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194

【唐紀十】
起玄黓執徐, 盡強圉作噩四月, 凡五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六年(壬辰, 公元六三二年)

, 正月, 乙卯朔, 日有食之。
癸酉, 靜州獠反, 將軍李子和討平之。
文武官復請封禪, 上曰:「卿輩皆以封禪為帝王盛事, 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 家給人足, 雖不封禪, 庸何傷乎!昔秦始皇封禪, 而漢文帝不封禪, 後世豈以文帝之賢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掃地而祭, 何必登泰山之巔, 封數尺之土, 然後可以展其誠敬乎!」群臣猶請之不已, 上亦欲從之, 魏徵獨以為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禪者, 以功未高邪?」曰:「高矣。」「德未厚邪?」曰:「厚矣。」「中國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谷未豐邪?」曰:「豐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則何為不可封禪?」對曰:「陛下雖有此六者, 然承隋末大亂之後, 戶口未復, 倉廩尚虛, 而車駕東巡, 千乘萬騎, 其供頓勞費, 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禪, 則萬國咸集, 遠夷君長, 皆當扈從;今自伊、洛以東至於海、岱, 煙火尚希, 灌莽極目, 此乃引戎狄入腹中, 示之以虛弱也。況賞賚不貲, 未厭遠人之望;給復連年, 不償百姓之勞;崇虛名而受實害, 陛下將焉用之!」會河南、北數州大水, 事遂寢。
上將幸九成宮, 通直散騎常侍姚思廉諫。上曰:「朕有氣疾, 暑輒頓劇, 往避之耳。」賜思廉絹五十匹。
監察御史馬周上疏, 以為:「東宮在宮城之中, 而大安宮乃在宮城之西, 制度比於宸居, 尚為卑小, 於四方觀聽, 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 以稱中外之望。又, 太上皇春秋已高, 陛下宜朝夕視膳。今九成宮去京師三百餘里, 太上皇或時思念陛下, 陛下何以赴之?又, 車駕此行, 欲以避暑;太上皇尚留暑中, 而陛下獨居京處, 溫清之禮, 竊所未安。今行計已成, 不可復止, 願速示返期, 以解眾惑。又, 王長通、白明達皆樂工, 韋槃提、斛斯正止能調馬, 縱使技能出眾, 正可賚之金帛, 豈得超授官爵, 鳴玉曳履, 與士君子比肩而立, 同坐而食?臣竊恥之。」上深納之。
上以新令無三師官, 二月, 丙戌, 詔特置之。
三月, 戊辰, 上幸九成宮。
庚午, 吐谷渾寇蘭州, 州兵擊走之。
長樂公主將出降, 上以公主皇后所生, 特愛之, 敕有司資送倍於永嘉長公主。魏徵諫曰;「昔漢明帝欲封皇子, 曰:『我子豈得與先帝子比!』皆令半楚、淮陽。今資送公主, 倍於長主, 得無異於明帝之意乎!」上然其言, 入告皇后。後歎曰:「妾亟聞陛下稱重魏徵, 不知其故, 今觀其引禮義以抑人主之情, 乃知真社稷之臣也!妾與陛下結髮為夫婦, 曲承恩禮, 每言必先候顏色, 不敢輕犯威嚴;況以人臣之疏遠, 乃能抗言如是, 陛下不可不從也。」因請遣中使繼錢四百緡、絹四百匹以賜征, 且語之曰:「聞公正直, 乃今見之, 故以相賞。公宜常秉此心, 勿轉移也。」上嘗罷朝, 怒曰:「會須殺此田舍翁。」後問為誰, 上曰:「魏徵每廷辱我。」後退, 具朝服立於庭, 上驚問其故。後曰:「妾聞主明臣直;今魏徵直, 由陛下之明故也, 妾敢不賀!」上乃悅。
, 四月, 辛卯, 襄州都督鄒襄公張公謹卒。明日, 上出次發哀。有司奏, 辰日忌哭。上曰:「君之於臣, 猶父子也, 情發於衷, 安避辰日!」遂哭之。
六月, 己亥, 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辛亥, 江王囂薨。
, 七月, 丙辰, 焉耆王突騎支遣使入貢。初, 焉耆入中國由磧路, 隋末閉塞, 道由高昌;突騎支請復開磧路以便往來, 上許之。由是高昌恨之, 遣兵襲焉耆, 大掠而去。
辛未, 宴三品已上於丹霄殿。上從容言曰:「中外又安, 皆公卿之力。然隋煬帝威加夷、夏, 頡利跨有北荒, 統葉護雄據西域, 今皆覆亡, 此乃朕與公等所親見, 勿矜強盛以自滿也!」
西突厥肆葉護可汗發兵擊薛延陀, 為薛延陀所敗。肆葉護性猜狠, 信讒;有乙利可汗, 功最多, 肆葉護以非其族類, 誅滅之, 由是諸部皆不自保。肆葉護又忌莫賀設之子泥孰, 陰欲圖之, 泥孰奔焉耆。設卑達官與弩失畢二部攻之, 肆葉護輕騎奔康居, 尋卒。國人迎泥孰於焉耆而立之, 是為咄陸可汗, 遣使內附。丁酉, 遣鴻臚少卿劉善因立咄陸為奚利邲咄陸可汗。
閏月, 乙卯, 上宴近臣於丹霄殿, 長孫無忌曰;「王珪、魏徵, 昔為仇讎, 不謂今日得同此宴。」上曰:「征、珪盡心所事, 故我用之。然征每諫, 我不從, 我與之言輒不應, 何也?」魏徵對曰:「臣以事為不可, 故諫;若陛下不從而臣應之, 則事遂施行, 故不敢應。」上曰:「且應而復諫, 庸何傷!」對曰:「昔舜戒郡臣:『爾無面從, 退有後言。』臣心知其非而口應陛下, 乃面從也, 豈稷、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徵舉止疏慢, 我視之更覺嫵媚, 正為此耳!」征起, 拜謝曰:「陛下開臣使言, 故臣得盡其愚, 若陛下拒而不受, 臣何敢數犯顏色乎!」
戊辰, 秘書少監虞世南上《聖德論》, 上賜手詔, 稱:「卿論太高。朕何敢擬上古!但比近世差勝耳。然卿適睹其始, 未知其終。若朕能慎終如始, 則此論可傳;如或不然, 恐徒使後世笑卿也。」
九月, 己酉, 幸慶善宮, 上生時故宅也, 因與貴臣宴, 賦詩。起居郎清平呂才被之管弦, 命曰:「《功成慶善樂》, 使童子八佾為《九功之舞》, 大宴會, 與《破陳舞》偕奏於庭。同州刺史尉遲敬德預宴, 有班在其上者, 敬德怒曰:「汝何功, 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 諭解之。敬德拳毆道宗, 目幾眇。上不懌而罷, 謂敬德曰:「朕見漢高祖誅滅功臣, 意常尤之, 故欲與卿等共保富貴, 令子孫不絕。然卿居官數犯法, 乃知韓、彭菹醢, 非高祖之罪也。國家綱紀, 唯賞與罰, 非分之恩, 不可數得, 勉自修飭, 無貽後悔!」敬德由是始懼而自戢。
, 十月, 乙卯, 車駕還京師。帝侍上皇宴於大安宮, 帝與皇后更獻飲膳及服御之物, 夜久乃罷。帝親為上皇捧輿至殿門, 上皇不許, 命太子代之。
突厥頡利可汗鬱鬱不得意, 數與家人相對悲泣, 容貌羸憊。上見而憐之, 以虢州地多麋鹿, 可以遊獵, 乃以頡利為虢州刺史;頡利辭, 不願往。癸未, 復以為右衛大將軍。
十一月, 辛巳, 契苾酋長何力帥部落六千餘家詣沙州降, 詔處之於甘、涼之間, 以何力為左領軍將軍。
庚寅, 以左光祿大夫陳叔達為禮部尚書。帝謂叔達曰:「卿武德中有讜言, 故以此官相報。」對曰:「臣見隋室父子相殘, 以取亂亡, 當日之言, 非為陛下, 乃社稷之計耳。」
十二月, 癸丑, 帝與侍臣論安危之本。中書令溫彥博曰:「伏願陛下常如貞觀初, 則善矣。」帝曰:「朕比來怠於為政乎?」魏徵曰:「貞觀之初, 陛下志在節儉, 求諫不倦。比來營繕微多, 諫者頗有忤旨, 此其所以異耳。」帝拊掌大笑曰:「誠有是事!」
辛未, 帝親錄系囚, 見應死者, 閔之, 縱使歸家, 期以來秋來就死。仍敕天下死囚, 皆縱遣, 使至期來詣京師。
是歲, 黨項等羌前後內屬者三十萬口。
公卿以下請封禪者首尾相屬, 上諭以「舊有氣疾, 恐登高增劇, 公等勿復言。」
上謂侍臣曰:「朕比來決事或不能皆如律令, 公輩以為事小, 不復執奏。夫事無不由小以致大, 此乃危亡之端也。昔關龍逄忠諫而死, 朕每痛之。煬帝驕暴而亡, 公輩所親見也。公輩常宜為朕思煬帝之亡, 朕常為公輩念關龍逄之死, 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上謂魏徵曰:「為官擇人, 不可造次。用一君子, 則君子皆至;用一小人, 則小人競進矣。」對曰:「然。天下未定, 則專取其才, 不考其行;喪亂既平, 則非才行兼備不可用也。」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七年(癸巳, 公元六三三年)

, 正月, 更名《破陳樂》曰《七德舞》。癸巳, 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蠻夷酋長於玄武門, 奏《七德》、《九功》之舞。太常卿蕭瑀上言:「《七德舞》形容聖功, 有所未盡, 請寫劉武周、薛仁果、竇建德、王世充等擒獲之狀。」上曰:「彼皆一時英雄, 今朝廷之臣往往嘗北面事之, 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狀, 能不傷其心乎?」瑀謝曰:「此非臣愚慮所及。」魏徵欲上偃武修文, 每侍宴, 見《七德舞》輒俯首不視, 見《九功舞》則諦觀之。
三月, 戊子, 侍中王珪坐漏洩禁中語, 左遷同州刺史。庚寅, 以秘書監魏徵為侍中。
直太史雍人李淳風奏靈台候儀制度疏略, 但有赤道, 請更造渾天黃道儀, 許之。癸巳, 成而奏之。
, 五月, 癸未, 上幸九成宮。
雅州道行軍總管張士貴擊反獠, 破之。秋, 八月, 乙丑, 左屯衛大將軍譙敬公周范卒。上行幸, 常令范與房玄齡居守。范為人忠篤嚴正, 疾甚, 不肯出外, 竟終於內省, 與玄齡相抱而訣曰:「所恨不獲再奉聖顏!」
辛未, 以張士貴為龔州道行軍總管, 使擊反獠。
九月, 山東、河南四十餘州水, 遣使賑之。
去歲所縱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 無人督帥, 皆如期自詣朝堂, 無一人亡匿者;上皆赦之。
, 十月, 庚申, 上還京師。
十一月, 壬辰, 以開府儀同三司長孫無忌為司空, 無忌固辭曰:「臣忝預外戚, 恐天下謂陛下為私。」上不許, 曰:「吾為官擇人, 惟才是與。苟或不才, 雖親不用, 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 雖仇不充, 魏徵等是也。今日之舉, 非私親也。」
十二月, 甲寅, 上幸芙蓉園;丙辰, 校獵少陵原。戊午, 還宮, 從上皇置酒故漢未央宮。上皇命突厥頡利可汗起舞, 又命南蠻酋長馮智戴詠詩, 既而笑曰:「胡、越一家, 自古未有也!」帝奉觴上壽曰:「今四夷入臣, 皆陛下教誨, 非臣智力所及。昔漢高祖亦從太上皇置酒此宮, 妄自矜大, 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悅。殿上皆呼萬歲。
帝謂左庶子於志寧、右庶子杜正倫曰:「朕年十八, 猶在民間, 民之疾苦情偽, 無不知之。及居大位, 區處世務, 猶有差失。況太子生長深宮, 百姓艱難, 耳目所未涉, 能無驕逸乎?卿等不可不極諫。」太子好嬉戲, 頗虧禮法, 志寧與右庶子孔穎達數直諫, 上聞而嘉之, 各賜金一斤, 帛五百匹。
工部尚書段綸奏征巧工楊思齊, 上令試之。綸使先造傀儡。上曰:「得巧工庶供國事, 卿令先造戲具, 豈百工相戒無作淫巧之意邪!」乃削綸階。
嘉、陵州獠反, 命邗江府統軍牛進達擊破之。
上問魏徵曰:「群臣上書可采, 及召對多失次, 何也?」對曰:「臣觀百司奏事, 常數日思之, 及至上前, 三分不能道一。況諫者拂意觸忌, 非陛下借之辭色, 豈敢盡其情哉!」上由是接群臣辭色愈溫, 嘗曰:「煬帝多猜忌, 臨朝對群臣多不語。朕則不然, 與群臣相親如一體耳。」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八年(甲午, 公元六三四年)

, 正月, 癸未, 突厥頡利可汗卒。命國人從其俗, 焚屍葬之。
辛丑, 行軍總管張士貴討東、西王洞反獠, 平之。
上欲分遣大臣為諸道黜陟大使, 未得其人;李靖薦魏徵。上曰:「征箴規朕失, 不可一日離左右。」乃命靖與太常卿蕭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 「察長吏賢不肖, 問民間疾苦, 禮高年, 賑窮乏, 起滯淹, 俾使者所至, 如朕親睹。」
三月, 庚辰, 上幸九成宮。
, 五月, 辛未朔, 日有食之。
, 吐谷渾可汗伏允遣使入貢, 未返, 大掠鄯州而去。上遣使讓之, 征伏允入朝, 稱疾不至, 仍為其子尊王求婚;上許之, 令其親迎, 尊王又不至, 乃絕婚, 伏允復遣兵寇蘭、廓二州。伏允年老, 信其臣天柱王之謀, 數犯邊;又執唐使者趙德楷, 上遣使諭之, 十返;又引其使者, 臨軒親諭以禍福, 伏允終無悛心。六月, 遣左驍衛大將軍段志玄為西海道行軍總管, 左驍衛將軍樊興為赤水道行軍總管, 將邊兵及契苾、黨項之眾以擊之。
, 七月, 山東、河南、淮、海之間大水。
上屢請上皇避暑九成宮, 上皇以隋文帝終於彼, 惡之。冬, 十月, 營大明宮, 以為上皇清暑之所。未成而上皇寢疾, 不果居。
辛丑, 段志玄擊吐谷渾, 破之, 追奔八百餘里, 去青海三十餘里, 吐谷渾驅牧馬而遁。
甲子, 上還京師。
右僕射李靖以疾遜位, 許之。十一月, 辛未, 以靖為特進, 封爵如故, 祿賜、吏卒並依舊給, 俟疾小瘳, 每三兩日至門下、中書平章政事。
甲申, 吐蕃贊普棄宗弄贊遣使入貢, 仍請婚。吐蕃在吐谷渾西南, 近世浸強, 蠶食它國, 土宇廣大, 勝兵數十萬, 然未嘗通中國。其王稱讚普, 俗不言姓, 王族皆曰論, 宦族皆曰尚。棄宗弄贊有勇略, 四鄰畏之。上遣使者馮德遐往慰撫之。
丁亥, 吐谷渾寇涼州。己丑, 下詔大舉討吐谷渾。上欲得李靖為將, 為其老, 重勞之。靖聞之, 請行;上大悅。十二月, 辛丑, 以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 節度諸軍。兵部尚書侯君集為積石道、刑部尚書任城王道宗為鄯善道、涼州都督李大亮為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彥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為鹽澤道行軍總管, 並突厥、契苾之眾擊吐谷渾。
帝聘隋通事舍人鄭仁基女為充華, 詔已行, 冊使將發, 魏徵聞其嘗許嫁士人陸爽, 遽上表諫。帝聞之, 大驚, 手詔深自克責, 命停冊使。房玄齡等奏稱:「許嫁陸氏, 無顯狀, 大禮既行, 不可中止。」爽亦表言初無婚姻之議。帝謂征曰:「群臣或容希合;爽亦自陳, 何也?」對曰:「彼以陛下為外雖捨之, 或陰加罪譴, 故不得不然。」帝笑曰:「外人意或當如是。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中牟丞皇甫德參上言:「修洛陽宮, 勞人;收地租, 厚斂;俗好高髻, 蓋宮中所化。」上怒, 謂房玄齡等曰:「德參欲國家不役一人, 不收斗租, 宮人皆無發, 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謗訕之罪。魏徵諫曰:「賈誼當漢文帝時上書, 云『可為痛哭者一, 可為流涕者二。』自古上書不激切, 不能動人主之心, 所謂狂夫之言, 聖人擇焉, 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 則誰復敢言?」乃賜絹二十匹。他日, 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 雖勉強含容, 非曩時之豁如。」上乃更加優賜, 拜監察御史。
中書舍人高季輔上言:「外官卑品, 猶未得祿, 饑寒切身, 難保清白, 今倉廩浸實, 宜量加優給, 然後可責以不貪, 嚴設科禁。又, 密王元曉等皆陛下之弟, 比見帝子拜諸叔, 叔皆答拜, 紊亂昭穆, 宜訓之以禮。」書奏, 上善之。
西突厥咄陸可汗卒, 其弟同娥設立, 是為沙缽羅咥利失可汗。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九年(乙未, 公元六三五年)

, 正月, 黨項先內屬者皆叛歸吐谷渾。三月, 庚辰, 洮州羌叛入吐谷渾, 殺刺史孔長秀。
壬辰, 赦天下。
乙酉, 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擊叛羌, 破之。
庚寅, 詔:民貲分三等未盡其詳, 宜分九等。
上謂魏徵曰:「齊後主、周天元皆重斂百姓, 厚自奉養, 力竭而亡。譬如饞人自敢其肉, 肉盡而斃, 何其愚也!然二主孰為優劣?」對曰:「齊後主懦弱, 政出多門;周天元驕暴, 威福在己;雖同為亡國, 齊主尤劣也。」
, 閏四月, 癸酉, 任城王道宗敗吐谷渾於庫山。吐谷渾可汗伏允悉燒野草, 輕兵走入磧。諸將以為「馬無草, 疲瘦, 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向者段志玄軍還, 才及鄯州, 虜已至其城下。蓋虜猶完實, 眾為之用故也。今一敗之後, 鼠逃鳥散, 斥候亦絕, 君臣攜離, 父子相失, 取之易於拾芥。此而不乘, 後必悔之。」李靖從之。中分其軍為兩道:靖與薛萬均、李大亮由北道, 君集與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 靖部將薛孤兒敗吐谷渾於曼頭山, 斬其名王, 大獲雜畜, 以充軍食。癸巳, 靖等敗吐谷渾於牛心堆, 又敗諸赤水原。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無人之境二千餘里, 盛夏降霜, 經破邏真谷, 其地無水, 人齕冰, 馬啖雪。五月, 追及伏允於烏海, 與戰, 大破之, 獲其名王。薛萬均、薛萬徹又敗天柱王於寺海。
上皇自去秋得風疾, 庚子, 崩於垂拱殿。甲辰, 群臣請上准遺誥視軍國大事, 上不許。乙巳, 詔太子承乾於東宮平決庶政。
赤水之戰, 薛萬均、薛萬徹輕騎先進, 為吐谷渾所圍, 兄弟皆中槍, 失馬步鬥, 從騎死者什六七, 左領軍將軍契苾何力將數百騎救之, 竭力奮擊, 所向披靡, 萬均、萬徹由是得免。李大亮敗吐谷渾於蜀渾山, 獲其名王二十人。將軍執失思力敗吐谷渾於居茹川。李靖督諸軍經積石山河源, 至且末, 窮其西境。聞伏允在突倫川, 將奔于闐, 契苾何力欲追襲之。薛萬均懲其前敗, 固言不可。何力曰:「虜非有城郭, 隨水草遷徙, 若不因其聚居襲取之, 一朝云散, 豈得復傾其巢穴邪!」自選驍騎千餘, 直趣突倫川, 萬均乃引兵從之。磧中乏水, 將士刺馬血飲之。襲破伏允牙帳, 斬首數千級, 獲雜畜二十餘萬, 伏允脫身走, 俘其妻子。侯君集等進逾星宿川, 至柏海, 還與李靖軍合。
大寧王順, 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 為侍子於隋, 久不得歸, 伏允立它子為太子, 及歸, 意常怏怏。會李靖破其國, 國人窮蹙, 怨天柱王;順因眾心, 斬天柱王, 舉國請降。伏允帥千餘騎逃磧中, 十餘日, 眾散稍盡, 為左右所殺。國人立順為可汗。壬子, 李靖奏平吐谷渾。乙卯, 詔復其國, 以慕容順為西平郡王、趉故呂烏甘豆可汗。上慮順未能服其眾, 仍命李大亮將精兵數千為其聲援。
六月, 己丑, 群臣復請聽政, 上許之, 其細務仍委太子, 太子頗能聽斷。是後上每出行幸, 常令居守監國。
, 七月, 庚子, 鹽澤道行軍副總管劉德敏擊叛羌, 破之。
丁巳, 詔:「山陵依漢長陵故事, 務存隆厚。」期限既促, 功不能及。秘書監虞世南上疏, 以為:「聖人薄葬其親, 非不孝也, 深思遠慮, 以厚葬適足為親之累, 故不為耳。昔張釋之言:『使其中有可欲, 雖錮南山猶有隙。』劉向言:『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 釋之之言, 為無窮計也。』其言深切, 誠合至理。伏惟陛下聖德度越唐、虞, 而厚葬其親乃以秦、漢為法, 臣竊為陛下不取。雖復不藏金玉, 後世但見丘壟如此其大, 安知其中無金玉邪!且今釋服已依霸陵, 而丘壟之制獨依長陵, 恐非所宜。伏願依《白虎通》為三仞之墳, 器物制度, 率皆節損, 仍刻石立之陵旁, 別書一通, 藏之宗廟, 用為子孫永久之法。」疏奏, 不報。世南復上疏, 以為:「漢天子即位即營山陵, 遠者五十餘年;今以數月之間為數十年之功, 恐於人力有所不逮。」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 令詳處其宜。房玄齡等議, 以為:「漢長陵高九丈, 原陵高六丈, 今九丈則太崇, 三仞則太卑, 請依原陵之制。」從之。
辛亥, 詔:「國初草創, 宗廟之制未備, 今將遷祔, 宜令禮官詳議。」諫議大夫硃子奢請立三昭三穆而虛太祖之位。於是增修太廟, 祔弘農府君及高祖並舊神主四為六室。房玄齡等議以涼武昭王為始祖。左庶子於志寧議以為武昭王非王業所因, 不可為始祖;上從之。
黨項寇疊州。
李靖之擊吐谷渾也, 厚賂黨項, 使為鄉導。黨項酋長拓跋赤辭來, 謂諸將曰:「隋人無信, 喜暴掠我。今諸軍苟無異心, 我請供其資糧;如或不然, 我將據險以塞諸軍之道。」諸將與之盟而遣之。赤水道行軍總管李道彥行至闊水, 見赤辭無備, 襲之, 獲牛羊數千頭。於是群羌怨怒, 屯野狐峽, 道彥不得進;赤辭擊之, 道彥大敗, 死者數萬, 退保松州。左驍衛將軍樊興逗遛失軍期, 士卒失亡多。乙卯, 道彥、興皆坐減死徙邊。
上遣使勞諸將於大斗拔谷, 薛萬均排毀契苾何力, 自稱己功。何力不勝忿, 拔刀起, 欲殺萬均, 諸將救止之。上聞之, 以讓何力, 何力具言其狀, 上怒, 欲解萬均官以授何力, 何力固辭, 曰:「陛下以臣之故解萬均官, 群胡無知, 以陛下為重胡輕漢, 轉相誣告, 馳競必多。且使胡人謂諸將皆如萬均, 將有輕漢之心。」上善之而止。尋令宿衛北門, 檢校屯營事, 尚宗女臨洮縣主。
岷州都督、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後軍期, 李靖按之。甑生恨靖, 誣告靖謀反, 按驗無狀。八月, 庚辰, 甑生坐減死徙邊。或言:「甑生, 秦府功臣, 寬其罪。」上曰:「甑生違李靖節度, 又誣其反, 此而可寬, 法將安施!且國家自起晉陽, 功臣多矣, 若甑生獲免, 則人人犯法, 安可復禁乎!我於舊勳, 未嘗忘也, 為此不敢赦耳。」李靖自是闔門杜絕賓客, 雖親戚不得妄見也。
上欲自詣園陵, 群臣以上哀毀羸瘠, 固諫而止。
, 十月, 乙亥, 處月初遣使入貢。處月、處密, 皆西突厥之別部也。
庚寅, 葬太武皇帝於獻陵, 廟號高祖;以穆皇后祔葬, 加號太穆皇后。
十一月, 庚戌, 詔議於太原立高祖廟。秘書監顏師古議, 以為:「寢廟慶在京師, 漢世郡國立廟, 非禮。」乃止。
戊午, 以光祿大夫蕭瑀為特進, 復令參預政事。上曰:「武德六年以後, 高祖有廢立之心而未定, 我不為兄弟所容, 實有功高不賞之懼。斯人也, 不可以利誘, 不可以死脅, 真社稷臣也!」因賜瑀詩曰:「疾風知勁草, 板蕩識誠臣。」又謂瑀曰:「卿之忠直, 古人不過;然善惡太明, 亦有時而失。」瑀再拜謝。魏徵曰:「瑀違眾孤立, 唯陛下知其忠勁, 向不遇聖明, 求免難矣!」
特進李靖上書, 請依遺誥, 御常服, 臨正殿;弗許。
吐谷渾甘豆可汗久質中國, 國人不附, 竟為其下所殺。子燕王諾曷缽立。諾曷缽幼, 大臣爭權, 國中大亂。十二月, 詔兵部尚書侯君集等將兵援之;先遣使者諭解, 有不奉詔者, 隨宜討之。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十年(丙申, 公元六三六年)

, 正月, 甲午, 上始親聽政。
辛丑, 以突厥拓設阿史那社爾為左驍衛大將軍。社爾, 處羅可汗之子也, 年十一, 以智略聞。可汗以為拓設, 建牙於磧北, 與欲谷設分統敕勒諸部, 居官十年, 未嘗有所賦斂。諸設或鄙其不能為富貴, 社爾曰:「部落苟豐, 於我足矣。」諸設慚服。及薛延陀叛, 攻破欲谷設, 社爾兵亦敗, 將其餘眾走保西陲。頡利可汗既亡, 西突厥亦亂, 咄陸可汗兄弟爭國。社爾詐往降之, 引兵襲破西突厥, 取其地幾半, 有眾十餘萬, 自稱答布可汗。社爾乃謂諸部曰:「首為亂破我國者, 薛延陀也, 我當為先可汗報仇擊滅之。」諸部皆諫曰:「新得西方, 宜且留鎮撫。今遽捨之遠去, 西突厥必來取其故地。」社爾不從, 擊薛延陀於磧北, 連兵百餘日。會咥利失可汗立, 社爾之眾苦於久役, 多棄社爾逃歸。薛延陀縱兵擊之, 社爾大敗, 走保高昌, 其舊兵在者才萬餘家, 又畏西突厥之逼, 遂帥眾來降。敕處其部落於靈州之北, 留社爾於長安, 尚皇妹南陽長公主, 典屯兵於苑內。
癸丑, 徙趙王元景為荊王, 魯王元昌為漢王, 鄭王元禮為徐王, 徐王元嘉為韓王, 荊王元則為彭王, 滕王元懿為鄭王, 吳王元軌為霍王, 豳王元鳳為虢王, 陳王元慶為道王, 魏王靈夔為燕王, 蜀王恪為吳王, 越王泰為魏王, 燕王祐為齊王, 梁王愔為蜀王, 郯王惲為蔣王, 漢王貞為越王, 申王慎為紀王。
二月, 乙丑, 以元景為荊州都督, 元昌為梁州都督, 元禮為徐州都督, 元嘉為潞州都督, 元則為遂州都督, 靈夔為幽州都督, 恪為潭州都督, 泰為相州都督, 祐為齊州都督, 愔為益州都督, 惲為安州都督, 貞為揚州都督。泰不之官, 以金紫光祿大夫張亮, 行都督事。上以泰好文學, 禮接士大夫, 特命於其府別置文學館, 聽自引召學士。
三月, 丁酉, 吐谷渾王諾曷缽遣使請頒歷, 行年號, 遣子弟入侍;並從之。丁未, 以諾曷缽為河源郡王、烏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丑, 諸王之籓, 上與之別曰:「兄弟之情, 豈不欲常共處邪!但以天下之重, 不得不爾。諸子尚可復有, 兄弟不可復得。」因流涕嗚咽不能止。
, 六月, 壬申, 以溫彥博為右僕射, 太常卿楊師道為侍中。
侍中魏徵屢以目疾求為散官, 上不得已, 以征為特進, 仍知門下事, 朝章國典, 參議得失, 徒流以上罪, 詳事聞奏;其祿賜、吏卒並同職事。長孫皇后性仁孝儉素, 好讀書, 常與上從容商略古事, 因而獻替, 裨益弘多。上或以非罪譴怒宮人, 後亦陽怒, 請自推鞫, 因命囚系, 俟上怒息, 徐為申理, 由是宮壺之中, 刑無枉濫。豫章公主早喪其母, 後收養之, 慈愛逾於所生。妃嬪以下有疾, 後親撫視, 輟己之藥膳以資之, 宮中無不愛戴。訓諸子, 常以謙儉為先, 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嘗白後, 以東宮器用少, 請奏益之。後不許, 曰:「為太子, 患在德不立, 名不揚, 何患無器用邪!」
上得疾, 累年不愈, 後侍奉, 晝夜不離側。常系毒藥於衣帶, 曰:「若有不諱, 義不獨生!」後素有氣疾, 前年從上幸九成宮, 柴紹等中夕告變, 上擐甲出閣問狀, 後扶疾以從, 左右止之, 後曰:「上既震驚, 吾何心自安!」由是疾遂甚。太子言於後曰:「醫藥備盡而疾不瘳, 請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 庶獲冥福。」後曰:「死生有命, 非智力所移。若為善有福, 則吾不為惡;如其不然, 妄求何益!赦者國之大事, 不可數下。道、釋異端之教, 蠹國病民, 皆上素所不為, 奈何以吾一婦人使上為所不為乎?必行汝言, 吾不如速死!」太子不敢奏, 私以語房玄齡, 玄齡白上, 上哀之, 欲為之赦, 後固止之。
及疾篤, 與上訣。時房玄齡以譴歸第, 後言於上曰:「玄齡事陛下久, 小心慎密, 奇謀秘計, 未嘗宣洩, 苟無大故, 願勿棄之。妾之本宗, 因緣葭莩, 以致祿位, 既非德舉, 易致顛危, 欲使其子孫保全, 慎勿處之權要, 但以外戚奉朝請足矣。妾生無益於人, 不可以死害人, 願勿以丘壟勞費天下, 但因山為墳, 器用瓦木而已。仍願陛下親君子, 遠小人, 納忠諫, 屏讒慝, 省作役, 止游畋, 妾雖沒於九泉, 誠無所恨!兒女輩不必令來, 見其悲哀, 徒亂人意。」因取衣中毒藥以示上曰:「妾於陛下不豫之日, 誓以死從乘輿, 不能當呂後之地耳。」己卯, 崩於立政殿。
後嘗采自古婦人得失事, 為《女則》三十卷, 又嘗著論駁漢明德馬後以不能抑退外親, 使當朝貴盛, 徒戒其車如流水馬如龍, 是開其禍敗之源而防其末流也。及崩, 宮司並《女則》奏之, 上覽之悲慟, 以示近臣曰:「皇后此書, 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悲, 但入宮不復聞規諫之言, 失一良佐, 故不能忘懷耳!」乃召房玄齡, 使復其位。
, 八月, 丙子, 上謂群臣曰:「朕開直言之路, 以利國也, 而比來上封事者多訐人細事, 自今復有為是者, 朕當以讒人罪之。」
, 十一月, 庚午, 葬文德皇后於昭陵。將軍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統士眾出肅章門。帝夜使宮官至二人所, 士及開營內之;志玄閉門不納, 曰:「軍門不可夜開。」使者曰:「此有手敕。」志玄曰:「夜中不辨真偽。」竟留使者至明。帝聞而歎曰:「真將軍也!」
帝復為文刻之石, 稱「皇后節儉, 遺言薄葬, 以為『盜賊之心, 止求珍貨, 既無珍貨, 復何所求。』朕之本志, 亦復如此。王者以天下為家, 何必物在陵中, 乃為己有。今因九嵕山為陵, 鑿石之工才百餘人, 數十日而畢。不藏金玉, 人馬、器皿, 皆用土木, 形具而已, 庶幾奸盜息心, 存沒無累。當使百世子孫奉以為法。」
上念後不已, 於苑中作層觀以望昭陵, 嘗引魏徵同登, 使視之。征熟視之曰:「臣昏眊, 不能見。」上指示之, 征曰:「臣以為陛下望獻陵若昭陵, 則臣固見之矣。」上泣, 為之毀觀。
十二月, 戊寅, 硃俱波、甘棠遣使入貢。硃俱波在蔥嶺之北, 去瓜州三千八百里。甘棠在大海南。上曰:「中國既安, 四夷自服。然朕不能無懼, 昔秦始皇威振胡、越, 二世而亡, 唯諸公匡其不逮耳。」
魏王泰有寵於上, 或言三品以上多輕魏王。上怒, 引三品以上, 作色讓之曰:「隋文帝時, 一品以下皆為諸王所頓躓, 彼豈非天子兒邪!朕但不聽諸子縱橫耳, 聞三品以上皆輕之, 我若縱之, 豈不能折辱公輩乎!」房玄齡等皆惶懼流汗拜謝。魏徵獨正色曰:「臣竊計當今群臣, 心無敢輕魏王者。在禮, 臣、子一也。《春秋》:王人雖微, 序於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 陛下所尊禮, 若紀綱大壞, 固所不論;聖明在上, 魏王必無頓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驕其諸子, 使多行無禮, 卒皆夷滅, 又足法乎?」上悅, 曰:「理到之語, 不得不服。朕以私愛忘公義, 向者之忿, 自謂不疑, 及聞征言, 方知理屈。人主發言何得容易乎!」
上曰:「法令不可數變, 數變則煩, 官長不能盡記;又前後差違, 吏得以為奸。自今變法, 皆宜詳慎而行之。」
治書侍御史權萬紀上言:「宣、饒二州銀大發采之, 歲可得數百萬緡。」上曰:「朕貴為天子, 所乏者非財也, 但恨無嘉言可以利民耳。與其多得數百萬緡, 何如得一賢才!卿未嘗進一賢, 退一不肖, 而專言稅銀之利。昔堯、舜抵璧於山, 投珠於谷, 漢之桓、靈乃聚錢為私藏, 卿欲以桓、靈俟我邪!」是日。黜萬紀, 使還家。
是歲, 更命統軍為折衝都尉, 別將為果毅都尉。凡十道, 置府六百三十四, 而關內二百六十一, 皆隸諸衛及東宮六率。凡上府兵千二百人, 中府千人, 下府八百人。三百人為團, 團有校尉;五十人為隊, 隊有正;十人為火, 火有長。每人兵甲糧裝各有數, 皆自備, 輸之庫, 有征行則給之。年二十為兵, 六十而免。其能騎射者為越騎, 其餘為步兵。每歲季冬, 折衝都尉帥其屬教戰, 當給馬者官予其直市之。凡當宿衛者番上, 兵部以遠近給番, 遠疏、近數, 皆一月而更。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十一年(丁酉, 公元六三七年)


, 正月, 徙鄶王元裕為鄧王, 譙王元名為舒王。
辛卯, 以吳王恪為安州都督, 晉王治為并州都督, 紀王慎為秦州都督。將之官, 上賜書戒敕曰:「吾欲遺汝珍玩, 恐益驕奢, 不如得此一言耳。」
上作飛山宮。庚子, 特進魏徵上疏, 以為:「煬帝恃其富強, 不虞後患, 窮奢極欲, 使百姓困窮, 以至身死人手, 社稷為墟。陛下撥亂返正, 宜思隋之所以失, 我之所以得, 撤其峻宇, 安於卑宮;若因基而增廣, 襲舊而加飾, 此則以亂易亂, 殃咎必至, 難得易失, 可不念哉!
房玄齡等先受詔定律令, 以為:「舊法, 兄弟異居, 廕不相及, 而謀反連坐皆死;祖孫有廕, 而止應配流。據禮論情, 深為未愜。今定律, 祖孫與兄弟緣坐者俱配役。」從之。自是比古死刑, 除其太半, 天下稱賴焉。玄齡等定律五百條, 立刑名二十等, 比隋律減大辟九十二條, 減流入徙者七十一條, 凡削煩去蠹, 變重為輕者, 不可勝紀。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餘條。武德舊制, 釋奠於太學, 以周公為先聖, 孔子配饗;玄齡等建議停祭周公, 以孔子為先聖, 顏回配饗。又刪武德以來敕格, 定留七百條, 至是頒行之。又定枷、杻、鉗、鎖、杖、笞, 皆有長短廣狹之制。
自張蘊古之死, 法官以出罪為戒;時有失入者, 又不加罪。上嘗問大理卿劉德威曰:「近日刑網稍密, 何也?」對曰:「此在主上, 不在群臣, 人主好寬則寬, 好急則急。律文:失入減三等, 失出減五等。今失入無辜, 失出更獲大罪, 是以吏各自免, 競就深文, 非有教使之然, 畏罪故耳。陛下倘一斷以律, 則此風立變矣。」上悅, 從之。由是斷獄平允。
上以漢世豫作山陵, 免子孫蒼猝勞費, 又志在儉葬, 恐子孫從欲奢靡;二月, 丁巳, 自為終制, 因山為陵, 容棺而已。
甲子, 上行幸洛陽宮。
上至顯仁宮, 官吏以缺儲偫, 有被譴者。魏徵諫曰:「陛下以儲偫譴官吏, 臣恐承風相扇, 異日民不聊生, 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煬帝諷郡縣獻食, 視其豐儉以為賞罰, 故海內叛之。此陛下所親見, 奈何欲效之乎!」上驚曰:「非公不聞此言。」因謂長孫無忌等曰:「朕昔過此, 買飯而食, 僦舍而宿;今供頓如此, 豈得猶嫌不足乎!」
三月, 丙戌朔, 日有食之。庚子, 上宴洛陽宮西宛, 泛積翠池, 顧謂侍臣曰:「煬帝作此宮苑, 結怨於民, 今悉為我有, 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蘊之徒內為諂諛、外蔽聰明故也, 可不戒哉!」
房玄齡、魏徵上所定《新禮》一百三十八篇;丙午, 詔行之。
以禮部尚書王珪為魏王泰師, 上謂泰曰:「汝事珪當如事我。」泰見珪, 輒先拜, 珪亦以師道自居。子敬直尚南平公主。先是, 公主下嫁, 皆不以婦禮事舅姑, 珪曰:「今主上欽明, 動循禮法, 吾受公主謁見, 豈為身榮, 所以成國家之美耳。」乃與其妻就席坐, 令公主執{□}, 行盥饋之禮。是後公主始行婦禮, 自珪始。
群臣復請封禪, 上使秘書監顏師古等議其禮, 房玄齡裁定之。
, 四月, 己卯, 魏徵上疏, 以為:「人主善始者多, 克終者寡, 豈取之易而守之難乎?蓋以殷憂則竭誠以盡下, 安逸則驕恣而輕物;盡下則胡、越同心, 輕物則六親離德, 雖震之以威怒, 亦皆貌從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 將興繕則思知止, 處高危則思謙降, 臨滿盈則思挹損, 遇逸樂則思撙節, 在宴安則思後患, 防壅蔽則思延納, 疾讒邪則思正己, 行爵賞則思因喜而僭, 施刑罰則思因怒而濫, 兼是十思, 而選賢任能, 固可以無為而治, 又何必勞神苦體以代百司之任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