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38

【唐紀五十四】
起屠維赤奮若七月, 盡玄黓執徐九月, 凡三年有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四年(己醜, 公元八零九年)
, 七月, 壬戌, 禦史中丞李夷簡彈京兆尹楊憑, 前為江西觀察使, 貪汙僭侈。丁卯, 貶憑臨賀尉。夷簡, 元懿之玄孫也。上命盡籍憑資產, 李絳諫曰:「舊制, 非反逆不籍其家。」上乃止。憑之親友無敢送者, 櫟陽尉徐晦獨至藍田與別。太常卿權德輿素與晦善, 謂之曰:「君送楊臨賀, 誠為厚矣, 無乃為累乎!」對曰:「晦自布衣蒙楊公知獎, 今日遠謫, 豈得不與之別!借如明公它日為讒人所逐, 晦敢自同路人乎!」德輿嗟歎, 稱之於朝。後數日, 李夷簡奏為監察禦史。晦謝曰:「晦平生未嘗得望公顏色, 公何從而取之!」夷簡曰:「君不負楊臨賀, 肯負國乎!」
上密問諸學士曰:「今欲用王承宗為成德留後, 割其德、棣二州更為一鎮以離其勢, 並使承宗輸二稅, 請官吏, 一如師道, 何如?』李絳等對曰:「德、棣之隸成德, 為日已久, 今一旦割之, 恐承宗及其將士憂疑怨望, 得以為辭。況其鄰道情狀一同, 各慮它日分割, 或潛相構扇。萬一旅拒, 倍難處置, 願更三思。所是二稅、官吏, 願因弔祭使至彼, 自以其意諭承宗, 令上表陳乞如師道例, 勿令知出陛下意。如此, 則幸而聽命, 於理固順, 若其不聽, 體亦無損。」上又問:「今劉濟、田季安皆有疾, 若其物故, 豈可盡如成德付授其子, 天下何時當平!議者皆言『宜乘此際代之, 不受則發兵討之, 時不要失。』如何?」對曰:「群臣見陛下西取蜀, 東取吳, 易於反掌, 故諂諛躁競之人爭獻策畫, 勸開河北, 不為國家深謀遠慮, 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臣等夙夜思之, 河北之勢與二方異。何則?西川、浙西皆非反側之地, 其四鄰皆國家臂指之臣。劉辟、李錡獨生狂謀, 其下皆莫之與, 辟、錡徒以貨財啖之, 大軍一臨, 則渙然離耳。故臣等當時亦勸陛下誅之, 以其萬全故也。成德則不然, 內則膠固歲深, 外則蔓連勢廣, 其將士百姓懷其累代煦嫗之恩, 不知君臣逆順之理, 諭之不從, 威之不服, 將為朝廷羞。又, 鄰道平居或相猜恨, 及聞代易, 必合為一心, 蓋各為子孫之謀, 亦慮他日及此故也。萬一餘道或相表裡, 兵連禍結, 財盡力竭, 西戎、北狄乘間窺窬, 其為憂患可勝道哉!濟、季安與承宗事體不殊, 若物故之際, 有間可乘, 當臨事圖之。於今用兵, 則恐未可。太平之業, 非朝夕可致, 願陛下審處之。」時吳少誠病甚, 降等復上言:「少誠病必不起。淮西事體與河北不同, 四旁皆國家州縣, 不與賊鄰, 無黨援相助。朝廷命帥, 今正其時, 萬一不從, 可議征討。臣願捨恆冀難致之策, 就申蔡易成之謀。脫或恆冀連兵, 事未如意, 蔡州有釁, 勢可興師, 南北之役俱興, 財力之用不足。儻事不得已, 須赦承宗, 則恩德虛施, 威令頓廢。不如早賜處分, 以收鎮冀之心, 坐待機宜, 必獲申蔡之利。」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 頗懼, 累表自訴。八月, 壬午, 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詣真定宣慰, 承宗受詔甚恭, 曰:「三軍見迫, 不暇俟朝旨, 請獻德、棣二州以明懇款。
丙申, 安南都護張舟奏破環王三萬眾。
九月, 甲辰朔, 裴武覆命。庚戌, 以承宗為成德軍節度、恆、冀、深、趙州觀察使, 德州刺史薛昌朝為保信軍節度、德、棣二州觀察使。昌朝, 嵩之子, 王氏之婿也, 故就用之。田季安得飛報, 先知之, 使謂承宗曰:「昌朝陰與朝廷通, 故受節鉞。」承宗遽遣數百騎馳入德州, 執昌朝, 至真定, 囚之。中使送昌朝節過魏州, 季安陽為宴勞, 留使者累日, 比至德州, 已不及矣。上以裴武為欺罔, 又有譖之者曰:「武使還, 先宿裴垍家, 明旦乃入見。」上怒甚, 以語李絳, 欲貶武於嶺南。絳曰:「武昔陷李懷光軍中, 守節不屈, 豈容今日遽為奸回!蓋賊多變詐, 人未易盡其情。承宗始懼朝廷誅討, 故請獻二州。既蒙恩貸, 而鄰道皆不欲成德開分割之端, 計必有陰行間說誘而脅之, 使不得守其初心者, 非武之罪也。今陛下選武使入逆亂之地, 使還, 一語不相應, 遽竄之暇荒, 臣恐自今奉使賊廷者以武為戒, 苟求便身, 率為依阿兩可之言, 莫肯盡誠具陳利害, 如此, 非國家之利也。且垍、武久處朝廷, 諳練事體, 豈有使還未見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臣敢為陛下必保其不然, 此殆有讒人欲傷武及垍者, 願陛下察之。」上良久曰:「理或有此。」遂不問。
丙辰, 振武奏吐蕃五萬餘騎至拂梯泉。辛未, 豐州奏吐蕃萬餘騎至大石穀, 掠回鶻入貢還國者。
左神策軍吏李昱貸長安富人錢八千緡, 滿三歲不償, 京兆尹許孟容收捕械系, 立期使償, 曰:「期滿不足, 當死。」一軍大驚。中尉訴於上, 上遣中使宣旨, 送本軍, 孟容不之遣。中使再至, 孟容曰:「臣不奉詔, 當死。然臣為陛下尹京畿, 非抑制豪強, 何以肅清輦下!錢未畢償, 昱不可得。」上嘉其剛直而許之, 京城震慄。
上遣中使諭王承宗, 使遣薛昌朝還鎮。承宗不奉詔。冬, 十月, 癸未, 制削奪承宗官爵, 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為左、右神策、河中、河陽、浙西、宣歙等道行營兵馬使、招討處置等使。翰林學士白居易上奏, 以為:「國家征伐, 當責成將帥, 近歲始以中使為監軍。自古及今, 未有征天下之兵, 專令中使統領者也。今神策軍既不置行營節度使, 即承璀乃制將也。又充諸軍招討處置使, 即承璀乃都統也。臣恐四方聞之, 必輕朝廷;四夷聞之, 必笑中國。陛下忍令後代相傳云以中官為制將、都統自陛下始乎!臣又恐劉濟、茂昭及希朝、從史乃至諸道將校皆恥受承璀指麾, 心既不齊, 功何由立!此是資承宗之計而挫諸將之勢也。陛下念承璀勤勞, 貴之可也;憐其忠赤, 富之可也。至於軍國權柄, 動關理亂, 朝廷制度, 出自祖宗, 陛下寧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 從人之欲而自損聖明, 何不思於一時之間而取笑於萬代之後乎!」時諫官、禦史論承璀職名太重者相屬, 上皆不聽。戊子, 上禦延英殿, 度支使李元素、鹽鐵使李鄘、京兆尹許孟容、禦史中丞李夷簡、諫議大夫孟簡、給事中呂元膺、穆質、右補闕獨孤鬱等極言其不可。上不得已, 明日, 削承璀四道兵馬使, 改處置為宣慰而已。李絳嘗極言宦官驕橫, 侵害政事, 讒毀忠貞。上曰:「此屬安敢為讒!就使為之, 朕亦不聽。」絳曰:「此屬大抵不知仁義, 不分枉直, 唯利是嗜, 得賂則譽蹠、足喬為廉良, 怫意則毀龔、黃為貪暴, 能用傾巧之智, 構成疑似之端, 朝夕左右浸潤以入之, 陛下必有時而信之矣。自古宦官敗國者, 備載方冊, 陛下豈得不防其漸乎!」
己亥, 吐突承璀將神策兵發長安, 命恆州四面籓鎮各進兵招討。
, 吳少誠寵其大將吳少陽, 名以從弟, 署為軍職, 出入少誠家如至親, 累遷申州刺史。少誠病, 不知人, 家僮鮮於熊兒詐以少誠命召少陽攝副使、知軍州事。少誠有子元慶, 少陽殺之。十一月, 己巳, 少誠薨, 少陽自為留後。
是歲, 云南王尋閣勸卒, 子勸龍晟立。
田季安聞吐突承璀將兵討王承宗, 聚其徒曰:「師不跨河二十五年矣, 今一旦越魏伐趙, 趙虜, 魏亦虜矣, 計為之奈何?」其將有超伍而言者, 曰:「願借騎五千, 以除君憂!」季安大呼曰:「壯哉!兵決出, 格沮者斬!」
幽州牙將絳人譚忠為劉濟使魏, 知其謀, 入謂季安曰:「如某之謀, 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今王師越魏伐趙, 不使耆臣宿將而專付中臣, 不輸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 君知誰為之謀?此乃天子自為之謀, 欲將誇服於臣下也。若師未叩趙而先碎於魏, 是上之謀反不如下, 且能不恥於天下乎!既恥且怒, 必任智士畫長策, 仗猛將練精兵, 畢力再舉涉河, 鑒前之敗, 必不越魏而伐趙, 校罪輕重, 必不先趙而後魏, 是上不上, 下不下, 當魏而來也。」季安曰:「然則若之何?」忠曰:「王師入魏, 君厚犒之。於是悉甲壓境, 號曰伐趙, 而可陰遺趙人書曰:『魏若伐趙, 則河北義士謂魏賣友;魏若與趙, 則河南忠臣謂魏反君。賣友反君之名, 魏不忍受。執事若能陰解陴障, 遺魏一城, 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為符信, 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趙, 西得以為臣, 於趙有角尖之耗, 於魏獲不世之利, 執事豈能無意於魏乎!』趙人脫不拒君, 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來, 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謀, 與趙陰計, 得其堂陽。忠歸幽州, 謀欲激劉濟討王承宗。會濟合諸將言曰:「天子知我怨趙, 今命我伐之, 趙亦必大備我。伐與不伐孰利?」忠疾對曰:「天子終不使我伐趙, 趙亦不備燕。」濟怒曰:「爾何不直言濟與承宗反乎!」命系忠獄。使人視成德之境, 果不為備。後一日, 詔果來, 令濟「專護北疆, 勿使朕復掛胡憂, 而得專心於承宗。」濟乃解獄召忠曰:「信如子斷矣, 何以知之?」忠曰:「盧從史外親燕, 內實忌之;外絕趙, 內實與之。此為趙畫曰:『燕以趙為障, 雖怨趙, 必不殘趙, 不必為備, 』一且示趙不敢抗燕, 二且使燕獲疑天子。趙人既不備燕, 潞人則走告於天子曰:『燕厚怨趙, 趙見伐而不備燕, 是燕反與趙也。』此所以知天子終不使君伐趙, 趙亦不備燕也。」濟曰:「今則奈何?」忠曰:「燕、趙為怨, 天下無不知。今天子伐趙, 君坐全燕之甲, 一人未濟易水, 此正使潞人以燕賣恩於趙, 敗忠於上, 兩皆售也。是燕貯忠義之心, 卒染私趙之口, 不見德於趙人, 惡聲徒嘈嘈於天下耳。惟君熟思之!」濟曰:「吾知之矣。」乃下令軍中曰:「五日畢出, 後者醢以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五年(庚寅, 公元八一零年)
, 正月, 劉濟自將兵七萬人擊王承宗, 時諸軍皆未進, 濟獨前奮擊, 拔饒陽、束鹿。河東、河中、振武、義武四軍為恆州北道招討, 會於定州。會望夜, 軍吏以有外軍, 請罷張燈。張茂昭曰:「三鎮, 官軍也, 何謂外軍!」命張燈, 不禁行人, 不閉裏門, 三夜如平日, 亦無敢喧嘩者。
丁卯, 河東將王榮拔王承宗洄湟鎮。吐突承璀至行營, 威令不振, 與承宗戰, 屢敗。左神策大將軍酈定進戰死。定進, 驍將也, 軍中奪氣。
灑南尹房式有不法事, 東台監察禦史元稹奏攝之, 擅令停務。朝廷以為不可, 罰一季俸, 召還西京。至敷水驛, 有內侍後至, 破驛門呼罵而入, 以馬鞭擊稹傷面。上復引稹前過, 貶江陵士曹。翰林學士李絳、崔群言稹無罪。白居易上言:「中使陵辱朝士, 中使不問而稹先貶, 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橫, 人無敢言者。又, 稹為禦史, 多所舉奏, 不避權勢, 切齒者眾, 恐自今無人肯為陛下當官執法, 疾惡繩愆, 有大奸猾, 陛下無從得知。」上不聽。
上以河朔方用兵, 不能討吳少陽。三月, 己未, 以少陽為淮西留後。
諸軍討王承宗者久無功, 白居易上言, 以為:「河北本不當用兵, 今既出師, 承璀未嘗苦戰, 已失大將, 與從史兩軍入賊境, 遷延進退, 不惟意在逗留, 亦是力難支敵。希朝、茂昭至新市鎮, 竟不能過。劉濟引全軍攻圍樂壽, 久不能下。師道、季安元不可保, 察其情狀, 似相計會, 各收一縣, 遂不進軍。陛下觀此事勢, 成功有何所望!以臣愚見, 須速罷兵, 若又遲疑, 其害有四:可為痛惜者二, 可為深憂者二。何則?若保有成, 即不論用度多少;既的知不可, 即不合虛費貲糧。悟而後行, 事亦非晚。今遲校一日有一日之費, 更延旬月, 所費滋多, 終須罷兵, 何如早罷!以府庫錢帛、百姓脂膏資助河北諸侯, 轉令強大。此臣為陛下痛惜者一也。臣又恐河北諸將見吳少陽已受制命, 必引事例輕重, 同詞請雪承宗。若章表繼來, 即義無不許。請而後捨, 體勢可知, 轉令承宗膠固同類。如此, 則與奪皆由鄰道, 恩信不出朝廷, 實恐威權盡歸河北。此為陛下痛惜者二也。今天時已熱, 兵氣相蒸, 至於飢渴疲勞, 疾疫暴露, 驅以就戰, 人何以堪!縱不惜身, 亦難忍苦。況神策烏雜城市之人, 例皆不慣如此, 忽思生路, 或有奔逃, 一人若逃, 百人相扇, 一軍若散, 諸軍必搖, 事忽至此, 悔將何及!此為陛下深憂者一也。臣聞回鶻、吐蕃皆有細作, 中國之事, 小大盡知。今聚天下之兵, 唯討承宗一賊, 自冬及夏, 都未立功, 則兵力之強弱, 資費之多少, 豈宜使西戌、北虜一一知之!忽見利生心, 乘虛入寇, 以今日之勢力, 可能救其首尾哉!兵連禍生, 何事不有!萬一及此, 實關安危。此其為陛下深憂者二也。」
盧從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謀, 及朝廷興師, 從史逗留不進, 陰與承宗通謀, 令軍士潛懷承宗號;又高芻粟之價以敗度支, 諷朝廷求平章事, 誣奏諸道與賊通, 不可進兵, 上甚患之。會從史遣牙將王翊元入奏事, 裴垍引與語, 為言為臣之義, 微動其心, 翊元遂輸誠, 言從史陰謀及可取之狀。垍令翊元還本軍經營, 復來京師, 遂得其都知兵馬使烏重胤等款要。垍言於上曰:「從史狡猾驕很, 必將為亂。今聞其與承璀對營, 視承璀如嬰兒, 往來殊不設備。失今不取, 後雖興大兵, 未可以歲月平也。」上初愕然, 熟思良久, 乃許之。從史性貪, 承璀盛陳奇玩, 視其所欲, 稍以遺之。從史喜, 益相暱狎。甲申, 承璀與行營兵馬使李聽謀, 召從史入營博, 伏壯士於幕下, 突出, 擒詣帳後縛之, 內車中, 馳詣京師。左右驚亂, 承璀斬十餘人, 諭以詔旨。從史營中士卒聞之, 皆甲以出, 操兵趨嘩。烏重胤當軍門叱之曰:「天子有詔, 從者賞, 敢違者斬!」士卒皆斂兵還部伍。會夜, 車疾驅, 未明, 已出境。重胤, 承洽之子;聽, 晟之子也。
丁亥, 範希朝、張茂昭大破承宗之眾於木刀溝。
上嘉烏重胤之功, 欲即授以昭義節度使。李絳以為不可, 請授重胤河陽, 以河陽節度使孟元陽鎮昭義。會吐突承璀奏, 已牒重胤句當昭義留後, 絳上言:「昭義五州據山東要害, 魏博、恆、幽諸鎮蟠結, 朝廷恃此以制之。邢、滋、洺入其腹內, 誠國之寶地, 安危所繫也。向為從史所據, 使朝廷旰食, 今幸而得之, 承璀復以與重胤, 臣聞之驚歎, 實所痛心!昨國家誘執從史, 雖為長策, 已失大體。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為重鎮留後, 為之求旌節, 無君之心, 孰甚於此!陛下昨日得昭義, 人神同慶, 威令再立;今日忽以授本軍牙將, 物情頓沮, 紀綱大紊。校計利害, 更不若從史為之。何則?從史雖蓄奸謀, 已是朝廷牧伯。重胤出於列校, 以承璀一牒代之, 竊恐河南、北諸侯聞之, 無不憤怒, 恥與為伍。且謂承璀誘重胤使逐從史而代其位, 彼人人麾下各有將校, 能無自危乎!儻劉濟、茂昭、季安、執恭、韓弘、師道繼有章表陳其情狀, 並指承璀專命之罪, 不知陛下何以處之?若皆不報, 則眾怒益甚;若為之改除, 則朝廷之威重去矣。」上復使樞密使梁守謙密謀於絳曰:「今重胤已總軍務, 事不得已, 須應與節。」對曰:「從史為帥不由朝廷, 故啟其邪心, 終成逆節。今以重胤典兵, 即授之節, 威福之柄不在朝廷, 何以異於從史乎!重胤之得河陽, 已為望外之福, 豈敢更為旅拒!況重胤所以能執從史, 本以杖順成功, 一旦自逆詔命, 安知同列不襲其跡而動乎!重胤軍中等夷甚多, 必不願重胤獨為主帥。移之他鎮, 乃愜眾心, 何憂其致亂乎!」上悅, 皆如其請。壬辰, 以重胤為河陽節度使, 元陽為昭義節度使。戊戌, 貶盧從史歡州司馬。
五月, 乙巳, 昭義軍三千餘人夜潰, 奔魏州。劉濟奏拔安平。
庚申, 吐蕃遣其臣論思邪熱入見, 且歸路泌、鄭叔矩之柩。甲子, 奚寇靈州。
六月, 甲申, 白居易復上奏, 以為:「臣比請罷兵, 今之事勢, 又不如前, 不知陛下復何所待!」是時, 上每有軍國大事, 必與諸學士謀之。嘗逾月不見學士, 李絳等上言:「臣等飽食不言, 其自為計則得矣, 如陛下何!陛下詢訪理道, 開納直言, 實天下之幸, 豈臣等之幸!」上遽令「明日三殿對來。」白居易嘗因論事, 言「陛下錯」, 上色莊而罷, 密召承旨李絳, 謂:「白居易小臣不遜, 須令出院。」絳曰:「陛下容納直言, 故群臣敢竭誠無隱。居易言雖少思, 志在納忠。陛下今日罪之, 臣恐天下各思箝口, 非所以廣聰明, 昭聖德也。」上悅, 待居易如初。上嘗欲近獵苑中, 至蓬萊池西, 謂左右曰:「李絳必諫, 不如且止。」
, 七月, 庚子, 王承宗遣使自陳為盧從史所離間, 乞輸貢賦, 請官吏, 許其自新。李師道等數上表請雪承宗, 朝廷亦以師久無功, 丁未, 制洗雪承宗, 以為成德軍節度使, 復以德、棣二州與之。悉罷諸道行營將士, 共賜布帛二十八萬端匹, 加劉濟中書令。
劉濟之討王承宗也, 以長子緄為副大使, 掌幽州留務。濟軍瀛州, 次子總為瀛州刺史, 濟署行營都知兵馬使, 使屯饒陽。濟有疾, 總與判官張玘、孔目官成國寶謀, 詐使人從長安來, 曰:「朝廷以相公逗留無功, 已除副大使為節度使矣。」明日, 又使人來告曰:「副大使旌節已至太原。」又使人走而呼曰:「旌節已過代州。」舉軍驚駭。濟憤怒不知所為, 殺大將素與緄厚者數十人, 追緄詣行營, 以張玘兄皋代知留務。濟自朝至日昃不食, 渴索飲, 總因置毒而進之。乙卯, 濟薨。緄行至涿州, 總矯以父命杖殺之, 遂領軍務。
嶺南監軍許遂振以飛語毀節度使楊於陵於上, 上命召於陵還, 除冗官。裴垍曰:「於陵性廉直, 陛下以遂振故黜籓臣, 不可。」丁巳, 以於陵為吏部侍郎。遂振尋自抵罪。
八月, 乙亥, 上與宰相語及神仙, 問:「果有之乎?」李籓對曰:「秦始皇、漢武帝學仙之效, 具載前史, 太宗服天竺僧長年藥致疾, 此古今之明戒也。陛下春秋鼎盛, 方勵志太平, 宜拒絕方士之說。苟道盛德充, 人安國理, 何憂無堯、舜之壽乎!」
九月, 己亥, 吐突承璀自行營還。辛亥, 復為左衛上將軍, 充左軍中尉。裴垍曰:「承璀首唱用兵, 疲弊天下, 卒無成功, 陛下縱以舊恩不加顯戮, 豈得全不貶黜以謝天下乎!」給事中段平仲、呂元膺言承璀可斬。李絳奏稱:「陛下不責承璀, 他日復有敗軍之將, 何以處之?若或誅之, 則同罪異罰, 彼必不服;若或釋之, 則誰不保身而玩寇乎!願陛下割不忍之恩, 行不易之典, 使將帥有所懲勸。」間二日, 上罷承璀中尉, 降為軍器使。中外相賀。
裴垍得風疾, 上甚惜之, 中使候問旁午於道。
丙寅, 乙太常卿權德輿為禮部尚書、同平章事。
義武節度使張茂昭請除代人, 欲舉族入朝。河北諸鎮互遣人說止之, 茂昭不從, 凡四上表。上乃許之。以左庶子任迪簡為義武行軍司馬。茂昭悉以易、定二州簿書管鑰授迪簡, 遣其妻子先行, 曰:「吾不欲子孫染於汙俗。」茂昭既去, , 十月, 戊寅, 虞侯楊伯玉作亂, 囚迪簡, 辛已, 義武將士共殺伯玉。兵馬使張佐元又作亂, 囚迪簡, 迪簡乞歸朝。既而將士復殺佐元, 奉迪簡主軍務。時易定府庫罄竭, 閭閻亦空, 迪簡無以犒士, 乃設糲飯與士卒共食之, 身居戟門下經月。將士感之, 共請迪簡還寢, 然後得安其位。上命以綾絹十萬匹賜易定將士。壬辰, 以迪簡為義武節度使。甲午, 以張茂昭為河中、慈、隰、晉、絳節度使, 從行將校皆拜官。
右金吾大將軍伊慎以錢三萬緡賂右軍中尉第五從直, 求河中節度使。從直恐事洩, 奏之。十一月, 庚子, 貶慎為右衛將軍, 坐死者三人。
, 慎自安州入朝, 留其子宥主留事, 朝廷因以為安州刺史, 未能去也。會宥母卒於長安, 宥利於兵權, 不時發喪。鄂岳觀察使郗士美遣僚屬以事過其境, 宥出迎, 因告以凶問, 先備籃輿, 即日遣之。
甲辰, 會王纁薨。
庚戌, 以前河中節度使王鍔為河東節度使。上左右受鍔厚賂, 多稱譽之, 上命鍔兼平章事, 李籓固執以為不可。權德輿曰:「宰相非序進之官。唐興以來, 方鎮非大忠大勳, 則跋扈者, 朝廷或不得已而加之。今鍔既無忠勳, 朝廷又非不得已, 何為遽以此名假之!」上乃止。鍔有吏才, 工於完聚。范希朝以河東全軍出屯河北, 耗散甚眾。鍔到鎮之初, 兵不滿三萬人, 馬不過六百匹, 歲餘, 兵至五萬人, 馬有五千匹, 器械精利, 倉庫充實, 又進家財三十萬緡, 上復欲加鍔平章事。李絳諫曰:「鍔在太原, 雖頗著績效, 今因獻家財而命之, 若後世何!」上乃止。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裴垍數以疾辭位。庚申, 罷為兵部尚書。
十二月, 戊寅, 張茂昭入朝, 請遷祖考之骨於京兆。
壬午, 以禦史中丞呂元膺為鄂嶽觀察使。元膺嘗欲夜登城, 門已鎖, 守者不為開。左右曰:「中丞也。」對曰:「夜中難辯真偽, 雖中丞亦不可。」元膺乃還。明日, 擢為重職。翰林學士、司勳郎中李張面陳吐突承璀專橫, 語極懇切。上作色曰:「卿言太過!」絳泣曰:「陛下置臣於腹心耳目之地, 若臣畏避左右, 愛身不言, 是臣負陛下;言之而陛下惡聞, 乃陛下負臣也。」上怒解, 曰:「卿所言皆人所不能言, 使聯聞所不聞, 真忠臣也!他日盡言, 皆應如是。」己醜, 以絳為中書舍人, 學士如故。絳嘗從容諫上聚財, 上曰:「今兩河數十州, 皆國家政令所不及, 河、湟數千里, 淪於左衽, 朕日夜思雪祖宗之恥, 而財力不贍, 故不得不蓄聚耳。不然, 朕宮中用度極儉薄, 多藏何用邪!」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六年(辛卯, 公元八一一年)
, 正月, 甲辰, 以彰義留後吳少陽為節度使。
庚申, 以前淮南節度使李吉甫為中書侍郎, 同平章事。二月壬申, 李籓罷為太子詹事。
己醜, 忻王造薨。
宦官惡李絳在翰林, 以為戶部侍郎, 判本司。上問絳:「故事, 戶部侍郎皆進羨餘, 卿獨無進, 何也?」對曰:「守士之官, 厚斂於人以市私恩, 天下猶共非之。況戶部所掌, 皆陛下府庫之物, 給納有籍, 安得羨餘!若自左藏輸之內藏以為進奉, 是猶東庫移之西庫, 臣不敢踵此弊也。」上嘉其直, 益重之。
乙巳, 上問宰相:「為政寬猛何先?」權德輿對曰:「秦以慘刻而亡, 漢以寬大而興。太宗觀《明堂圖》, 禁杖人背, 是故安、史以來, 屢有悖逆之臣, 皆旋踵自亡, 由祖宗仁政結於人心, 人不能忘故也。然則寬猛之先後可見矣。」上善其言。
, 四月, 戊辰, 以兵部尚書裴垍為太子賓客, 李吉甫惡之也。
庚午, 以刑部侍郎、鹽鐵轉運使盧坦為戶部侍郎、判度支。或告泗州刺史薛謇為代北水運使, 有異馬不以獻。事下度支, 使巡官往驗, 未返, 上遲之, 使品官劉泰昕按其事。戶坦曰:「陛下既使有司驗之, 又使品官繼往, 豈大臣不足信於品官乎!臣請先就黜免。」上召泰昕還。
五月, 前行營糧料使於皋謨、董溪坐贓數千緡, 敕貸其死, 皋謨流春州, 溪流封州。行至潭州, 並追遣中使賜死。權德輿上言, 以為:「皋謨等罪當死, 陛下肆諸市朝, 誰不懼法!不當已赦而殺之。」溪, 晉之子也。
庚子, 以金吾大將軍李惟簡為鳳翔節度使。隴州地與吐蕃接, 舊常朝夕相伺, 更入攻抄, 人不得息。惟簡以為邊將當謹守備, 蓄財穀以待寇, 不當睹小利, 起事盜恩, 禁不得妄入其地。益市耕牛, 鑄農器, 以給農之不能自具者, 增墾田數十萬畝。屬歲屢稔, 公私有餘, 販者流及它方。
賜振武節度使阿跌光進姓李氏。
六月, 丁卯, 李吉甫奏:「自漢至隋十有三代, 設官之多, 無如國家者。天寶以後, 中原宿兵, 見在可計者八十餘萬, 其餘為商賈、僧、道不服田畝者什有五六, 是常以三分勞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輩也。今內外官以稅錢給俸者不下萬員, 天下千三百餘縣, 或以一縣之地而為州, 一鄉之民而為縣者甚眾, 請敕有司詳定廢置, 吏員可省者省之, 州縣可並者並之, 入仕之塗可減者減之。又, 國家舊章, 依品制俸, 官一品月俸錢三十緡;職田祿米不過千斛。艱難以來, 增置使額, 厚給俸錢, 大歷中, 權臣月俸至九千緡, 州無大小, 刺史皆千緡。常兗為相。始立限約, 李泌又量其閒劇, 隨事增加, 時謂通濟, 理難減削。然猶有名存職廢, 或額去俸存, 閒劇之間, 厚薄頓異。請敕有司詳考俸料、雜給, 量定以聞。」於是命給事中段平仲、中書舍人韋貫之、兵部侍郎許孟容、戶部侍郎李絳同詳定。
, 九月, 富平人梁悅報父仇, 殺秦杲, 自詣縣請罪。敕:「復仇, 據《禮經》則義不同天, 征法令則殺人者死。禮、法二事, 皆王教之大端, 有此異同, 固資論辯, 宜令都省集議聞奏。」職方員外郎韓愈議, 以為:「律無其條, 非闕文也。蓋以不許復仇, 則傷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訓;許復仇, 則人將倚法專殺, 無以禁止其端矣。故聖人丁寧其義於經, 而深沒其文於律, 其意將使法吏一斷於法, 而經術之士得引經而議也。宜定其制曰:『凡復父仇者, 事發, 具申尚書省集議奏聞, 酌其宜而處之。』則經律無失其指矣。」戊戌, 敕:「梁悅杖一百, 流循州。
甲寅, 吏部奏准敕並省內外官計八百八員, 諸司流外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黔州大水壞城郭, 觀察使竇群發溪洞蠻以治之。督役太急, 於是辰、漵二州蠻反, 群討之, 不能定。戊午, 貶群開州刺史。
, 十一月, 弓箭庫使劉希光受羽林大將軍孫瑞錢二萬緡, 為求方鎮, 事覺, 賜死。事連左衛上將軍、知內待省事吐突承璀, 丙申, 以承璀為淮南監軍。上問李絳:「聯出承璀何如?」對曰:「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上曰:「此家奴耳, 向以其驅使之久, 故假以恩私;若有違犯, 朕去之輕如一毛耳!」
十六宅諸王既不出閣, 其女嫁不以時, 選尚者皆由宦官, 率以厚賂自達。李吉甫上言:「自古尚主必擇其人, 獨近世不然。」十二月, 壬申, 詔封恩王等六女為縣主, 委中書、門下、宗正、吏部選門地人才稱可者嫁之。
己醜, 以戶部侍郎李絳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為相, 多修舊怨, 上頗知之, 故擢絳為相。吉甫善逢迎上意, 而絳鯁直, 數爭論於上前;上多直絳而從其言, 由是二人有隙。
閏月, 辛卯朔, 黔州奏:辰、漵賊帥張伯靖寇播州、費州。
試太子通事舍人李涉知上於吐突承璀恩顧未衰, 乃投匭上疏, 稱「承璀有功, 希光無罪。承璀久委心腹, 不宜遽棄。」知匭使、諫議大夫孔癸戈見其副章, 詰責不受。涉乃行賂, 詣光順門通之。癸戈聞之, 上疏極言「涉奸險欺天, 請加顯戮。」戊申, 貶涉峽州司倉。涉, 渤之兄;癸戈, 巢父之子也。
辛亥, 惠昭太子寧薨。
是歲, 天下大稔, 米鬥有直二錢者。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七年(壬辰, 公元八一二年)
, 正月, 辛未, 以京兆尹元義方為鄜坊觀察使。初, 義方媚事吐突承璀, 李吉甫欲自托於承璀, 擢義方為京兆尹。李絳惡義方為人, 故出之。義方入謝, 因言「李絳私其同年許季同, 除京兆少尹, 出臣鄜坊, 專作威福, 欺罔聰明。」上曰:「朕諳李絳不知是。明日, 將問之。」義方惶愧而出。明日, 上以詰絳曰:「人於同年固有情乎?」對曰:「同年, 乃四海九州之人偶同科第, 或登科然後相識, 情於何有!且陛下不以臣愚, 備位宰相, 宰相職在量才授任, 若其人果才, 雖在兄弟子侄之中猶將用之, 況同年乎!避嫌而棄才, 是乃便身, 非徇公也。」上曰:「善, 朕知卿必不爾。」遂趣義方之官。
振武河溢, 毀東受降城。
三月, 丙戌, 上禦延英殿, 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 陛下宜為樂。」李絳曰:「漢文帝時兵木無刃, 家給人足, 賈誼猶以為厝火積薪之下, 不可謂安。今法令所不能制者, 河南、北五十餘州。犬戎腥膻, 近接涇、隴, 烽火屢驚。加之水旱時作, 倉稟空虛, 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時, 豈得謂之太平, 遽為樂哉!」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退, 謂左右曰:「吉甫專為悅媚, 如李絳, 真宰相也!」上嘗問宰相:「貞元中政事下理, 何乃至此?」李吉甫對曰:「德宗自任聖智, 不信宰相而信他人, 是使奸臣得乘間弄威福。政事不理, 職此故也。」上曰:「然此亦未必皆德宗之過。朕幼在德宗左右, 見事有得失, 當時宰相亦未有再三執奏者, 皆懷祿偷安, 今日豈得專歸咎於德宗邪!卿輩宜用此為戒, 事有非是, 當力陳不已, 勿畏朕譴怒而遽止也。」李吉甫嘗言:「人臣不當強諫, 使君悅臣安, 不亦美乎!」李絳曰:「人臣當犯顏苦口, 指陳得失, 若陷君於惡, 豈得為忠!」上曰:「絳言是也。」吉甫至中書, 臥不視事, 長籲而已。李絳或久不諫, 上輒詰之曰:「豈朕不能容受邪, 將無事可諫也?」李吉甫又嘗言於上曰:「賞罰, 人主之二柄, 不可偏廢。陛下踐祚以來, 惠澤深矣, 而威刑未振, 中外懈惰, 願加嚴以振之。」上顧李絳曰:「何如?」對曰:「王者之政, 尚德不尚刑, 豈可捨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上曰:「然。」後旬餘, 於頔入對, 亦勸上峻刑。又數日, 上謂宰相曰:「于頔大是奸臣, 勸朕峻刑, 卿知其意乎?」皆對曰:「不知也。」上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吉甫失色, 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
, 四月, 丙辰, 以庫部郎中、翰林學士崔群為中書舍人, 學士如故。上嘉群讜直, 命學士「自今奏事, 必取崔群連署, 然後進之。」群曰:「翰林舉動皆為故事。必如是, 後來萬一有阿媚之人為之長, 則下位直言無從而進矣。」固不奉詔。章三上, 上乃從之。
五月, 庚申, 上謂宰相曰:「卿輩屢言淮、浙去歲水旱, 近有禦史自彼還, 言不至為災, 事竟如何?」李絳對曰:「臣按淮南、浙西、浙東奏狀, 皆云水旱, 人多流亡, 求設法招撫, 其意似恐朝廷罪之者, 豈肯無災而妄言有災邪!此蓋禦史欲為奸諛以悅上意耳, 願得其主名, 按致其法。」上曰:「卿言是也。國以人為本, 聞有災當亟救之, 豈可尚復疑之邪!朕適者不思, 失言耳。」命速蠲其租賦。上嘗與宰相論治道於延英殿, 日旰, 暑甚, 汗透禦服, 宰相恐上體倦, 求退。上留之曰:「朕入禁中, 所與處者獨宮人、宦官耳, 故樂與卿等且共談為理之要, 殊不知倦也。」
六月, 癸已, 司徒、同平章事杜佑乙太保致仕。
, 七月, 乙亥, 立遂王宥為太子, 更名恆。恆, 郭貴妃之子也。諸姬子澧王寬, 長於恆。上將立恆, 命崔群為寬草讓表。群曰:「凡推己之有以與人謂之讓。遂王, 嫡子也, 寬何讓焉!」上乃止。
八月, 戊戌, 魏博節度使田季安薨。
, 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誼女, 生子懷諫, 為節度副使。牙內兵馬使田興, 庭玠之子也, 有勇力, 頗讀書, 性恭遜。季安淫虐, 興數規諫, 軍中賴之。季安以為收眾心, 出為臨清鎮將, 欲殺之。興陽為風痺, 灸灼滿身, 乃得免。季安病風, 殺戮無度, 軍政廢亂。夫人元氏召諸將立懷諫為副大使, 知軍務, 時年十一。遷季安於別寢, 月餘而薨。召田興為步射都知兵馬使。
辛亥, 以左龍武大將軍薛平為鄭滑節度使, 欲為控制魏博。上與宰相議魏博事, 李吉甫請興兵討之, 李絳以為魏博不必用兵, 當自歸朝廷。吉甫盛陳不可不用兵之狀, 上曰:「朕意亦以為然。」絳曰:「臣竊觀兩河蕃鎮之跋扈者, 皆分兵以隸諸將, 不使專在一人, 恐其權任太重, 乘間而謀己故也。諸將勢均力敵, 莫能相制, 欲廣相連結, 則眾心不同, 其謀必洩;欲獨起為變, 則兵少力微, 勢必不成。加以購賞既重, 刑誅又峻, 是以諸將互相顧忌, 莫敢先發, 跋扈者恃此以為長策。然臣竊思之, 若常得嚴明主帥能制諸將之死命者以臨之, 則粗能自固矣。今懷諫乳臭子, 不能自聽斷, 軍府大權必有所歸, 諸將厚薄不均, 怨怒必起, 不相服從, 則向日分兵之策, 適足為今日禍亂之階也。田氏不為屠肆, 則悉為俘囚矣, 何煩天兵哉!彼自列將起代主帥, 鄰道所惡, 莫甚於此。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 則立為鄰道所齏粉矣。故臣以為不必用兵, 可坐待魏博之自歸也。但願陛下按兵養威, 嚴敕諸道選練士馬以須後敕。使賊中知之, 不過數月, 必有自效於軍中者矣。至時, 惟在朝廷應之敏速, 中其機會, 不愛爵祿以賞其人, 使兩河籓鎮聞之, 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賞, 必皆恐懼, 爭為恭順矣。此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上曰:「善!。他日, 吉甫復於延英盛陳用兵之利, 且言芻糧金帛皆已有備。上顧問絳, 絳對曰:「兵不可輕動。前年討恆州, 四面發兵二十萬, 又發兩神策兵自京師赴之, 天下騷動, 所費七百餘萬緡, 訖無成功, 為天下笑。今瘡痍未復, 人皆憚戰, 若又以敕命驅之, 臣恐非直無功, 或生他變。況魏博不必用兵, 事勢明白, 願陛下勿疑。」上奮身撫案曰:「朕不用兵決矣。」絳曰:「陛下雖有是言, 恐退朝之後, 復有熒惑聖聽者。」上正色厲聲曰:「朕志已決, 誰能惑也!」絳乃拜賀曰:「此社稷之福也。」

既而田懷諫幼弱, 軍政皆決於家僮蔣士則, 數以愛憎移易諸將, 眾皆憤怒。朝命久未至, 軍中不安。田興晨入府, 士卒數千人大噪, 環興而拜, 請為留後。興驚僕於地, 眾不散。久之, 興度不免, 乃謂眾曰:「汝肯聽吾言乎!」皆曰:「惟命。」興曰:「勿犯副大使, 守朝廷法令, 申版籍, 請官吏, 然後可。」皆曰:「諾。」興乃殺蔣士則等十餘人, 遷懷諫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