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34

【唐紀五十】
起玄黓涒灘, 盡閼逢閹茂五月, 凡二年有奇。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九貞元八年(壬申, 公元七九二年)
, 二月, 壬寅, 執夢沖, 數其罪而斬之。云南之路始通。
三月, 丁醜, 山南東道節度使曹成王皋薨。
宣武節度使劉玄佐有威略, 每李納使至, 玄佐厚結之, 故常得其陰事, 先為之備。納憚之。其母雖貴, 日織絹一匹, 謂玄佐曰:「汝本寒微, 天子富貴汝至此, 必以死報之!」故玄佐始終不失臣節。庚午, 玄佐薨。
山南東道節度判官李實知留後事, 性刻薄, 裁損軍士衣食。鼓角將楊清潭帥眾作亂。夜焚掠城中, 獨不犯曹王皋家。實逾城走免。明旦, 都將徐誠縋城而入, 號令禁遏, 然後止。收清潭等六人斬之。實歸京師, 以為司農少卿。實, 元慶之玄孫也。丙子, 以荊南節度使樊澤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 竇參為度支轉運使, 班宏副之。參許宏, 俟一歲以使職歸之。歲餘, 參無歸意, 宏怒。司農少卿張滂, 宏所薦也, 參欲使滂分主江、淮鹽鐵, 宏不可。滂知之, 亦怨宏。及參為上所疏, 乃讓度支使於宏, 又不欲利權專歸於宏, 乃薦滂於上。以宏判度支, 以滂為戶部侍郎、鹽鐵轉運使, 仍隸於宏以悅之。
竇參陰狡而愎, 恃權而貪, 每遷除, 多與族子給事中申議之。申招權受賂, 時人謂之「喜鵲」。上頗聞之, 謂參曰:「申必為卿累, 宜出之以息物議。」參再三保其無他, 申亦不悛。左金吾大將軍虢王則之, 巨之子也, 與申善, 左諫議大夫、知制誥吳通玄與陸贄不葉, 竇申恐贄進用, 陰與通玄、則之作謗書以傾贄。上皆察知其狀。夏, 四月, 丁亥, 貶則之昭州司馬, 通玄泉州司馬, 申道州司馬。尋賜通玄死。
劉玄佐之喪, 將佐匿之, 稱疾請代, 上亦為之隱, 遣使即軍中問:「以陝虢觀察使吳湊為代可乎?」監軍孟介、行軍司馬盧瑗皆以為便, 然後除之。水奏行至汜水, 玄佐之柩將發, 軍中請備儀仗, 瑗不許, 又令留器用以俟新使。將士怒。玄佐之婿及親兵皆被甲, 擁玄佐之子士寧釋縗絰, 登重榻, 自為留後。執城將曹金岸、浚儀令李邁, 曰:「爾皆請吳湊者!」遂咼之。盧瑗逃免。士寧以財賞將士, 劫孟介以請於朝。上以問宰相, 竇參曰:「今汴人指李納以邀制命, 不許, 將合於納。」庚寅, 以士寧為宣武節度使。士寧疑宋州刺史崔良佐不附己, 託言巡撫, 至宋州, 以都知兵馬使劉逸准代之。逸准, 正臣之子也。
乙未, 貶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竇參為郴州別駕, 貶竇申錦州司戶。以尚書左丞趙憬、兵部侍郎陸贄並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憬, 仁本之曾孫也。
張滂請鹽鐵舊簿於班巨集, 巨集不與。滂與宏共擇巡院官, 莫有合者, 闕官甚多。滂言於上曰:「如此, 職事必廢, 臣罪無所逃。」丙午, 上命宏、滂分掌天下財賦, 如大歷故事。
壬子, 吐蕃寇靈州, 陷水口支渠, 敗營田。詔河東、振武救之, 遣神策六軍二千戍定遠、懷遠城。吐蕃乃退。
陸贄請令台省長官各舉其屬, 著其名於詔書, 異日考其殿最, 並以升黜舉者。五月, 戊辰, 詔行贄議。未幾, 或言於上曰:「諸司所舉皆有情故, 或受貨賂, 不得實才。」上密諭贄:「自今除改, 卿宜自擇, 勿任諸司。」贄上奏, 其略曰:「國朝五品以上, 制敕命之, 蓋宰相商議奏可者也。六品以下則旨授, 蓋吏部銓材署職, 詔旨畫聞而不可否者也。開元中, 起居、遺、補、禦史等官, 猶並列於選曹。其後幸臣專朝, 捨僉議而重己權, 廢公舉而行私惠, 是使周行庶品, 苛不出時宰之意, 則莫致也。」又曰:「宣行以來, 才舉十數, 議其資望, 既不愧於班行, 考其行能, 又未聞於闕敗。而議者遽以騰口, 上煩聖聰。道之難行, 亦可知矣!請使所言之人指陳其狀, 某人受賄, 某舉有情, 付之有司, 核其虛實。謬舉者必行其罰, 誣善者亦反其辜。何必貸其奸贓, 不加辯詰, 私其公議, 不出主名, 使無辜見疑, 有罪獲縱, 枉直同貫, 人何賴焉!又, 宰相不過數人, 豈能遍諳多士!若令悉命群官, 理須展轉詢訪, 是則變公舉為私薦, 易明揚以暗投, 情故必多, 為弊益甚。所以承前命官, 罕不涉謗。雖則秉鈞不一, 或自行情, 亦由私訪所親, 轉為所賣。其弊非遠, 聖鑒明知。」又曰:「今之宰相則往日台省長官, 今之台省長官乃將來之宰相, 但是職名暫異, 固非行舉頓殊。豈有為長官之時則不能舉一二屬吏, 居宰相之位則可擇千百具僚。物議悠悠, 其惑斯甚。蓋尊者領其要, 卑者任其詳, 是以人主擇輔臣, 輔臣擇庶長, 庶長擇佐僚, 將務得人, 無易於此。夫求才貴廣, 考課貴精。往者則天欲收人心, 進用不次, 非但人得薦士, 亦得自舉其才。然而課責既嚴, 進退皆速, 是以當代謂知人之明, 累朝賴多士之用。」又曰:「則天舉用之法傷易而得人, 陛下慎簡之規太精而失士。」上竟追前詔不行。
癸酉, 平盧節度使李納薨。軍中推其子師古知留後。
六月, 吐蕃千餘騎寇涇州, 掠田軍千餘人而去。
嶺南節度使奏:「近日海舶珍異, 多就安南市易, 欲遣判官就安南收市, 乞命中使一人與俱。」上欲從之, 陸贄上言, 以為:「遠國商販, 惟利是求, 緩之斯來, 擾之則去。廣州素為眾舶所湊, 今忽改就安南, 若非侵刻過深, 則必招攜失所, 曾不內訟, 更蕩上心。況嶺南、安南, 莫非王土, 中使、外使, 悉是王臣, 豈必信嶺南而絕安南, 重中使以輕外使。所奏望寢不行。」
, 七月, 甲寅朔, 戶部尚書判度支班宏薨。陸贄請以前湖南觀察使李巽權判度支, 上許之。既而復欲用司農少卿裴延齡, 贄上言, 以為:「今之度支, 准平萬貨, 刻吝則生患, 寬假則容奸。延齡誕妄小人, 用之交駭物聽。屍祿之責, 固宜及於微臣。知人之明, 亦恐傷於聖鑒。」上不從。己未, 以延齡判度支事。
河南、北、江、淮、荊、襄、陳、許等四十餘州大水, 溺死者二萬餘人, 陸贄請遣使賑撫。上曰:「聞所損殊少, 即議優恤, 恐生奸欺。」贄上奏, 其略曰:「流俗之弊, 多徇諂諛, 揣所悅意則侈其言, 度所惡聞則小其事, 制備失所, 恆病於斯。」又曰:「所費者財用, 所收者人心, 苛不失人, 何憂乏用!」上許為遣使, 而曰:「淮西貢賦既闕, 不必遣使。」贄復上奏, 以為:「陛下息師含垢, 宥彼渠魁, 惟茲下人, 所宜矜恤。昔秦、晉仇敵, 穆公猶救其饑, 況帝王懷柔萬邦, 唯德與義, 寧人負我, 我無負人。」八月, 遣中書舍人京兆奚陟等宣撫諸道水災。
以前青州刺史李師古為平盧節度使。韋皋攻吐蕃維州, 獲其大將論贊熱。
陸贄上言, 以邊儲不贍, 由措置失當, 蓄斂乖宜, 其略曰:「所謂措置失當者, 戍卒不隸於守臣, 守臣不總於元帥。至有一城之將, 一旅之兵, 各降中使監臨, 皆承別詔委任。分鎮亙千里之地, 莫相率從。緣邊列十萬之師, 不設謀主。每有寇至, 方從中覆, 比蒙征發救援, 寇已獲勝罷歸。吐蕃之比中國, 眾寡不敵, 工拙不侔, 然而彼攻有餘, 我守不足。蓋彼之號令由將, 而我之節制在朝, 彼之兵眾合併, 而我之部分離析故也。所謂蓄斂乖宜者, 陛下頃設就軍、和糴之法以省運, 制與人加倍之價以勸農, 此令初行, 人皆悅慕。而有司競為苟且, 專事纖嗇, 歲稔則不時斂藏, 艱食則抑使收糴。遂使豪家、貪吏, 反操利權, 賤取於人以俟公私之乏。又有勢要、近親、羈遊之士, 委賤糴於軍城, 取高價於京邑, 又多支絲希絲寧充直。窮邊寒不可衣, 鬻無所售。上既無信於下, 下亦以偽應之, 度支物估轉高, 軍城穀價轉貴。度支以苟售滯貨為功利, 軍司以所得加價為羨餘。雖高巡院, 轉成囊橐。至有空申簿帳, 偽指囷倉, 計其數則億萬有餘, 考其實則百十不足。」又曰:「舊制以關中用度之多, 歲運東方租米, 至有鬥錢運斗米之言。習聞見而不達時宜者, 則曰:『國之大事, 不計費損, 雖知勞煩, 不可廢也。』習近利而不防遠患者, 則曰:『每至秋成之時, 但令畿內和糴, 既易集事, 又足勸農。』臣以兩家之論, 互有長短, 將制國用, 須權重輕。食不足而財有餘, 則弛於積財而務實倉廩;食有餘而財不足, 則緩於積食而嗇用貨泉。近歲關輔屢豐, 公儲委積, 足給數年;今夏江、淮水潦, 米貴加倍, 人多流庸。關輔以穀賤傷農, 宜加價以糴而無錢;江、淮以穀貴人困, 宜減價以糶而無米。而又運彼所乏, 益此所餘, 斯所謂習見聞而不達時宜者也。今江、淮斗米直百五十錢, 運至東渭橋, 僦直又約二百, 米糙且陳, 尤為京邑所賤。據市司月估, 鬥糶三十七錢。耗其九而存其一, 餒彼人而傷此農, 制事若斯, 可謂深失矣!頃者每年自江、湖、淮、浙運米百一十萬斛, 至河陰留四十萬斛, 貯河陰倉, 至陝州又留三十萬斛, 貯太原倉, 餘四十萬斛輸東渭橋。今河陰、太原倉見米猶有三百二十餘萬斛, 京兆諸縣斗米不過直錢七十, 請令來年江、淮止運三十萬斛至河陰, 河陰、陝州以次運至東渭橋, 其江、淮所停運米八十萬斛, 委轉運使每鬥取八十錢於水災州縣糶之, 以救貧乏, 計得錢六十四萬緡, 減僦直六十九萬緡。請令戶部先以二十萬緡付京兆, 令糴入以補渭橋倉之缺數, 鬥用百錢以利農人。以一百二萬六千緡付邊鎮, 使糴十萬人一年之糧, 餘十萬四千緡以充來年和糴之價。其江、淮米錢、僦直並委轉運使折市綾、絹、絁、綿, 以輸上都, 償先貸戶部錢。」
九月, 詔西北邊貴糴以實倉儲, 邊備浸充。冬, 十一月, 壬子朔, 日有食之。
吐蕃、云南日益相猜, 每云南兵至境上, 吐蕃輒亦發兵, 聲言相應, 實為之備。辛酉, 韋皋復遺云南王書, 欲與共襲吐蕃, 驅之云嶺之外, 悉平吐蕃城堡, 獨與云南築大城於境上, 置戍相保, 永同一家。
右庶子薑公輔久不遷官, 詣陸贄求遷, 贄密語之曰:「聞竇相屢奏擬, 上不允, 有怒公之言。」公輔懼, 請為道士。上問其故, 公輔不敢洩贄語, 以聞參言為對。上怒參歸怨於君。己巳, 貶公輔為吉州別駕, 又遣中使責參。
庚午, 山南西道節度使嚴震奏敗吐蕃於芳州及黑水堡。
, 李納以棣州蛤蟲朵有鹽利, 城而據之。又戍德州之南三汊城, 以通田緒之路。及李師古襲位, 王武俊以其年少, 輕之, 是月, 引兵屯德、棣, 將取蛤蟲朵及三汊城。師古遣趙鎬將兵拒之。上遣中使諭止之, 武俊乃還。
, 劉怦薨, 劉濟在莫州, 其母弟澭在父側, 以父命召濟而以軍府授之。濟以澭為瀛州刺史, 許它日代己。既而濟用其子為副大使, 澭怨之, 擅通表朝廷, 遣兵千人防秋。濟怒, 發兵擊澭, 破之。
左神策大將軍柏良器, 募才勇之士以易販鬻者, 監軍竇文場惡之。會良器妻族飲醉, 寓宿宮捨。十二月, 丙戌, 良器坐左遷右領軍。自是宦官始專軍政。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九貞元九年(癸酉, 公元七九三年)
, 正月, 癸卯, 初稅茶。凡州、縣產茶及茶山外要路, 皆估其直, 什稅一, 從鹽鐵使張滂之請也。滂奏:「去歲水災減稅, 用度不足, 請稅茶以足之。自明年以往, 稅茶之錢, 令所在別貯, 俟有水旱, 以代民田稅。」自是歲收茶稅錢四十萬緡, 未嘗以救水旱也。滂又奏:「奸人銷錢為銅器以求贏, 請悉禁銅器。銅山聽人開採, 無得私賣。
二月, 甲寅, 以義武留後張升云為節度使。
, 鹽州既陷, 塞外無復保障。吐蕃常阻絕靈武, 侵擾鄜坊。辛酉, 詔發兵三萬五千人城鹽州, 又詔涇原、山南、劍南各發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勢, 城之二旬而畢。命鹽州節度使杜彥光戍之, 朔方都虞候楊朝晟戍木波堡, 由是靈、武銀、夏、河西獲安。
上使人諭陸贄, 以「要重之事, 勿對趙憬陳論, 當密封手疏以聞。」又「苗粲以父晉卿往年攝政, 嘗有不臣之言, 諸子皆與古帝王同名, 今不欲明行斥逐, 兄弟亦各除外官, 勿使近屯兵之地。」又「卿清慎太過, 諸道饋遺, 一皆拒絕, 恐事情不通, 如鞭靴之類, 受亦無傷。」贄上奏, 其略曰:「昨臣所奏, 惟趙憬得聞, 陛下已至勞神, 委曲防護。是於心膂之內, 尚有形跡之拘, 跡同事殊, 鮮克以濟。恐爽無私之德, 且傷不吝之明。」又曰:「爵人必於朝, 刑人必於市, 惟恐眾之不睹, 事之不彰。君上行之無愧心, 兆庶聽之無疑議, 受賞安之無怍色, 當刑居之無怨言, 此聖王所以宣明典章, 與天下公共者也。凡是譖訴之事, 多非信實之言, 利於中傷, 懼於公辯。或云歲月已久, 不可究尋;或云事體有妨, 須為隱忍;或云惡跡未露, 宜假它事為名;或云但棄其人, 何必明言責辱。詞皆近於情理, 意實苑於矯誣, 傷善售奸, 莫斯為甚!若晉卿父子實有大罪, 則當公議典憲;若被誣枉, 豈令陰受播遷。夫聽訟辨讒, 必求情辨跡, 情見跡著, 辭服理窮, 然後加刑罰焉, 是以下無冤人, 上無謬聽。」又曰:「監臨受賄, 盈尺有刑, 至於士吏之微, 尚當嚴禁, 矧居風化之首, 反可通行!賄道一開, 展轉滋甚, 鞭靴不已, 必及金玉。目見可欲, 何能自窒於心!已與交私, 何能中絕其意!是以涓流不絕, 溪壑成災矣。」又曰:「若有所受, 有所卻, 則遇卻者疑乎見拒而不通矣;若俱辭不受, 則咸知不受者乃其常理, 復何嫌阻之有乎!」
, 竇參惡左司郎中李巽, 出為常州刺史。及參貶郴州, 巽為湖南觀察使。汴州節度使劉士寧遺參絹五十匹, 巽奏參交結籓鎮。上大怒, 欲殺參, 陸贄以為參罪不至死, 上乃止, 既而復遣中使謂贄曰:「參交結中外, 其意難測, 社稷事重, 卿速進文書處分。」贄上言:「參朝廷大臣, 誅之不可無名。昔劉晏之死, 罪不明白, 至今眾議為之憤邑, 叛臣得以為辭。參貪縱之罪, 天下共知;至於潛懷異圖, 事跡曖昧。若不推鞫, 遽加重辟, 駭動不細。竇參於臣無分, 陛下所知, 豈欲營救其人, 蓋惜典刑不濫。」三月, 更貶參驩州司馬, 男女皆配流。上又命理其親黨, 贄奏:「罪有首從, 法有重輕, 參既蒙宥, 親黨亦應末減。況參得罪之初, 私黨並已連坐, 人心久定, 請更不問。」從之。上又欲籍其家貲, 贄曰:「在法, 反逆者盡沒其財, 贓汙者止征所犯。皆須結正施刑, 然後收籍。今罪法未詳, 陛下已存惠貸, 若簿錄其家, 恐以財傷義。」時宦官左右恨參尤深, 謗毀不已。參未至驩州, 竟賜死於路。竇申杖殺, 貨財、奴婢悉傳送京師。
海州團練使張升璘, 升云之弟, 李納之婿也。以父大祥歸於定州, 嘗於公座罵王武俊, 武俊奏之。夏, 四月, 丁醜, 詔削其官, 遣中使杖而囚之。定州富庶, 武俊常欲之, 因是遣兵襲取義豐, 掠安喜、無極萬餘口, 徙之德、棣。升云閉城自守, 屢遣使謝之, 乃止。
上命李師古毀三汊城, 師古奉詔。然常招聚亡命, 有得罪於朝廷者, 皆撫而用之。
五月, 甲辰, 以中書侍郎趙憬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義成節度使賈耽為在右僕射, 右丞盧邁守本官, 並同平章事。邁, 翰之族子也。憬疑陸贄恃恩, 欲專大政, 排己置之門下, 多稱疾不豫事, 由是與贄有隙。陸贄上奏論備邊六失, 以為「措置乖方, 課責虧度, 財匱於兵眾, 力分於將多, 怨生於不均, 機失於遙制。
「關東戍卒, 不習土風, 身苦邊荒, 心畏戎虜。國家資奉若驕子, 姑息如倩人。屈指計歸, 張頤待哺;或利王師之敗, 乘擾攘而東潰;或拔棄城鎮, 搖遠近之心。豈惟無益, 實亦有損。復有犯刑謫徙者, 既是無良之類, 且加懷土之情, 思亂幸災, 又甚戍卒。可謂措置乖方矣。自頃權移於下, 柄失於朝, 將之號令既鮮克行之於軍, 國之典常又不能施之於將, 務相遵養, 苟度歲時。欲賞一有功, 翻慮無功者反仄;欲罰一有罪, 復慮同惡者憂虞。罪以隱忍而不彰, 功以嫌疑而不賞, 姑息之道, 乃至於斯。故使忘身效節者獲誚於等夷, 率眾先登者取怨於士卒, 僨軍蹙國者不懷於愧畏, 緩救失期者自以為智能。此義士所以痛心, 勇夫所體。可謂課責虧度矣。虜每入寇, 將帥遞相推倚, 無敢誰何。虛張賊勢上聞, 則曰兵少不敵。朝廷莫之省察, 唯務征發益師, 無裨備禦之功, 重增供億之弊。閭井日耗, 徵求日繁, 以編戶傾家、破產之資, 兼有司榷鹽、稅酒之利, 總其所入, 歲以事邊。可謂財匱於兵眾矣。
「吐蕃舉國勝兵之徒, 才當中國十數大郡而已, 動則中國懼其眾而不敢抗, 靜則中國憚其強而不敢侵, 厥理何哉?良以中國之節制多門, 蕃醜之統帥專一故也。夫統帥專一, 則人心不分, 號令不貳, 進退可齊, 疾徐中意, 機會靡愆, 氣勢自壯。斯乃以少為眾, 以弱為強者也。開元、天寶之間, 控禦西北兩蕃, 唯朔方、河西、隴右三節度。中興以來, 未遑外討, 抗兩蕃者亦朔方、涇原、隴右、河東四節度而已。自頃分朔方之地, 建牙擁節者凡三使焉, 其餘鎮軍, 數且四十, 皆承特詔委寄, 各降中貴監臨, 人得抗衡, 莫相稟屬。每俟邊書告急, 方令計會用兵, 既無軍法下臨, 惟以客禮相待。夫兵, 以氣勢為用者也, 氣聚則盛, 散則消;勢合則威, 析則弱。今之邊備, 勢弱氣消, 可謂力分於將多矣。
「理戎之要, 在於練核優劣之科以為衣食等級之制, 使能者企及, 否者息心, 雖有薄厚之殊而無觖望之釁。今窮邊之地, 長鎮之兵, 皆百戰傷夷之餘, 終年勤苦之劇, 然衣糧所給, 唯止當身, 例為妻子所分, 常有凍餒之色。而關東戍卒, 怯於應敵, 懈於服勞, 衣糧所頒, 厚逾數等。又有素非禁旅, 本是邊軍, 將校詭為媚詞, 因請遙隸神策, 不離舊所, 唯改虛名, 其於廩賜之饒, 遂有三倍之益。夫事業未異而給養有殊, 苛未忘懷, 孰能無慍!可謂怨生於不均矣。
「凡欲選任將帥, 必先考察行能, 可者遣之, 不可者退之, 疑者不使, 使者不疑, 故將在軍, 君命有所不受。自頃邊軍去就, 裁斷多出宸衷, 選置戎臣, 先求易制, 多其部以分其力, 輕其任以弱其心, 遂令爽於軍情亦聽命, 乖於事宜亦聽命。戎虜馳突, 迅如風飆, 馹書上聞, 旬月方報。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敵, 分鎮者以無詔不肯出師, 賊既縱掠退歸, 此乃陳功告捷。其敗喪則減百而為一, 其捃獲則張百而成千。將帥既幸於總制在朝, 不憂罪累, 陛下又以為大權由己, 不究事情。可謂機失於遙制矣。臣愚謂宜罷諸道將士防秋之制, 令本道但供衣糧, 募戍卒願留及蕃、漢子弟以給之。又多開屯田, 官為收糴, 寇至則人自為戰, 時至則家自力農, 與夫倏來忽往者, 豈可同等而論哉!又宜擇文武能臣為隴右、朔方、河東三元帥, 分統緣邊諸節度使, 有非要者, 隨所便近而並之。然後減奸濫虛浮之費以豐財, 定衣糧等級之制以和眾, 弘委任之道以宣其用, 懸賞罰之典以考其成。如是, 則戎狄威懷, 疆場寧謐矣。」上雖不能盡從, 心甚重之。
韋皋遣大將董面力等將兵出西山, 破吐蕃之眾, 拔堡柵五十餘。
丙午,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董晉罷為禮部尚書。
云南王異牟尋遣使者三輩, 一出戎州, 一出黔州, 一出安南, 各繼生金、丹砂詣韋皋。金以示堅, 丹砂以示赤心, 三分皋所與書為信, 皆達成都。異牟尋上表請棄吐蕃歸唐, 並遺皋帛書, 自稱唐故云南王孫、吐蕃贊普義弟日東王。皋遣其使者詣長安, 並上表賀。上賜異牟尋詔書, 令皋遣使慰撫之。
賈耽、陸贄、趙憬、盧邁為相, 百官白事, 更讓不言。秋, 七月, 奏請依至德故事, 宰相迭秉筆以處政事, 旬日一易;詔從之。其後日一易之。
劍南、西山諸羌女王湯立志、哥鄰王董臥庭、白狗王羅陀忽、弱水王董辟和、南水王薛莫庭、悉董王湯悉贊、清遠王蘇唐磨、咄霸王董邈蓬及逋租王, 先皆役屬吐蕃, 至是各帥眾內附。韋皋處之於維、保、霸州, 給以耕牛種糧。立志、陀忽、辟和入朝, 皆拜官, 厚賜而遣之。
癸卯, 戶部侍郎裴延齡奏:「自判度支以來, 檢責諸州欠負錢八百餘萬緡, 收諸州抽貫錢三百萬緡, 呈樣物三十餘萬緡, 請別置欠負耗剩季庫以掌之, 染練物則別置月庫以掌。」詔從之。欠負皆貧人無可償, 徒存其數者, 抽貫錢給用隨盡, 呈樣、染練皆左藏正物。延齡徙置別庫, 虛張名數以惑上。上信之, 以為能富國而寵之, 於實無所增也, 虛費吏人簿書而已。京城西汙濕地生蘆葦數畝, 延齡奏稱長安、咸陽有陂澤數百頃, 可牧廄馬。上使有司閱視, 無之, 亦不罪也。左補闕權德輿上奏, 以為:「延齡取常賦支用未盡者充羨餘以為己功。縣官先所市物, 再給其直, 用充別貯。邊軍自今春以來並不支糧。陛下必以延齡孤貞獨立, 時人醜正流言, 何不遣信臣覆視, 究其本末, 明行賞罰。今群情眾口喧於朝市, 豈京城士庶皆為朋黨邪!陛下亦宜稍回聖慮而察之。」上不從。
八月, 庚戌, 太尉、中書令、西平忠武王李晟薨。
, 十月, 甲子, 韋皋遣其節度巡官崔佐時繼詔書詣云南, 並自為皋書答之。
十一月, 乙酉, 上祀圓丘, 赦天下。
劉士寧既為宣武節度使, 諸將多不服。士寧淫亂殘忍, 出畋輒數日不返, 軍中苦之。都知兵馬使李萬榮得眾心, 士寧疑之, 奪其兵權, 令攝汴州事。十二月, 乙卯, 士寧帥眾二萬畋於外野。萬榮晨入使府, 召所留親兵千餘人, 詐之曰:「敕征大夫入朝, 以吾掌留務, 汝輩人賜錢三十緡。」眾皆拜。又諭外營兵, 皆聽命。乃分兵閉城門, 使馳白士寧曰:「敕征大夫, 宜速就路, 少或遷延, 當傳首以獻。」士寧知眾不為用, 以五百騎逃歸京師, 比至東都, 所餘僕妾而已。至京師, 敕歸第行喪, 禁其出入。淮西節度使吳少誠聞變, 發兵屯郾城, 遣使問故, 且請戰。萬榮以言戲之, 少誠慚而退。上聞萬榮逐士寧, 使問陸贄, 贄上奏, 以為今軍州已定, 宜且遣朝臣宣勞, 徐察事情, 冀免差失, 其略曰:「今士寧見逐, 雖是眾情, 萬榮典軍, 且非朝旨。此安危強弱之機也, 願陛下審之慎之。」上復使謂贄:「若更淹遲, 恐於事非便。今議除一親王充節度使, 且令萬榮知留後, 其制即從內出。」贄復上奏, 其略曰:「臣雖服戎角力諒匪克堪, 而經武伐謀或有所見。夫制置之安危由勢, 付授之濟否由才。勢如器焉, 惟在所置, 置之夷地則平。才如負焉, 唯在所授, 授逾其力則踣。萬榮今所陳奏, 頗涉張皇, 但露徼求之情, 殊無退讓之禮, 據茲鄙躁, 殊異循良。又聞本是滑人, 偏厚當州將士, 與之相得, 才止三千, 諸營之兵已甚懷怨。據此頗僻, 亦非將材, 若得志驕盈, 不悖則敗, 悖則犯上, 敗則僨軍。」又曰:「苟邀則不順, 苟允則不誠, 君臣之間, 勢必嫌阻。與其圖之於滋蔓, 不若絕之於萌芽。」又曰:「為國之道, 以義訓人, 將教事君, 先令順長。」又曰:「方鎮之臣, 事多專制, 欲加之罪, 誰則無辭!若使傾奪之徒便得代居其任, 利之所在, 人各有心, 此源潛滋, 禍必難救。非獨長亂之道, 亦關謀逆之端。」又曰:「昨逐士寧, 起於倉卒, 諸郡守將固非連謀, 一城師人亦未協志。各計度於成敗之勢, 回遑於逆順之名, 安肯捐軀與之同惡!」又曰:「陛下但選文武群臣一人命為節度, 仍降優詔, 慰勞本軍。獎萬榮以撫定之功, 別加寵任, 褒將士以輯睦之義, 厚賜資裝, 揆其大情, 理必寧息。萬榮縱欲跋扈, 勢何能為!」又曰:「倘後事有愆素, 臣請受敗橈之罪。」上不從。壬戌, 以通王諶為宣武節度大使, 以萬榮為留後。
丁卯, 納故駙馬都尉郭曖女為廣陵王淳妃。淳, 太子之長子。妃母, 即昇平公主也。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九貞元十年(甲戌, 公元七九四年)
, 正月, 劍南、西山羌、蠻二萬餘戶來降。詔加韋皋押近界羌、蠻及西山八國使。
崔佐時至云南所都羊苴咩城, 吐蕃使者數百人先在其國, 云南王異牟尋尚不欲吐蕃知之, 令佐時衣牂柯服而入。佐時不可, 曰:「我大唐使者, 豈得衣小夷之服!」異牟尋不得已, 夜迎之。佐時大宣詔書, 異牟尋恐懼, 顧左右失色。業已歸唐, 乃歔欷流涕, 俯伏受詔。鄭回密見佐時教之, 故佐時盡得其情, 因勸異牟尋悉斬吐蕃使者, 去吐蕃所立之號, 獻其金印, 復南詔舊名。異牟尋皆從之。仍刻金契以獻。異牟尋帥其子尋夢湊等與佐時盟於點蒼山神祠。
先是, 吐蕃與回鶻爭北庭, 大戰, 死傷頗眾, 徵兵萬人於云南。異牟尋辭以國小, 請發三千人, 吐蕃少之。益至五千, 乃許之。異牟尋遣五千人前行, 自將數萬人踵其後, 晝夜兼行, 襲擊吐蕃, 戰於神川, 大破之, 取橋等十六城, 虜其五王, 降其眾十餘萬。戊戌, 遣使來獻捷。
瀛州刺史劉澭為兄濟所逼, 請西扞隴坻, 遂將部兵千五百人、男女萬餘口詣京師, 號令嚴整, 在道無一人敢取人雞犬者。上嘉之, 二月, 丙午, 以為秦州刺史、隴右經略軍使, 理普潤。軍中不擊柝, 不設音樂。士卒病者, 澭親視之, 死者哭之。
乙丑, 義成節度使李融薨。丁卯, 以華州刺史李復為義成節度使。復, 齊物之子也。復辟河南尉洛陽盧坦為判官。監軍薛盈珍數侵軍政, 坦每據理以拒之。盈珍常曰:「盧侍禦所言公, 我固不違也。」
橫海節度使程懷直入朝, 厚賜遣歸。
, 四月, 庚午, 宣武軍亂, 留後李萬榮討平之。先是, 宣武親兵三百人素驕橫, 萬榮惡之, 遣詣京西防秋, 親兵怨之。大將韓惟清、張彥琳誘親兵作亂, 攻萬榮, 萬榮擊破之。親兵掠而潰, 多奔宋州, 宋州刺史劉逸准厚撫之。惟清奔鄭州, 彥琳奔東都。萬榮悉誅亂者妻子數千人。有軍士數人呼於市曰:「今夕兵大至, 城當破!」萬榮收斬之, 奏稱劉士寧所為。庚子, 徙士寧於郴州。
欽州蠻酋黃少卿反, 圍州城, 邕管經略使孫公器奏請發嶺南兵救之。上不許, 遣中使諭解之。
陸贄上言:「鄭禮赦下已近半年, 而竄謫者尚未沾恩。」乃為三狀擬進。上使謂之曰:「故事, 左降官准赦量移, 不過三五百里, 今所擬稍似超越, 又多近兵馬及當路州縣, 事恐非便。」贄復上言, 以為:「王者待人以誠, 有責怒而無猜嫌, 有懲沮而無怨忌。斥遠以儆其不恪, 甄恕以勉其自新;不儆則浸及威刑, 不勉而復加黜削, 雖屢進退, 俱非愛憎。行法乃暫使左迂, 念材而漸加進敘, 又知復用, 誰不增修!何憂乎亂常, 何患乎蓄憾!如或以其貶黜, 便謂奸凶, 恆處防閒之中, 長從擯棄之例, 則是悔過者無由自補, 蘊才者終不見伸。凡人之情, 窮則思變, 含淒貪亂, 或起於茲。今若所移不過三五百里, 則有疆域不離於本道, 風土反惡於舊州, 徒有徙家之勞, 是增移配之擾。又, 當今郡府, 多有軍兵, 所在封疆, 少無館驛, 示人疑慮, 體又非弘。乞更賜裁審。」上性猜忌, 不委任臣下, 官無大小, 必自選而用之, 宰相進擬, 少所稱可;及群臣一有譴責, 往往終身不復收用;好以辯給取人, 不得敦實之士;艱於進用, 群材滯淹。贄上奏諫, 其略曰:「夫登進以懋庸, 黜退以懲過, 二者迭用, 理如循環。進而有過則示懲, 懲而改修則復進, 既不廢法, 亦無棄人, 雖纖介必懲而用材不匱。故能使黜退者克勵以求復, 登進者警飭而恪居, 上無滯疑, 下無蓄怨。」又曰:「明主不以辭盡人, 不以意選士, 如或好善而不擇所用, 悅言而不驗所行, 進退隨愛憎之情, 離合系異同之趣, 是由捨繩墨而意裁曲直, 棄權衡而手揣重輕, 雖甚精微, 不能無謬。」又曰:「中人以上, 迭有所長, 苟區別得宜, 付授當器, 各適其性, 各宣其能, 及乎合以成功, 亦與全才無異。但在明鑒大度, 禦之有道而已。」又曰:「以一言稱愜為能而不核虛實, 以一事違忤為咎而不考忠邪, 其稱愜則付任逾涯, 不思其所不及, 其違忤則罪責過當, 不恕其所不能, 是以職司之內無成功, 君臣之際無定分。」上不聽。
贄又請均節財賦, 凡六條:
其一, 論兩稅之弊, 其略曰:「舊制賦役之法, 曰租、調、庸。丁男一人受田百畝、歲輸粟二石, 謂之租。每戶各隨土宜出絹若綾若絁共二丈, 綿三兩, 不蠶之土輸布二丈五尺, 麻三斤, 謂之調。每丁歲役, 則收其庸, 日准絹三尺, 謂之庸。天下為家, 法制均一, 雖欲轉徙, 莫容其奸, 故人無搖心而事有定制。及羯胡亂華, 兆庶云擾, 版圖墮於避地, 賦法壞於奉軍。建中之初, 再造百度, 執事者知弊之宜革而所作兼失其原, 知簡之可從而所操不得其要。凡欲拯其弊, 須窮致弊之由, 時弊則但理其時, 法弊則全革其法, 所為必當, 其悔乃亡。兵興以來, 供億無度, 此乃時弊, 非法弊也。而遽更租、庸、調法, 分遣使者, 搜擿郡邑, 校驗簿書, 每州取大歷中一年科率最多者以為兩稅定額。夫財之所生, 必因人力, 故先王之制賦入, 必以丁夫為本。不以務穡增其稅, 不以輟稼減其租, 則播種多;不以殖產厚其征, 不以流寓免其調, 則地著固;不以飭勵重其役, 不以窳怠蠲其庸, 則功力勤。如是, 故人安其居, 盡其力矣。兩稅之立, 惟以資產為宗, 不以丁身為本。曾不寤資產之中, 有藏於襟懷囊篋, 物雖貴而人莫能窺;其積於場圃囷倉, 直雖輕而眾以為富流通蕃息之貨, 數雖寡而計日收贏;有廬舍器用之資, 價雖高而終歲無利。如此之比, 其流實繁, 一概計估算緡, 宜其失平長偽。由是務輕資而樂轉徙者, 恆脫於徭稅;敦本業而樹居產者, 每困於徵求。此乃誘之為奸, 驅之避役, 力用不得不弛, 賦入不得不闕。復以創製之首, 不務齊平, 供應有煩簡之殊, 牧守有能否之異, 所在徭賦, 輕重相懸, 所遣使臣, 意見各異, 計奏一定, 有加無除。又大歷中供軍、進奉之類, 既收入兩稅, 今於兩稅之外, 復又並存, 望稍行均減, 以救凋殘。」
其二, 請二稅以布帛為額, 不計錢數。其略曰:「凡國之賦稅, 必量人之力, 任土之宜, 故所入者惟布、麻、繒、纊與百穀而已。先王懼物之貴賤失平, 而人之交易難准, 又定泉布之法以節輕重之宜, 斂散弛張, 必由於是。蓋禦財之大柄, 為國之利權, 守之在官, 不以任下。然則穀帛者, 人之所為也;錢貨者, 官之所為也。是以國朝著令, 租出穀, 庸出絹, 調出繒、纊、布, 曷嘗有禁人鑄錢而以錢為賦者也!今之兩稅, 獨異舊章, 但估資產為差, 便以錢穀定稅, 臨時折征雜物, 每歲色目頗殊, 唯計求得之利宜, 靡論供辦之難易。所征非所業, 所業非所征, 遂或增價以買其所無, 減價以賣其所有, 一增一減, 耗損已多。望勘會諸州初納兩稅年絹布, 定估比類當今時價, 加賤減貴, 酌取其中, 總計合稅之錢, 折為布帛之數。」又曰:「夫地力之生物有大限, 取之有度, 用之有節, 則常足。取之無度, 用之無節, 則常不足。生物之豐敗由天, 用物之多少由人。是以聖王立程, 量入為出, 雖遇災難, 下無困窮。理化既衰, 則乃反是, 量出為入, 不恤所無。桀用天下而不足, 湯用七十裏而有餘, 是乃用之盈虛, 在節與不節耳。」
其三, 論長吏以增戶、加稅、辟田為課績, 其略曰:「長人者罕能推忠恕易地之情, 體至公徇國之意, 迭行小惠, 競誘姦□, 以傾奪鄰境為智能, 以招萃逋逃為理化, 捨彼適此者既為新收而有復, 倏往忽來者又以復業而見優。唯懷土安居, 首末不遷者, 則使之日重, 斂之日加。是令地著之人恆代惰遊賦役, 則何異驅之轉徙, 教之澆訛。此由牧宰不克弘通, 各私所部之過也。」又曰:「立法齊人, 久無不弊, 理之者若不知維禦損益之宜, 則巧偽萌生, 恆因沮勸而滋矣。請申命有司, 詳定考績。若當管之內, 人益阜殷, 所定稅額有餘, 任其據戶口均減, 以減數多少為考課等差。其當管稅物通比, 每戶十分減三者為上課, 減二者次焉, 減一者又次焉。如或人多流亡, 加稅見戶, 比校殿罰亦如之。」
其四, 論稅限迫促, 其略曰:「建官立國, 所以養人也;賦人取財, 所以資國也。明君不厚其所資而害其所養, 故必先人事而借其暇力, 先家給而斂其餘財。」又曰:「蠶事方興, 已輸縑稅, 農功未艾, 遽斂穀租。上司之繩責既嚴, 下吏之威暴愈促, 有者急賣而耗其半直, 無者求假而費其倍酬。望更詳定徵稅期限。」
其五, 請以稅茶錢置義倉以備水旱, 其略曰:「古稱九年、六年之蓄者, 率土臣庶通為之計耳, 固非獨豐公庚, 不及編□也。近者有司奏請稅茶, 歲約得五十萬貫, 元敕令貯戶部, 用救百姓凶饑。今以蓄糧, 適副前旨。」
其六, 論兼併之家, 私斂重於公稅, 其略曰:「今京畿之內, 每田一畝, 官稅五升, 而私家收租殆有畝至一石者, 是二十倍於官稅也。降及中等, 租猶半之。夫土地王者之所有, 耕稼農夫之所為, 而兼併之徒, 居然受利。」又曰:「望凡所佔田, 約為條限, 裁減租價, 務利貧人。法貴必行, 慎在深刻, 裕其制以便俗, 嚴其令以懲違, 微損有餘, 稍優不足, 失不損富, 優可賑窮, 此乃古者安富恤窮之善經, 不可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