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後晉紀 卷283

【後晉紀四】
起玄默攝提格, 盡閼逢執徐正月, 凡二年有奇。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天福七年(壬寅, 公元九四二年)

, 正月, 丁巳, 鎮州牙將自西郭水碾門導官軍入城, 殺守陴民二萬人, 執安重榮, 斬之。杜重威殺導者, 自以為功。庚申, 重榮首至鄴都, 帝命漆之, 函送契丹。
癸亥, 改鎮州為恆州, 成德軍為順國軍。
丙寅, 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瑩為侍中, 以杜重威為順國節度使兼侍中。安重榮私財及恆州府庫, 重威盡有之, 帝知而不問。又表衛尉少卿范陽王瑜為副使, 瑜為之重斂於民, 恆人不勝其苦。
張式父鐸詣闕訟冤。壬午, 以河陽節度使王周為彰義節度使, 代張彥澤。
閩主曦立皇后李氏, 同平章事真之女也;嗜酒剛愎, 曦寵而憚之。
彰武節度使丁審琪, 養部曲千人, 縱之為暴於境內;軍校賀行政與諸胡相結為亂, 攻延州, 帝遣曹州防禦使何重建將兵救之, 同、鄜援兵繼至, 乃得免。二月, 癸已, 以重建為彰武留後, 召審琪歸朝。重建, 云、朔間胡人也。唐左丞相宋齊丘固求豫政事, 唐主聽入中書;又求領尚書省, 乃罷侍中壽王景遂判尚書省, 更領中書、門下省, 以齊丘知尚書省事;其三省事並取齊王璟參決。齊丘視事數月, 親吏夏昌圖盜官錢三千緡, 齊丘判貸其死;唐主大怒, 斬昌圖。齊丘稱疾, 請罷省事, 從之。
涇州奏遣押牙陳延暉持敕書詣涼州, 州中將吏請延暉為節度使。
三月, 閩主曦立長樂王亞澄為閩王。
張彥澤在涇州, 擅發兵擊諸胡, 兵皆敗沒, 調民馬千餘匹以補之。還至陝, 獲亡將楊洪, 乘醉斷其手足而斬之。王周奏彥澤在鎮貪殘不法二十六條, 民散亡者五千餘戶。彥澤既至, 帝以其有軍功, 又與楊光遠連姻, 釋不問。
, 四月, 己未, 右諫議大夫鄭受益上言:「楊洪所以被屠, 由陛下去歲送張式與彥澤, 使之逞志, 致彥澤敢肆凶殘, 無所忌憚。見聞之人無不切齒, 而陛下曾不動心, 一無詰讓;淑慝莫辨, 賞罰無章。中外皆言陛下受彥澤所獻馬百匹, 聽其如是, 臣竊為陛下惜此惡名, 乞正彥澤罪法, 以湔洗聖德。」疏奏, 留中。受益, 從讜之兄子也。庚申, 刑部郎中李濤等伏閣極論彥澤之罪, 語甚切至。辛酉, 敕:「張彥澤削一階, 降爵一級。張式父及子弟皆拜官。涇州民復業者, 減其徭賦。」癸亥, 李濤復與兩省及御史台官伏閣奏彥澤罰太輕, 請論如法。帝召濤面諭之。濤端笏前迫殿陛, 論辨聲色俱厲。帝怒, 連叱之, 濤不退。帝曰:「朕已許彥澤不死。」濤曰:「陛下許彥澤不死, 不可負;不知范延光鐵券安在!」帝拂衣起, 入禁中。丙寅, 以彥澤為左龍武大將軍。
漢高祖寢疾, 以其子秦王弘度、晉王弘熙皆驕恣, 少子越王弘昌孝謹有智識, 與右僕射兼西御院使王翷謀出弘度鎮邕州, 弘熙鎮容州, 而立弘昌。制命將行, 會崇文使蕭益入問疾, 以其事訪之。益曰:「立嫡以長, 違之必亂。」乃止。丁丑, 高祖殂。高祖為人辨察, 多權數, 好自矜大, 常謂中國天子為「洛州刺史」。嶺南珍異所聚, 每窮奢極麗, 宮殿悉以金玉珠翠為飾。用刑慘酷, 有灌鼻、割舌、支解、刳剔、砲炙、烹蒸之法;或聚毒蛇水中, 以罪人投之, 謂之水獄。同平章事楊洞潛諫, 不聽。末年尤猜忌;以士人多為子孫計, 故專任宦者, 由是其國中宦者大盛。
秦王弘度即皇帝位, 更名玢。以弘熙輔政, 改元光天;尊母趙昭儀曰皇太妃。
契丹以晉招納吐谷渾, 遣使來讓。帝憂悒不知為計;五月, 己亥, 始有疾。
乙巳, 尊太妃劉氏為皇太后。太后, 帝之庶母也。
唐丞相、太保宋齊丘既罷尚書省, 不復朝謁。唐主遣壽王景遂勞問, 許鎮洪州, 始入朝。唐主與之宴, 酒酣, 齊丘曰:「陛下中興, 臣之力也, 奈何忘之!」唐主怒曰:「公以遊客干朕, 今為三公, 亦足矣。乃與人言朕烏喙如句踐, 難與共安樂, 有之乎?」齊丘曰:「臣實有此言。臣為遊客時, 陛下乃偏裨耳。今日殺臣可矣。」明日, 唐主手詔謝之曰:「朕之褊性, 子嵩平昔所知。少相親, 老相怨, 可乎!」丙午, 以齊丘為鎮南節度使。
帝寢疾, 一旦, 馮道獨對。帝命幼子重睿出拜之, 又令宦者抱重睿置道懷中, 其意蓋欲道輔立之。
六月, 乙丑, 帝殂。
道與天平節度使、侍衛馬步都虞候景延廣議, 以國家多難, 宜立長君, 乃奉廣晉尹齊王重貴為嗣。是日, 齊王即皇帝位。延廣以為己功, 始用事, 禁都下人毋得偶語。
, 高祖疾亟, 有旨召河東度使劉知遠入輔政, 齊王寢之;知遠由是怨齊王。
丁卯, 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皇后曰皇太后。
閩富沙王延政圍汀州, 閩主曦發漳、泉兵五千救之。又遣其將林守亮入尤溪, 大明宮使黃敬忠屯尤口, 欲乘虛襲建州;國計使黃紹頗將步卒八千為二軍聲援。
, 七月, 壬辰, 太皇太后劉氏殂。
閩富沙王延政攻汀州, 四十二戰, 不克而歸。其將包洪實、陳望, 將水軍以御福州之師;丁酉, 遇於尤口。黃敬忠將戰, 占者言時刻未利, 按兵不動;洪實等引兵登岸, 水陸夾攻之, 殺敬忠, 俘斬二千級, 林守亮、黃紹頗皆遁歸。
庚子, 大赦。
癸卯, 加景延廣同平章事, 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
勳舊皆欲復置樞密使, 馮道等三表, 請以樞密舊職讓之;帝不許。
有神降於博羅縣民家, 與人言而不見其形, 閭閻人往占吉凶, 多驗, 縣吏張遇賢事之甚謹。時循州盜賊群起, 莫相統一, 賊帥共禱於神, 神大言曰:「張遇賢當為汝主。」於是群帥共奉遇賢, 稱中天八國王, 改元永樂, 置百官, 攻掠海隅。遇賢年少, 無他方略, 諸將但告進退而已。漢主以越王弘昌為都統, 循王弘杲為副以討之, 戰於錢帛館。漢兵不利, 二王皆為賊所圍;指揮使陳道癢等力戰救之, 得免。東方州縣多為遇賢所陷。道庠, 端州人也。
高行周圍襄州逾年, 不下。城中食盡, 奉國軍都虞候曲周王清言於行周曰:「賊城已危, 我師已老, 民力已困, 不早迫之, 尚何俟乎!」與奉國都指揮使元城劉詞帥眾先登。八月, 拔之。安從進舉族自焚。
甲子, 以趙瑩為中書令。閩主曦遣使以手詔及金器九百、錢萬緡、將吏敕告六百四十通, 求和於富沙王延政, 延政不受。丙寅, 閩主曦宴群臣於九龍殿。從子繼柔不能飲, 強之。繼柔私減其酒, 曦怒, 並客將斬之。
閩人鑄永隆通寶大鐵錢, 一當鉛錢百。
漢葬天皇大帝於康陵, 廟號高祖。
唐主自為吳相, 興利除害, 變更舊法甚多。及即位, 命法官及尚書刪定為《升元條》三十卷;庚寅, 行之。
閩主曦以同平章事候官余廷英為泉州刺史。廷英貪穢, 掠人女子, 詐稱受詔采擇以備後宮。事覺, 曦遣御史按之。廷英懼, 詣福州自歸, 曦詰責, 將以屬吏;廷英退, 獻買宴錢萬緡。曦悅, 明日召見, 謂曰:「宴已買矣, 皇后貢物安在?」廷英復獻錢於李後, 乃遣歸泉州;自是諸州皆別貢皇后物。未幾, 復召廷英為相。
, 十月, 丙子, 張遇賢陷循州, 殺漢刺史劉傳。
楚王希範作天策府, 極棟宇之盛;戶牖欄檻皆飾以金玉, 塗壁用丹砂數十萬斤;地衣, 春夏用角簟, 秋冬用木綿。與子弟僚屬游宴其間。
十一月, 庚寅, 葬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於顯陵, 廟號高祖。
先是, 河南、北諸州官自賣海鹽, 歲收緡錢十七萬;又散蠶鹽斂民錢。言事者稱民坐私販鹽抵罪者眾, 不若聽民自販, 而歲以官所賣錢直斂於民, 謂之食鹽錢;高祖從之。俄而鹽價頓賤, 每斤至十錢。至是, 三司使董遇欲增求羨利, 而難於驟變前法, 乃重征鹽商, 過者七錢, 留賣者十錢。由是鹽商殆絕, 而官復自賣。其食鹽錢, 至今斂之如故。
閩鹽鐵使、右僕射李仁遇, 敏之子, 閩主曦之甥也;年少, 美姿容, 得幸於曦。十二月, 以仁遇為左僕射兼中書侍郎, 翰林學士、吏部侍郎李光准為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 並同平章事。曦荒淫無度, 嘗夜宴, 光准醉忤旨, 命執送都市斬之;吏不敢殺, 系獄中。明日, 視朝, 召復其位。是夕, 又宴, 收翰林學士周維岳下獄。吏拂榻待之, 曰:「相公昨夜宿此, 尚書勿憂。」醒而釋之。他日, 又宴, 侍臣皆以醉去, 獨維岳在。曦曰:「維岳身甚小, 何飲酒之多?」左右或曰:「酒有別腸, 不必長大。」曦欣然, 命捽維岳下殿, 欲剖視其酒腸。或曰:「殺維岳, 無人復能侍陛下劇飲者。」乃捨之。
帝之初即位也, 大臣議奉表稱臣告哀於契丹, 景延廣請致書稱孫而不稱臣。李崧曰:「屈身以為社稷, 何恥之有!陛下如此, 他日必躬擐甲冑, 與契丹戰, 於時悔無益矣。」延廣固爭, 馮道依違其間。帝卒從延廣議。契丹大怒, 遣使來責讓, 且言:「何得不先承稟, 遽即帝位?」延廣復以不遜語答之。
契丹盧龍節度使趙延壽欲代晉帝中國, 屢說契丹擊晉, 契丹主頗然之。
齊王上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天福八年(癸卯, 公元九四三年)

, 正月, 癸卯, 蜀主以宣徽使兼宮苑使田敬全領永平節度使;敬全, 宦者也, 引前蜀王承休為比而命之, 國人非之。
帝聞契丹將入寇, 二月, 己未, 發鄴都;乙丑, 至東京。然猶與契丹問遺相往來, 無虛月。
唐宣城王景達, 剛毅開爽, 烈祖愛之, 屢欲以為嗣;宋齊丘亟稱其才, 唐主以齊王璟年長而止。璟以是怨齊丘。唐主幼子景逷, 母种氏有寵, 齊王璟母宋皇后稀得進見。唐主如璟宮, 遇璟親調樂器, 大怒, 誚讓者數日。种氏乘間言, 景逷雖幼而慧, 可以為嗣。唐主怒曰:「子有過, 父訓之, 常事也。國家大計, 女子何得預知!」即命嫁之。唐主嘗夢吞靈丹, 旦而方士史守沖獻丹方, 以為神而餌之, 浸成躁急。左右諫, 不聽。嘗以藥賜李建勳, 建勳曰:「臣餌之數日, 已覺躁熱, 況多餌乎!」唐主曰:「朕服之久矣。」群臣奏事, 往往暴怒;然或有正色論辨中理者, 亦斂容慰謝而從之。唐主問道士王棲霞:「何道可致太平?」對曰:「王者治心治身, 乃治家國。今陛下尚未能去饑嗔、飽喜, 何論太平!」宋後自簾中稱歎, 以為至言。凡唐主所賜予, 棲霞皆不受。棲霞常為人奏章, 唐主欲為之築壇。辭曰:「國用方乏, 何暇及此!俟焚章不化, 乃當奏請耳。」
駕部郎中馮延己, 為齊王元帥府常書記, 性傾巧, 與宋齊丘及宣徽副使陳覺相結;同府在巳上者, 延己稍以計逐之。延已嘗戲謂中書侍郎孫晟曰:「公有何能, 為中書郎?」晟曰:「晟, 山東鄙儒, 文章不如公, 詼諧不如公, 諂詐不如公。然主上使公與齊王游處, 蓋欲以仁義輔導之也, 豈但為聲色狗馬之友邪!晟誠無能;如公之能, 適足為國家之禍耳。」延己, 歙州人也。又有魏岑者, 亦在齊王府。給事中常夢錫屢言陳覺、馮延己、魏岑皆佞邪小人, 不宜侍東宮;司門郎中判大理寺蕭儼表稱陳覺奸回亂政;唐主頗感悟, 未及去。會疽發背, 秘不令人知, 密令醫治之, 聽政如故。庚午, 疾亟, 太醫吳廷裕遣親信召齊王璟入侍疾。唐主謂璟曰:「吾餌金石, 始欲益壽, 乃更傷生, 汝宜戒之!」是夕, 殂。秘不發喪, 下制:「以齊王監國, 大赦。」
孫晟恐馮延己等用事, 欲稱遺詔令太后臨朝稱制。翰林學士李貽業曰:「先帝嘗云:『婦人預政, 亂之本也。』安肯自為厲階!此必近習奸人之詐也。且嗣君春秋已長, 明德著聞, 公何得遽為亡國之言!若果宣行, 吾必對百官毀之。」晟懼而止。貽業, 蔚之從曾孫也。
丙子, 始宣遺制。烈祖末年卞急, 近臣多罹譴罰。陳覺稱疾, 累月不入, 及宣遺詔, 乃出。蕭儼劾奏:「覺端居私室, 以俟升遐, 請按其罪。」齊王不許。
自烈祖相吳, 禁壓良為賤, 令買奴婢者通官作券。馮延己及弟禮部員外郎延魯, 俱在元帥府, 草遺詔聽民賣男女;意欲自買姬妾, 蕭儼駁曰:「此必延己等所為, 非大行之命也。昔延魯為東都判官, 已有此請;先帝訪臣, 臣對曰:『陛下昔為吳相, 民有鬻男女者, 為出府金, 贖而歸之, 故遠近歸心。今即位而反之, 使貧人之子為富人廝役, 可乎?』先帝以為然, 將治延魯罪。臣以為延魯愚, 無足責。先帝斜封延魯章, 抹三筆, 持入宮。請求諸宮中, 必尚在。」齊王命取先帝時留中章奏千餘道, 皆斜封一抹, 果得延魯疏。然以遺詔已行, 竟不之改。
閩富沙王延政稱帝於建州, 國號大殷, 大赦, 改元天德。以將樂縣為鏞州, 延平鎮為鐔州。立皇后張氏。以節度判官潘承祐為吏部尚書, 節度巡官建陽楊思恭為兵部尚書。未幾, 以承祐同平章事, 思恭遷僕射, 錄軍國事。延政服赭袍視事, 然牙參及接鄰國使者, 猶如籓鎮禮。殷國小民貧, 軍旅不息。楊思恭以善聚斂得幸, 增田畝山澤之稅, 至於魚鹽蔬果, 無不倍征, 國人謂之「楊剝皮」。
三月, 己卯朔, 以中書令趙瑩為晉昌節度使兼中書令;以晉昌節度使兼侍中桑維翰為侍中。
唐元宗即位, 大赦, 改元保大。秘書郎韓熙載請俟逾年改元, 不從。尊皇后曰皇太后, 立妃鍾氏為皇后。唐主未聽政, 馮延己屢入白事, 一日至數四。唐主曰:「書記有常職, 何為如是其煩也!」唐主為人謙謹, 初即位, 不名大臣, 數延公卿論政體, 李建勳謂人曰:「主上寬仁大度, 優於先帝;但性習未定, 苟旁無正人, 但恐不能守先帝之業耳。」唐主以鎮南節度使宋齊丘為太保兼中書令, 奉化節度使周宗為侍中。唐主以齊丘、宗先朝勳舊, 故順人望召為相, 政事皆自決之。徙壽王景遂為燕王, 宣城王景達為鄂王。初, 唐主為齊王, 知政事, 每有過失, 常夢錫常直言規正;始雖忿懟, 終以諒直多之。及即位, 許以為翰林學士, 齊丘之黨疾之, 坐封駁制書, 貶池州判官。池州多遷客, 節度使上蔡王彥儔, 防制過甚, 幾不聊生, 惟事夢錫如在朝廷。
宋齊丘待陳覺素厚, 唐主亦以覺為有才, 遂委任之。馮延己、延魯、魏岑, 雖齊邸舊僚, 皆依附覺, 與休寧查文徽更相汲引, 侵蠹政事, 唐人謂覺等為「五鬼」。延魯自禮部員外郎遷中書舍人、勤政殿學士, 江州觀察使杜昌業聞之, 歎曰:「國家所以驅駕群臣, 在官爵而已。若一言稱旨, 遽躋通顯, 後有立功者, 何以賞之!」未幾, 唐主以岑及文徽皆為樞密副使。岑既得志, 會覺遭母喪, 岑即暴揚覺過惡, 擯斥之。
唐置定遠軍於濠州。
漢殤帝驕奢, 不親政事。高祖在殯, 作樂酣飲;夜與倡婦微行, 裸男女而觀之。左右忤意輒死, 無敢諫者;惟越王弘昌及內常侍番禺吳懷恩屢諫, 不聽。常猜忌諸弟, 每宴集, 令宦者守門, 群臣、宗室, 皆露索, 然後入。晉王弘熙欲圖之, 乃盛飾聲伎, 娛悅其意, 以成其惡。漢主好手搏, 弘熙令指揮使陳道庠引力士劉思潮、譚令禋、林少強、林少良、何昌廷等五人習手搏於晉府, 漢主聞而悅之。丙戌, 與諸王宴於長春宮, 觀手搏, 至夕罷宴, 漢主大醉。弘熙使道庠、思潮等掖漢主, 因拉殺之, 盡殺其左右。明旦, 百官諸王莫敢入宮, 越王弘昌帥諸弟臨於寢殿, 迎弘熙即皇帝位, 更名晟, 改元應乾。以弘昌為太尉兼中書令、諸道兵馬都元帥, 知政事, 循王弘杲為副元帥, 參預政事。陳道庠及劉思潮等皆受賞賜甚厚。
閩主曦納金吾使尚保殷之女, 立為賢妃。妃有殊色, 曦嬖之;醉中, 妃所欲殺則殺之, 所欲宥則宥之。
, 四月, 戊申朔, 日有食之。
唐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建勳為昭武節度使, 鎮撫州。
殷將陳望等攻閩福州, 入其西郛, 既而敗歸。
五月, 殷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潘承祐上書陳十事, 大指言:「兄弟相攻, 逆傷天理, 一也。賦斂煩重, 力役無節, 二也。發民為兵, 羈旅愁怨, 三也。楊思恭奪民衣食, 使歸怨於上, 群臣莫敢言, 四也。疆土狹隘, 多置州縣, 增吏困民, 五也。除道裹糧, 將攻臨汀, 曾不憂金陵、錢塘乘虛相襲, 六也。括高貲戶, 財多者補官, 逋負者被刑, 七也。延平諸津, 征果菜魚米, 獲利至微, 斂怨甚大, 八也。與唐、吳越為鄰, 即位以來, 未嘗通使, 九也。宮室台榭, 崇飾無度, 十也。」殷王延政大怒, 削承祐官爵, 勒歸私第。
漢中宗既立, 國中議論哅哅。循王弘杲請斬劉思潮等以謝中外, 漢主不從。思潮等聞之, 譖弘杲謀反, 漢主令思潮等伺之。弘杲方宴客, 思潮與譚令禋帥衛兵突入, 斬弘杲。於是漢主謀盡誅諸弟, 以越王弘昌賢而得眾, 尤忌之。雄武節度使齊王弘弼, 自以居大鎮, 懼禍, 求入朝;許之。
, 閩主曦侍康宗宴, 會新羅獻寶劍, 康宗舉以示同平章事王倓曰:「此何所施?」倓對曰:「斬為臣不忠者。」時曦己蓄異志, 凜然變色。至是宴群臣, 復有獻劍者, 曦命發校塚, 斬其屍。校書郎陳光逸謂其友曰:「主上失德, 亡無日矣, 吾欲死諫。」其友止之, 不從;上書陳曦大惡五十事。曦怒, 命衛士鞭之數百, 不死;以繩系其頸, 懸諸庭樹, 久之乃絕。
, 七月, 己丑, 詔以年饑, 國用不足, 分遣使者六十餘人於諸道括民谷。
吳越王弘佐初立, 上統軍使闞璠強戾, 排斥異己, 弘佐不能制;內牙上都監使章德安數與之爭, 右都監使李文慶不附於璠, 乙巳, 貶德安於處州, 文慶於睦州。璠與右統軍使胡進思益專橫。璠, 明州人;文慶, 睦州人;進思, 湖州人也。
唐主緣烈祖意, 以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金陵尹燕王景遂為諸道兵馬元帥, 徙封齊王, 居東宮;天平節度使、守侍中、東都留守鄂王景達為副元帥, 徙封燕王;宣告中外, 約以傳位。立長子弘冀為南昌王。景遂、景達固辭, 不許。景遂自誓必不敢為嗣, 更其字曰退身。
漢指揮使萬景忻敗張遇賢於循州。遇賢告於神, 神曰:「取虔州, 則大事可成。」遇賢帥眾逾嶺, 趣虔州。唐百勝節度使賈匡浩不為備, 遇賢眾十餘萬攻陷諸縣, 再敗州兵, 城門晝閉。遇賢作宮室營署於白云洞, 遣將四出剽掠。匡浩, 公鐸之子也。
八月, 乙卯, 唐主立弟景逷為保寧王。宋太后怨种夫人, 屢欲害景逷, 唐主力保全之。
夏州牙內指揮使拓跋崇斌謀作亂, 綏州刺史李彝敏將助之, 事覺;辛未, 彝敏棄州, 與其弟彝俊等五人奔延州。
九月, 尊帝母秦國夫人安氏為皇太妃。妃, 代北人也。帝事太后、太妃甚謹, 多侍食於其宮, 待諸弟亦友愛。
, 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契丹, 契丹以為回圖使, 往來販易於晉, 置邸大梁。及契丹與晉有隙, 景延廣說帝囚榮於獄, 悉取邸中之貨。凡契丹之人販易在晉境者, 皆殺之, 奪其貨。大臣皆言契丹有大功於晉, 不可負。戊子, 釋榮, 慰賜而歸之。榮辭延廣, 延廣大言曰:「歸語而主, 先帝為北朝所立, 故稱臣奉表。今上乃中國所立, 所以降志於北朝者, 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為鄰稱孫, 足矣, 無稱臣之理。北朝皇帝勿信趙延壽誑誘, 輕侮中國。中國士馬, 爾所目睹。翁怒則來戰, 孫有十萬橫磨劍, 足以相待。它日為孫所敗, 取笑天下, 毋悔也!」榮自以亡失貨財, 恐歸獲罪, 且欲為異時據驗, 乃曰:「公所言頗多, 懼有遺忘, 願記之紙墨。」延廣命吏書其語以授之, 榮具以白契丹主。契丹主大怒, 入寇之志始決。晉使如契丹, 皆縶之幽州, 不得見。桑維翰屢請遜辭以謝契丹, 每為延廣所沮。帝以延廣為有定策功, 故寵冠群臣;又總宿衛兵, 故大臣莫能與之爭。河東節度使劉知遠, 知延廣必致寇, 而畏其方用事, 不敢言, 但益募兵, 奏置興捷、武節等十餘軍以備契丹。
甲午, 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奏李彝敏作亂之狀, 詔執彝敏送夏州, 斬之。
, 十月, 戊申, 立吳國夫人馮氏為皇后。初, 高祖愛少弟重胤, 養以為子;及留守鄴都, 娶副留守安喜馮濛女為其婦。重胤早卒, 馮夫人寡居, 有美色, 帝見而悅之;高祖崩, 梓宮在殯, 帝遂納之。群臣皆賀, 帝謂馮道等曰:「皇太后之命, 與卿等不任大慶。」群臣出, 帝與夫人酣飲, 過梓宮前, 醊而告曰:「皇太后之命, 與先帝不任大慶。」左右失笑, 帝亦自笑, 顧謂左右曰:「我今日作新婿, 何如?」夫人與左右皆大笑。太后雖恚, 而無如之何。既正位中宮, 頗預政事。後兄玉, 時為禮部郎中、鹽鐵判官, 帝驟擢用至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 與議政事。
漢主命韶王弘雅致仕。
唐主遣洪州營屯都虞候嚴恩將兵討張遇賢, 以通事舍人金陵邊鎬為監軍。鎬用虞州人白昌裕為謀主, 擊張遇賢;屢破之。遇賢禱於神, 神不復言, 其徒大懼。昌裕勸鎬伐木開道, 出其營後襲之, 遇賢棄眾奔別將李台。台知神無驗, 執遇賢以降, 斬於金陵市。
十一月, 丁亥, 漢主祀南郊, 大赦, 改元乾和。
戊子, 吳越王弘佐納妃仰氏, 仁詮之女也。
, 高祖以馬三百借平盧節度使楊光遠, 景延廣以詔命取之。光遠怒曰:「是疑我也。」密召其子單州刺史承祚, 戊戌, 承祚稱母病, , 開門奔青州。庚子, 以左飛龍使金城何超權知單州。遣內班賜光遠玉帶、御馬、金帛, 以安其意。壬寅, 遣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郭謹將兵戍鄆州。
唐葬光文肅武孝高皇帝於永陵, 唐號烈祖。
十二月, 乙巳朔, 遣左領軍衛將軍蔡行遇將兵戍鄆州。楊光遠遣騎兵入淄州, 劫刺史翟進宗歸於青州。甲寅, 徙楊承祚為登州刺史以從其便。光遠益驕, 密告契丹, 以晉主負德違盟, 境內大饑, 公私困竭, 乘此際攻之, 一舉可取;趙延壽亦勸之。契丹主乃集山後及盧龍兵合五萬人, 使延壽將之, 委延壽經略中國, 曰:「若得之, 當立汝為帝。」又常指延壽謂晉人曰:「此汝主也。」延壽信之, 由是為契丹盡力, 畫取中國之策。朝廷頗聞其謀, 丙辰, 遣使城南樂及德清軍, 征近道兵以備之。
唐侍中周宗年老, 恭謹自守, 中書令宋齊丘廣樹朋黨, 百計傾之。宗泣訴於唐王, 唐主由是薄齊丘。既而陳覺被疏, 乃出齊丘為鎮海節度使。齊丘忿懟, 表乞歸九華舊隱, 唐主知其詐, 一表, 即從之, 賜書曰:「今日之行, 昔時相許。朕實知公, 故不奪公志。」仍賜號九華先生, 封青陽公, 食一縣租稅。齊丘乃治大第於青陽, 服御將吏, 皆如王公, 而憤邑尤甚。
寧州酋長莫彥殊以所部溫那等十八州附於楚;其州無官府, 惟立牌於岡阜, 略以恩威羈縻而已。
是歲, 春夏旱, 秋冬水, 蝗大起, 東自海壖, 西距隴坻, 南逾江、湖, 北抵幽薊, 原野、山谷、城郭、廬舍皆滿, 竹木葉俱盡。重以官括民谷, 使者督責嚴急, 至封碓磑, 不留其食, 有坐匿谷抵死者。縣令往往以督趣不辦, 納印自劾去。民餒死者數十萬口, 流亡不可勝數。於是留守、節度使下至將軍, 各獻馬、金、帛、芻粟以助國。朝廷以恆、定饑甚, 獨不括民谷。順國節度使杜威奏稱軍食不足, 請如諸州例, 許之。威用判官王緒謀, 檢索殆盡, 得百萬斛。威止奏三十萬斛, 餘皆入其家;又令判官李沼稱貸於民, 復滿百萬斛, 來春糶之, 得緡錢二百萬, 闔境苦之。定州吏欲援例為奏, 義武節度使馬全節不許, 曰:「吾為觀察使, 職在養民, 豈忍效彼所為乎!」
楚地多產金銀, 茶利尤厚, 由是財貨豐殖。而楚王希範, 奢欲無厭, 喜自誇大。為長槍大槊, 飾之以金, 可執而不可用。募富民年少肥澤者八千人, 為銀槍都。宮室、園囿、服用之物, 務窮侈靡。作九龍殿, 刻沈香為八龍, 飾以金寶, 長十餘丈, 抱柱相向;希範居其中, 自為一龍, 其襆頭腳長丈餘, 以象龍角。用度不足, 重為賦斂。每遣使者行田, 專以增頃畝為功, 民不勝租賦而逃。王曰:「但令田在, 何憂無谷!」命營田使鄧懿文籍逃田, 募民耕藝出租。民捨故從新, 僅能自存, 自西徂東, 各失其業。又聽人入財拜官, 以財多少為官高卑之差。富商大賈, 布在列位。外官還者, 必責貢獻。民有罪, 則富者輸財, 強者為兵, 惟貧弱受刑。又置函, 使人投匿名書相告訐, 至有滅族者。是歲, 用孔目官周陟議, 令常稅之外, 大縣貢米二千斛, 中千斛, 小七百斛;無米者輸布帛。天策學士拓跋恆上書曰:「殿下長深宮之中, 藉已成之業, 身不知稼穡之勞, 耳不聞鼓鼙之音, 馳騁遨遊, 雕牆玉食。府庫盡矣, 而浮費益甚;百姓困矣, 而厚斂不息。今淮南為仇讎之國, 番禺懷吞噬之志, 荊渚日圖窺伺, 溪洞待我姑息。諺曰:『足寒傷心, 民怨傷國。』願罷輸米之令, 誅周陟以謝郡縣, 去不急之務, 減興作之役。無令一旦禍敗, 為四方所笑。」王大怒。他日, 恆請見, 辭以晝寢。恆謂客將區弘練曰:「王逞欲而愎諫, 吾見其千口飄零無日矣。」王益怒, 遂終身不復見之。
閩主曦嫁其女, 取班簿閱視之;朝士有不賀者十二人, 皆杖之於朝堂。以御史中丞劉贊不舉劾, 亦將杖之, 贊義不受辱, 欲自殺。諫議大夫鄭元弼諫曰:「古者刑不上大夫, 中丞儀刑百僚, 豈宜加之棰楚!」曦正色曰:「卿欲效魏徵邪?」元弼曰:「臣以陛下為唐太宗, 故敢效魏徵。」曦怒稍解, 乃釋贊, 贊竟以憂卒。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開運元年(甲辰, 公元九四四年)


, 正月, 乙亥, 邊籓馳告:「契丹前鋒將趙延壽、趙延照將兵五萬入寇, 逼貝州。」延照, 思溫之子也。先是朝廷以貝州水陸要衝, 多聚芻粟, 為大軍數年之儲, 以備契丹。軍校邵珂, 性凶悖, 永清節度使王令溫黜之。珂怨望, 密遣人亡入契丹, 言「貝州粟多而兵弱, 易取也。」會令溫入朝, 執政以前復州防禦使吳巒權知州事。巒至, 推誠撫士;會契丹入寇, 巒書生, 無爪牙, 珂自請, 願效死, 巒使將兵守南門, 巒自守東門。契丹主自攻貝州, 巒悉力拒之, 燒其攻具殆盡。己卯, 契丹復攻城, 珂引契丹自南門入, 巒赴井死。契丹遂陷貝州, 所殺且萬人。庚辰, 以歸德節度使高行周為北面行營都部署, 以河陽節度使符彥卿為馬軍左廂排陳使, 以右神武統軍丘甫遇為馬軍右廂排陳使, 以陝府節度使王周為步軍左廂排陳使, 以左羽林將軍潘環為步軍右廂排陳使。
太原奏契丹入雁門關。恆、邢、滄皆奏契丹入寇。
成德節度使杜威遣幕僚曹光裔詣楊光遠, 為陳禍福, 光遠遣光裔入奏, 稱:「承祚逃歸, 母疾故爾。既蒙恩宥, 闔族荷恩。」朝廷信其言, 遣使與光裔復往慰諭之。
唐以侍中周宗為鎮南節度使, 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張居詠為鎮海節度使。
唐主決欲傳位於齊、燕二王。翰林學士馮延己等因之欲隔絕中外以擅權。辛巳, 敕:「齊王景遂參決庶政, 百官惟樞密副使魏岑、查文徽得白事, 餘非召對不得見。」國人大駭。給事中蕭儼上疏極論, 不報。侍衛都虞候賈崇叩閣求見, 曰:「臣事先帝三十年, 觀其延接疏遠, 孜孜不怠, 下情猶有不通者。陛下新即位, 所任者何人, 而頓與群臣謝絕?臣老矣, 不復得奉顏色。」因涕泗嗚咽。唐主感悟, 遽收前敕。唐主於宮中作高樓, 召侍臣觀之, 眾皆歎美。蕭儼曰:「恨樓下無井。」唐主問其故。對曰:「以此不及景陽樓耳。」唐主怒, 貶於舒州, 觀察使孫晟遣兵防之, 儼曰:「儼以諫諍得罪, 非有它志。昔顧命之際, 君幾危社稷, 其罪顧不重於儼乎?今日反見防邪!」晟慚懼, 遽罷之。
帝遣使持書遺契丹, 契丹已屯鄴都, 不得通而返。壬午, 以侍衛馬步都指揮使景延廣為御營使, 前靖難節度使李周為東京留守。是日, 高行周以前軍先發。時用兵方略號令皆出延廣, 宰相以下皆無所預;延廣乘勢使氣, 陵侮諸將, 雖天子亦不能制。乙酉, 帝發東京。丁亥, 滑州奏契丹至黎陽。戊子, 帝至澶州。契丹主屯元城, 趙延壽屯南樂;以延壽為魏博節度使, 封魏王。契丹寇太原, 劉知遠與白承福合兵二萬擊之。甲午, 以知遠為幽州道行營招討使, 杜威為副使, 馬全節為都虞候。丙申, 遣右武衛上將軍張彥澤等將兵拒契丹於黎陽。
戊戌, 蜀主復以將相遙領節度使。
帝復遣譯者孟守忠致書於契丹, 求修舊好。契丹主復書曰:「已成之勢, 不可改也。」辛丑, 太原奏破契丹偉王於秀容, 斬首三千級。契丹自鴉鳴谷遁去。
殷鑄天德通寶大鐵錢, 一當百。
唐主遣使遺閩主曦及殷主延政書, 責以兄弟尋戈。曦復書, 引周公誅管、蔡, 唐太宗誅建成、元吉為比。延政復書, 斥唐主奪楊氏國。唐主怒, 遂與殷絕。
天平節度副使、知鄆州顏衎遣觀察判官竇儀奏:「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契丹, 又與楊光遠通使往還, 引契丹自馬家口濟河, 擒左武衛將軍蔡行遇。」儀謂景延廣曰:「虜若濟河與光遠合, 則河南危矣。」延廣然之。儀, 薊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