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梁紀 卷152

【梁紀八】
著雍涒灘(戎申), 一年。
高祖武皇帝八大通二年(戊申, 公元五二八年)


, 正月, 癸亥, 魏以北海王顥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相州刺史。
魏北道行台楊津守定州城, 居鮮於修禮、杜洛周之間, 迭來攻圍;津蓄薪糧, 治器械, 隨機拒擊, 賊不能克。津潛使人以鐵券說賊黨, 賊黨有應津者, 遺津書曰:「賊所以圍城, 正為取北人耳。城中北人, 宜盡殺之, 不然, 必為患。」津悉收北人內子城中而不殺, 眾無不感其仁。
及葛榮代修禮統眾, 使人說津, 許以為司徒;津斬其使, 固守三年。杜洛周圍之, 魏不能救。津遣其子遁突圍出, 詣柔然頭兵可汗求救。遁日夜泣請, 頭兵遣其從祖吐豆發帥精騎一萬南出。前鋒至廣昌, 賊塞隘口, 柔然遂還。乙丑, 津長史李裔引賊入, 執津, 欲烹之, 既而捨之。瀛州刺史元寧以城降洛周。
乙丑, 魏潘嬪生女, 胡太后詐言皇子。丙寅, 大赦, 改元武泰。
蕭寶寅圍馮翊, 未下;長孫稚軍至恆農, 行台左丞楊侃謂稚曰:「昔魏武與韓遂、馬超據潼關相拒, 遂、超之才, 非魏武敵也, 然而勝負久不決者, 扼其險要故也。今賊守禦已固, 雖魏武復生, 無以施其智勇。不如北取蒲阪, 渡河而西, 入其腹心, 置兵死地, 則華州之圍不戰自解, 潼關之守必內顧而走。支節既解, 長安可坐取也。若愚計可取, 願為明公前驅。」稚曰:「子之計則善矣;然今薛修義圍河東, 薛鳳賢據安邑, 宗正珍孫守虞板不得進, 如何可往?」侃曰:「珍孫行陳一夫, 因緣為將, 可為人使, 安能使人!河東治在蒲反, 西逼河漘, 封疆多在郡東。修義驅帥士民西圍郡城, 其父母妻子皆留舊村, 一旦聞官軍來至, 皆有內顧之心, 必望風自潰矣。」稚乃使其子子彥與侃帥騎兵自恆農北渡, 據石錐壁, 侃聲言:「今且停此以待步兵, 且觀民情向背。命送降名者各自還村, 俟台軍舉三烽, 當亦舉烽相應;其無應烽者, 乃賊黨也, 當進擊屠之, 以所獲賞軍。」於是村民轉相告語, 雖實未降者亦詐舉烽, 一宿之間, 火光遍數百里。賊圍城者不測其故, 各自散歸;修義亦逃還, 與鳳賢俱請降。丙子, 稚克潼關, 遂入河東。
會有詔廢鹽池稅, 稚上表以為:「鹽池天產之貨, 密邇京畿, 唯應寶而守之, 均贍以理。今四方多虞, 府藏罄竭, 冀、定擾攘, 常謂之絹不復可收, 唯仰府庫, 有出無入。略論鹽稅, 一年之中, 准絹而言, 不減三十萬匹, 乃是移冀、定二州置於畿甸。今若廢之, 事同再失。臣前仰違嚴旨, 而先討關賊, 逕解河東者, 非緩長安而急薄阪, 一失鹽池, 三軍乏食。天助大魏, 茲計不爽。昔高祖昇平之年, 無所乏少, 猶創置鹽官而加典護, 非與物競利, 恐由利而亂俗也。況今國用不足, 租征六年之粟, 調折來歲之資, 此皆奪人私財, 事不獲已。臣輒符同監將、尉, 還帥所部, 依常收稅, 更聽後敕。」
蕭寶寅遣其將侯終德擊毛遐。會郭子恢等屢為魏軍所敗, 終德因其勢挫, 還軍襲寶寅;至白門, 寶寅始覺, 丁丑, 與終德戰, , 攜其妻南陽公主及其少子帥麾下百餘騎自後門出, 奔萬俟丑奴。丑奴以寶寅為太傅。
二月, 魏以長孫稚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雍州刺史、尚書僕射、西道行台。
群盜李洪攻燒鞏西闕口以東, 南結諸蠻;魏都督李神軌、武衛將軍費穆討之。穆敗洪於闕口南, 遂平之。
葛榮擊杜洛周, 殺之, 並其眾。
魏靈太后再臨朝以來, 嬖倖用事, 政事縱弛, 威恩不立, 盜賊蜂起, 封疆日蹙。魏肅宗年浸長, 太后自以所為不謹, 恐左右聞之於帝, 凡帝所愛信者, 太后輒以事去之, 務為壅蔽, 不使帝知外事。通直散騎常侍昌黎谷士恢有寵於帝, 使領左右;太后屢諷之, 欲用為州, 士恢懷寵, 不願出外, 太后乃誣以罪而殺之。有蜜多道人, 能胡語, 帝常置左右, 太后使人殺之於城南, 而詐懸賞購賊。由是母子之間嫌隙日深。
是時, 車騎將軍、儀同三司、並、肆、汾、廣、恆、云六州討虜大都督爾硃榮兵勢強盛, 魏朝憚之。高歡、段榮、尉景、蔡俊先在杜洛周黨中, 欲圖洛周, 不果, 逃奔葛榮, 又亡歸爾硃榮。劉貴先在爾硃榮所, 屢薦歡於榮, 榮見其憔悴, 未之奇也。歡從榮之馬廄, 廄有悍馬, 榮命歡剪之, 歡不加羈絆而剪之, 竟不蹄嚙;起, 謂榮曰:「御惡人亦猶是矣。」榮奇其言, 坐歡於床下, 屏左右, 訪以時事。歡曰:「聞公有馬十二谷, 色別為群, 畜此竟何用也?」榮曰:「但言爾意!」歡曰:「今天子闇弱, 太后淫亂, 嬖孽擅命, 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 乘時奮發, 討鄭儼、徐紇之罪以清帝側, 霸業可舉鞭而成, 此賀六渾之意也。」榮大悅。語自日中至夜半乃出, 自是每參軍謀。
并州刺史元天穆, 孤之五世孫也, 與榮善, 榮兄事之。榮常與天穆及帳下都督賀拔岳密謀, 欲舉兵入洛, 內誅嬖倖, 外清群盜, 二人皆勸成之。
榮上書, 以「山東群盜方熾, 冀、定覆沒, 官軍屢敗, 請遣精騎三千東援相州。」太后疑之, 報以「念生梟戮, 寶寅就擒, 丑奴請降, 關、隴已定。費穆大破群蠻, 絳蜀漸平。又, 北海王顥帥眾二萬出鎮相州, 不須出兵。」榮復上書, 以為:「賊勢雖衰, 官軍屢敗, 人情危怯, 恐實難用。若不更思方略, 無以萬全。臣愚以為蠕蠕主阿那瑰荷國厚恩, 未應忘報, 宜遣發兵東趣下口以躡其背, 北海之事嚴加警備以當其前。臣麾下雖少, 輒盡力命。自井陘以北, 滏口以西, 分據險要, 攻其肘腋。葛榮雖並洛周, 威恩未著, 人類差異, 形勢可分。」遂勒兵, 召集義勇, 北捍馬邑, 東塞井陘。徐紇說太后以鐵券間榮左右, 榮聞而恨之。
魏肅宗亦惡儼、紇等, 逼於太后, 不能去。密詔榮舉兵內向, 欲以脅太后。榮以高歡為前鋒, 行至上黨, 帝復以私詔止之。儼、紇恐禍及己, 陰與太后謀鴆帝。癸丑, 帝暴殂。甲寅, 太后立皇女為帝, 大赦。既而下詔稱:「潘充華本實生女, 故臨洮王寶暉世子釗, 體自高祖, 宜膺大寶。百官文武加二階, 宿衛加三階。」乙卯, 釗即位。釗始生三歲, 太后欲久專政, 故貪其幼而立之。
爾硃榮聞之, 大怒, 謂元天穆曰:「主上晏駕, 春秋十九, 海內猶謂之幼君;況今奉未言之兒以臨天下, 欲求治安, 其可得乎!吾欲帥鐵騎赴哀山陵, 剪除奸佞, 更立長君, 何如?」天穆曰:「此伊、霍復見於今矣!」乃抗表稱:「大行皇帝背棄萬方, 海內咸稱鴆毒致禍。豈有天子不豫, 初不召醫, 貴戚大臣皆不侍側, 安得不使遠近怪愕!又以皇女為儲兩, 虛行赦宥。上欺天地, 下惑朝野。已乃選君於孩提之中, 實使奸豎專朝, 隳亂綱紀, 此何異掩目捕雀, 塞耳盜鐘!今群盜沸騰, 鄰敵窺窬, 而欲以未言之兒鎮安天下, 不亦難乎!願聽臣赴闕, 參預大議, 問侍臣帝崩之由, 訪禁衛不知之狀, 以徐、鄭之徒付之司敗, 雪同天之恥, 謝遠近之怨, 然後更擇宗親以承寶祚。」榮從弟世隆, 時為直閣, 太后遣詣晉陽慰諭榮;榮欲留之, 世隆曰:「朝廷疑兄, 故遣世隆來, 今留世隆, 使朝廷得預為之備, 非計也。」乃遣之。
三月, 癸未, 葛榮陷魏滄州, 執刺史薛慶之, 居民死者什八九。
乙酉, 魏葬孝明皇帝於定陵, 廟號肅宗。
爾硃榮與元天穆議, 以彭城武宣王有忠勳, 其子長樂王子攸, 素有令望, 欲立之。又遣從子天光及親信奚毅、倉頭王相入洛, 與爾硃世隆密議。天光見子攸, 具論榮心, 子攸許之。天光等還晉陽, 榮猶疑之, 乃以銅為顯祖諸子孫各鑄像, 唯長樂王像成。榮乃起兵發晉陽, 世隆逃出, 會榮於上黨。靈太后聞之, 甚懼, 悉召王公等入議, 宗室大臣皆疾太后所為, 莫肯致言。徐紇獨曰:「爾硃榮小胡, 敢稱兵向闕, 文武宿衛足以制之。但守險要以逸待勞, 彼懸軍千里, 士馬疲弊, 破之必矣。」太后以為然, 以黃門侍郎李神軌為大都督, 帥眾拒之, 別將鄭季明、鄭先護將兵守河橋, 武衛將軍費穆屯小平津。先護, 儼之從祖兄弟也。
榮至河內, 復遣王相密至洛, 迎長樂王子攸。夏, 四月, 丙申, 子攸與兄彭城王劭、弟霸城公子正潛自高渚渡河, 丁酉, 會榮於河陽, 將士咸稱萬歲。戊戌, 濟河, 子攸即帝位, 以勳為無上王, 子正為始平王;以榮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尚書令、領軍將軍、領左右, 封太原王。
鄭先護素與敬宗善, 聞帝即位, 與鄭季明開城納之。李神軌至河橋, 聞北中不守, 即遁還;費穆棄眾先降於榮。徐紇矯詔夜開殿門, 取驊騮廄御馬十匹, 東奔兗州, 鄭儼亦走還鄉里。太后盡召肅宗後宮, 皆令出家, 太后亦自落髮。榮召百官迎車駕, 己亥, 百官奉璽綬, 備法駕, 迎敬宗於河橋。庚子, 榮遣騎執太后及幼主, 送至河陰。太后對榮多所陳說, 榮拂衣而起, 沉太后及幼主於河。
費穆密說榮曰:「公士馬不出萬人, 今長驅向洛, 前無橫陳, 既無戰勝之威, 群情素不厭服。以京師之眾, 百官之盛, 知公虛實, 有輕侮之心。若不大行誅罰, 更樹親黨, 恐公還北之日, 未度太行而內變作矣。」榮心然之, 謂所親慕容紹宗曰:「洛中人士繁盛, 驕侈成俗, 不加芟剪, 終難制馭。吾欲因百官出迎, 悉誅之, 何如?」紹宗曰:「太后荒淫失道, 嬖倖弄權, 淆亂四海, 故明公興義兵以清朝廷。今無故殲夷多士, 不分忠佞, 恐大失天下之望, 非長策也。」榮不聽, 乃請帝循河西至淘渚, 引百官於行宮西北, 云欲祭天。百官既集, 列胡騎圍之, 責以天下喪亂, 肅宗暴崩, 皆由朝臣貪虐, 不能匡弼。因縱兵殺之, 自丞相高陽王雍、司空元欽、儀同三司義陽王略以下, 死者二千餘人。前黃門郎王遵業兄弟居父喪, 其母, 敬宗之從母也, 相帥出迎, 俱死。遵業, 慧龍之孫也, 俊爽涉學, 時人惜其才而譏其躁。有朝士百餘人後至, 榮復以胡騎圍之, 令曰:「有能為禪文者免死。」侍御史趙元則出應募, 遂使為之。榮又令其軍士言:「元氏既滅, 爾硃氏興。」皆稱萬歲。榮又遣數十人拔刀向行宮, 帝與無上王劭、始平王子正俱出帳外。榮先遣并州人郭羅剎、西部高車叱列殺鬼侍帝側, 詐言防衛, 抱帝入帳, 餘人即殺劭及子正, 又遣數十人遷帝於河橋, 置之幕下。
帝憂憤無計, 使人諭旨於榮曰:「帝王迭興, 盛衰無常。今四方瓦解, 將軍奮袂而起, 所向無前, 此乃天意, 非人力也。我本相投, 志在全生, 豈敢妄希天位!將軍見逼, 以至於此。若天命有歸, 將軍宜時正尊號;若推而不居, 存魏社稷, 亦當更擇親賢而輔之。」時都督高歡勸榮稱帝, 左右多同之, 榮疑未決。賀拔岳進曰:「將軍首舉義兵, 志除奸逆, 大勳未立, 遽有此謀, 正可速禍, 未見其福。」榮乃自鑄金為像, 凡四鑄, 不成。功曹參軍燕郡劉靈助善卜筮, 榮信之, 靈助言天時人事未可。榮曰:「若我不吉, 當迎天穆立之。」靈助曰:「天穆亦不吉, 唯長樂王有天命耳。」榮亦精神恍惚, 不自支持。久而方寤, 深自愧悔曰:「過誤若是, 唯當以死謝朝廷。」賀拔岳請殺高歡以謝天下, 左右皆曰:「歡雖復愚疏, 言不思難, 今四方多事, 須藉武將, 請捨之, 收其後效。」榮乃止。夜四更, 復迎帝還榮, 榮望馬首叩頭請死。
榮所從胡騎殺朝士既多, 不敢入洛城, 即欲向北為遷都之計。榮狐疑甚久, 武衛將軍汎禮固諫。辛丑, 榮奉帝入城。帝御太極殿, 下詔大赦, 改元建義。從太原王將士, 普加五階, 在京文官二階, 武官三階, 百姓復租役三年。時百官蕩盡, 存者皆竄匿不出, 唯散騎常侍山偉一人拜赦於闕下。洛中士民草草, 人懷異慮, 或云榮欲縱兵大掠, 或云欲遷都晉陽。富者棄宅, 貧者襁負, 率皆逃竄, 什不存一二, 直衛空虛, 官守曠廢。榮乃上書, 稱:「大兵交際, 難可齊壹, 諸王朝貴, 橫死者眾, 臣今粉軀不足塞咎, 乞追贈亡者, 微申私責。無上王請追尊為無上皇帝, 自餘死於河陰者, 諸王贈三司, 三品贈令、僕, 五品贈刺史, 七品已下及白民贈郡、鎮;死者無後聽繼, 即授封爵。又遣使者循城勞問。」詔從之。於是朝士稍出, 人心粗安。封無上王之子韶為彭城王。
榮猶執遷都之議, 帝亦不能違。都官尚書元諶爭之, 以為不可, 榮怒曰:「何關君事, 而固執也!且河陰之役, 君應知之。」諶曰:「天下事當與天下論之, 奈何以河陰之酷而恐元諶!諶, 國之宗室, 位居常伯, 生既無益, 死復何損!正使今日碎首流腸, 亦無所懼!」榮大怒, 欲抵諶罪, 爾硃世隆固諫, 乃止。見者莫不震悚, 諶顏色自若。後數日, 帝與榮登高, 見宮闕壯麗, 列樹成行, 乃歎曰:「臣昨愚闇, 有北遷之意, 今見皇居之盛, 熟思元尚書言, 深不可奪。」由是罷遷都之議。諶, 謐之兄也。
癸卯, 以江陽王繼為太師, 北海王顥為太傅;光祿大夫李延寔為太保, 賜爵濮陽王;并州刺史元天穆為太尉, 賜爵上黨王;前侍中楊椿為司徒;車騎大將軍穆紹為司空, 領尚書令, 進爵頓丘王;雍州刺史長孫稚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賜爵馮翊王;殿中尚書元諶為尚書右僕射, 賜爵魏郡王;金紫光祿大夫廣陵王恭加儀同三司;其餘起家暴貴者, 不可勝數。延寔, 沖之子也, 以帝舅故得超拜。
徐紇弟獻伯為北海太守, 季產為青州長史, 紇使人告之, 皆將家屬逃去, 與紇俱奔泰山。鄭儼與從兄滎陽太守仲明謀據郡起兵, 為部下所殺。
丁未, 詔內外解嚴。
魏郢州刺史元顯達請降, 詔郢州刺史元樹迎之, 夏侯夔亦自楚城往會之, 遂留鎮焉。改魏郢州為北司州, 以夔為刺史, 兼督司州。夔進攻毛城, 逼新蔡;豫州刺史夏侯但圍南頓, 攻陳項;魏行台源子恭拒之。
庚戌, 魏賜爾硃榮子義羅爵梁郡王。
柔然頭兵可汗數入貢於魏, 魏詔頭兵贊拜不名, 上書不稱臣。
魏汝南王悅及東道行台臨淮王彧聞河陰之亂, 皆來奔。先是, 魏人降者皆稱魏官為偽, 彧表啟獨稱魏臨淮王;上亦體其雅素, 不之責。魏北海王顥將之相州, 至汲郡, 聞葛榮南侵及爾硃榮縱暴, 陰為自安之計, 盤桓不進;以其舅殷州刺史范遵行相州事, 代前刺史李神守鄴。行台甄密知顥有異志, 相帥廢遵, 復推李神攝州事, 遣兵迎顥, 且察其變。顥聞之, 帥左右來奔。密, 琛之從父弟也。北青州刺史元世俊、南荊州刺史李志皆舉州來降。
五月, 丁巳朔, 魏加爾硃榮北道大行台。以尚書右僕射元羅為東道大使, 光祿勳元欣副之, 巡方黜陟, 先行後聞。欣, 羽之子也。
爾硃榮入見魏主於明光殿, 重謝河橋之事, 誓言無復貳心。帝自起止之, 因復為榮誓, 言無疑心。榮喜, 因求酒飲之, 熟醉;帝欲誅之, 左右苦諫, 乃止, 即以床輿向中常侍省。榮夜半方寤, 遂達旦不眠, 自此不復禁中宿矣。
榮女先為肅宗嬪, 榮欲敬宗立以為後, 帝疑未決, 給事黃門侍郎祖瑩曰:「昔文公在秦, 懷嬴入侍;事有反經合義, 陛下獨何疑焉!」帝遂從之, 榮意甚悅。榮舉止輕脫, 喜馳射, 每入朝見, 更無所為, 唯戲上下馬;於西林園宴射, 恆請皇后出觀, 並召王公、妃主共在一堂。每見天子射中, 輒自起舞叫, 將相卿士悉皆盤旋, 乃至妃主亦不免隨之舉袂。及酒酣耳熱, 必自匡坐唱虜歌;日暮罷歸, 與左右連手蹋地唱《回波樂》而出。性甚嚴暴, 喜慍無恆, 刀槊弓矢, 不離於手, 每有瞋嫌, 即行擊射, 左右恆有死憂。嘗見沙彌重騎一馬, 榮即令相觸, 力窮不復能動, 遂使旁人以頭相擊, 死而後已。
辛酉, 榮還晉陽, 帝餞之於邙陰。榮令元天穆入洛陽, 加天穆侍中、錄尚書事、京畿大都督兼領軍將軍, 以行台郎中桑干硃瑞為黃門侍郎兼中書舍人, 朝廷要官, 悉用其腹心為之。
丙寅, 魏主詔:「孝昌以來, 凡有冤抑無訴者, 悉集華林東門, 當親理之。」時承喪亂之後, 倉廩虛竭, 始詔「入粟八千石者賜爵散侯, 白民輸五百石者賜出身, 沙門授本州統及郡縣維那。」
爾硃榮之趣洛也, 遣其都督樊子鵠取唐州, 唐州刺史崔元珍、行台酈惲拒守不從。乙亥, 子鵠拔平陽, 斬元珍及惲。元珍, 挺之從父弟也。
將軍曹義宗圍魏荊州, 堰水灌城, 不沒者數板。時魏方多難, 不能救, 城中糧盡, 刺史王羆煮粥, 與將士均分食之。每出戰, 不擐甲冑, 仰天大呼曰:「荊州城, 孝文皇帝所置, 天若不祐國家, 令箭中王羆額;不爾, 王羆必當破賊!」彌歷三年, 前後搏戰甚眾, 亦不被傷。癸未, 魏以中軍將軍費穆都督南征諸軍事, 將兵救之。
魏臨淮王彧聞魏主定位, 乃以母老求還, 辭情懇至。上惜其才而不能違, 六月, 丁亥, 遣彧還。魏以彧為侍中、驃騎大將軍, 加儀同三司。
魏員外散騎常侍高乾, 祐之從子也, 與弟敖曹、季式皆喜輕俠, 與魏主有舊。爾硃榮之向洛也, 逃奔齊州, 聞河陰之亂, 遂集流民起兵於河、濟之間, 受葛榮官爵, 頻破州軍。魏主使元欣諭旨, 乾等乃降。以乾為給事黃門侍郎兼武衛將軍, 敖曹為通直散騎侍郎。榮以乾兄弟前為叛亂, 不應復居近要, 魏主乃聽解官歸鄉里。敖曹復行抄掠, 榮誘執之, 與薛修義同拘於晉陽。敖曹名昂, 以字行。
葛榮軍乏食, 遣其僕射任褒將軍南掠至沁水。魏以元天穆為大都督東北道諸軍事, 帥宗正珍孫等討之。前幽州平北府主簿河間邢杲帥河北流民十萬餘戶反於青州之北海, 自稱漢王, 改元天統。戊申, 魏以征東將軍李叔仁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 帥眾討之。辛亥, 魏主詔曰:「朕當親御六戎, 掃靜燕、代。」以大將軍爾硃榮為左軍, 上黨王穆為前國, 司徒楊椿為右軍, 司空穆紹為後軍。葛榮退屯相州之北。秋, 七月, 乙丑, 魏加爾硃榮柱國大將軍、錄尚書事。
壬子, 魏光州民劉舉聚眾反於濮陽, 自稱皇武大將軍。
是月, 萬俟丑奴自稱天子, 置百官。會波斯國獻師子於魏, 丑奴留之, 改元神獸。
魏泰山太守羊侃, 以其祖規嘗為宋高祖祭酒從事, 常有南歸之志。徐紇往依之, 因勸侃起兵, 侃從之。兗州刺史羊敦, 侃之從兄也, 密知之, 據州拒侃。八月, 侃引兵襲敦, 弗克, 築十餘城守之, 且遣使來降;詔廣晉縣侯泰山羊鴉仁等將兵應接。魏以侃為驃騎大將軍、泰山公、兗州刺史, 侃斬其使者不受。
將軍王弁侵魏徐州, 蕃郡民續靈珍擁眾萬人攻蕃城以應梁;魏徐州刺史楊昱擊靈珍, 斬之, 弁引還。
甲辰, 魏大都督宗正珍孫擊舉於濮陽, 滅之。
葛榮引兵圍鄴, 眾號百萬, 遊兵已過汲郡, 所至殘掠, 爾硃榮啟求討之。九月, 爾硃榮召從子肆州刺史天光留鎮晉陽, 曰:「我身不得至處, 非汝無以稱我心。」自帥精騎七千, 馬皆有副, 倍道兼行。東出滏口, 以侯景為前驅。葛榮為盜日久, 橫行河北, 爾硃榮眾寡非敵, 議者謂無取勝之理。葛榮聞之, 喜見於色, 令其眾曰:「此易與耳, 諸人俱辦長繩, 至則縛取。」自鄴以北, 列陳數十里, 箕張而進。爾硃榮潛軍山谷, 為奇兵, 分督將已上三人為一處, 處有數百騎, 令所在揚塵鼓噪, 使賊不測多少。又以人馬逼戰, 刀不如棒, 勒軍士繼袖棒一枚, 置於馬側, 至戰時慮廢騰逐, 不聽斬級, 以棒棒之而已。分命壯勇所向衝突, 號令嚴明, 戰士同奮。爾硃榮身自陷陳, 出於賊後, 表裡合擊, 大破之。於陳擒葛榮, 餘眾悉降。以賊徒既眾, 若即分割, 恐其疑懼, 或更結聚, 乃下令各從所樂, 親屬相隨, 任所居止。於是群情大喜, 登即四散, 數十萬眾一朝散盡。待出百里之外, 乃始分道押領, 隨便安置, 咸得其宜。擢其渠帥, 量才授任, 新附者咸安, 時人服其處分機速。以檻車送葛榮赴洛, 冀、定、滄、瀛、殷五州皆平。時上黨王天穆軍於朝歌之南, 穆紹、楊椿猶未發, 而葛榮已滅, 乃皆罷兵。
, 宇文肱從鮮於修禮攻定州, 戰死於唐河。其子泰在修禮軍中, 修禮死, 從葛榮;葛榮敗, 爾硃榮愛泰之才, 以為統軍。
乙亥, 魏大赦, 改元永遠。
辛巳, 以爾硃榮為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諸軍事, 榮子平昌公文殊、昌樂公文暢並進爵為王, 以楊椿為太保, 城陽王徽為司徒。
, 十月, 丁亥, 葛榮至洛, 魏主御閶闔門引見, 斬於都市。
帝以魏北海王顥為魏王, 遣東宮直閤將軍陳慶之將兵送之還北。丙申, 魏以太原王世子爾硃菩提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丁酉, 以長樂等七郡各萬戶, 通前十萬戶, 為太原王榮國;戊戌, 又加榮太師;皆賞擒葛榮之功也。
壬子, 魏江陽武烈王繼卒。
魏使征虜將軍韓子熙招諭邢杲, 杲詐降而復反。李叔仁擊杲於濰水, 失利而還。
魏費穆奄至荊州, 曹義宗軍敗, 為魏所擒, 荊州之圍始解。
元顥取魏銍城而據之。
魏行台尚書左僕射於暉等兵數十萬, 擊羊侃於瑕丘, 徐紇恐事不濟, 說侃請乞師於梁, 侃信之, 紇遂來奔。暉等圍侃十餘重, 機中矢盡, 南軍不進。十一月, 癸亥夜, 侃潰圍出, 且戰且行, 一日一夜乃出魏境, 至渣口, 眾尚萬餘人, 馬二千匹。士卒皆竟夜悲歌, 侃乃謝曰:「卿等懷土, 理不能見隨, 幸適去留, 於此為別。」各拜辭而去。魏復取泰山。暉, 勁之子也。
戊寅, 魏以上黨王天穆為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世襲并州刺史。
十二月, 庚子, 魏詔於暉還師討邢杲。
葛榮餘黨韓樓復據幽州反, 北邊被其患。爾硃榮以撫軍將軍賀拔勝為大都督, 鎮中山;樓畏勝威名, 不敢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