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梁紀 卷157

【梁紀十三】
起旃蒙單閼, 盡強圉大荒落, 凡三年。
高祖武皇帝十三大同元年(乙卯, 公元五三五年)

, 正月, 戊申朔, 大赦, 改元。
是日, 魏文帝即位於城西, 大赦, 改元大統, 追尊父京兆王為文景皇帝, 妣楊氏為皇后。
魏渭州刺史可硃渾道元先附侯莫陳悅, 悅死, 丞相泰攻之, 不能克, 與盟而罷。道元世居懷朔, 與東魏丞相歡善。又母兄皆在鄴, 由是常與歡通。泰欲擊之, 道元帥所部三千戶西北度烏蘭津抵靈州, 靈州刺史曹泥資送至云州。歡聞之, 遣資糧迎候, 拜車騎大將軍。道元至晉陽, 歡始聞孝武帝之喪, 啟請舉哀制服。東魏主使群臣議之, 太學博士潘崇和以為:「君遇臣不以禮則無反服, 是以湯之民不哭桀, 周武之民不服紂。」國子博士衛既隆、李同軌議以為:「高後於永熙離絕未彰, 宜為之服。」東魏從之。
魏驍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李虎等招諭費也頭之眾, 與之共攻靈州, 凡四旬, 曹泥請降。己酉, 魏進丞相略陽公泰為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大行台, 封安定王;泰固辭王爵及錄尚書, 乃封安定公。以尚書令斛斯椿為太保, 廣平王贊為司徒。
乙卯, 魏主立妃乙弗氏為皇后, 子欽為皇太子。後仁恕節儉, 不妒忌, 帝甚重之。
稽胡劉蠡升, 自孝昌以來, 自稱天子, 改元神嘉, 居云陽谷;魏之邊境常被其患, 謂之「胡荒」。壬戌, 東魏丞相歡襲擊, 大破之。
勃海世子澄通於歡妾鄭氏, 歡歸, 一婢告之, 二婢為證。歡杖澄一百而幽之, 婁妃亦隔絕不得見。歡納魏敬宗之後爾硃氏, 有寵, 生子浟, 歡欲立之。澄求救於司馬子如。子如入見歡, 偽為不知者, 請見婁妃;歡告其故。子如曰:「消難亦通子如妾, 此事正可掩覆。妃是王結髮婦, 常以父母家財奉王;王在懷朔被杖, 背無完皮, 妃晝夜供侍;後避葛賊, 同走并州, 貧困, 妃然馬矢自作靴;恩義何可忘也!夫婦相宜, 女配至尊, 男承大業。且婁領軍之勳, 何宜搖動!一女子如草芥, 況婢言不必信邪!」歡因使子如更鞫之。子如見澄, 尤之曰:「男兒何意畏威自誣!」因教二婢反其辭, 脅告者自縊, 乃啟歡曰:「果虛言也。」歡大悅, 召婁妃及澄。妃遙見歡, 一步一叩頭, 澄且拜且進。父子、夫婦相泣, 復如初。歡置酒曰:「全我父子者, 司馬子如也!」賜之黃金百三十斤。
甲子, 魏以廣陵王欣為太傅, 儀同三司萬俟受洛干為司空。
己巳, 東魏以丞相歡為相國, 假黃鉞, 殊禮;固辭。
東魏大行台尚書司馬子如帥大都督竇泰、太州刺史韓軌等攻潼關, 魏丞相泰軍於霸上。子如與軌回軍, 從蒲津宵濟, 攻華州。時修城未畢, 梯倚城外, 比曉, 東魏人乘梯而入。刺史王羆臥未起, 聞閣外匈匈有聲, 袒身露髻徒跣, 持白梃大呼而出, 東魏人見之驚卻。羆逐至東門, 左右稍集, 合戰, 破之, 子如等遂引去。
二月, 辛巳, 上祀明堂。
壬午, 東魏以咸陽王坦為太傅, 西河王悰為太尉。
東魏使尚書右僕射高隆之發十萬夫撤洛陽宮殿, 運其材入鄴。
丁亥, 上耕籍田。
東魏儀同三司婁昭等攻兗州, 樊子鵠使前膠州刺史嚴思達守東平, 昭攻拔之。遂引兵圍瑕丘, 久不下, 昭以水灌城;己丑, 大野拔見子鵠計事, 因斬其首以降。始, 子鵠以眾少, 悉驅老弱為兵, 子鵠死, 各散走。諸將勸婁昭盡捕誅之, 昭曰:「此州不幸, 橫被殘賊, 跂望官軍以救塗炭。今復誅之, 民將誰訴!」皆捨之。
戊戌, 司州刺史陳慶之伐東魏, 與豫州刺史堯雄戰, 不利而還。三月, 辛酉, 東魏以高盛為太尉, 高敖曹為司徒, 濟陰王暉業為司空。
東魏丞相歡偽與劉蠡升約和, 許以女妻其太子。蠡升不設備, 歡舉兵襲之。辛酉, 蠡升北部王斬蠡升首以降。餘眾復立其子南海王, 歡進擊, 擒之, 俘其皇后、諸王、公卿以下四百餘人, 華、夷五萬餘戶。
壬申, 歡入朝於鄴, 以孝武帝后妻彭城王韶。
魏丞相泰以軍旅未息, 吏民勞弊, 命所司斟酌古今可以便時適治者, 為二十四條新制, 奏行之。
泰用武功蘇綽為行台郎中, 居歲餘, 泰未之知也, 而台中皆稱其能, 有疑事皆就決之。泰與僕射周惠達論事, 惠達不能對, 請出議之。出, 以告綽, 綽為之區處, 惠達入白之, 泰稱善, 曰:「誰與卿為此議者?」惠達以綽對, 且稱綽有王佐之才, 泰乃擢綽為著作郎。泰與公卿如昆明池觀漁, 行至漢故倉池, 顧問左右, 莫有知者。泰召綽問之, 具以狀對。泰悅, 因問天地造化之始, 歷代興亡之跡, 綽應對如流。泰與綽並馬徐行, 至池, 竟不設網罟而還。遂留綽至夜, 問以政事, 臥而聽之。綽指陳為治之要, 泰起, 整衣危坐, 不覺膝之前席, 語遂達曙不厭。詰朝, 謂周惠達曰:「蘇綽真奇士!吾方任之以政。」即拜大行台左丞, 參典機密, 自是寵遇日隆。綽始制文案程式硃出、墨入及計帳、戶籍之法, 後人多遵用之。
東魏以封延之為青州刺史, 代侯淵。淵既失州任而懼, 行及廣川, 遂反, , 襲青州南郭, 劫掠郡縣。夏, 四月, 丞相歡使濟州刺史蔡俊討之。淵部下多叛, 淵欲南奔, 於道為賣漿者所斬, 送首於鄴。
元慶和攻東魏城父, 丞相歡遣高敖曹帥三萬人趣項, 竇泰帥三萬人趣城父, 侯景帥三萬人趣彭城, 以任祥為東南道行台僕射, 節度諸軍。
五月, 魏加丞相泰柱國。
元慶和引兵逼東魏南兗州, 東魏洛州刺史韓賢拒之。六月, 慶和攻南頓, 豫州刺史堯雄破之。
, 七月, 甲戌, 魏以開府儀同三司念賢為太尉, 萬俟受洛干為司徒, 開府儀同三司越勒肱為司空。
益州刺史鄱陽王范、南梁州刺史樊文熾合兵圍晉壽, 魏東益州刺史傅敬和來降。范, 恢之子;敬和, 豎眼之子也。
魏下詔數高歡二十罪, 且曰:「朕將親總六軍, 與丞相掃除凶丑。」歡亦移檄於魏, 謂宇文黑獺、斛斯椿為逆徒, 且言:「今分命諸將, 領兵百萬, 刻期西討。」東魏遣行台元晏擊元慶和。
或告東魏司空濟陰王暉業與七兵尚書薛琡貳於魏, 八月, 辛卯, 執送晉陽, 皆免官。
甲午, 東魏發民七萬六千人作新宮於鄴, 使僕射高隆之與司空冑曹參軍辛術共營之, 築鄴南城週二十五里。術, 琛之子也。
趙剛自蠻中往見東魏東荊州刺史趙郡李愍, 勸令附魏, 愍從之, 剛由是得至長安。丞相泰以剛為左光祿大夫。剛說泰召賀拔勝、獨孤信等於梁, 泰使剛來請之。
九月, 丁巳, 東魏以開府儀同三司襄城王旭為司空。
, 十月, 魏太師上黨文宣王長孫稚卒。
魏秦州刺史王超世, 丞相泰之內兄也, 驕而黷貨, 泰奏請加法, 詔賜死。
十一月, 丁未, 侍中、中衛將軍徐勉卒。勉雖骨鯁不及范云, 亦不阿意苟合, 故梁世言賢相者稱范、徐云。
癸丑, 東魏主祀圜丘。
甲午, 東魏閶闔門災。門之初成也, 高隆之乘馬遠望, 謂其匠曰:「西南獨高一寸。」量之果然, 太府卿任忻集自矜其巧, 不肯改。隆之恨之, 至是譖於丞相歡曰:「忻集潛通西魏, 令人故燒之。」歡斬之。
北梁州刺史蘭欽引兵攻南鄭, 魏梁州刺史元羅舉州降。
東魏以丞相歡之子洋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封太原公。洋內明決而外如不慧, 兄弟及眾人皆嗤鄙之;獨歡異之, 謂長史薛琡曰:「此兒識慮過吾。」幼時, 歡嘗欲觀諸子意識, 使各治亂絲, 洋獨抽刀斬之, 曰:「亂者必斬!」又各配兵四出, 使都督彭樂帥甲騎偽攻之, 兄澄等皆怖撓, 洋獨勒眾與樂相格, 樂免冑言情, 猶擒之以獻。
, 大行台右丞楊愔從兄岐州刺史幼卿, 以直言為孝武帝所殺, 愔同列郭秀害其能, 恐之曰:「高王欲送卿於帝所。」愔懼, 變姓名逃於田橫島。久之, 歡聞其尚在, 召為太原公開府司馬, 頃之, 復為大行台右丞。
十二月, 甲午, 東魏文武官量事給祿。
魏以念賢為太傅, 河州刺史梁景睿為太尉。
是歲, 鄱陽妖賊鮮於琛改元上願, 有眾萬餘人。鄱陽內史吳郡陸襄討擒之, 案治黨與, 無濫死者。民歌之曰:「鮮於平後善惡分, 民無枉死賴陸君。」
柔然頭兵可汗求婚於東魏, 丞相歡以常山王妹為蘭陵公主, 妻之。柔然數侵魏, 魏使中書舍人庫狄峙奉使至柔然, 與約和親, 由是柔然不復為寇。
高祖武皇帝十三大同二年(丙辰, 公元五三六年)

, 正月, 辛亥, 魏祀南郊, 改用神元皇帝配。
甲子, 東魏丞相歡自將萬騎襲魏夏州, 身不火食, 四日而至, 縛槊為梯, 夜入其城, 擒刺史斛拔俄彌突, 因而用之, 留都督張瓊將兵鎮守, 遷其部落五千戶以歸。
魏靈州刺史曹泥與其婿涼州刺史普樂劉豐, 復叛降東魏, 魏人圍之, 水灌其城, 不沒者四尺。東魏丞相歡發阿至羅三萬騎徑度靈州, 繞出魏師之後, 魏師退。歡帥騎迎泥及豐, 拔其遺戶五千以歸, 以豐為南汾州刺史。
東魏加丞相歡九錫;固讓而止。
上為文帝作皇基寺以追福, 命有司求良材。曲阿弘氏自湘州買巨材東下, 南津校尉孟少卿欲求媚於上, 誣弘氏為劫而殺之, 沒其材以為寺。
二月, 乙亥, 上耕藉田。
東魏勃海世子澄, 年十五, 為大行台、并州刺史, 求入鄴輔朝政, 丞相歡不許。丞相主簿樂安孫搴為之請, 乃許之。丁酉, 以澄為尚書令, 加領軍、京畿大都督。魏朝雖聞其器識, 猶以年少期之。既至, 用法嚴峻, 事無凝滯, 中外震肅。引并州別駕崔暹為左丞、吏部郎, 親任之。
司馬子如、高季式召孫搴劇飲, 醉甚而卒。丞相歡親臨其喪。子如叩頭請罪, 歡曰:「卿折我右臂, 為我求可代者!」子如舉中書郎魏收, 歡以收為主簿。收, 子建之子也。它日, 歡謂季式曰:「卿飲殺我孫主簿, 魏收治文書不如我意;司徒嘗稱一人謹密者為誰?」季式以司徒記室廣宗陳元康對, 曰:「是能夜中闇書, 快吏也。」召之, 一見, 即授大丞相功曹, 掌機密, 遷大行台都官郎。時軍國多務, 元康問無不知。歡或出, 臨行, 留元康在後, 馬上有所號令九十餘條, 元康屈指數之, 盡能記憶。與功曹平原趙彥深同知機密, 時人謂之陳、趙。而元康勢居趙前, 性又柔謹, 歡甚親之, 曰:「如此人誠難得, 天賜我也!」彥深名隱, 以字行。
東魏丞相歡令阿至羅逼魏秦州刺史萬俟普, 歡以眾應之。
三月, 戊申, 丹楊陶弘景卒。弘景博學多藝能, 好養生之術。仕齊為奉朝請, 棄官, 隱居茅山。上早與之遊, 及即位, 恩禮甚篤, 每得其書, 焚香虔受。屢以手敕招之, 弘景不出。國家每有吉凶征討大事, 無不先咨之, 月中常有數信, 時人謂之「山中宰相」。將沒, 為詩曰:「夷甫任散誕, 平叔坐論空;豈悟昭陽殿, 遂作單于宮!」時士大夫競談玄理, 不習武事, 故弘景詩及之。
甲寅, 東魏以華山王鷙為大司馬。魏以涼州刺史李叔仁為司徒, 萬俟洛為太宰。
, 四月, 乙未, 以驃騎大將軍、開府同三司之儀元法僧為太尉。
尚書右丞考城江子四上封事, 極言政治得失。五月, 癸卯, 詔曰:「古人有言, 『屋漏在上, 知之在下』。朕有過失, 不能自覺, 江子四等封事所言, 尚書可時加檢括, 於民有蠹患者, 宜速詳啟!」
戊辰, 東魏高盛卒。
魏越勒肱卒。
魏秦州刺史萬俟普與其子太宰洛、豳州刺史叱干寶樂、右衛將軍破六韓常及督將三百人奔東魏, 丞相泰輕騎追之, 至河北千餘里, 不及而還。
, 七月, 庚子, 東魏大赦。
上待魏降將賀拔勝等甚厚, 勝請討高歡, 上不許。勝等思歸, 前荊州大都督撫寧史寧謂勝曰:「硃異言於梁主, 無不從, 請厚結之。」勝從之。上許勝、寧及盧柔皆北還, 親餞之於南苑。勝懷上恩, 自是見鳥獸南向者皆不射之。行至襄城, 東魏丞相歡遣侯景以輕騎邀之, 勝等棄舟自山路逃歸, 從者凍餒, 道死者太半。既至長安, 詣闕謝罪。魏主執勝手歔欷曰:「乘輿播越, 天也, 非卿之咎。」丞相泰引盧柔為從事中郎, 與蘇綽對掌機密。
九月, 壬寅, 東魏以定州刺史侯景兼尚書右僕射、南道行台, 督諸將入寇。
魏以扶風王孚為司徒, 斛斯椿為太傅。
, 十月, 乙亥, 詔大舉伐東魏。東魏侯景將兵七萬寇楚州, 虜刺史桓和;進軍淮上, 南、北司二州刺史陳慶之擊破之, 景棄輜重走。十一月, 己亥, 罷北伐之師。
魏復改始祖神元皇帝為太祖, 道武皇帝為烈祖。
十二月, 東魏以并州刺史尉景為太保。
壬申, 東魏遣使請和, 上許之。
東魏清河文宣王但卒。
丁丑, 東魏丞相歡督諸軍伐魏, 遣司徒高敖曹趣上洛, 大都督竇泰趣潼關。
癸未, 東魏以咸陽王坦為太師。
是歲, 魏關中大饑, 人相食, 死者什七八。
高祖武皇帝十三大同三年(丁巳, 公元五三七年)


, 正月, 上祀南郊, 大赦。
東魏丞相歡軍蒲板, 造三浮橋, 欲度河。魏丞相泰軍廣陽, 謂諸將曰:「賊掎吾三面, 作浮橋以示必度。此欲綴吾軍, 使竇泰得西入耳。歡自起兵以來, 竇泰常為前鋒, 其下多銳卒, 屢勝而驕, 今襲之, 必克。克泰, 則歡不戰自走矣。」諸將皆曰:「賊在近, 捨而襲遠, 脫有蹉跌, 悔何及也!不如分兵御之。」丞相泰曰:「歡再攻潼關, 吾軍不出灞上, 今大舉而來, 謂吾亦當自守, 有輕我之心。乘此襲之, 何患不克!賊雖作浮橋, 未能徑度, 不過五日, 吾取竇泰必矣!」行台左丞蘇綽、中兵參軍代人達奚武亦以為然。庚戌, 丞相泰還長安, 諸將意猶異同。丞相泰隱其計, 以問族子直事郎中深, 深曰:「竇泰, 歡之驍將, 今大軍攻蒲板, 則歡拒守而泰救之, 吾表裡受敵, 此危道也。不如選輕銳潛出小關, 竇泰躁急, 必來決戰, 歡持重未即救, 我急擊泰, 必可擒也。擒泰則歡勢自沮, 回師擊之, 可以決勝。」丞相泰喜曰:「此吾心也。」乃聲言欲保隴右。辛亥, 謁魏主而潛軍東出, 癸丑旦, 至小關。竇泰猝聞軍至, 自風陵度, 丞相泰出馬牧澤, 擊竇泰, 大破之, 士眾皆盡, 竇泰自殺, 傳首長安。丞相歡以河冰薄, 不得赴救, 撤浮橋而退, 儀同代人薛孤延為殿, 一日之中斫十五刀折, 乃得免。丞相泰亦引軍還。
高敖曹自商山轉斗而進, 所向無前, 遂攻上洛。郡人泉岳及弟猛略與順陽人杜窋等謀翻城應之, 洛州刺史泉企知之, 殺岳及猛略。杜窋走歸敖曹, 敖曹以為鄉導而攻之。敖曹被流矢, 通中者三, 殞絕良久, 復上馬, 免冑巡城。企固守旬餘, 二子元禮、仲遵力戰拒之, 仲遵傷目, 不堪復戰, 城遂降。企見敖曹曰:「吾力屈, 非心服也。」敖曹以杜窋為洛州刺史。敖曹創甚, 曰:「恨不見季式作刺史。」丞相歡聞之, 即以高季式為濟州刺史。
敖曹欲入藍田關, 歡使人告曰:「竇泰軍沒, 人心恐動, 宜速還。路險賊盛, 拔身可也。」敖曹不忍棄眾, 力戰, 全軍而還, 以泉企、泉元禮自隨, 泉仲遵以傷重不行。企私戒二子曰:「吾餘生無幾, 汝曹才器足以立功。勿以吾在東, 遂虧臣節。」元禮於路逃還。泉、杜雖皆為土豪, 鄉人輕杜而重泉。元禮、仲遵陰結豪右, 襲窋, 殺之, 魏以元禮世襲洛州刺史。
二月, 丁亥, 上耕藉田。
己丑, 以尚書左僕射何敬容為中權將軍, 護軍將軍蕭淵藻為左僕射, 右僕射謝舉為右光祿大夫。
魏槐裡獲神璽, 大赦。
三月, 辛未, 東魏遷七帝神主入新廟, 大赦。
魏斛斯椿卒。夏, 五月, 魏以廣陵王欣為太宰, 賀拔勝為太師。
六月, 魏以扶風王孚為太保, 梁景睿為太傅, 廣平王贊為太尉, 開府儀同三司武川王盟為司空。
東魏丞相歡游汾陽之天池, 得奇石, 隱起成文曰「六王三川」。以問行台郎中陽休之, 對曰:「六者, 大王之字;王者, 當王天下。河、洛、伊為三川, 涇、渭、洛亦為三川。大王若受天命, 終應奄有關、洛。」歡曰:「世人無事常言我反, 況聞此乎!慎勿妄言!」休之, 固之子也。行台郎中中山杜弼承間勸歡受禪, 歡舉杖擊走之。
東魏遣兼散騎常侍李諧來聘, 以吏部郎盧元明、通直侍郎李業興副之。諧, 平之孫;元明, 昶之子也。秋, 七月, 諧等至建康, 上引見, 與語, 應對如流。諧等出, 上目送之, 謂左右曰:「朕今日遇勍敵。卿輩嘗言北間全無人物, 此等何自而來!」是時鄴下言風流者, 以諧及隴西李神俊、范陽盧元明、北海王元景、弘農楊遵彥、清河崔贍為首。神俊名挺, 寶之孫;元景名昕, 憲之曾孫也;皆以字行。贍, 凌之子也。
時南、北通好, 務以俊乂相誇, 銜命接客, 必盡一時之選, 無才地者不得與焉。每梁使至鄴, 鄴下為之傾動, 貴勝子弟盛飾聚觀, 禮贈優渥, 館門成市。宴日, 高澄常使左右覘之, 一言制勝, 澄為之拊掌。魏使至建康亦然。
獨孤信求還北, 上許之。信父母皆在山東, 上問信所適, 信曰:「事君者不敢顧私親而懷貳心。」上以為義, 禮送甚厚。信與楊忠皆至長安, 上書謝罪。魏以信有定三荊之功, 遷驃騎大將軍, 加侍中、開府儀同三司, 餘官爵如故。丞相泰愛楊忠之勇, 留置帳下。
魏宇文深勸丞相泰取恆農。八月, 丁丑, 泰帥李弼等十二將伐東魏, 以北雍州刺史於謹為前鋒, 攻盤豆, 拔之。戊子, 至恆農。庚寅, 拔之, 擒東魏陝州刺史李徽伯, 俘其戰士八千。
時河北諸城多附東魏, 左丞楊檦自言父猛嘗為邵郡白水令, 知其豪傑, 請往說之, 以取邵郡;泰許之。檦乃與土豪王覆憐等舉兵, 收邵郡守程保及縣令四人, 斬之, 表覆憐為郡守, 遣諜說諭東魏城堡, 旬月之間, 歸附甚眾。東魏以東雍州刺史司馬恭鎮正平, 司空從事中郎聞喜裴邃欲攻之, 恭棄城走, 泰以楊剽行正平郡事。
上修長干寺阿育王塔, 出佛爪發捨利。辛卯, 上幸寺, 設無礙食, 大赦。
九月, 柔然為魏侵東魏三堆, 丞相歡擊之, 柔然退走。
行台郎中杜弼以文武在位多貪污, 言於丞相歡, 請治之。歡曰:「弼來, 我語爾!天下貪污習俗已久。今督將家屬多在關西, 宇文黑獺常相招誘, 人情去留未定;江東復有一吳翁蕭衍, 專事衣冠禮樂, 中原士大夫望之以為正朔所在。我若急正綱紀, 不相假借, 恐督將盡歸黑獺, 士子悉奔蕭衍。人物流散, 何以為國!爾宜少待, 吾不忘之。」
歡將出兵拒魏, 杜弼請先除內賊。歡問內賊為誰, 弼曰:「諸勳貴掠奪百姓者是也。」歡不應, 使軍士皆張弓注矢, 舉刀, 按槊, 夾道羅列, 命弼冒出其間, 弼戰心栗流汗。歡乃徐諭之曰:「矢雖注不射, 刀雖舉不擊, 槊雖按不刺, 爾猶亡魄失膽。諸勳人身犯鋒鏑, 百死一生, 雖或貪鄙, 所取者大, 豈可同之常人也!」弼乃頓首謝不及。
歡每號令軍士, 常令丞相屬代郡張華原宣旨, 其語鮮卑則曰:「漢民是汝奴, 夫為汝耕, 婦為汝織, 輸汝粟帛, 令汝溫飽, 汝何為陵之?」其語華人則曰:「鮮卑是汝作客, 得汝一斛粟、一匹絹, 為汝擊賊, 令汝安寧, 汝何為疾之?」
時鮮卑共輕華人, 唯憚高敖曹。歡號令將士, 常鮮卑語, 敖曹在列, 則為之華言。敖曹返自上洛, 歡復以為軍司、大都督, 統七十六都督。以司空侯景為西道大行台, 與敖曹及行台任祥、御史中尉劉貴、豫州刺史堯雄、冀州刺史萬俟洛同治兵於虎牢。敖曹與北豫州刺史鄭嚴祖握槊, 貴召嚴祖, 敖曹不時遣, 枷其使者。使者曰:「枷則易, 脫則難。」敖曹以刀就枷刎之, 曰:「又何難!」貴不敢校。明日, 貴與敖曹坐, 外白治河役夫多溺死, 貴曰:「一錢漢, 隨之死!」敖曹怒, 拔刀斫貴;貴走出還營, 敖曹鳴鼓會兵, 欲攻之。侯景、萬俟洛共解諭, 久之乃止。敖曹嘗詣相府, 門者不納, 敖曹引弓射之, 歡知而不責。
閏月, 甲子, 以武陵王紀為都督益、梁等十三州諸軍事、益州刺史。
東魏丞相歡將兵二十萬自壺口趣蒲津, 使高敖曹將兵三萬出河南。時關中饑, 魏丞相泰所將將士不滿萬人, 館谷於恆農五十餘日, 聞歡將濟河, 乃引兵入關, 高敖曹遂圍恆農。歡右長史薛琡言於歡曰:「西賊連年饑饉, 故冒死來入陝州, 欲取倉粟。今敖曹已圍陝城, 粟不得出。但置兵諸道, 勿與野戰, 比及麥秋, 其民自應餓死, 寶炬、黑獺何憂不降!願勿渡河。」侯景曰:「今茲舉兵, 形勢極大, 萬一不捷, 猝難收斂。不如分為二軍, 相繼而進, 前軍若勝, 後軍全力;前軍若敗, 後軍承之。」歡不從, 自蒲津濟河。
丞相泰遣使戒華州刺史王羆, 羆語使者曰:「老羆當道臥, 貉子那得過!」歡至馮翊城下, 謂羆曰:「何不早降!」羆大呼曰:「此城是王羆塚, 死生在此。欲死者來!」歡知不可攻, 乃涉洛, 軍於許原西。泰至渭南, 征諸州兵, 皆未會。欲進擊歡, 諸將以眾寡不敵, 請待歡更西以觀其勢。泰曰:「歡若至長安, 則人情大擾;今及其遠來新至, 可擊也。」即造浮橋於渭, 令軍士繼三日糧, 輕騎度渭, 輜重自渭南夾渭而西。冬, 十月, 壬辰, 泰至沙苑, 距東魏軍六十里。諸將皆懼, 宇文深獨賀。泰問其故, 對曰:「歡鎮撫河北, 甚得眾心。以此自守, 未易可圖。今懸師渡河, 非眾所欲, 獨歡恥失竇泰, 愎諫而來, 所謂忿兵, 可一戰擒也。事理昭然, 何為不賀!願假深一節, 發王羆之兵邀其走路, 使無遺類。」泰遣須昌縣公達奚武覘歡軍, 武從三騎, 皆效歡將士衣服, 日暮, 去營數百步下馬, 潛聽得其軍號, 因上馬歷營, 若警夜者, 有不如法, 往往撻之, 具知敵之情狀而還。
歡聞泰至, 癸巳, 引兵會之。候騎告歡兵且至, 泰召諸將謀之。開府儀同三司李弼曰:「彼眾我寡, 不可平地置陳, 此東十里有渭曲, 可先據以待之。」泰從之, 背水東西為陳, 李弼為右拒, 趙貴為左拒, 命將士皆偃戈於葦中, 約聞鼓聲而起。晡時, 東魏兵至渭曲, 都督太安斛律羌舉曰:「黑獺舉國而來, 欲一死決, 譬如猘狗, 或能噬人。且渭曲葦深土濘, 無所用力, 不如緩與相持, 密分精銳徑掩長安, 巢穴既傾, 則黑獺不戰成擒矣。」歡曰:「縱火焚之, 何如?」侯景曰:「當生擒黑獺以示百姓, 若眾中燒死, 誰覆信之!」彭樂盛氣請鬥, 曰:「我眾賊寡, 百人擒一, 何憂不克!」歡從之。
東魏兵望見魏兵少, 爭進擊之, 無復行列。兵將交, 丞相泰鳴鼓, 士皆奮起, 於謹等六軍與之合戰, 李弼等帥鐵騎橫擊之, 東魏兵中絕為二, 遂大破之。李弼弟檦, 身小而勇, 每躍馬陷陳, 隱身鞍甲之中, 敵見皆曰:「避此小兒!」泰歎曰:「膽決如此, 何必八尺之軀!」征虜將軍武川耿令貴殺傷多, 甲裳盡赤, 泰曰:「觀其甲裳, 足知令貴之勇, 何必數級!」彭樂乘醉深入魏陳, 魏人刺之, 腸出, 內之復戰。丞相歡欲收兵更戰, 使張華原以簿歷營點兵, 莫有應者, , 白歡曰:「眾盡去, 營皆空矣!」歡猶未肯去。阜城侯斛律金曰:「眾心離散, 不可復用, 宜急向河東!」歡據鞍未動, 金以鞭拂馬, 乃馳去, , 渡河, 船去岸遠, 歡跨橐駝就船, 乃得渡。喪甲士八萬人, 棄鎧仗十有八萬。丞相泰追歡至河上, 選留甲士二萬餘人, 餘悉縱歸。都督李穆曰:「高歡破膽矣, 速追之, 可獲。」泰不聽, 還軍渭南, 所征之兵甫至, 乃於戰所人種柳一株以旌武功。
侯景言於歡曰:「黑獺新勝而驕, 必不為備, 願得精騎二萬, 逕往取之。」歡以告婁妃, 妃曰:「設如其言, 景豈有還理!得黑獺而失景, 何利之有!」歡乃止。
魏加丞相泰柱國大將軍, 李弼等十二將皆進爵增邑有差。
高敖曹聞歡敗, 釋恆農, 退保洛陽。
己酉, 魏行台宮景壽等向洛陽, 東魏洛州大都督韓賢擊走之。州民韓木蘭作亂, 賢擊破之。一賊匿屍間, 賢自按檢收鎧仗, 賊欻起斫之, 斷脛而卒。魏復遣行台馮翊王季海與獨孤信將步騎二萬趣洛陽, 洛州刺史李顯趣三荊, 賀拔勝、李弼圍蒲板。
東魏丞相歡之西伐也, 蒲板民敬珍謂其從祖兄祥曰:「高歡迫逐乘輿, 天下忠義之士皆欲剚刃於其腹。今又稱兵西上, 吾欲與兄起兵斷其歸路, 此千載一時也。」祥從之, 糾合鄉里, 數日, 有眾萬餘。會歡自沙苑敗歸, 祥、珍帥眾邀之, 斬獲甚眾。賀拔勝、李弼至河東, 祥、珍帥猗氏等六縣十餘萬戶歸之, 丞相泰以珍為平陽太守, 祥為行台郎中。
東魏秦州刺史薛崇禮守蒲板, 別駕薛善, 崇禮之族弟也, 言於崇禮曰:「高歡有逐君之罪, 善與兄忝衣冠緒餘, 世荷國恩, 今大軍已臨, 而猶為高氏固守。一旦城陷, 函首送長安, 署為逆賊, 死有餘愧。及今歸款, 猶為愈也。」崇禮猶豫不決。善與族人斬關納魏師, 崇禮出走, 追獲之。丞相泰進軍蒲板, 略定汾、絳, 凡薛氏預開城之謀者, 皆賜五等爵。善曰:「背逆歸順, 臣子常節, 豈容闔門大小俱叨封邑!」與其弟慎固辭不受。
東魏行晉州事封祖業棄城走, 儀同三司薛修義追至洪洞, 說祖業還守, 祖業不從。修義還據晉州, 安集固守。魏儀同三司長孫子彥引兵至城下, 修義開門伏甲以待之。子彥不測虛實, 遂退走。丞相歡以修義為晉州刺史。
獨孤信至新安, 高敖曹引兵北度河。信逼洛陽, 洛州刺史廣陽王湛棄城歸鄴, 信遂據金墉城。孝武帝之西遷也, 散騎常侍河東裴寬謂諸弟曰:「天子既西, 吾不可以東附高氏。」帥家屬逃於大石嶺。獨孤信入洛, 乃出見之。時洛陽荒廢, 人士流散, 唯河東柳虯在陽城, 裴諏之在穎川, 信俱征之, 以虯為行台郎中, 諏之為開府屬。
東魏穎州長史賀若統執刺史田迄, 舉城降魏, 魏都督梁回入據其城。前通直散騎侍郎鄭偉起兵陳留, 攻東魏梁州, 執其刺史鹿永吉。前大司馬從事中郎崔彥穆攻滎陽, 執其太守蘇淑, 與廣州長史劉志皆降於魏。偉, 先護之子也。丞相泰以偉為北徐州刺史, 彥穆為滎陽太守。
十一月, 東魏行台任祥帥督將堯雄、趙育、是云寶攻穎川, 丞相泰使大都督宇文貴、樂陵公遼西怡峰將步騎二千救之。軍至陽翟, 雄等軍已去穎川三十里, 祥帥眾四萬繼其後。諸將咸以為「彼眾我寡, 不可爭鋒」。貴曰:「雄等謂吾兵少, 必不敢進。彼與任祥合兵攻穎川, 城必危矣。若賀若統陷沒, 吾輩坐此何為!今進據穎川, 有城可守, 又出其不意, 破之必矣!」遂疾趨, 據穎川, 背城為陳以待。雄等至, 合戰, 大破之。雄走, 趙育請降, 俘其士卒萬餘人, 悉縱遣之。任祥聞雄敗, 不敢進, 貴與怡峰乘勝逼之, 祥退保宛陵;貴追及, 擊之, 祥軍大敗。是云寶殺其陽州刺史那椿, 以州降魏。魏以貴為開府儀同三司, 是云寶、趙育為車騎大將軍。
都督杜陵韋孝寬攻東魏豫州, 拔之, 執其行台馮邕。孝寬名叔裕, 以字行。
丙子, 東魏以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萬俟普為太尉。
司農張樂皋等聘於東魏。
十二月, 魏行台楊白駒與東魏陽州刺史段粲戰於蓼塢, 魏師敗績。
魏荊州刺史郭鸞攻東魏東荊州刺史清都慕容儼, 儼晝夜拒戰二百餘日, 乘間出擊鸞, 大破之。時河南諸州多失守, 唯東荊獲全。
河間邢磨納、范陽盧仲禮、仲禮從弟仲裕等皆起兵海隅以應魏。
東魏濟州刺史高季式有部曲千餘人, 馬八百匹, 鎧仗皆備。濮陽民杜靈椿等為盜, 聚眾近萬人, 攻城剽野。季式遣騎三百, 一戰擒之, 又擊陽平賊路文徒等, 悉平之, 於是遠近肅清。或謂季式曰:「濮陽、陽平乃畿內之郡, 不奉詔命, 又不侵境, 何急而使私軍遠戰!萬一失利, 豈不獲罪乎!」季式曰:「君何言之不忠也!我與國家同安共危, 豈有見賊而不討乎!且賊知台軍猝不能來, 又不疑外州有兵擊之, 乘其無備, 破之必矣。以此獲罪, 吾亦無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