉朝等於幕中。瑊自幕後出, 偶得它馬乘之, 伏鬣入其銜, 馳十餘裏, 銜方及馬口, 故矢過其背而不傷。唐將卒皆東走, 虜縱兵追擊, 或殺或擒之, 死者數百人, 擒者千餘人, 崔漢衡為虜騎所擒。渾瑊至其營, 則將卒皆遁去, 營空矣。駱元光發伏成陳以待之, 虜追騎愕眙。瑊入元光營, 追騎顧見邠寧軍西馳, 乃還。元光以輜重資瑊, 與瑊收散卒, 勒兵整陳而還。
是日上臨朝, 謂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 社稷之福。」馬燧曰:「然。」柳渾曰:「戎狄, 豺狼也, 非盟誓可結。今日之事, 臣竊憂之!」李晟曰:「誠如渾言。」上變色曰:「柳渾書生, 不知邊計;大臣亦為此言邪!」皆伏地頓首謝, 因罷朝。是夕, 韓遊瑰表言:「虜劫盟者, 兵臨近鎮。」上大驚, 街遞其表以示渾。明旦, 謂渾曰:「卿書生, 乃能料敵如此其審乎!」上欲出幸, 以避吐蕃, 大臣諫而止。
李晟大安園多竹, 復有為飛語者, 云「晟伏兵大安亭, 謀因倉猝為變。」晟遂伐其竹。
癸酉, 上遣中使王子恆繼詔遺尚結贊, 至吐蕃境, 不納而還。渾瑊留屯奉天。甲戌, 尚結至故原州, 引見崔漢衡等曰:「吾飾金械, 欲械瑊以獻贊普。今失瑊, 虛致公輩。」又謂馬燧之侄弇曰:「胡以馬為命, 吾在河曲, 春草未生, 馬不能舉足, 當是時, 侍中渡河掩之, 吾全軍覆沒矣!所以求和, 蒙侍中力。今全軍得歸, 奈何拘其子孫!」命弇與宦官俱文珍、渾瑊將馬寧俱歸。分囚崔漢衡等於河、廓、鄯州。上聞尚結贊之言, 由是惡馬燧。
六月, 丙戌, 以馬燧為司徒兼侍中, 罷其副元帥、節度使。初, 吐蕃尚結贊惡李晟、馬燧、渾瑊, 曰:「去三人, 則唐可圖也。」於是離間李晟, 因馬燧以求和, 欲執渾瑊以賣燧, 使並獲罪, 因縱兵直犯長安, 會失渾瑊而止。張延賞慚懼, 謝病不視事。
以陝虢觀察使李泌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河東都虞候李自良從馬燧入朝, 上欲以為河東節度使, 自良固辭曰:「臣事燧日久, 不欲代之為帥。」乃以為右龍武大將軍。明日, 自良入謝, 上謂之曰:「卿於馬燧, 存軍中事分, 誠為得禮。然北門之任, 非卿不可。」卒以自良為河東節度使。
吐蕃之戍鹽、夏者, 饋運不繼, 人多病疫思歸, 尚結贊遣三千騎逆之, 悉焚其廬舍, 毀其城, 驅其民而去。靈鹽節度使杜希全遣兵分守之。
韋皋以云南頗知書, 壬辰, 自以書招諭之, 令趣遣使入見。
李泌初視事, 壬寅, 與李晟、馬燧、柳渾俱入見, 上謂泌曰:「卿昔在靈武, 已應為此官, 卿自退讓。朕今用卿, 欲與卿有約, 卿慎勿報仇, 有恩者朕當為卿報之。」對曰:「臣素奉道, 不與人為仇。李輔國、元載皆害臣者, 今自斃矣。素所善及有恩者, 率已顯達, 或多零落, 臣無可報也。」上曰:「雖然, 有小恩者, 亦當報之。」對曰:「臣今日亦願與陛下為約, 可乎?」上曰:「何不可!」泌曰:「願陛下勿害功臣。臣受陛下厚恩, 固無形跡。李晟、馬燧有大功於國, 聞有讒之者, 雖陛下必不聽, 然臣今日對二人言之, 欲其不自疑耳。陛下萬一害之, 則宿衛之士, 方鎮之臣, 無不憤惋而反仄, 恐中外之變不日復生也!人臣苛蒙人主愛信則幸矣, 官於何有!臣在靈武之日, 未嘗有官, 而將相皆受臣指畫;陛下以李懷光為太尉而懷光愈懼, 遂至於叛。此皆陛下所親見也。今晟、燧富貴已足, 苟陛下坦然待之, 使其自保無虞, 國家有事則出從征伐, 無事則入奉朝請, 何樂如之!故臣願陛下勿以二臣功大而忌之, 二臣勿以位高而自疑, 則天下永無事矣。」上曰:「朕始聞卿言, 聳然不知所謂。及聽卿剖析, 乃知社稷之至計也!朕謹當書紳, 二大臣亦當共保之。」晟、燧皆起, 泣謝。上因謂泌曰:「自今凡軍旅糧儲事, 卿主之。吏、禮委延賞, 刑法委渾。」泌曰:「不可。陛下不以臣不才, 使待罪宰相。宰相之職, 不可分也。非如給事則有吏過、兵過, 舍人則有六押, 至於宰相, 天下之事咸共平章。若各有所主, 是乃有司, 非宰相也。」上笑曰:「朕適失辭, 卿言是也。」泌請復所減州、縣官。上曰:「置吏以為人也, 今戶口減於承平之時三分之二, 而吏員更增, 可乎!」對曰:「戶口雖減, 而事多於承平且十倍, 吏得無增乎!且所減皆有職事而冗官不減, 此所以為未當也。至德以來置額外官, 敵正官三分之一, 若聽使計日得資然後停, 加兩選授同類正員官。如此, 則不惟不怨, 兼使之喜矣。」又請諸王未出閣者不除府官, 上皆從之。乙卯, 詔先所減官, 並復故。
, 張延賞在西川, 與東川節度使李叔明有隙。上入駱穀, 值霖雨, 道塗隊伍滑, 衛士多亡歸硃泚, 叔明之子升及郭子儀之子曙, 令狐彰之子建等六人, 恐有奸人危乘輿, 相與嚙臂為盟, 著行滕、釘革奚, 更鞚上馬以至梁州, 他人皆不得近。及還長安, 上皆以為禁衛將軍, 寵遇甚厚。張延賞知升私出入郜國大長公主第, 密以白上。上謂李泌曰:「郜國已老, 升年少, 何為如是!殆必有故, 卿宜察之。」泌曰:「此必有欲動搖東宮者。誰為陛下言之?」上曰:「卿勿問, 第為朕察之。」泌曰:「必延賞也。」上曰:「何以知之?」泌具為上言二人之隙, 且曰:「升承恩顧, 典禁兵, 延賞無以中傷, 而郜國乃太子蕭妃之母也, 故欲以此陷之耳。」上笑曰:「是也。」泌因請除升它官, 勿令宿衛以遠嫌。
, 七月, 以升為詹事。郜國, 肅宗之女也。
甲子, 割振武之綏、銀二州, 以右羽林將軍韓潭為夏、綏、銀節度使, 帥神策之士五千、朔方、河東之士三千鎮夏州。
時關東防秋兵大集, 國用不充。李泌奏:「自變兩稅法以來, 籓鎮、州、縣多違法聚斂。繼以硃泚之亂, 爭榷率、征罰以為軍資, 點募自防。泚既平, 自懼違法, 匿不敢言。請遣使以詔旨赦其罪, 但令革正, 自非於法應留使、留州之外, 悉輸京師。其官典逋負, 可征者征之, 難征者釋之, 以示寬大。敢有隱沒者, 重設告賞之科而罪之。」上喜曰:「卿策甚長, 然立法太寬, 恐所得無幾!」對曰:「茲事臣固熟思之, 寬則獲多而速, 急則獲少而遲。蓋以寬則人喜於免罪而樂輸, 急則競為蔽匿, 非推鞫不能得其實, 財不足濟今日之急而皆入於奸吏矣。」上曰:「善!」以度支員外郎元友直為河南、江、淮南句勘兩稅錢帛使。
, 河、隴既沒於吐蕃, 自天寶以來, 安西、北庭奏事及西域使人在長安者, 歸路既絕, 人馬皆仰給於鴻臚。禮賓委府、縣供之, 於度支受直。度支不時付直, 長安市肆不勝其弊。李泌知胡客留長安久者, 或四十餘年, 皆有妻子, 買田宅, 舉質取利, 安居不欲歸, 命檢括胡客有田宅者停其給。凡得四千人, 將停其給。胡客皆詣政府訴之, 泌曰:「此皆從來宰相之過, 豈有外國朝貢使者留京師數十年不聽歸乎!今當假道於回紇, 或自海道各遣歸國, 有不願歸者, 當於鴻臚自陳, 授以職位, 給俸祿為唐臣。人生當乘時展用, 豈可終身客死邪!」於是胡客無一人願歸者, 泌皆分隸神策兩軍, 王子、使者為散兵馬使或押牙, 餘皆為卒, 禁旅益壯。鴻臚所給胡客才十餘人, 歲省度支錢五十萬緡, 市人皆喜。
上復問泌以復府兵之策。對曰:「今歲征關東卒戍京西者十七萬人, 計歲食粟二百四萬斛。今粟鬥直錢百五十, 為錢三百六萬緡。國家比遭饑亂, 經費不充, 就使有錢, 亦無粟可糴, 未暇議復府兵也。」上曰:「然將奈何?亟減戍卒歸之, 何如?」對曰:「陛下誠能用臣之言, 可以不減戍卒, 不擾百姓, 糧食皆足, 粟麥日賤, 府兵亦成。」上曰:「果能如是, 何為不用!」對曰:「此須急為之, 過旬日則不及矣。今吐蕃久居原、蘭之間, 以牛運糧, 糧盡, 占無所用, 請發左藏惡繒染為彩纈, 因黨項以市之, 每頭不過二三匹, 計十八萬匹, 可致六萬餘頭。又命諸冶鑄農器糴麥種, 分賜沿邊軍鎮, 募戍卒, 耕荒田而種之, 約明年麥熟倍償其種, 其餘據時價五分增一, 官為糴之。來春種禾亦如之。關中土沃而久荒, 所收必厚。戍卒獲利, 耕者浸多。邊地居人至少, 軍士月食官糧, 粟麥無所售, 其價必賤, 名為增價, 實比今歲所減多矣。」上曰:「善!」即命行之。泌又言:「邊地官多闕, 請募人入粟以補之, 可足今歲之糧。」上亦從之, 因問曰:「卿言府兵亦集, 如何?」對曰:「戍卒因屯田致富, 則安於其土, 不復思歸。舊制, 戍卒三年而代, 及其將滿, 下令有願留者, 即以所開田為永業。家人原來來者, 本貫給長牒續食而遣之。據應募之數, 移報本道, 雖河朔諸帥得免更代之煩, 亦喜聞矣。不過數番, 則戍卒皆土著, 乃悉以府兵之法理之, 是變關中之疲弊為富強也。」上喜曰:「如此, 天下無復事矣。」泌曰:「未也。臣能不用中國之兵使吐蕃自困。」上曰:「計將安出?」對曰:「臣未敢言之, 俟麥禾有效, 然後可議也。」上固問, 不對。泌意欲結回紇、大食、云南與共圖吐蕃, 令吐蕃所備者多。知上素恨回紇, 恐聞之不悅, 並屯田之議不行, 故不肯言。既而戍卒應募, 願耕屯田者什五六。
壬申, 賜駱元光姓名李元諒。

左僕射、同平章事張延賞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