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隋紀 卷180

【隋紀四】
起閼逢困敦, 盡強圉單閼, 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下仁壽四年(甲子, 公元六零四年)

, 正月, 丙午, 赦天下。
帝將避暑於仁壽宮, 術士章仇太翼固諫;不聽, 太翼曰:「是行恐鑾輿不返!」帝大怒, 系之長安獄, 期還而斬之。甲子, 幸仁壽宮。乙丑, 詔賞賜支度, 事無鉅細, 並付皇太子。夏, 四月, 乙卯, 帝不豫。六月, 庚申, 赦天下。秋, 七月, 甲辰, 上疾甚, 臥與百僚辭訣, 並握手歔欷, 命太子赦章仇太翼。丁未, 崩於大寶殿。
高祖性嚴重, 令行禁止, 勤於政事。每旦聽朝, 日昃忘倦。雖嗇於財, 至於賞賜有功, 即無所愛;將士戰沒, 必加優賞, 仍遣使者勞問其家。愛養百姓, 勸課農桑, 輕徭薄賦。其自奉養, 務為儉素, 乘輿御物, 故弊者隨令補用;自非享宴, 所食不過一肉;後宮皆服浣濯之衣。天下化之, 開皇、仁壽之間, 丈夫率衣絹布, 不服綾綺, 裝帶不過銅鐵骨角, 無金玉之飾。故衣食滋殖, 倉庫盈溢。受禪之初, 民戶不滿四百萬, 末年, 逾八百九十萬, 獨冀州已一百萬戶。然猜忌苛察, 信受讒言, 功臣故舊, 無始終保全者;乃至子弟, 皆如仇敵, 此其所短也。
, 文獻皇后既崩, 宣華夫人陳氏、容華夫人察氏皆有寵。陳氏, 陳高宗之女;蔡氏, 丹楊人也。上寢疾於仁壽宮, 尚書左僕射楊素、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巖皆入閣侍疾, 召皇太子入居大寶殿。太子慮上有不諱, 須預防擬, 手自為書, 封出問素;素條錄事狀以報太子。宮人誤送上所, 上覽而大恚。陳夫人平旦出更衣, 為太子所逼, 拒之, 得免, 歸於上所;上怪其神色有異, 問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無禮!」上恚, 抵床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獨孤誤我!」乃呼柳述、元巖曰:「召我兒!」述等將呼太子, 上曰:「勇也。」述、巖出閣為敕書。楊素聞之, 以白太子, 矯詔執述、巖, 系大理獄;追東宮兵士帖上台宿衛, 門禁出入, 並取宇文述、郭衍節度;令右庶子張衡入寢殿侍疾, 盡遣後宮出就別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頗有異論。陳夫人與後宮聞變, 相顧戰慄失色。晡後, 太子遣使者繼小金合, 帖紙於際, 親署封字, 以賜夫人。夫人見之, 惶懼, 以為鴆毒, 不敢發。使者促之, 乃發, 合中有同心結數枚, 宮人咸悅, 相謂曰:「得免死矣!」陳氏恚而卻坐, 不肯致謝;諸宮人共逼之, 乃拜使者。其夜, 太子蒸焉。
乙卯, 發喪, 太子即皇帝位。會伊州刺史楊約來朝, 太子遣約入長安, 易留守者, 矯稱高祖之詔, 賜故太子勇死, 縊殺之;然後陳兵集眾, 發高祖凶問。煬帝聞之, 曰:「令兄之弟, 果堪大任。」追封勇為房陵王, 不為置嗣。八月, 丁卯, 梓宮至自仁壽宮;丙子, 殯於大興前殿。柳述、元巖並除名, 述徙龍川, 巖徙南海。帝令蘭陵公主與述離絕, 欲改嫁之;公主以死自誓, 不復朝謁, 上表請與述同徙, 帝大怒。公主憂憤而卒, 臨終, 上表請葬於柳氏。帝愈怒, 竟不哭, 葬送甚薄。
太史令袁充奏言:「皇帝即位, 與堯受命年合。」諷百官表賀。禮部侍郎許善心議, 以為「國哀甫爾, 不宜稱賀。」左衛大將軍宇文述素惡善心, 諷御史劾之;左遷給事郎, 降品二等。
漢王諒有寵於高祖, 為并州總管, 自山以東, 至於滄海, 南距黃河, 五十二州皆隸焉;特許以便宜從事, 不拘律令。諒自以所居天下精兵處, 見太子勇以讒廢, 居常怏怏, 及蜀王秀得罪, 尤不自安, 陰蓄異圖。言於高祖, 以「突厥方強, 宜修武備。」於是大發工役, 繕治器械, 招集亡命, 左右私人殆將數萬。突厥嘗寇邊, 高祖使諒御之, 為突厥所敗;其所領將帥坐除解者八十餘人, 皆配防嶺表。諒以其宿舊, 奏請留之, 高祖怒曰:「爾為籓王, 惟當敬依朝命, 何得私論宿舊, 廢國家憲法邪!嗟乎小子, 爾一旦無我, 或欲妄動, 彼取爾如籠內雞雛耳, 何用腹心為!」
王頍者, 僧辯之子, 倜儻好奇略, 為諒咨議參軍, 蕭摩訶, 陳氏舊將, 二人俱不得志, 每鬱鬱思亂, 皆為諒所親善, 贊成其陰謀。
會熒惑守東井, 儀曹鄴人傅奕曉星歷, 諒問之曰:「是何祥也?」對曰:「天上東井, 黃道所經, 熒惑過之, 乃其常理, 若入地上井, 則可怪耳。」諒不悅。
及高祖崩, 煬帝遣車騎將軍屈突通以高祖璽書征之。先是, 高祖與諒密約:「若璽書召汝, 敕字傍別加一點, 又與玉麟符合者, 當就征。」及發書無驗, 諒知有變。詰通, 通占對不屈, 乃遣歸長安。諒遂發兵反。
總管司馬安定皇甫誕切諫, 諒不納。誕流涕曰:「竊料大王兵資非京師之敵;加以君臣位定, 逆順勢殊, 士馬雖精, 難以取勝。一旦陷身叛逆, 絓於刑書, 雖欲為布衣, 不可得也。」諒怒, 囚之。
嵐州刺史喬鐘葵將赴諒, 其司馬京兆陶模拒之曰:「漢王所圖不軌, 公荷國厚恩, 當竭誠效命, 豈得身為厲階乎!」鐘葵失色曰:「司馬反邪!」臨之以兵, 辭氣不撓, 鐘葵義而釋之。軍吏曰:「若不斬模, 無以壓眾心。」乃囚之。於是從諒反者凡十九州。
王頍說諒曰:「王所部將吏, 家屬盡在關西, 若用此等, 則宜長驅深入, 直據京都, 所謂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據舊齊之地, 宜任東人。」諒不能決, 乃兼用二策, 唱言楊素反, 將誅之。
總管府兵曹聞喜裴文安說諒曰:「井陘以西, 在王掌握之內, 山東士馬, 亦為我有, 宜悉發之;分遣羸兵屯守要害, 仍命隨方略地, 帥其精銳, 直入蒲津。文安請為前鋒, 王以大軍繼後, 風行雷擊, 頓於霸上。咸陽以東, 可指麾而定。京師震擾, 兵不暇集, 上下相疑, 群情離駭;我陳兵號令, 誰敢不從!旬日之間, 事可定矣。」諒大悅, 於是遣所署大將軍余公理出太谷, 趣河陽, 大將軍綦良出滏口, 趣黎陽, 大將軍劉建出井陘, 略燕、趙, 柱國喬鐘葵出雁門, 署文安為柱國, 與柱國紇單貴、王聃等直指京師。
帝以右武衛將軍洛陽丘和為蒲州刺史, 鎮蒲津。諒簡精銳數百騎戴羃, 詐稱諒宮人還長安, 門司弗覺, 逕入蒲州, 城中豪傑亦有應之者;丘和覺其變, 逾城, 逃歸長安。蒲州長史勃海高義明、司馬北平榮毘皆為反者所執。裴文安等未至蒲津百餘里, 諒忽改圖, 令紇單貴斷河橋, 守蒲州, 而召文安還。文安至, 謂諒曰:「兵機詭速, 本欲出其不意。王既不行, 文安又返, 使彼計成, 大事去矣。」諒不對。以王聃為蒲州刺史, 裴文安為晉州刺史, 薛粹為絳州刺史, 梁菩薩為潞州刺史, 韋道正為韓州刺史, 張伯英為澤州刺史。代州總管天水李景發兵拒諒, 諒遣其將劉暠襲景;景擊斬之。諒復遣喬鐘葵帥勁勇三萬攻之, 景戰士不過數千, 加以城池不固, 為鐘葵所攻, 崩毀相繼, 景且戰且築, 士卒皆殊死鬥;鐘葵屢敗。司馬馮孝慈、司法呂玉並驍勇善戰, 儀同三司侯莫陳乂多謀畫, 工拒守之術, 景知三人可用, 推誠任之, 己無所關預, 唯在閤持重, 時撫循而已。
楊素將輕騎五千襲王聃、紇單貴於蒲州, , 至河際, 收商賈船, 得數百艘, 船內多置草, 踐之無聲, 遂銜枚而濟;遲明, 擊之;紇單貴敗走, 聃懼, 以城降。有詔征素還。初, 素將行, 計日破賊, 皆如所量, 於是以素為并州道行軍總管、河北道安撫大使, 帥眾數萬以討諒。
諒之初起兵也, 妃兄豆盧毓為府主簿, 苦諫, 不從, 私謂其弟懿曰:「吾匹馬歸朝, 自得免禍, 此乃身計, 非為國也。不若且偽從之, 徐伺其使。」毓, 勣之子也。毓兄顯州刺史賢言於帝曰:「臣弟毓素懷志節, 必不從亂, 但逼凶威, 不能自遂。臣請從軍, 與毓為表裡, 諒不足圖也。」帝許之。賢密遣家人繼敕書至毓所, 與之計議。
諒出城, 將往介州, 令毓與總管屬硃濤留守。毓謂濤曰:「漢王構逆, 敗不旋踵, 吾屬豈可坐受夷滅, 孤負國家邪!當與卿出兵拒之。」濤驚曰:「王以大事相付, 何得有是語!」因拂衣而去, 毓追斬之。出皇甫誕於獄, 與之協計, 及開府儀同三司宿勤武等閉城拒諒。部分未定, 有人告諒, 諒襲擊之。毓見諒至, 紿其眾曰:「此賊軍也!」諒攻城南門, 稽胡守南城, 不識諒, 射之;矢下如雨;諒移攻西門, 守兵識諒, 即開門納之, 毓、誕皆死。
綦良攻慈州刺史上官政, 不克, 引兵攻行相州事薛冑, 又不克, 遂自滏口攻黎州, 塞白馬津。余公理自太行下河內, 帝以右衛將軍史祥為行軍總管, 軍於河陰。祥謂軍吏曰:「余公理輕而無謀, 恃眾而驕, 不足破也。」公理屯河陽, 祥具舟南岸, 公理聚兵當之。祥簡精銳於下流潛濟, 公理聞之, 引兵拒之, 戰於須水。公理未成列, 祥擊之, 公理大敗。祥東趣黎陽, 綦良軍不戰而潰。祥, 寧之子也。
帝將發幽州兵, 疑幽州總管竇抗有貳心, 問可使取抗者於楊素, 素薦前江州刺史勃海李子雄, 授上大將軍, 拜廣州刺史。又以左領軍將軍長孫晟為相州刺史, 發山東兵, 與李子雄共經略之。晟辭以男行布在諒所部, 帝曰:「公體國之深, 終不以兒害義, 朕今相委, 公其勿辭。」李子雄馳至幽州, 止傳捨, 召募得千餘人。抗來詣子雄, 子雄伏甲擒之。抗, 榮定之子也。
子雄遂發幽州兵步騎三萬, 自井陘西擊諒。時劉建圍戍將京兆張祥於井陘, 子雄破建於抱犢山下, 建遁去。李景被圍月餘, 詔朔州刺史代人楊義臣救之。義臣帥馬步二萬, 夜出西陘, 喬鐘葵悉眾拒之。義臣自以兵少, 悉取軍中牛驢, 得數千頭, 復令兵數百人, 人持一鼓潛驅之, 匿於澗谷間。晡後, 義臣復與鐘葵戰, 兵初合, 命驅牛驢者疾進, 一時鳴鼓, 塵埃張天, 鐘葵軍不知, 以為伏兵發, 因而奔潰;義臣縱擊, 大破之。晉、絳、呂三州皆為諒城守, 楊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諒遣其將趙子開擁眾十餘萬, 柵絕徑路, 屯據高壁, 布陳五十里。素令諸將以兵臨之, 自引奇兵潛入霍山, 緣崖谷而進。素營於谷口, 自坐營外, 使軍司入營簡留三百人守營, 軍士憚北兵之強, 不欲出戰, 多願守營, 因爾致遲。素責所由, 軍司具對, 素即召所留三百人出營, 悉斬之;更令簡留, 人皆無願留者。素乃引軍馳進, 出北軍之北, 直指其營, 鳴鼓縱火;北軍不知所為, 自相蹂踐, 殺傷數萬。諒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羅屯介休, 聞素至, 棄城走。
諒聞趙子開敗, 大懼, 自將眾且十萬, 拒素於蒿澤。會大雨, 諒欲引軍還, 王頍諫曰:「楊素懸軍深入, 士馬疲弊, 王以銳卒自將擊之, 其勢必克。今望敵而退, 示人以怯, 沮戰士之心, 益西軍之氣, 願王勿還。」諒不從, 退守清源。
王頍謂其子曰:「氣候殊不佳, 兵必敗, 汝可隨我。」楊素進擊諒, 大破之, 擒蕭摩訶。諒退保晉陽, 素進兵圍之, 諒窮蹙, 請降, 餘黨悉平。帝遣楊約繼手詔勞素。王頍將奔突厥, 至山中, 逕路斷絕, 知必不免, 謂其子曰:「吾之計數不減楊素, 但坐言不見從, 遂至於此, 不能坐受擒獲, 以成豎子名。吾死之後, 汝慎勿過親故。」於是自殺, 瘞之石窟中。其子數日不得食, 遂過其故人, 竟為所擒;並獲頍屍, 梟於晉陽。
群臣奏漢王諒當死, 帝不許, 除名為民, 絕其屬籍, 竟以幽死。諒所部吏民坐諒死徙者二十餘萬家。初, 高祖與獨孤後甚相愛重, 誓無異生之子, 嘗謂群臣曰:「前世天子, 溺於嬖倖, 嫡庶分爭, 遂有廢立, 或至亡國;朕旁無姬侍, 五子同母, 可謂真兄弟也, 豈有此憂邪!」帝又懲周室諸王微弱, 故使諸子分據大鎮, 專制方面, 權侔帝室。及其晚節, 父子兄弟迭相猜忌, 五子皆不以壽終。
臣光曰:昔辛伯諗周桓公曰:「內寵並後, 外寵貳政, 嬖子配嫡, 大都偶國, 亂之本也。」人主誠能慎此四者, 亂何自生哉!隋高祖徒知嫡庶之多爭, 孤弱之易搖, 曾不知勢鈞位逼, 雖同產至親, 不能無相傾奪。考諸辛伯之言, 得其一而失其三乎!
, 十月, 己卯, 葬文皇帝於太陵, 廟號高祖, 與文獻皇后同墳異穴。
詔除婦人及奴婢、部曲之課, 男子二十二成丁。
章仇太翼言於帝曰:「陛下木命, 雍州為破木之沖, 不可久居。又讖云:『修治洛陽還晉家。』」帝深以為然。十一月, 乙未, 幸洛陽, 留晉王昭守長安。楊素以功拜其子萬石、仁行、侄玄挺為儀同三司, 賚物五萬段, 綺羅千匹, 諒妓妾二十人。丙申, 發丁男數十萬掘塹, 自龍門東接長平、汲郡, 抵臨清關, 渡河至浚儀、襄城, 達於上洛, 以置關防。
壬子, 陳叔寶卒;贈大將軍、長城縣公, 謚曰煬。
癸丑, 下詔於伊洛建東京, 仍曰:「宮室之制, 本以便生, 今所營構, 務從儉約。」
蜀王秀之得罪也, 右衛大將軍元冑坐與交通除名, 久不得調。時慈州刺史上官政坐事徙嶺南, 將軍丘和以蒲州失守除名, 冑與和有舊, 酒酣, 謂和曰:「上官政, 壯士也, 今徙嶺表, 得無大事乎!」因自拊腹曰:「若是公者, 不徒然矣。」和奏之, 冑竟坐死。於是征政為驍衛將軍, 以和為代州刺史。
煬皇帝上之上
煬皇帝上之上大業元年(乙丑, 公元六零五年)

, 正月, 壬辰朔, 赦天下, 改元。
立妃蕭氏為皇后。
廢諸州總管府。
丙辰, 立晉王昭為皇太子。
高祖之末, 群臣有言林邑多奇寶者。時天下無事, 劉方新平交州, 乃授方驩州道行軍總管, 經略林邑。方遣欽州刺史寧長真等以步騎萬餘出越裳, 方親帥大將軍張愻等以舟師出比景, 是月, 軍至海口。
二月, 戊辰, 敕有司大陳金寶、器物、錦彩、車馬, 引楊素及諸將討漢王諒有功者立於前, 使奇章公牛弘宣詔, 稱揚功伐, 賜賚各有差。素等再拜舞蹈而出。己卯, 以素為尚書令。
詔天下公除, 惟帝服淺色黃衫、鐵裝帶。
三月, 丁未, 詔楊素與納言楊達、將作大匠宇文愷營建東京, 每月役丁二百萬人, 徙洛州郭內居民及諸州富商大賈數萬戶以實之。廢二崤道, 開菱冊道。
戊申, 詔曰:「聽采輿頌, 謀及庶民, 故能審刑政之得失;今將巡歷淮、海, 觀省風俗。」
敕宇文愷與內史舍人封德彝等營顯仁宮。南接皁澗, 北跨洛濱。發大江之南、五嶺以北奇材異石, 輸之洛陽;又求海內嘉木異草, 珍禽奇獸, 以實園苑。辛亥, 命尚書右丞皇甫議發河南、淮北諸郡民, 前後百餘萬, 開通濟渠。自西苑引谷、洛水達於河;復自板渚引河歷滎澤入汴;又自大梁之東引汴水入泗, 達於淮;又發淮南民十餘萬開邗溝, 自山陽至楊子入江。渠廣四十步, 渠旁皆築御道, 樹以柳;自長安至江都, 置離宮四十餘所。庚申, 遣黃門侍郎王弘等往江南造龍舟及雜船數萬艘。東京官吏督役嚴急, 役丁死者什四五, 所司以車載死丁, 東至城皋, 北至河陽, 相望於道。又作天經宮於東京, 四時祭高祖。
林邑王梵志遣兵守險, 劉方擊走之。師渡闍黎江, 林邑兵乘巨像, 四面而至。方戰不利, 乃多掘小坑, 草覆其上, 以兵挑之, 既戰, 偽北;林邑逐之, 像多陷地顛躓, 轉相驚駭, 軍遂亂。方以弩射象, 像卻走, 蹂其陣, 因以銳師繼之。林邑大敗, 俘馘萬計。方引兵追之, 屢戰皆捷, 過馬援銅柱南, 八日至其國都。夏, 四月, 梵志棄城走入海。方入城, 獲其廟主十八, 皆鑄金為之;刻石紀功而還。士卒腫足, 死者什四五。方亦得疾, 卒於道。
, 尚書右丞李綱數以異議忤楊素及蘇威, 素薦綱於高祖, 以為方行軍司馬。方承素意, 屈辱之, 幾死。軍還, 久不得調, 威復遣綱詣南海應接林邑, 久而不召。綱自歸奏事, 威劾奏綱擅離所職, 下吏案問;會赦, 免官, 屏居於鄠。
五月, 築西苑, 週二百里;其內為海, 周十餘里;為方丈、蓬萊、瀛洲諸山, 高出水百餘尺, 台觀宮殿, 羅絡山上, 向背如神。北有龍鱗渠, 縈紆注海內。緣渠作十六院, 門皆臨渠, 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 堂殿樓觀, 窮極華麗。宮樹秋冬凋落, 則剪綵為華葉, 綴於枝條, 色渝則易以新者, 常如陽春。沼內亦剪綵為荷芰菱芡, 乘輿游幸, 則去冰而布之。十六院競以淆羞精麗相高, 求市恩寵。上好以月夜從宮女數千騎游西苑, 作《清夜遊曲》, 於馬上奏之。
帝待諸王恩薄, 多所猜忌。滕王綸、衛王集內自憂懼, 呼術者問吉凶及章醮求福。或告其怨望咒詛, 有司奏請誅之;秋, 七月, 丙午, 詔除名為民, 徙邊郡。綸, 瓚之子;集, 爽之子也。
八月, 壬寅, 上行幸江都, 發顯仁宮, 王弘遣龍舟奉迎。乙巳, 上御小硃航, 自漕渠出洛口, 御龍舟。龍舟四重, 高四十五十尺, 長二百丈。上重有正殿、內殿、東西朝堂, 中二重有百二十房, 皆飾以金玉, 下重內侍處之。皇后乘翔離舟, 制度差小, 而裝飾無異。別有浮景九艘, 三重, 皆水殿也, 。又有漾彩、硃鳥、蒼離、白虎、玄武、飛羽、青鳧、陵波、五樓、道場、玄壇、板翕、黃篾等數千艘, 後宮、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之, 及載內外百司供奉之物, 共用挽船士八萬餘人, 其挽漾彩以上者九千餘人, 謂之殿腳, 皆以錦彩為袍。又有平乘、青龍、艨艟、艚艟、八棹、艇舸等數千艘, 並十二衛兵乘之, 並載兵器帳幕, 兵士自引, 不給夫。舳艫相接二百餘里, 照耀川陸, 騎兵翊兩岸而行, 旌旗蔽野。所過州縣, 五百里內皆令獻食, 多者一州至百轝, 極水陸珍奇;後宮厭飫, 將發之際, 多棄埋之。
契丹寇營州, 詔通事謁者韋云起護突厥兵討之, 啟民可汗發騎二萬, 受其處分。云起分為二十營, 四道俱引, 營相去一里, 不得交雜, 聞鼓聲而行, 聞角聲而止, 自非公使, 勿得走馬, 三令五申, 擊鼓而發。有紇干犯約, 斬之, 持首以徇。於是突厥將帥入謁, 皆膝行股慄, 莫敢仰視。契丹本事突厥, 情無猜忌。云起既入其境, 使突厥詐云向柳城與高麗交易, 敢漏洩事實者斬。契丹不為備, 去其營五十里, 馳進襲之, 盡獲其男女四萬口, 殺其男子, 以女子及畜產之半賜突厥, 餘皆收之以歸。帝大喜, 集百官曰:「云起用突厥平契丹, 才兼文武, 朕今自舉之。」擢為治書侍御史。
, 西突厥阿波可汗為葉護可汗所虜, 國人立鞅素特勒之子, 是為泥利可汗。泥利卒, 子達漫立, 號處羅可汗。其母向氏, 本中國人, 更嫁泥利之弟婆實特勒。開皇末, 婆實與向氏入朝, 遇達頭之亂, 遂留長安, 捨於鴻臚寺。處羅多居烏孫故地, 撫御失道, 國人多叛, 復為鐵勒所困。鐵勒者, 匈奴之遺種, 族類最多, 有僕骨、同羅、契苾、薛延陀等部, 其酋長皆號俟斤。族姓雖殊, 通謂之鐵勒, 大抵與突厥同俗, 以寇抄為生, 無大君長, 分屬東、西兩突厥。是歲, 處羅引兵擊鐵勒諸部, 厚稅其物, 又猜忌薛延陀, 恐其為變, 集其酋長數百人, 盡殺之。於是鐵勒皆叛, 立俟利發俟斤契苾歌楞為莫何可汗, 又立薛延陀俟斤字也咥為小可汗, 與處羅戰, 屢破之。莫何勇毅絕倫, 甚得眾心, 為鄰國所憚, 伊吾、高昌、焉耆皆附之。
煬皇帝上之上大業二年(丙寅, 公元六零六年)

, 正月, 辛酉, 東京成, 進將作大匠宇文愷位開府儀同三司。
丁卯, 遣十使並省州省。
二月, 丙戌, 詔吏部尚書牛弘等議定輿服、儀衛制度。以開府儀同三司何稠為太府少卿, 使之營造, 送江都。稠智思精巧, 博覽圖籍, 參會古今, 多所損益;袞冕畫日、月、星、辰, 皮弁用漆紗為之。又作黃麾三萬六千人仗, 及輅輦車輿, 皇后鹵簿, 百官儀服, 務為華盛, 以稱上意。課州縣送羽毛, 民求捕之, 網羅被水陸, 禽獸有堪氅毦之用者, 殆無遺類。烏程有高樹, 逾百尺, 旁無附枝, 上有鶴巢, 民欲取之, 不可上, 乃伐其根;鶴恐殺其子, 自拔氅毛投於地, 時人或稱以為瑞, 曰:「天子造羽儀, 鳥獸自獻羽毛。」所役工十萬餘人, 用金銀錢帛巨億計。帝每出遊幸, 羽儀填街溢路, 亙二十餘里。三月, 庚戌, 上發江都, , 四月, 庚戌, 自伊闕陳法駕, 備千乘萬騎入東京。辛亥, 御端門, 大赦, 免天下今年租賦。制五品以上文官乘車, 在朝弁服, 佩玉;武官馬加珂, 戴幘, 服褲褶。文物之盛, 近世莫及也。
六月, 壬子, 以楊素為司徒, 進封豫章王暕為齊王。
, 七月, 庚申, 制百官不得計考增級, 必有德行、功能灼然顯著者進擢之。帝頗惜名位, 群臣當進職者, 多令兼假而已;雖有闕員, 留而不補。時牛弘為吏部尚書, 不得專行其職, 別敕納言蘇威、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左驍衛大將軍張瑾、內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蘊、黃門侍郎裴矩參掌選事, 時人謂之「選曹七貴」。雖七人同在坐, 然與奪之筆, 虞世基獨專之, 受納賄賂, 多者超越等倫, 無者注色而已。蘊, 邃之從曾孫也。
元德太子昭自長安來朝, 數月, 將還, 欲乞少留;帝不許。拜請無數, 體素肥, 因致勞疾, 甲戌, 薨。帝哭之, 數聲而止, 尋奏聲伎, 無異平日。
楚景武公楊素, 雖有大功, 特為帝所猜忌, 外示殊禮, 內情甚薄。太史言隋分野有大喪, 乃徙素為楚公, 意言楚與隋同分, 欲以厭之。素寢疾, 帝每令名醫診候, 賜以上藥, 然密問醫者, 恆恐不死。素亦自知名位已極, 不肯餌藥, 亦不將慎, 謂弟約曰:「我豈須更活邪!」乙亥, 素薨, 贈太尉公、弘農等十郡太守, 葬送甚盛。
八月, 辛卯, 封皇孫倓為燕王, 侗為越王, 侑為代王, 皆昭之子也。
九月, 乙丑, 立秦孝王子浩為秦王。
帝以高祖末年, 法令峻刻, , 十月, 詔改修律令。
置洛口倉於鞏東南原上, 築倉城, 周回二十餘里, 穿三千窖, 窖容八千石以還, 置監官並鎮兵千人。十二月, 置回洛倉於洛陽北七里, 倉城周回十里, 穿三百窖。
, 齊溫公之世, 有魚龍、山車等戲, 謂之散樂, 周宣帝時, 鄭譯奏征之。高祖受禪, 命牛弘定樂, 非正聲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 悉放遣之。帝以啟民可汗將入朝, 欲以富樂誇之。太常少卿裴蘊希旨, 奏括天下周、齊、梁、陳樂家子弟皆為樂戶;其六品以下至庶人, 有善音樂者, 皆直太常。帝從之。於是四方散樂, 大集東京, 閱之於芳華苑積翠池側。有捨利獸先來跳躍, 激水滿衢, 黿鼉、龜鱉、水人、蟲魚, 遍覆於地。又有鯨魚噴霧翳日, 倏忽化成黃龍, 長七八丈。又二人戴竿, 上有舞者, 然騰過, 左右易處。又有神鰲負山, 幻人吐火, 千變萬化。伎人皆衣錦繡繒彩, 舞者鳴環珮, 綴花毦;課京兆、河南制其衣, 兩京錦彩為之空竭。帝多制艷篇, 令樂正白明達造新聲播之, 音極哀怨。帝甚悅, 謂明達曰:「齊氏偏隅, 樂工曹妙達猶封王;我今天下大同, 方且貴汝, 宜自修謹!」
煬皇帝上之上大業三年(丁卯, 公元六零七年)


, 正月, 朔旦, 大陳文物。時突厥啟民可汗入朝, 見而慕之, 請襲冠帶, 帝不許。明日, 又帥其屬上表固請, 帝大悅, 謂牛弘等曰:「今衣冠大備, 致單于解辮, 卿等功也。」各賜帛甚厚。
三月, 辛亥, 帝還長安。
癸丑, 帝使羽騎尉硃寬入海求訪異俗, 至流求國而還。
, 云定興、閻毘坐媚事太子勇, 與妻子皆沒官為奴婢。上即位, 多所營造, 聞其有巧思, 召之, 使典其事, 以毘為朝請郎。時宇文述用事, 定興以明珠絡帳賂述, 並以奇服新聲求媚於求;述大喜, 兄事之。上將有事四夷, 大造兵器, 述薦定興可使監造, 上從之。述謂定興曰:「兄所作器仗, 併合上心, 而不得官者, 為長寧兄弟猶未死耳。」定興曰:「此無用物, 何不勸上殺之。」述因奏:「房陵諸子年並成立, 今欲興兵征討, 若使之從駕, 則守掌為難;若留於一處, 又恐不可。進退無用, 請早處分。」帝然之, 乃鴆殺長寧王儼, 分徙其七弟於嶺表, 仍遣間使於路盡殺之。襄城王恪之妃柳氏自殺以從恪。
, 四月, 庚辰, 下詔欲安輯河北, 巡省趙、魏。
牛弘等造新律成, 凡十八篇, 謂之《大業律》;甲申, 始頒行之。民久厭嚴刻, 喜於寬政。其後征役繁興, 民不堪命。有司臨時迫脅以求濟事, 不復用律令矣。旅騎尉劉炫預修律令, 弘嘗從容問炫曰:「《周禮》士多而府史少, 今令史百倍於前, 減則不濟, 其故何也?」炫曰:「古人委任責成, 歲終考其殿最, 案不重校, 文不繁悉, 府史之任, 掌要目而已。今之文簿, 恆慮覆治, 若鍛煉不密, 則萬里追證百年舊案。故諺云:『老吏抱案死。』事繁政弊, 職此之由也。」弘曰:「魏、齊之時, 令史從容而已, 今則不遑寧處, 何故?」炫曰:「往者州唯置綱紀, 郡置守、丞, 縣置令而已。其餘具僚則長官自辟, 受詔赴任, 每州不過數十。今則不然, 大小之官, 悉由吏部, 纖介之跡, 皆屬考功。省官不如省事, 官事不省而望從容, 其可得乎!」弘善其言而不能用。
壬辰, 改州為郡;改度量權衡, 並依古式。改上柱國以下官為大夫;置殿內省, 與尚書、門下、內史、秘書為五省;增謁者、司隸台, 與御史為三台;分太府寺置少府監, 與長秋、國子、將作、都水為五監;又增改左、右翊衛等為十六府;廢伯、子、男爵, 唯留王、公、侯三等。
丙寅, 車駕北巡;己亥, 頓赤岸澤。五月, 丁巳, 突厥啟民可汗遣其子拓特勒來朝。戊午, 發河北十餘郡丁男鑿太行山, 達於并州, 以通馳道。丙寅, 啟民遣其兄子毘黎伽特勒來朝。辛未, 啟民遣使請自入塞奉迎輿駕, 上不許。初, 高祖受禪, 唯立四親廟, 同殿異室而已。帝即位, 命有司議七廟之制。禮部侍郎攝太常少卿許善心等奏請為太祖、高祖各立一殿, 准周文、武二祧, 與始祖而三, 餘並分室而祭, 從迭毀之法。至是, 有司請如前議, 於東京建宗廟。帝謂秘書監柳辯曰:「今始祖及二祧已具, 後世子孫處朕何所?」六月, 丁亥, 詔為高祖建別廟, 仍修月祭禮。既而方事巡幸, 竟不果立。
帝過雁門, 雁門太守丘和獻食甚精;至馬邑, 馬邑太守楊廓獨無所獻, 帝不悅。以和為博陵太守, 仍使廓至博陵觀和為式。由是所至獻食, 競為豐侈。
戊子, 車駕頓榆林郡。帝欲出塞耀兵, 逕突厥中, 指於涿郡, 恐啟民驚懼, 先遣武衛將軍長孫晟諭旨。啟民奉詔, 因召所部諸國奚、、室韋等酋長數十人咸集。晟見牙帳中草穢, 欲令啟民親除之, 示諸部落, 以明威重, 乃指帳前草曰:「此根大香。」啟民遽嗅之, 曰:「殊不香也。」晟曰:「天子行幸所在, 諸侯躬自灑掃, 耕除御路, 以表至敬之心;今牙內蕪穢, 謂是留香草耳!」啟民乃悟曰:「奴之罪也!奴之骨肉皆天子所賜, 得效筋力, 豈敢有辭。特以邊人不知法耳, 賴將軍教之;此將軍之惠, 奴之幸也。」遂拔所佩刀, 自芟庭草。其貴人及諸部爭效之。於是發榆林北境, 至其牙, 東達於薊, 長三千里, 廣百步, 舉國就役, 開為御道。帝聞晟策, 益嘉之。
丁酉, 啟民及義成公主來朝行宮。己亥, 吐谷渾、高昌並遣使入貢。
甲辰, 上御北樓觀漁於河, 以宴百僚。定襄太守周法尚朝於行宮, 太府卿元壽言於帝曰:「漢武出關, 旌旗千里。今御營之外, 請分為二十四軍, 日別遣一軍發, 相去三十里, 旗幟相望, 鉦鼓相聞, 首尾相屬, 千里不絕, 此亦出師之盛者也。」法尚曰:「不然, 兵亙千里, 動間山川, 猝有不虞, 四分五裂;腹心有事, 首尾未知, 道路阻長, 難以相救, 雖有故事, 乃取敗之道也。」帝不懌, 曰:「卿意如何?」法尚曰:「結為方陳, 四面外拒, 六宮及百官家屬並在其內;若有變起, 所當之面, 即令抗拒, 內引奇兵, 出外奮擊, 車為壁壘, 重設鉤陳, 此與據城, 理亦何異!若戰而捷, 抽騎追奔, 萬一不捷, 屯營自守, 臣謂此萬全之策也。」帝曰:「善!」因拜法尚左武衛將軍。
啟民可汗復上表, 以為「先帝可汗憐臣, 賜臣安義公主, 種種無乏。臣兄弟嫉妒, 共欲殺臣。臣當是時, 走無所適, 仰視唯天, 俯視唯地, 奉身委命, 依歸先帝。先帝憐臣且死, 養而生之, 以臣為大可汗, 還撫突厥之民。至尊今御天下, 還如先帝養生臣及突厥之民, 種種無乏。臣荷戴聖恩, 言不能盡。臣今非昔日突厥可汗, 乃是至尊臣民, 願帥部落變改衣服, 一如華夏。」帝以為不可。秋, 七月, 辛亥, 賜啟民璽書, 諭以「磧北未靜, 猶須征戰, 但存心恭順, 何必變服?」帝欲誇示突厥, 令宇文愷為大帳, 其下可坐數千人;甲寅, 帝於城東御大帳, 備儀衛, 宴啟民及其部落, 作散樂。諸胡駭悅, 爭獻牛羊駝馬數千萬頭。帝賜啟民帛二千萬段, 其下各有差。又賜啟民路車乘馬, 鼓歡幡旗, 贊拜不名, 位在諸侯王上。
又詔發丁男百餘萬築長城, 西拒榆林, 東至紫河。尚書左僕射蘇威諫, 帝不聽, 築之二旬而畢。帝之征散樂也, 太常卿高熲諫, 不聽。熲退, 謂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樂而亡, 殷鑒不遠, 安可復爾!」熲又以帝遇啟民過厚, 謂太府卿何稠曰:「此虜頗知中國虛實, 山川險易, 恐為後患。」又謂觀王雄曰:「近來朝廷殊無綱紀。」禮部尚書宇文弼私謂熲曰:「天元之侈, 以今方之, 不亦甚乎?」又言:「長城之役, 幸非急務。」光祿大夫賀若弼亦私議宴可汗太侈。並為人所奏。帝以為誹謗朝政, 丙子, 高熲、宇文弼、賀若弼皆坐誅, 熲諸子徙邊, 弼妻子沒官為奴婢。事連蘇威, 亦坐免官。熲有文武大略, 明達世務, 自蒙寄任, 竭誠盡節, 進引貞良, 以天下為己任;蘇威、楊素、賀若弼、韓擒虎皆熲所推薦, 自餘立功立事者不可勝數;當朝執政將二十年, 朝野推服, 物無異議, 海內富庶, 熲之力也。及死, 天下莫不傷之。先是, 蕭琮以皇后故, 甚見親重, 為內史令, 改封梁公, 宗族緦麻以上, 皆隨才擢用, 諸蕭昆弟, 布列朝廷。琮性澹雅, 不以職務為意, 身雖羈旅, 見北間豪貴, 無所降下。與賀若弼善, 弼既誅, 又有童謠曰:「蕭蕭亦復起。」帝由是忌之, 遂廢於家, 未幾而卒。
八月, 壬午, 車駕發榆林, 歷云中, 溯金河。時天下承平, 百物豐實, 甲士五十餘萬, 馬十萬匹, 旌旗輜重, 千里不絕。令宇文愷等造觀風行殿, 上容侍衛者數百人, 離合為之, 下施輪軸, 倏忽推移。又作行城, 週二千步, 以板為干, 衣之以布, 飾以丹青, 樓櫓悉備。胡人驚以為神, 每望御營, 十里之外, 屈膝稽顙, 無敢乘馬。啟民奉廬帳以俟車駕。乙酉, 帝幸其帳, 啟民奉觴上壽, 跪伏恭甚, 王侯以下袒割於帳前, 莫敢仰視。帝大悅, 賦詩曰:「呼韓頓顙至, 屠耆接踵來;何如漢天子, 空上單于台。」皇后亦幸義成公主帳。帝賜啟民及公主金甕各一, 並衣服被褥錦彩, 特勒以下, 受賜各有差。帝還, 啟民從入塞, 己丑, 遣歸國。
癸巳, 入樓煩關;壬寅, 至太原, 詔營晉陽宮。帝謂御史大夫張衡曰:「朕欲過公宅, 可為朕作主人。」衡乃先馳至河內, 具牛酒。帝上太行, 開直道九十里, 九月, 己未, 至濟源, 幸衡宅。帝悅其山泉, 留宴三日, 賜賚甚厚。衡復獻食, 帝令頒賜公卿, 下至衛士, 無不沾洽。己巳, 至東都。
壬申, 以齊王暕為河南尹;癸酉, 以民部尚書楊文思為納言。
, 十月, 敕河北諸郡送一藝戶陪東都三千餘家, 置十二坊於洛水南以處之。西域諸胡多至張掖交市, 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遠略, 諸商胡至者, 矩誘訪諸國山川風俗, 王及庶人儀形服飾, 撰《西域圖記》三卷, 合四十四國, 入朝奏之。仍別造地圖, 窮其要害, 從西傾以去, 縱橫所亙, 將二萬里, 發自敦煌, 至於西海, 凡為三道, 北道從伊吾, 中道從高昌, 南道從鄯善, 總湊敦煌。且云:「以國家威德, 將士驍雄, 泛濛汜而越崑崙, 易如反掌。但突厥、吐渾分領羌、胡之國, 為其壅遏, 故朝貢不通。今並因商人密送誠款, 引領翹首, 願為臣妾。若服而撫之, 務存安輯, 皇華遣使, 弗動兵車, 諸蕃既從, 渾、厥可滅, 混壹戎、夏, 其在茲乎!」帝大悅, 賜帛五百段, 日引矩至御坐, 親問西域事。矩盛言「胡中多諸珍寶, 吐谷渾易可併吞。」帝於是慨然慕秦皇、漢武之功, 甘心將通西域;四夷經略, 咸以委之。以矩為黃門侍郎, 復使至張掖, 引致諸胡, 啗之以利, 勸令入朝。自是西域諸胡往來相繼, 所經郡縣, 疲於送迎, 糜費以萬萬計, 卒令中國疲弊以至於亡, 皆矩之唱導也。
鐵勒寇邊, 帝遣將軍馮孝慈出敦煌擊之, 不利。鐵勒尋遣使謝罪, 請降;帝使裴矩慰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