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195

【唐紀十一】
起強圉作噩五月, 盡上章困敦, 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上貞觀十一年(丁酉, 公元六三七年)

五月, 壬申, 魏徵上疏, 以為:「陛下欲善之志不及於昔時, 聞過必改少虧於曩日, 譴罰積多, 威怒微厲。乃知貴不期驕, 富不期侈, 非虛言也。且以隋之府庫、倉廩、戶口、甲兵之盛, 考之今日, 安得擬倫!然隋以富強動之而危, 我以寡弱靜之而安;安危之理, 皎然在目。昔隋之未亂也, 自謂必無亂;其未亡也, 自謂必無亡。故賦役無窮, 征伐不息, 以至禍將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鑒形莫如止水, 鑒敗莫如亡國。伏願取鑒於隋, 去奢從約, 親忠遠佞, 以當今之無事, 行疇昔之恭儉, 則盡善盡美, 固無得而稱焉。夫取之實難, 守之甚易, 陛下能得其所難, 豈不能保其所易乎!」
六月, 右僕射虞恭公溫彥博薨。彥博久掌機務, 知無不為。上謂侍臣曰:「彥博以憂國之故, 精神耗竭, 我見其不逮, 已二年矣, 恨不縱其安逸, 竟夭天年!」
丁巳, 上幸明德宮。
己未, 詔荊州都督荊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 咸令子孫世襲。戊辰, 又以功臣長孫無忌等十四人為刺史, 亦令世襲, 非有大故, 無得黜免。己巳, 徙許王元祥為江王。
, 七月, 癸未, 大雨, 穀、洛溢入洛陽宮, 壞官寺、民居, 溺死者六千餘人。
魏徵上疏, 以為:「《文子》曰:『同言而信, 信在言前;同令而行, 誠在令外。』自王道休明, 十有餘年, 然而德化未洽者, 由待下之情未盡誠信故也。今立政致治, 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 或訪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 遇小人也輕而狎;狎則言無不盡, 疏則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 豈無小慧!然才非經國, 慮不及遠, 雖竭力盡誠, 猶未免有敗;況內懷奸宄, 其禍豈不深乎!夫雖君子不能無小過, 苟不害於正道, 斯可略矣。既謂之君子而復疑其不信, 何異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誠能慎選君子, 以禮信用之, 何憂不治!不然, 危亡之期, 未可保也。」上賜手詔褒美曰:「昔晉武帝平吳之後, 志意驕怠, 何曾位極台司, 不能直諫, 乃私語子孫, 自矜明智, 此不忠之大者也。得公之諫, 朕知過矣。當置之幾案以比弦、韋。」
乙未, 車駕還洛陽, 詔:「洛陽宮為水所毀者, 少加修繕, 才令可居。自外眾材, 給城中壞廬舍者。令百官各上封事, 極言朕過。」壬寅, 廢明德宮及飛山之玄圃院, 給遭水者。
八月, 甲子, 上謂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遊獵太頻;今天下無事, 武備不可忘, 朕時與左右獵於後苑, 無一事煩民, 夫亦何傷!」魏徵曰:「先王惟恐不聞其過。陛下既使之上封事, 止得恣其陳述。苟其言可取, 固有益於國;若其無取, 亦無所損。」上曰:「公言是也。」皆勞而遣之。
侍御史馬周上疏, 以為:「三代及漢, 歷年多者八百, 少者不減四百, 良以恩結人心, 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 多者六十年, 少者才二十餘年, 皆無恩於人, 本根不固故也。陛下當隆禹、湯、文、武之業, 為子孫立萬代之基, 豈得但持當年而已!今之戶口不及隋之什一, 而給役者兄去弟還, 道路相繼。陛下雖加恩詔, 使之裁損, 然營繕不休, 民安得息!故有司徒行文書, 曾無事實。昔漢之文、景, 恭儉養民, 武帝承其豐富之資, 故能窮奢極欲而不至於亂。向使高祖之後即傳武帝, 漢室安得久存乎!又, 京師及四方所造乘輿器用及諸王、妃、主服飾, 議者皆不以為儉。夫昧爽丕顯, 後世猶怠, 陛下少居民間, 知民疾苦, 尚復如此, 況皇太子生長深宮, 不更外事, 萬歲之後, 固聖慮所當憂也。臣觀自古以來, 百姓愁怨, 聚為盜賊, 其國未有不亡者, 人主雖欲追改, 不能復全。故當修於可修之時, 不可悔之於既失之後也。蓋幽、厲嘗笑桀、紂矣, 煬帝亦笑周、齊矣, 不可使後之笑今如今之笑煬帝也!貞觀之初, 天下饑歉, 斗米直匹絹, 而百姓不怨者, 知陛下憂念不忘故也。今比年豐穰, 匹絹得粟十餘斛, 而百姓怨咨者, 知陛下不復念之, 多營不急之務故也。自古以來, 國之興亡, 不以畜積多少, 在於百姓苦樂。且以近事驗之, 隋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 東都積布帛而世充資之, 西京府庫亦為國家之用, 至今未盡。夫畜積固不可無, 要當人有餘力, 然後收之, 不可強斂以資寇敵也。夫儉以息人, 陛下已於貞觀之初親所履行, 在於今日為之, 固不難也。陛下必欲為久長之謀, 不必遠求上古, 但如貞觀之初, 則天下幸甚。陛下寵遇諸王, 頗有過厚者, 萬代之後, 不可不深思也。且魏武帝愛陳思王, 及文帝即位, 囚禁諸王, 但無縲紲耳。然則武帝愛之, 適所以苦之也。又, 百姓所以治安, 唯在刺史、縣令, 苟選用得人, 則陛下可以端拱無為。今朝廷唯重內官而輕州縣之選, 刺史多用武人, 或京官不稱職始補外任, 邊遠之處, 用人更輕。所以百姓未安, 殆由於此。」疏奏, 上稱善久之。謂侍臣曰:「刺史, 朕當自選;縣令, 宜詔京官五品已上各舉一人。」
, 十月, 癸丑, 詔勳戚亡者皆陪葬山陵。
上獵於洛陽苑, 有群豕突出林中, 上引弓四發, 殪四豕。有豕突前, 及馬鐙;民部尚書唐儉投馬搏之, 上拔劍斬豕, 顧笑曰:「天策長史不見上將擊賊邪, 何懼之甚!」對曰:「漢高祖以馬上得之, 不以馬上治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 豈復逞雄心於一獸!」上悅, 為之罷獵, 尋加光祿大夫。
安州都督吳王恪數出畋獵, 頗損居人;侍御史柳范奏彈之。丁丑, 恪坐免官, 削戶三百。上曰:「長史權萬紀事吾兒, 不能匡正, 罪當死。」柳范曰:「房玄齡事陛下, 猶不能止畋獵, 豈得獨罪萬紀!」上大怒, 拂衣而入。久之, 獨引范謂曰:「何面折我?」對曰:「陛下仁明, 臣不敢不盡愚直。」上悅。
十一月, 辛卯, 上幸懷州;丙午, 還洛陽宮。
故荊州都督武士擭女, 年十四, 上聞其美, 召入後宮, 為才人。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上貞觀十二年(戊戌, 公元六三八年)

, 正月, 乙未, 禮部尚書王珪奏:「三品已上遇親王於路皆降乘, 非禮。」上曰:「卿輩苟自崇貴, 輕我諸子。」特進魏徵曰:「諸王位次三公, 今三品皆九卿、八座, 為王降乘, 誠非所宜當。」上曰:「人生壽夭難期, 萬一太子不幸, 安知諸王他日不為公輩之主!何得輕之!」對曰:「自周以來, 皆子孫相繼, 不立兄弟, 所以絕庶孽之窺窬, 塞禍亂之源本, 此為國者所深戒也。」上乃從珪奏。
吏部尚書高士廉、黃門侍郎韋挺、禮部侍郎令狐德葇、中書侍郎岑文本撰《氏族志》成, 上之。先是, 山東人士崔、盧、李、鄭諸族, 好自矜地望, 雖累葉陵夷, 苟他族欲與為昏姻, 必多責財幣, 或捨其鄉里而妄稱名族, 或兄弟齊列而更以妻族相陵。上惡之, 命士廉等遍責天下譜諜, 質諸史籍, 考其真偽, 辨其昭穆, 第其甲乙, 褒進忠賢, 貶退奸逆, 分為九等。士廉等以黃門侍郎崔民幹為第一。上曰:「漢高祖與蕭、曹、樊、灌皆起閭閻布衣, 卿輩至今推仰, 以為英賢, 豈在世祿乎!高氏偏據山東, 梁、陳僻在江南, 雖有人物, 蓋何足言?況其子孫才行衰薄, 官爵陵替, 而猶卬然以門地自負, 販鬻松檟, 依托富貴, 棄廉忘恥, 不知世人何為貴之!今三品以上, 或以德行, 或以勳勞, 或以文學, 致位貴顯。彼衰世舊門, 誠何足慕!而求與為昏, 雖多輸金帛, 猶為彼所偃蹇, 我不知其解何也!今欲釐正訛謬, 捨名取實, 而卿曹猶以崔民幹為第一, 是輕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乃更命刊定, 專以今朝品秩為高下。於是以皇族為首, 外戚次之。降崔民幹為第三。凡二百九十三姓, 千六百五十一家, 頒於天下。
二月, 乙卯, 車駕西還;癸亥, 幸河北, 觀砥柱。
甲子, 巫州獠反, 夔州都督齊善行敗之, 俘男女三千餘口。
乙丑, 上祀禹廟。丁卯, 至柳谷, 觀鹽池。庚午, 至蒲州, 刺史趙元楷課父老服黃紗單衣迎車駕, 盛飾廨捨樓觀, 又飼羊百餘口、魚數百頭以饋貴戚。上數之曰:「朕巡省河、洛, 凡有所須, 皆資庫物。卿所為乃亡隋之弊俗也。」甲戌, 幸長春宮。
戊寅, 詔曰:「隋故鷹擊郎將堯君素, 雖桀犬吠堯, 有乖倒戈之志, 而疾風勁草, 實表歲寒之心;可贈蒲州刺史, 仍訪其子孫以聞。」
閏月, 庚辰朔, 日有食之。
丁未, 車駕至京師。
三月, 辛亥, 著作佐郎鄧世隆表請集上文章。上曰:「朕之辭令, 有益於民者, 史皆書之, 足為不朽。若其無益, 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陳後主、隋煬帝皆有文集行於世, 何救於亡!為人主患無德政, 文章何為!」遂不許。
丙子, 以皇孫生, 宴五品以上於東宮。上曰:「貞觀之前, 從朕經營天下, 玄齡之功也。貞觀以來, 繩愆糾繆, 魏徵之功也。」皆賜之佩刀。上謂征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對曰:「威德所加, 比貞觀之初則遠矣;人悅服則不逮也。」上曰:「遠方畏威慕德, 故來服;若其不逮, 何以致之?」對曰:「陛下往以未治為憂, 故德義日新;今以既治為安, 故不逮。」上曰:「今所為, 猶往年也, 何以異?」對曰:「陛下貞觀之初, 恐人不諫, 常導之使言, 中間悅而從之。今則不然, 雖勉從之, 猶有難色。所以異也。」上曰:「其事可聞歟?」對曰:「陛下昔欲殺元律師, 孫伏伽以為法不當死, 陛下賜以蘭陵公主園, 直百萬。或云:『賞太厚。』陛下云:『朕即位以來, 未有諫者, 故賞之。』此導之使言也。司戶柳雄妄訴隋資, 陛下欲誅之, 納戴冑之諫而止。是悅而從之也。近皇甫德參上書諫修洛陽宮, 陛下恚之, 雖以臣言而罷, 勉從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
, 五月, 壬申, 弘文館學士永興文懿公虞世南卒, 上哭之慟。世南外和柔而內忠直, 上嘗稱世南有五絕:一德行, 二忠直, 三博學, 四文辭, 五書翰。
, 七月, 癸酉, 以吏部尚書高士廉為右僕射。
乙亥, 吐蕃寇弘州。
八月, 霸州山獠反, 燒殺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餘家。
, 上遣使者馮德遐撫慰吐蕃, 吐蕃聞突厥、吐谷渾皆尚公主, 遣使隨德遐入朝, 多繼金寶, 奉表求婚;上未之許。使者還, 言於贊普棄宗弄贊曰:「臣初至唐, 唐待我甚厚, 許尚公主。會吐谷渾王入朝, 相離間, 唐禮遂衰, 亦不許婚。」弄贊遂發兵擊吐谷渾。吐谷渾不能支, 遁於青海之北, 民畜多為吐蕃所掠。
吐蕃進破黨項、白蘭諸羌, 帥眾二十餘萬屯松州西境, 遣使貢金帛, 云來迎公主。尋進攻松州, 敗都督韓威;羌酋閻州刺史別叢臥施、諾州刺史把利步利並以州叛歸之。連兵不息, 其大臣諫不聽而自縊者凡八輩。壬寅, 以吏部尚書侯君集為當彌道行軍大總管, 甲辰, 以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為白蘭道、左武衛將軍牛進達為闊水道、左領軍將軍劉簡為洮河道行軍總管, 督步騎五萬擊之。
吐蕃攻城十餘日, 進達為先鋒, 九月, 辛亥, 掩其不備, 敗吐蕃於松州城下, 斬首千餘級。弄贊懼, 引兵退, 遣使謝罪, 因復請婚;上許之。
甲寅, 上問侍臣:「帝王創業與守成孰難?」房玄齡曰:「草昧之初, 與群雄並起角力而後臣之, 創業難矣。」魏徵曰:「自古帝王, 莫不得之於艱難, 失之於安逸, 守成難矣。」上曰:「玄齡與吾共取天下, 出百死, 得一生, 故知創業之難。征與吾共安天下, 常恐驕奢生於富貴, 禍亂生於所忽, 故知守成之難。然創業之難, 既已往矣, 守成之難, 方當與諸公慎之。」玄齡等拜曰:「陛下及此言, 四海之福也。」
, 突厥頡利既亡, 北方空虛, 薛延陀真珠可汗帥其部落建庭於都尉犍山北、獨邏水南, 勝兵二十萬, 立其二子拔酌、頡利苾主南、北部。上以其強盛, 恐後難制, 癸亥, 拜其二子皆為小可汗, 各賜鼓纛, 外示優崇, 實分其勢。
, 十月, 乙亥, 巴州獠反。
己卯, 畋於始平;乙未, 還京師。
鈞州獠反;遣桂州都督張寶德討平之。十一月, 丁未, 初置左、右屯營飛騎於玄武門, 以諸將軍領之。又簡飛騎才力驍健、善騎射者, 號百騎, 衣五色袍, 乘駿馬, 以虎皮為韉, 凡游幸則從焉。
己巳, 明州獠反;遣交州都督李道彥討平之。
十二月, 辛巳, 左武候將軍上官懷仁擊反獠於壁州, 大破之, 虜男女萬餘口。
是歲, 以給事中馬周為中書舍人。周有機辯, 中書侍郎嶺岑文本常稱:「馬君論事, 援引事類, 揚榷古今, 舉要刪煩, 會文切理, 一字不可增, 亦不可減, 聽之靡靡, 令人忘倦。」
霍王元軌好讀書, 恭謹自守, 舉措不妄。為徐州刺史, 與處士劉玄平為布衣交。人問玄平王所長, 玄平曰:「無長。」問者怪之。玄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見所長, 至於霍王, 無所短, 吾何以稱其長哉!」
,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國為十部, 每部有酋長一人, 仍各賜一箭, 謂之十箭。又分左、右廂, 左廂號五咄陸, 置五大啜, 居碎葉以東;右廂號五弩失畢, 置五大俟斤, 居碎葉以西;通謂之十姓。咥利失失眾心, 為其臣統吐屯所襲。咥利失兵敗, 與其弟步利設走保焉耆。統吐屯等將立欲谷設為大可汁, 會統吐屯為人所殺, 欲谷設兵亦敗, 咥利失復得故地。至是, 西部竟立欲谷設為乙毘咄陸可汗。乙毘咄陸既立, 與咥利失大戰, 殺傷甚眾。因中分其地, 自伊列水以西屬乙咄陸, 以東屬咥利失。
處月、處密與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 掠男女一千五百人, 焚其廬舍而去。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上貞觀十三年(己亥, 公元六三九年)

, 正月, 乙巳, 車駕謁獻陵;丁未, 還宮。
戊午, 加左僕射房玄齡太子少師。玄齡自以居端揆十五年, 男遺愛尚上女高陽公主, 女為韓王妃, 深畏滿盈, 上表請解機務;上不許。玄齡固請不已, 詔斷表, 乃就職。太子欲拜玄齡, 設儀衛待之, 玄齡不敢謁見而歸, 時人美其有讓。玄齡以度支系天下利害, 嘗有闕, 求其人未得, 乃自領之。
禮部尚書永寧懿公王珪薨。珪性寬裕, 自奉養甚薄。於今, 三品已上皆立家廟, 珪通貴已久, 獨祭於寢。為法司所劾, 上不問, 命有司為之立廟以愧之。
二月, 庚辰, 以光祿大夫尉遲敬德為鄜州都督。
上嘗謂敬德曰:「人或言卿反, 何也?」對曰:「臣反是實!臣從陛下征伐四方, 身經百戰, 今之存者, 皆鋒鏑之餘也。天下已定, 乃更疑臣反乎!」因解衣投地, 出其瘢痍。上為之流涕, 曰:「卿復服, 朕不疑卿, 故語卿, 何更恨邪!」
上又嘗謂敬德曰:「朕欲以女妻卿, 何如?」敬德叩頭謝曰:「臣妻雖鄙陋, 相與共貧賤久矣。臣雖不學, 聞古人富不易妻, 此非臣所願也。」上乃止。
戊戌, 尚書奏:「近世掖庭之選, 或微賤之族, 禮訓蔑聞;或刑戮之家, 憂怨所積。請自今後宮及東宮內職有闕, 皆選良家有才行者充, 以禮聘納;其沒官口及素微賤之人, 皆不得補用。」上從之。
上既詔宗室群臣襲封刺史, 左庶子於志寧以為古今事殊, 恐非久安之道, 上疏爭之。侍御史馬周亦上疏, 以為:「堯、舜之父, 猶有硃、均之子。倘有孩童嗣職, 萬一驕愚, 兆庶被其殃而國家受其敗。正欲絕之也, 則子文之治猶在;正欲留之也, 而欒黶之惡已彰。與其毒害於見存之百姓, 則寧使割恩於已亡之一臣, 明矣。然則向所謂愛之者, 乃適所以傷之也。臣謂宜賦以茅土, 疇其戶邑, 必有材行, 隨器授官, 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孫終其福祿。」
會司空、趙州刺史長孫無忌等皆不願之國, 上表固讓, 稱:「承恩以來, 形影相吊, 若履春冰;宗戚憂虞, 如置湯火。緬惟三代封建, 蓋由力不能制, 因而利之, 禮樂節文, 多非己出。兩漢罷侯置守, 蠲除曩弊, 深協事宜, 今因臣等, 復有變更, 恐紊聖朝綱紀;且後世愚幼不肖之嗣, 或抵冒邦憲, 自取誅夷, 更因延世之賞, 致成剿絕之禍, 良可哀愍。願停渙汗之旨, 賜其性命之恩。」無忌又因子婦長樂公主固請於上, 且言:「臣披荊棘事陛下, 今海內寧一, 奈何棄之外州, 與遷徙何異!」上曰:「割地以封功臣, 古今通義, 意欲公之後嗣, 輔朕子孫, 共傳永久;而公等乃復發言怨望, 朕豈強公等以茅土邪!」庚子, 詔停世封刺史。
高昌王麴文泰多遏絕西域朝貢, 伊吾先臣西突厥, 既而內屬, 文泰與西突厥共擊之。上下書切責, 征其大臣阿史那矩, 欲與議事, 文泰不遣, 遣其長史麴雍來謝罪。頡利之亡也, 中國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 詔文泰歸之, 文泰蔽匿不遣。又與西突厥共擊破焉耆, 焉耆訴之。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問狀, 且謂其使者曰:「高昌數年以來, 朝貢脫略, 無籓臣禮, 所置官號, 皆准天朝, 築城掘溝, 預備攻討。我使者至彼, 文泰語之云:『鷹飛於天, 雉伏於蒿, 貓游於堂, 於穴, 各得其所, 豈不能自生邪!』又遣使謂薛延陀云:『既為可汗, 則與天子匹敵, 何為拜其使者!』事人無禮, 又間鄰國, 為惡不誅, 善何以勸!明年當發兵擊汝。」三月, 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報, 請發所部為軍導以擊高昌。」上遣民部尚書唐儉、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繼繒帛賜薛延陀, 與謀進取。
, 四月, 戊寅, 上幸九成宮。
, 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結社率從突利入朝, 歷位中郎將。居家無賴, 怨突利斥之, 乃誣告其謀反, 上由是薄之, 久不進秩。結社率陰結故部落, 得四十餘人, 謀因晉王治四鼓出宮, 開門辟仗, 馳入宮門, 直指御帳, 可有大功。甲申, 擁突利之子賀邏鶻夜伏於宮外, 會大風, 晉王未出, 結社率恐曉, 遂犯行宮, 逾四重幕, 弓矢亂髮, 衛士死者數十人。折衝孫武開等帥眾奮擊, 久之, 乃退, 馳入御廄, 盜馬二十餘匹, 北走, 度渭, 欲奔其部落, 追獲, 斬之, 原賀邏鶻投於嶺表。
庚寅, 遣武候將軍上官懷仁擊巴、壁、洋、集四州反獠, 平之, 虜男女六千餘口。
五月, 旱。甲寅, 詔五品以上上封事。魏徵上疏, 以為:「陛下志業, 比貞觀之初, 漸不克終者凡十條。」其間一條以為:「頃年以來, 輕用民力。乃云:『百姓無事則驕逸, 勞役則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敗、勞而安者也。此恐非興邦之至言。」上深加獎歎, 云:「已列諸屏障, 朝夕瞻仰, 並錄付史官。」仍賜征黃金十斤。廄馬二匹。
六月, 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開道, 經西趙, 出邕州, 以通交、桂, 蠻、俚降者二萬八千餘戶。
丙申, 立皇弟元嬰為滕王。
自結社率之反, 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 , 七月, 庚戌, 詔右武候大將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李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 賜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諸州安置者, 並令渡河, 還其舊部, 俾世作籓屏, 長保邊塞。突厥咸憚薛延陀, 不肯出塞。上遣司農卿郭嗣本賜薛延陀璽書, 言「頡利既敗, 其部落咸來歸化, 我略其舊過, 嘉其後善, 待其達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中國貴尚禮義, 不滅人國, 前破突厥, 止為頡利一人為百姓害, 實不貪其土地, 利其人畜, 恆欲更立可汗, 故置所降部落於河南, 任其畜牧。今戶口蕃滋, 吾心甚喜。既許立之, 不可失信。秋中將遣突厥渡河, 復其故國。爾薛延陀受冊在前, 突厥受冊在後, 後者為小, 前者為大。爾在磧北, 突厥在磧南, 各守土疆, 鎮撫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 我則發兵, 各問其罪。」薛延陀奉詔。於是遣思摩帥所部建牙於河北, 上御齊政殿餞之, 思摩涕泣, 奉觴上壽曰:「奴等破亡之餘, 分為灰壤, 陛下存其骸骨, 復立為可汗, 願萬世子孫恆事陛下。」又遣禮部尚書趙郡王孝恭等繼冊書, 就其種落, 築壇於河上而立之。上謂侍臣曰:「中國, 根幹也;四夷, 枝葉也;割根幹以奉枝葉, 木安得滋榮!朕不用魏徵言, 幾致狼狽。」又以左屯衛將軍阿史那忠為左賢王, 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熟為右賢王。忠, 蘇尼失之子也, 上遇之甚厚, 妻以宗女;及出塞, 懷慕中國, 見使者必泣涕請入侍;詔許之。
八月, 辛未朔, 日有食之。
詔以「身體髮膚, 不敢毀傷。比來訴訟者或自毀耳目, 自今有犯, 先笞四十, 然後依法。」
, 十月, 甲申, 車駕還京師。
十一月, 辛亥, 以侍中楊師道為中書令。
戊辰, 尚書左丞劉洎為黃門侍郎、參知政事。
上猶冀高昌王文泰悔過, 復下璽書, 示以禍福, 征之入朝;文泰竟稱疾不至。十二月, 壬申, 遣交河行軍大總管、吏部尚書侯君集, 副總管兼左屯衛大將軍薛萬均等將兵擊之。
乙亥, 立皇子福為趙王。
己丑, 吐谷渾王諾曷缽來朝, 以宗女為弘化公主, 妻之。
壬辰, 上畋於咸陽, 癸巳, 還宮。
太子承乾頗以游畋廢學, 右庶子張玄素諫, 不聽。
是歲, 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 縣一千五百一十一。
太史令傅奕精究術數之書, 而終不之信, 遇病, 不呼醫餌藥。有僧自西域來, 善咒術, 能令人立死, 復咒之使蘇。上擇飛騎中壯者試之, 皆如其言;以告奕, 奕曰:「此邪術也。臣聞邪不干正, 請使咒臣, 必不能行。」上命僧咒奕, 奕初無所覺, 須臾, 僧忽僵仆, 若為物所擊, 遂不復甦。又有婆羅門僧, 言得佛齒, 所擊前無堅物。長安士女輻湊如市。奕時臥疾, 謂其子曰:「吾聞有金剛石者, 性至堅, 物莫能傷, 唯羚羊角能破之, 汝往試焉。」其子往見佛齒, 出角叩之, 應手而碎, 觀者乃止。奕臨終, 戒其子無得學佛書, 時年八十五。又集魏、晉以來駁佛教者為《高識傳》十卷, 行於世。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發與乙毘咄陸可汗通謀作亂, 咥利失窮蹙, 逃奔鏺汗而死。弩失畢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 是為乙毘沙缽羅葉護可汗。沙缽羅葉護既立, 建庭於雖合水北, 謂之南庭, 自龜茲、鄯善、且末、吐火羅、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國皆附之。咄陸建牙於鏃曷山西, 謂之北庭, 自厥越失、拔悉彌、駁馬、結骨、火燖、觸水昆等國皆附之, 以伊列水為境。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上貞觀十四年(庚子, 公元六四零年)


, 正月, 甲寅, 上幸魏王泰第, 赦雍州長安系囚大辟以下, 免延康裡今年租賦, 賜泰府僚屬及同裡老人有差。
二月, 丁丑, 上幸國子監, 觀釋奠, 命祭酒孔穎達講《孝經》, 賜祭酒以下至諸生高第帛有差。是時上大征天下名儒為學官, 數幸國子監, 使之講論, 學生能明一大經已上皆得補官。增築學舍千二百間, 增學生滿三千二百六十員, 自屯營飛騎, 亦給博士, 使授以經, 有能通經者, 聽得貢舉。於是四方學者云集京師, 乃至高麗、百濟、新羅、高昌、吐蕃諸酋長亦遣子弟請入國學, 升講筵者至八千餘人。上以師說多門, 章句繁雜, 命孔穎達與諸儒撰定《五經》疏, 謂之《正義》, 令學者習之。
壬午, 上幸驪山溫湯;辛卯, 還宮。
乙未, 詔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褚仲都, 周熊安生、沈重, 陳沈文阿、周弘正、張譏, 隋何妥、劉炫等子孫以聞, 當加引擢。
三月, 竇州道行軍總管黨仁弘擊羅竇反獠, 破之, 俘七千餘口。
辛丑, 流鬼國遣使入貢。去京師萬五千里, 濱於北海, 南鄰靺鞨, 未嘗通中國, 重三譯而來。上以其使者佘志為騎都尉。
丙辰, 置寧朔大使以護突厥。
, 五月, 壬寅, 徙燕王靈夔為魯王。
上將幸洛陽, 命將作大匠閻立德行清暑之地。秋, 八月, 庚午, 作襄城宮於汝州西山。立德, 立本之兄也。
高昌王文泰聞唐兵起, 謂其國人曰:「唐去我七千里, 沙磧居其二千里, 地無水草, 寒風如刀, 熱風如燒, 安能致大軍乎!往吾入朝, 見秦、隴之北, 城邑蕭條, 非復有隋之比。今來伐我, 發兵多則糧運不給;三萬已下, 吾力能制之。當以逸待勞, 坐收其弊。若頓兵城下, 不過二十日, 食盡必走, 然後從而虜之。何足憂也!」及聞唐兵臨磧口, 憂懼不知所為, 發疾卒, 子智盛立。
軍至柳谷, 詗者言文泰刻日將葬, 國人咸集於彼, 諸將請襲之, 侯君集曰:「不可, 天子以高昌無禮, 故使吾討之, 今襲人於墟墓之間, 非問罪之師也。」於是鼓行而進, 至田城, 諭之, 不下, 詰朝攻之, 及午而克, 虜男女七千餘口。以中郎將辛獠兒為前鋒, , 趨其都城, 高昌逆戰而敗, 大軍繼至, 抵其城下。
智盛致書於君集曰:「得罪於天子者, 先王也, 天罰所加, 身已物故。智盛襲位未幾, 惟尚書憐察。」君集報曰:「苟能悔過, 當束手軍門。」智盛猶不出。君集命填塹攻之, 飛石雨下, 城中人皆室處。又為巢車, 高十丈, 俯瞰城中。有行人及飛石所中, 皆唱言之。先是, 文泰與西突厥可汗相結, 約有急相助;可汗遣其葉護屯可汗浮圖城, 為文泰聲援。及君集至, 可汗懼而西走千餘里, 葉護以城降。智盛窮蹙, 癸酉, 開門出降。君集分兵略地, 下其二十二城, 戶八千四十六, 口一萬七千七百, 地東西八百里, 南北五百里。
上欲以高昌為州縣, 魏徵諫曰:「陛下初即位, 文泰夫婦首來朝, 其後稍驕倨, 故王誅加之。罪止文泰可矣, 宜撫其百姓, 存其社稷, 復立其子, 則威德被於遐荒, 四夷皆悅服矣。今若利其土地以為州縣, 則常須千餘人鎮守, 數年一易, 往來死者什有三四, 供辦衣資, 違離親戚, 十年之後, 隴右虛耗矣。陛下終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國, 所謂散有用以事無用。臣未見其可。」上不從, 九月, 以其地為西州, 以可汗浮圖城為庭州, 各置屬縣, 乙卯, 置安西都護府於交河城, 留兵鎮之。
君集虜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傑而還。於是唐地東極於海, 西至焉耆, 南盡林邑, 北抵大漠, 皆為州縣, 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里, 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之討高昌也, 遣使約焉耆與之合勢, 焉耆喜, 聽命。及高昌破, 焉耆王詣軍門謁見君集, 且言焉耆三城先為高昌所奪, 君集奏並高昌所掠焉耆民悉歸之。
, 十月, 甲戌, 荊王元景等復表請封禪, 上不許。
, 陳倉折衝都尉魯寧坐事系獄, 自恃高班, 慢罵陳倉尉尉氏劉仁軌, 仁軌杖殺之。州司以聞。上怒, 命斬之, 怒猶不解, 曰:「何物縣尉, 敢殺吾折衝!」命追至長安面詰之。仁軌曰:「魯寧對臣百姓辱臣如此, 臣實忿而殺之。」辭色自若。魏徵侍側, 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上曰:「何也?」征曰:「隋末, 百姓強而陵官吏, 如魯寧之比是也。」上悅, 擢仁軌為櫟陽丞。
上將幸同州校獵, 仁軌上言:「今秋大稔, 民收穫者才一二, 使之供承獵事, 治道葺橋, 動費一二萬功, 實妨農事。願少停鑾輿旬日, 俟其畢務, 則公私俱濟。」上賜璽書嘉納之, 尋遷新安令。閏月, 乙未, 行幸同州;庚戌, 還宮。
丙辰, 吐蕃贊普遣其相祿東贊獻金五千兩及珍玩數百, 以請婚。上許以文成公主妻之。
十一月, 甲子朔, 冬至, 上祀南郊。時《戊寅歷》以癸亥為朔, 宣義郎李淳風表稱:「古歷分日起於子半, 今歲甲子朔冬至, 而故太史令傅仁均減餘稍多, 子初為朔, 遂差三刻, 用乖天正, 請更加考定。」眾議以仁均定朔微差, 淳風推校精密, 請如淳風議, 從之。
丁卯, 禮官奏請加高祖父母服齊衰五月, 嫡子婦服期, 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從之。
丙子, 百官復表請封禪, 詔許之。更命諸儒詳定儀注;以太常卿韋挺等為封禪使。
司門員外郎韋元方給給使過所稽緩, 給使奏之;上怒, 出元方為華陰令。魏徵諫曰:「帝王震怒, 不可妄發。前為給使, 遂夜出敕書, 事如軍機, 誰不驚駭!況宦者之徒, 古來難養, 輕為言語, 易生患害, 獨行遠使, 深非事宜, 漸不可長, 所宜深慎。」上納其言。
尚書左丞韋悰句司農木橦價貴於民間, 奏其隱沒。上召大理卿孫伏伽書司農罪。伏伽曰:「司農無罪。」上怪, 問其故, 對曰:「只為官橦貴, 所以私橦賤。向使官橦賤, 私橦無由賤矣。但見司農識大體, 不知其過也。」上悟, 屢稱其善;顧謂韋悰曰:「卿識用不逮伏伽遠矣。」
十二月, 丁酉, 侯君集獻俘於觀德殿。行飲至禮, 大酺三日。尋以智盛為左武衛將軍、金城郡公。上得高昌樂工, 以付太常, 增九部樂為十部。
君集之破高昌也, 私取其珍寶;將士知之, 競為盜竊, 君集不能禁, 為有司所劾, 詔下君集等獄。中書侍郎岑文本上疏, 以為:「高昌昏迷, 陛下命君集等討而克之, 不逾旬日, 並付大理。雖君集等自掛網羅, 恐海內之人疑陛下唯錄其過, 而遺其功也。臣聞命將出師, 主於克敵, 苟能克敵, 雖貪可賞;若其敗績, 雖廉可誅。是以漢之李廣利、陳湯, 晉之王浚, 隋之韓擒虎, 皆負罪譴, 人主以其有功, 咸受封賞。由是觀之, 將帥之臣, 廉慎者寡, 貪求者眾。是以黃石公《軍勢》曰:『使智, 使勇, 使貪, 使愚, 故智者樂立其功, 勇者好行其志, 貪者急趨其利, 愚者不計其死。』伏願錄其微勞, 忘其大過, 使君集重升朝列, 復備驅馳, 雖非清貞之臣, 猶得貪愚之將, 斯則陛下雖屈法而德彌顯, 君集等雖蒙宥而過更彰矣。」上乃釋之。
又有告薛萬均私通高昌婦女者, 萬均不服, 內出高昌婦女付大理, 與萬均對辯, 魏徵諫曰:「臣聞『君使臣以禮, 臣事君以忠。』今遣大將軍與亡國婦女對辯帷箔之私, 實則所得者輕, 虛則所失者重。昔秦穆飲盜馬之士, 楚莊赦絕纓之罪, 況陛下道高堯、舜, 而曾二君之不逮乎!」上遽釋之。
侯君集馬病, 行軍總管趙元楷親以指沾其膿而嗅之, 御史劾奏其諂, 左遷括州刺史。
高昌之平也, 諸將皆即受賞, 行軍總管阿史那社爾以無敕旨, 獨不受, 及別敕既下, 乃受之, 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上嘉其廉慎, 以高昌所得寶刀及雜彩千段賜之。
癸卯, 上獵於樊川;乙巳, 還宮。
魏徵上疏, 以為:「在朝群臣, 當樞機之寄者, 任之雖重, 信之未篤, 是以人或自疑, 心懷苟且。陛下寬於大事, 急於小罪, 臨時責怒, 未免愛憎。夫委大臣以大體, 責小臣以小事, 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職, 則重大臣而輕小臣;至於有事, 則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輕, 疑其所重, 將求致治, 其可得乎!若任以大官, 求其細過, 刀筆之吏, 順旨承風, 舞文弄法, 曲成其罪。自陳也, 則以為心不伏辜;不言也, 則以為所犯皆實;進退惟谷, 莫能自明, 則苟求免禍, 矯偽成俗矣。」上納之。
上謂侍臣曰:「朕雖平定天下, 其守之甚難。」魏徵對曰:「臣聞戰勝易, 守勝難, 陛下之及此言, 宗廟社稷之福也!」
上聞右庶子張玄素在東宮數諫爭, 擢為銀青光祿大夫, 行左庶子。太子嘗於宮中擊鼓, 玄素叩閣切諫;太子出其鼓, 對玄素毀之。太子久不出見官屬, 玄素諫曰:「朝廷選俊賢以輔至德, 今動經時月, 不見宮臣, 將何以裨益萬一!且宮中唯有婦人, 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太子不聽。
玄素少為刑部令史, 上嘗對朝臣問之曰:「卿在隋何官?」對曰:「縣尉。」又問:「未為尉時何官?」對曰:「流外。」又問:「何曹?」玄素恥之, 出閣殆不能步, 色如死灰。諫議大夫褚遂良上疏, 以為:「君能禮其臣, 乃能盡其力。玄素雖出寒微, 陛下重其才, 擢至三品, 翼贊皇儲, 豈可復對群臣窮其門戶!棄宿昔之恩, 成一朝之恥, 使之鬱結於懷, 何以責其伏節死義乎!」上曰:「朕亦悔此問, 卿疏深會我心。」遂良, 亮之子也。孫伏伽與玄素在隋皆為令史, 伏伽或於廣坐自陳往事, 一無所隱。
戴州刺史賈崇以所部有犯十惡者, 御史劾之。上曰:「昔唐、虞大聖, 貴為天子, 不能化其子;況崇為刺史, 獨能使其民比屋為善乎!若坐是貶黜, 則州縣互相掩蔽, 縱捨罪人。自今諸州有犯十惡者, 勿劾刺史, 但令明加糾察, 如法施罪, 庶以肅清奸惡耳。」
上自臨治兵, 以部陳不整, 命大將軍張士貴杖中郎將等;怒其杖輕, 下士貴吏。魏徵諫曰:「將軍之職, 為國爪牙;使之執杖, 已非後法, 況以杖輕下吏乎!」上亟釋之。
言事者多請上親覽表奏, 以防壅蔽。上以問魏徵, 對曰:「斯人不知大體, 必使陛下一一親之, 豈惟朝堂, 州縣之事亦當親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