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晉紀 卷095

【晉紀十七】
起玄黓執徐, 盡強圉作噩, 凡六年。
顯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七年(壬辰, 公元三三二年)

, 正月, 辛未, 大赦。
趙主勒大饗群臣, 謂徐光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對曰:「陛下神武謀略過於漢高, 後世無可比者。」勒笑曰:「人豈不自知!卿言太過。朕若遇漢高祖, 當北面事之, 與韓、彭比肩;若遇光武, 當並驅中原, 未知鹿死誰手。大丈夫行事, 宜礌礌落落, 如日月皎然, 終不效曹孟德、司馬仲達欺人孤兒、寡婦, 狐媚以取天下也。」群臣皆頓首稱萬歲。
勒雖不學, 好使諸生讀書而聽之, 時以其意論古今得失, 聞者莫不悅服。嘗使人讀《漢書》, 聞酈食其勸立六國後, 驚曰:「此法當失, 何以遂得天下?」及聞留侯諫, 乃曰:「賴有此耳!」
郭敬之退戍樊城也, 晉人復取襄陽。夏, 四月, 敬復攻拔之, 留戍而歸。
趙右僕射程遐言於趙主勒曰:「中山王勇悍權略, 群臣莫及;觀其志, 自陛下之外, 視之蔑如;加以殘賊安忍, 久為將帥, 威振外內, 其諸子年長, 皆典兵權;陛下在, 自當無它, 恐非少主之臣也。宜早除之, 以便大計。」勒曰:「今天下未安, 大雅沖幼, 宜得強輔。中山王骨肉至親, 有佐命之功, 方當委以伊、霍之任, 何至如卿所言!卿正恐不得擅帝舅之權耳;吾亦當參卿顧命, 勿過憂也。」遐泣曰:「臣所慮者公家, 陛下乃以私計拒之, 忠言何自而入乎!中山王雖為皇太后所養, 非陛下天屬, 雖有微功, 陛下酬其父子恩榮亦足矣, 而其志願無極, 豈將來有益者乎!若不除之, 臣見宗廟不血食矣。」勒不聽。
遐退, 告徐光, 光曰:「中山王常切齒於吾二人, 恐非但危國, 亦將為家禍也。」它日, 光承間言於勒曰:「今國家無事, 而陛下神色若有不怡, 何也?」勒曰:「吳、蜀未平, 吾恐後世不以吾為受命之王也。」光曰:「魏承漢運, 劉備雖興於蜀, 漢豈得為不亡乎!」孫權在吳, 猶今之李氏也。陛下苞括二都, 平蕩八州, 帝王之統不在陛下, 復當在誰!且陛下不憂腹心之疾, 而更憂四支乎!中山王藉陛下威略, 所向輒克, 而天下皆言其英武亞於陛下。且其資性不仁, 見利忘義, 父子並據權位, 勢傾王室;而耿耿常有不滿之心。近於東宮侍宴, 有輕皇太子之色。臣恐陛下萬年之後, 不可複製也。」勒默然, 始命太子省可尚書奏事, 且以中常侍嚴震參綜可否, 惟征伐斷斬大事乃呈之。於是嚴震之權過於主相, 中山王虎之門可設雀羅矣。虎愈怏怏不悅。
, 趙郭敬南掠江西, 太尉侃遣其子平西參軍斌及南中郎將桓宣乘虛攻樊城, 悉俘其眾。敬旋救樊, 宣與戰於涅水, 破之, 皆得其所掠。侃兄子臻及竟陵太守李陽攻新野, 拔之。敬懼, 遁去;宣陽遂拔襄陽。
侃使宣鎮襄陽, 宣招懷初附, 簡刑罰, 略威儀, 勸課農桑, 或載鉏耒於軺軒, 親帥民芸獲。在襄陽十餘年, 趙人再攻之, 宣以寡弱拒守, 趙人不能勝;時人以為亞於祖逖、周訪。
成大將軍壽寇寧州, 以其征東將軍費黑為前鋒, 出廣漢, 鎮南將軍任回出越巂, 以分寧州之兵。
, 十月, 壽、黑至硃提, 硃提太守董炳城守, 寧州刺史尹奉遣建寧太守霍彪引兵助之。壽欲逆拒彪, 黑曰:「城中食少, 宜縱彪入城, 共消其谷, 何為拒之!」壽從之。城久不下, 壽欲急攻之。黑曰:「南中險阻難服, 當以日月制之, 待其智勇俱困, 然後取之, 溷牢之物, 何足汲汲也。」壽不從, , 果不利, 乃悉以軍事任黑。
十一月, 壬子朔, 進太尉侃為大將軍, 劍履上殿, 入朝不趨, 贊拜不名;侃固辭不受。
十二月, 庚戌, 帝遷於新宮。
是歲, 涼州僚屬勸張駿稱涼王, 領秦、涼二州牧, 置公卿百官如魏武、晉文故事。駿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言此者, 罪不赦!」然境內皆稱之為王。駿立次子重華為世子。
顯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八年(癸已, 公元三三三年)

, 正月, 成大將軍李壽拔硃提, 董炳、霍彪皆降, 壽威震南中。
丙子, 趙主勒遣使來修好;詔焚其幣。
三月, 寧州刺史尹奉降於成, 成盡有南中之地, 大赦, 以大將軍壽領寧州。
, 五月, 甲寅, 遼東武宣公慕容廆卒。六月, 世子皝以平北將軍行平州刺史, 督攝部內。赦系囚。以長史裴開為軍諮祭酒, 郎中令高詡為玄菟太守。皝以帶方太守王誕為左長史, 誕以遼東太守陽騖為才而讓之;皝從之, 以誕為右長史。
趙主勒寢疾, 中山王虎入侍禁中, 矯詔, 群臣親戚皆不得入;疾之增損, 外無知者。又矯詔召秦王宏、彭城王堪還襄國。勒疾小廖, 見宏, 驚曰:「吾使王處籓鎮, 正備今日, 有召王者邪, 將自來邪?有召者, 當按誅之!」虎懼曰:「秦王思慕, 暫還耳, 今遣之。」仍留不遣。數日, 復問之, 虎曰:「受詔即遣, 今已半道矣。」廣阿有蝗, 虎密使其子冀州刺史邃帥騎三千游於蝗所。
, 七月, 勒疾篤, 遺命曰:「大雅兄弟, 宜善相保, 司馬氏, 汝曹之前車也。中山王宜深思周、霍, 勿為將來口實。」戊辰, 勒卒。中山王虎劫太子弘使臨軒, 收右光祿大夫程遐、中書令徐光, 下廷尉, 召邃使將兵入宿衛, 文武皆奔散。弘大懼, 自陳劣弱, 讓位於虎。虎曰:「君終, 太子立, 禮之常也。」弘涕泣固讓, 虎怒曰:「若不堪重任, 天下自有大義, 何足豫論!」弘乃即位。大赦。殺程遐、徐光。夜, 以勒喪潛瘞山谷, 莫知其處。己卯, 備儀衛, 虛葬於高平陵, 謚曰明帝, 廟號高祖。
趙將石聰及譙郡太守彭彪, 各遣使來降。聰本晉人, 冒姓石氏。朝廷遣督護喬球將兵救之, 未至, 聰等為虎所誅。
慕容皝遣長史勃海王濟等來告喪。
八月, 趙主弘以中山王虎為丞相、魏王、大單于, 加九錫, 以魏郡等十三郡為國, 總攝百揆。虎赦其境內, 立妻鄭氏為魏王后;子邃為魏太子, 加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錄尚書事;次子宣為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冀州刺史, 封河間王;韜為前鋒將軍、司隸校尉, 封樂安王;遵封齊王, 鑒封代王, 苞封樂平王;徙平原王斌為章武王。勒文武舊臣, 皆補散任;虎之府寮親黨, 悉署台省要職。以鎮軍將軍夔安領左僕射, 尚書郭殷為右僕射。更命太子宮曰崇訓宮, 太后劉氏以下皆徙居之。選勒宮人及車馬、服玩之美者, 皆入丞相府。
宇文乞得歸為其東部大人逸豆歸所逐, 走死於外。慕容皝引兵討之, 軍於廣安;逸豆歸懼而請和, 遂築榆陰、安晉二城而還。
成建寧、牂柯二郡來降, 李壽復擊取之。
趙劉太后謂彭城王堪曰:「先帝甫晏駕, 丞相遽相陵籍如此。帝祚之亡, 殆不復久。王將若之何?」堪曰:「先帝舊臣, 皆被疏斥, 軍旅不復由人, 宮省之內, 無可為者;臣請奔兗州, 挾南陽王恢為盟主, 據廩丘, 宣太后詔於牧、守、征、鎮, 使各舉兵以誅暴逆, 庶幾猶有濟也。」劉氏曰:「事急矣!當速為之。」九月, 堪微服、輕騎襲兗州, 不克, 南奔譙城。丞相虎遣其將郭太追之, 獲堪於城父, 送襄國, 炙而殺之。征南陽王恢還襄國。劉氏謀洩, 虎廢而殺之, 尊弘母程氏為皇太后。堪本田氏子, 數有功, 趙主勒養以為子。劉氏有膽略, 勒每與之參決軍事, 佐勒建功業, 有呂後之風, 而不石忌更過之。
趙河東王生鎮關中, 石朗鎮洛陽。冬, 十月, 生、朗皆舉兵以討丞相虎;生自稱秦州刺史, 遣使來降。氐帥蒲洪自稱雍州刺史, 西附張駿。
虎留太子邃守襄國, 將步騎七萬攻朗於金墉;金墉潰, 獲朗, 刖而斬之;進向長安, 以梁王挺為前鋒大都督。生遣將軍郭權帥鮮卑涉瑰眾二萬為前鋒以拒之, 生將大軍繼發, 軍於蒲阪。權與挺戰於潼關, 大破之, 挺及丞相左長史劉隗皆死, 虎還奔澠池, 枕屍三百餘里。鮮卑潛與虎通謀, 反擊生。生不知挺已死, , 單騎奔長安。權收餘眾, 退屯渭汭。生遂棄長安, 匿於雞頭山。將軍蔣英據長安拒守, 虎進兵擊英, 斬之。生麾下斬生以降;權奔隴右。
虎分命諸將屯汧、隴, 遣將軍麻秋討蒲洪。洪帥戶二萬降於虎, 虎迎拜洪光烈將軍、護氐校尉。洪至長安, 說虎徙關中豪傑及氐、羌以實東方, 曰:「諸氐皆洪家部曲, 洪帥以從, 誰敢違者!」虎從之, 徙秦、雍民及氐、羌十餘萬戶於關東。以洪為龍驤將軍、流民都督, 使居枋頭;以羌帥姚弋仲為奮武將軍、西羌大都督, 使帥其眾數萬徙居清河之灄頭。
虎還襄國, 大赦。趙主弘命虎建魏台, 一如魏武王輔漢故事。
慕容皝初嗣位, 用法嚴峻, 國人多不自安, 主簿皇甫真切諫, 不聽。
皝庶兄建威將軍翰、母弟征虜將軍仁, 有勇略, 屢立戰功, 得士心, 季弟昭, 有才藝;皆有寵於廆。皝忌之, 翰歎曰:「吾受事於先公, 不敢不盡力, 幸賴先公之靈, 所向有功, 此乃天贊吾國, 非人力也。而人謂吾之所辦, 以為雄才難制, 吾豈可坐而待禍邪!」乃與其子出奔段氏。段遼素聞其才, 冀收其用, 甚愛重之。
仁自平郭來奔喪, 謂昭曰:「吾等素驕, 多無禮於嗣君, 嗣君剛嚴, 無罪猶可畏, 況有罪乎!」昭曰:「吾輩皆體正嫡, 於國有分。兄素得士心, 我在內未為所疑, 伺其間隙, 除之不難。兄趣舉兵以來, 我為內應, 事成之日, 與我遼東。男子舉事, 不克則死, 不能效建威偷生異域地。」仁曰:「善!」遂還平郭。閏月, 仁舉兵而西。
或以仁、昭之謀告皝, 皝未之信, 遣使按驗。仁兵已至黃水, 知事露, 殺使者, 還據平郭。皝賜昭死, 遣軍祭酒封弈慰撫遼東, 以高詡為廣武將軍, 將兵五千與庶弟建武將軍幼、稚、廣威將軍軍、寧遠將軍汗、司馬遼東佟壽共討仁。與仁戰於汶城北, 皝兵大敗, 幼、稚、軍皆為仁所獲。壽嘗為仁司馬, 遂降於仁。前大農孫機等舉遼東城以應仁。封弈不得入, 與汗俱還。東夷校尉封抽、護軍平原乙逸、遼東相太原韓矯皆棄城走, 於是仁盡有遼東之地;段遼及鮮卑諸部皆與仁遙相應援。皝追思皇甫真之言, 以真為平州別駕。
十二月, 郭權據上邽, 遣使來降;京兆、新平、扶風、馮翊、北地皆應之。
, 張駿欲假道於成以通表建康, 成主雄不許。駿乃遣治中從事張淳稱籓於成以假道;雄偽許之, 將使盜覆諸東峽。蜀人橋贊密以告淳, 淳謂雄曰:「寡君使小臣行無跡之地, 萬里通誠於建康者, 以陛下嘉尚忠義, 能成人之美故也。若欲殺臣者, 當斬之都市, 宣示眾目曰:『涼州不忘舊德, 通使琅邪, 主聖臣明, 發覺殺之。』如此, 則義聲遠播, 天下畏威。今使盜殺之江中, 威刑不顯, 何足以示天下乎!」雄大驚曰:「安有此邪!」
司隸校尉景騫言於雄曰:「張淳壯士, 請留之。」雄曰:「壯士安肯留!且試以卿意觀之。」騫謂淳曰:「卿體豐大, 天熱, 可且遣下吏, 小住須涼。」淳曰:「寡君以皇輿播越, 梓宮未返, 生民塗炭, 莫之振救, 故遣淳通誠上都。所論事重, 非下吏所能傳;使下吏可了, 則淳亦不來矣。雖火山湯海, 猶將赴之, 豈寒暑之足憚哉!」雄謂淳曰:「貴主英名蓋世, 土險兵強, 何不亦稱帝自娛一方?」淳曰:「寡君祖考以來, 世篤忠貞, 以仇恥未雪, 枕戈待旦, 何自娛之有!」雄甚慚, 曰:「我之祖考本亦晉臣, 遭天下大亂, 與六郡之民避難此州, 為眾所推, 遂有今日。琅邪若能中興大晉於中國者, 亦當帥眾輔之。」厚為淳禮而遣之。淳卒致命於建康。
長安之失守也, 敦煌計吏耿訪自漢中入江東, 屢上書請遣大使慰撫涼州。朝廷以訪守侍書御史, 拜張駿鎮西大將軍, 選隴西賈陵等十二人配之。訪至梁州, 道不通, 以詔書付賈陵, 詐為賈客以達之。是歲, 陵始至涼州, 駿遣部曲督王豐等報謝。
顯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九年(甲午, 公元三三四年)

, 正月, 趙改元延熙。
詔以郭權為鎮西將軍、雍州刺史。
仇池王楊難敵卒, 子毅立, 自稱龍驤將軍、左賢王、下辨公;以叔父堅頭之子盤為冠軍將軍、右賢王、河池公, 遣使來稱籓。
二月, 丁卯, 詔遣耿訪、王豐繼印綬授張駿大將軍、都督陝西、雍、秦、涼州諸軍事。自是每歲使者不絕。
慕容仁以司馬翟楷領東夷校尉, 前平州別駕龐鑒領遼東相。
段遼遣兵襲徒河, 不克;復遣其弟蘭與慕客翰共攻柳城, 柳城都尉石琮、城大慕輿泥並力拒守, 蘭等不克而退。遼怒, 切責蘭等, 必令拔之。休息二旬, 復益兵來攻。士皆重袍蒙楯, 作飛梯, 四面俱進, 晝夜不息。琮、泥拒守彌固, 殺傷千餘人, 卒不能拔。慕容皝遣慕容汗及司馬封弈等共救之。皝戒汗曰:「賊氣銳, 勿與爭鋒!」汗性驍果, 以千餘騎為前鋒, 直進。封弈止之, 汗不從。與蘭遇於牛尾谷, 汗兵大敗, 死者太半;弈整陳力戰, 故得不沒。
蘭欲乘勝窮追, 慕容翰恐遂滅其國, 止之曰:「夫為將當務慎重, 審己量敵, 非萬全不可動。今雖挫其偏師, 未能屈其大勢。皝多權詐, 好為潛伏, 若悉國中之眾自將以拒我, 我縣軍深入, 眾寡不敵, 此危道也。且受命之日, 正求此捷;若違命貪進, 萬一取敗, 功名俱喪, 何以返面!」蘭曰:「此已成擒, 無有餘理, 卿正慮遂滅卿國耳!今千年在東, 若進而得志, 吾將迎之以為國嗣, 終不負卿, 使宗廟不祀也。」千年者, 慕容仁小字也。翰曰:「吾投身相依, 無復還理;國之存亡, 於我何有!但欲為大國之計, 且相為惜功名耳。」乃命所部欲獨還, 蘭不得已而從之。
三月, 成主雄分寧州置交州, 以霍彪為寧州刺史, 爨深為交州刺史。
趙丞相虎遣其將郭敖及章武王斌, 帥步騎四萬西擊郭權, 軍於華陰;夏, 四月, 上邽豪族殺權以降。虎徙秦州三萬餘戶於青、並二州。長安人陳良夫奔黑羌, 與北羌王薄句大等侵擾北地、馮翊。章武王斌、樂安王韜合擊, 破之, 句大奔馬蘭山。郭敖乘勝逐北, 為羌所敗, 死者什七八。斌等收軍還三城。虎遣使誅郭敖。秦王宏有怨言, 虎幽之。
慕容仁自稱平州刺史、遼東公。
長沙桓公陶侃, 晚年深以滿盈自懼, 不預朝權, 屢欲告老歸國, 佐吏等苦留之。六月, 侃疾篤, 上表遜位。遣左長史殷羨奉送所假節、麾、幢、曲蓋、侍中貂蟬、太尉章、荊、江、雍、梁、交、廣、益、寧八州刺史印傳、棨戟;軍資、器仗、牛馬、舟船, 皆有定薄, 封印倉庫, 侃自加管鑰。以後事付右司馬王愆期, 加督護統領文武。甲寅, 輿車出, 臨津就船, 將歸長沙, 顧謂愆期曰:「老子婆娑, 正坐諸君!」乙卯, 薨於樊谿。侃在軍四十一年, 明毅善斷, 識察纖密, 人不能欺;自南陵迄於白帝, 數千里中, 路不拾遺。及薨, 尚書梅陶與親人曹識書曰:「陶公機神明鑒似魏武, 忠順勤勞似孔明, 陸抗諸人不能及也。」謝安每言:「陶公雖用法, 而恆得法外意。」安, 鯤之從子也。
成主雄生瘍於頭。身素多金創, 及病, 舊痕皆膿潰, 諸子皆惡而遠之;獨太子班晝夜侍側, 不脫衣冠, 親為吮膿。雄召大將軍建寧王壽受遺詔輔政。丁卯, 雄卒, 太子班即位。以建寧王壽錄尚書事, 政事皆委於壽及司徒何點、尚書令王瑰, 班居中行喪禮, 一無所預。
辛未, 加平西將軍庾亮征西將軍、假節、都督江、荊、豫、益、梁、雍六州諸軍事、領江、豫、荊三州刺史, 鎮武昌。亮辟殷浩為記室參軍。浩, 羨之子也, 與豫章太守褚裒、丹楊丞杜乂, 皆以識度清遠, 善談《老》、《易》, 擅名江東, 而浩尤為風流所宗。裒, 略之孫;乂, 錫之子也。桓彝嘗謂裒曰:「季野有皮裡《春秋》。」言其外無臧否而內有褒貶也。謝安曰:「裒雖不言, 而四時之氣亦備矣。」
, 八月, 王濟還遼東, 詔遣侍御史王齊祭遼東公廆, 又遣謁者徐孟策拜慕容皝鎮軍大將軍、平州刺史、大單于、遼東公、持節、都督, 承製封拜, 一如廆故事。船下馬石津, 皆為慕容仁所留。
九月, 戊寅, 衛將軍江陵穆公陸曄卒。
成主雄之子車騎將軍越屯江陽, 奔喪至成都。以太子班非雄所生, 意不服, 與其弟安東將軍期謀作亂。班弟玝勸班遣越還江陽, 以期為梁州刺史, 鎮葭萌。班以未葬, 不忍遣, 推心待之, 無所疑間, 遣玝出屯於涪。冬, 十月, 癸亥朔, 越因班夜哭, 弒之於殯宮, 並殺班兄領軍將軍都;矯太后任氏令, 罪狀班而廢之。
, 期母冉氏賤, 任氏母養之。期多才藝, 有令名。及班死, 眾欲立越, 越奉期而立之。甲子, 期即皇帝位。謚班曰戾太子。以越為相國, 封建寧王, 加大將軍壽大都督, 徙封漢王;皆錄尚書事。以兄霸為中領軍、鎮南大將軍;弟保為鎮西大將軍、汶山太守;從兄始為征東大將軍, 代越鎮江陽。丙寅, 葬雄於安都陵, 謚曰武皇帝, 廟號太宗。
始欲與壽共攻期, 壽不敢發。始怒, 反譖壽於期, 請殺之。期欲籍壽以討李玝, 故不許, 遣壽將兵向涪。壽先遣使告玝以去就利害, 開其去路, 玝遂來奔。詔以王玝為巴郡太守。期以壽為梁州刺史, 屯涪。
趙主弘自繼璽綬詣魏宮, 請禪位於丞相虎。虎曰:「帝王大業, 天下自當有議, 何為自論此邪!」弘流涕還宮, 謂太后程氏曰:「先帝種真無復遺矣!」於是尚書奏:「魏台請依唐、虞禪讓故事。」虎曰:「弘愚闇, 居喪無禮, 不可以君萬國, 便當廢之, 何禪讓也!」十一月, 虎遣郭殷持節入宮, 廢弘為海陽王。弘安步就車, 容色自若, 謂群臣曰:「庸昧不堪纂承大統, 夫復何言!」群臣莫不流涕, 宮人慟哭。群臣詣魏台勸進, 虎曰:「皇帝者盛德之號, 非所敢當, 且可稱居攝趙天王。」幽弘及太后程氏、秦王宏、南陽王恢於崇訓宮, 尋皆殺之。
西羌大都督姚弋仲稱疾不駕, 虎屢召之, 乃至。正色謂虎曰:「弋仲常謂大王命世英雄, 奈何把臂受托而返奪之邪?」虎曰:「吾豈樂此哉!顧海陽年少, 恐不能了家事, 故代之耳。」心雖不平, 然察其誠實, 亦不之罪。
虎以夔安為侍中、太尉、守尚書令, 郭殷為司空, 韓晞為尚書左僕射, 魏郡申鐘為侍中, 郎闓為光祿大夫, 王波為中書令。文武封拜各有差。虎行如信都, 復還襄國。
慕容皝討遼東, 甲申, 至襄平。遼東人王岌密信請降。師進, 入城, 翟楷、龐鑒單騎走, 居就、新昌等縣皆降。皝欲悉坑遼東民, 高詡諫曰:「遼東之叛, 實非本圖, 直畏仁凶威, 不得不從。今元惡猶存, 始克此城, 遽加夷滅, 則未下之城, 無歸善之路矣。」皝乃止。分徙遼東大姓于棘城。以杜群為遼東相, 安輯遺民。
十二月, 趙徐州從事蘭陵硃縱斬刺史郭祥, 以彭城來降, 趙將王朗攻之, 縱奔淮南。
慕容仁遣兵襲新昌, 督護新興王寓擊走之, 遂徙新昌入襄平。
顯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元年(乙未, 公元三三五年)

, 正月, 庚午朔, 帝加元服。大赦, 改元。
成、趙皆大赦, 成改元玉恆, 趙改元建武。
成主期立皇后閻氏, 以衛將軍尹奉為右丞相, 驃騎將軍、尚書令王瑰為司徒。
趙王虎命太子邃省可尚書奏事, 唯祀郊廟、選牧守、征伐、刑殺乃親之。虎好治宮室, 鸛雀台崩, 殺典匠少府任汪;復使修之, 倍於其舊。邃保母劉芝封宜城君, 關預朝權, 受納賄賂, 求仕進者多出其門。
慕容皝置左、右司馬, 以司馬韓矯、軍祭酒封弈為之。
司徒導以贏疾, 不堪朝會, 三月, 乙酉, 帝幸其府, 與群臣宴於內室, 拜導並拜其妻曹氏。侍中孔坦密表切諫, 以為帝初加元服, 動宜顧禮, 帝從之。坦又以帝委政於導, 從容言曰:「陛下春秋已長, 聖敬日躋, 宜博納朝臣, 諮諏善道。」導聞而惡之, 出坦為廷尉。坦不得意, 以疾去職。
丹楊尹桓景, 為人諂巧, 導親愛之。會熒惑守南斗經旬, 導謂領軍將軍陶回曰:「鬥, 揚州之分, 吾當遜位以厭天譴。」回曰:「公以明德作輔, 而與桓景造膝, 使熒惑何以退捨!」導深愧之。
導辟太原王濛為掾, 王述為中兵屬。述, 昶之曾孫也。濛不修小廉, 而以清約見稱, 與沛國劉惔齊名, 友善。惔常稱濛性至通而自然有節。濛曰:「劉君知我, 勝我自知。」當時稱風流者, 以惔、濛為首。述性沈靜, 每坐客辯論蜂起, 而述處之恬如也。年三十, 尚未知名, 人謂之癡。導以門地辟之。既見, 唯問在東米價, 述張目不答。導曰:「王掾不癡, 人何言癡也!」嘗見導每發言, 一坐莫不讚美, 述正色曰:「人非堯、舜, 何得每事盡善!」導改容謝之。
趙王虎南遊, 臨江而還。有游騎十餘至歷陽, 歷陽太守袁耽表上之, 不言騎多少。朝廷震懼, 司徒導請出討之。夏, 四月, 加導大司馬、假黃鉞、都督征討諸軍事。癸丑, 帝觀兵廣莫門, 分命諸將救歷陽及戍慈湖、牛渚、蕪湖;司空郗鑒使廣陵相陳光將兵入衛京師。俄聞趙騎至少, 又已去, 戊午, 解嚴, 王導解大司馬。袁耽坐輕妄免官。
趙征虜將軍石遇攻桓宣於襄陽, 不克。
大旱, 會稽、餘姚米斗五百。
, 七月, 慕容皝立子俊為世子。
九月, 趙王虎遷都於鄴, 大赦。
, 趙主勒以天竺僧佛圖澄豫言成敗, 數有驗, 敬事之。及虎即位, 奉之尤謹, 衣以綾錦, 乘以雕輦。朝會之日, 太子、諸公扶翼上殿, 主者唱「大和尚」, 眾坐皆起。使司空李農旦夕問起居, 太子、諸公五日一朝。國人化之, 率多事佛。澄之所在, 無敢向其方面涕唾者。爭造寺廟, 削髮出家。虎以其真偽雜糅, 或避賦役為奸宄, 乃下詔問中書曰:「佛, 國家所奉。里閭小人無爵秩者, 應事佛不?」著作郎王度等議曰:「王者祭祀, 典禮具存。佛, 外國之神, 非天子諸華所應祠奉。漢氏初傳其道, 唯聽西域人立寺都邑以奉之, 漢人皆不得出家;魏世亦然。今宜禁公卿以下毋得詣寺燒香、禮拜;其趙人為沙門者, 皆返初服。」虎詔曰:「朕生自邊鄙, 忝君諸夏, 至於饗祀, 應從本俗。其夷、趙百姓樂事佛者, 特聽之。」
趙章武王斌帥精騎二萬並秦、雍二州兵以討薄句大, 平之。成太子班之舅羅演, 與漢王相天水上官澹謀殺成主期, 立班子。事覺, 期殺演、澹及班母羅氏。期自以得志, 輕諸舊臣, 信任尚書令景騫、尚書姚華、田褒、中常侍許涪等, 刑賞大政, 皆決於數人, 希復關公卿。褒無它才, 嘗勸成主雄立期為太子, 故有寵。由是紀綱隳紊, 雄業始衰。
, 十月, 乙未朔, 日有食之。
慕容仁遣王齊等南還。齊等自海道趣棘城, 齊遇風不至。十二月, 徐孟等至棘城, 慕容皝始受朝命。
段氏、宇文氏各遣使詣慕容仁, 館於平郭城外。皝帳下督張英將百餘騎間道潛行掩擊之, 斬宇文氏使十餘人, 生擒段氏使以歸。
是歲, 明帝母建安君荀氏卒。荀氏在禁中, 尊重同於太后;詔贈豫章郡君。
代王翳槐以賀蘭藹頭不恭, 將召而戮之, 諸部皆叛。代王紇那自宇文部入, 諸部復奉之。翳槐奔鄴, 趙人厚遇之。
, 張軌及二子寔、茂, 雖保據河右, 而軍旅之事無歲無之。及張駿嗣位, 境內漸平。駿勤修庶政, 總御文武, 咸得其用, 民富兵強, 遠近稱之, 以為賢君。駿遣將楊宣伐龜茲、鄯善, 於是西域諸國焉耆、于闐之屬, 皆詣姑臧朝貢。駿於姑臧南作五殿, 官屬皆稱臣。
駿有兼秦、雍之志, 遣參軍麴護上疏, 以為:「勒、雄既死, 虎、期繼逆, 兆庶離主, 漸冉經世;先老消落, 後生不識, 慕戀之心, 日遠日忘。乞敕司空鑒、征西亮等泛舟江、沔, 首尾齊舉。」
顯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二年(丙申, 公元三三六年)

, 正月, 辛巳, 彗星見於奎、婁。
慕容皝將討慕容仁, 司馬高詡曰:「仁叛棄君親, 民神怒;前此海未嘗凍, 自仁反以來, 連年凍者三矣。且仁專備陸道, 天其或者欲使吾乘海冰以襲之也。」皝從之。群僚皆言涉冰危事, 不若從陸道。皝曰:「吾計已決, 敢沮者斬!」
壬午, 皝帥其弟軍師將軍評等自昌黎東, 踐冰而進, 凡三百餘里。至歷林口, 捨輜重, 輕兵趣平郭。去城七里, 候騎以告仁, 仁狼狽出戰。張英之俘二使也, 仁恨不窮追;及皝至, 仁以為皝復遣偏師輕出寇抄, 不知皝自來, 謂左右曰:「今茲當不使其匹馬得返矣!」乙未, 仁悉眾陳於城之西北。慕容軍帥所部降於皝, 仁眾沮動;皝從而縱擊, 大破之。仁走, 其帳下皆叛, 遂擒之。皝先為斬其帳下之叛者, 然後賜仁死。丁衡、游毅、孫機等, 皆仁所信用也, 皝執而斬之;王冰自殺。慕容幼、慕容稚、佟壽、郭充、翟楷、龐鑒皆東走, 幼中道而還;皝兵追及楷、鑒, 斬之;壽、充奔高麗。自餘吏民為仁所詿誤者, 皝皆赦之。封高詡為汝陽侯。
二月, 尚書僕射王彬卒。
辛亥, 帝臨軒, 遣使備六禮逆故當陽侯杜乂女陵陽為皇后, 大赦;群臣畢賀。
, 六月, 段遼遣中軍將軍李詠襲慕容皝。詠趣武興, 都尉張萌擊擒之。遼別遣段蘭將步騎數萬屯柳城西回水, 宇文逸豆歸攻安晉以為蘭聲援。皝帥步騎五萬向柳城, 蘭不戰而遁。皝引兵北趣安晉, 逸豆歸棄輜重走;皝遣司馬封弈帥輕騎追擊, 大破之。皝謂諸將曰:「二虜恥無功, 必將復至, 宜於柳城左右設伏以待之。」乃遣封弈帥騎數千伏於馬兜山。三月, 段遼果將數千騎來寇抄。弈縱擊, 大破之, 斬其將榮伯保。
前廷尉孔坦卒。坦疾篤, 庾冰省之, 流涕。坦慨然曰:「大丈夫將終, 不問以濟國安民之術, 乃為兒女子相泣邪!」冰深謝之。
九月, 慕容皝遣長史劉斌、兼郎中令遼東陽景送徐孟等還建康。
, 十月, 廣州刺史鄧岳遣督護王隨等擊夜郎、興古, 皆克之;加岳督寧州。
成主期以從子尚書僕射武陵公載有俊才, 忌之, 誣以謀反, 殺之。
十一月, 詔建威將軍司馬勳將兵安集漢中;成漢王壽擊敗之。壽遂置漢中守宰, 戍南鄭而還。
索頭郁鞠帥眾三萬降於趙, 趙拜郁鞠等十三人為親趙王, 散其部眾於冀、青等六州。
趙王虎作太武殿於襄國, 作東、西宮於鄴, 十二月, 皆成。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 縱六十五步, 廣七十五步, 甃以文石。下穿伏室, 置衛士五百人。以漆灌瓦, 金璫, 銀楹, 珠簾, 玉壁, 窮極工巧。殿上施白玉床、流蘇帳, 為金蓮華以冠帳頂。又作九殿於顯陽殿後, 選士民之女以實之, 服珠玉、被綺縠者萬餘人。教宮人占星氣、馬步射。置女太史, 及雜伎工巧, 皆與外同。以女騎千人為鹵簿, 皆著紫綸巾, 熟錦褲, 金銀鏤帶, 五文織成靴, 執羽儀, 鳴鼓吹, 游宴以自隨。於是趙大旱, 金一斤直粟二鬥, 百姓嗷然;而虎用兵不息, 百役並興。使牙門將張彌行徙洛陽鐘虡、九龍、翁仲、銅駝、飛廉於鄴, 載以四輪纏輞車, 轍廣四尺, 深二尺。一鐘沒於河, 募浮沒三百人入河, 系以竹絲亙, 用牛百頭, 鹿櫨引之, 乃出, 造萬斛之舟以濟之。既至鄴, 虎大悅, 為之赦二歲刑, 賚百官谷帛, 賜民爵一級。又用尚方令解飛之言, 於鄴南投石於河, 以作飛橋, 功費數千萬億, 橋竟不成, 役夫饑甚, 乃止。使令長帥民入山澤采橡及魚以佐食, 復為權豪所奪, 民無所得。初, 日南夷帥范稚, 有奴曰範文, 常隨商賈往來中國;後至林邑, 教林邑王范逸作城郭、宮室、器械, 逸愛信之, 使為將。文遂譖逸諸子, 或徙或逃。是歲, 逸卒, 文詐迎逸子於它國, 置毒於椰酒而殺之, 文自立為王。於是出兵攻大岐界、小岐界、式僕、徐狼、屈都、乾魯、扶單等國, 皆滅之, 有眾四五萬, 遣使奉表入貢。
趙左校令成公段作庭燎於槓末, 高十餘丈, 上盤置燎, 下盤置人, 趙王虎試而悅之。
顯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三年(丁酉, 公元三三七年)

, 正月, 庚辰, 趙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餘人入上尊號, 庭燎油灌下盤, 死者二十餘人;趙王虎惡之, 腰斬成公段。辛巳, 虎依殷、周之制, 稱大趙天王, 即位於南郊, 大赦。立其後鄭氏為天王皇后, 太子邃為天王皇太子, 諸子為王者皆降為郡公, 宗室為王者降為縣侯。百官封署各有差。
國子祭酒袁瑰、太常馮懷, 以江左浸安, 請興學校, 帝從之。辛卯, 立太學, 徵集生徒。而士大夫習尚老、莊, 儒術終不振。瑰, 渙之曾孫也。
三月, 慕容皝於乙連城東築好城以逼乙連, 留折衝將軍蘭勃守之。夏, 四月, 段遼以車數千兩輸乙連粟, 蘭勃擊而取之。六月, 遼又遣其從弟揚威將軍屈云, 將精騎夜襲皝子遵於興國城, 遵擊破之。
, 北平陽裕事段疾陸眷及遼五世, 皆見尊禮。遼數與皝相攻, 裕諫曰:「『親仁善鄰, 國之寶也。』況慕容氏與我世婚, 迭為甥舅, 皝有才德, 而我與之構怨;戰無虛月, 百姓凋弊, 利不補害, 臣恐社稷之憂將由此始。願兩追前失, 通好如初, 以安國息民。」遼不從, 出裕為北平相。
趙太子邃素驍勇, 趙王虎愛之, 常謂群臣曰:「司馬氏父子兄弟自相殘滅, 故使朕得至此;如朕有殺阿鐵理否?」既而邃驕淫殘忍, 好妝飾美姬, 斬其首, 洗血置盤上, 與賓客傳觀之, 又烹其肉共食之。河間公宣、樂安公韜皆有寵於虎, 邃疾之如仇。虎荒耽酒色, 喜怒無常。使邃省可尚書事, 每有所關白, 虎恚曰:「此小事, 何足白也!」時或不聞, 又恚曰:「何以不白!」誚責笞棰, 月至再三。邃私謂中庶子李顏等曰:「官家難稱, 吾欲行冒頓之事, 卿從我乎?」顏等伏不敢對。秋, 七月, 邃稱疾不視事, 潛帥宮臣文武五百餘騎飲於李顏別捨, 因謂顏等曰:「我欲至冀州殺河間公, 有不從者斬!」行數里, 騎皆逃散。顏叩頭固諫, 邃亦昏醉而歸。其母鄭氏聞之, 私遣中人誚讓邃;邃怒, 殺之。佛圖澄謂虎曰:「陛下不宜數往東宮。」虎將視邃疾, 思澄言而還;既而瞋目大言曰:「我為天下主, 父子不相信乎!」乃命所親信女尚書往察之。邃呼前與語, 因抽劍擊之。虎怒, 收李顏等詰問, 顏具言其狀。殺顏等三十餘人;幽邃於東宮, 既而赦之, 引見太武東堂;邃朝而不謝, 俄頃即出。虎使謂之曰:「太子應朝中宮, 豈可遽去!」邃徑出, 不顧。虎大怒, 廢邃為庶人。其夜, 殺邃及其妃張氏, 並男女二十六人同埋於一棺;誅其宮臣支黨二百餘人;廢鄭後為東海太妃。立其子宣為天王皇太子, 宣母杜昭儀為天王皇后。
安定侯子光, 自稱佛太子, 云從大秦國來, 當王小秦國, 聚眾數千人於杜南山, 自稱大黃帝, 改元龍興;石廣討斬之。
九月, 鎮軍左長史封弈等勸慕容皝稱燕王;皝從之。於是備置群司, 以封弈為國相, 韓壽為司馬, 裴開為奉常, 陽騖為司隸, 王寓為太僕, 李洪為大理, 杜群為納言令, 宋該、劉睦、石琮為常伯, 皇甫真、陽協為冗騎常侍, 宋晃、平熙、張泓為將軍, 封裕為記室監。洪, 臻之孫;晃, 奭之子也。冬, 十月, 丁卯, 皝即燕王位, 大赦。十一月, 甲寅, 追尊武宣公曰武宣王, 夫人段氏曰武宣後;立夫人段氏為王后, 世子俊為王太子, 如魏武、晉文輔政故事。
段遼數侵趙邊, 燕王皝遣揚烈將軍宋回稱籓於趙, 乞師以討遼, 自請盡帥國中之眾以會之, 並以其弟寧遠將軍汗為質。趙王虎大悅, 厚加慰答, 辭其質, 遣還, 密期以明年。
是歲, 趙將李穆納拓跋翳槐於大寧, 其故部落多歸之。代王紇那奔燕, 國人復奉翳槐為代王, 翳槐城盛樂而居之。
仇池氐王楊毅族兄初, 襲殺毅, 並有其眾, 自立為仇池公, 稱臣於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