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03

【唐紀十九】
起玄黓敦牂, 盡柔兆閹茂, 凡五年。
高宗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下永淳元年(壬午, 公元六八二年)

, 二月, 作萬泉宮於藍田。
癸未, 改元, 赦天下。
戊午, 立皇孫重照為皇太孫。上欲令開府置僚屬, 問吏部郎中王方慶, 對曰:「晉及齊皆嘗立太孫, 其太子官屬即為太孫官屬, 未聞太子在東宮而更立太孫者也。」上曰:「自我作古, 可乎?」對曰:「三王不相襲禮, 何為不可!」乃奏置師傅等官。既而上疑其非法, 竟不補授。方慶, 裒之曾孫也, 名綝, 以字行。
西突厥阿史那車簿帥十姓反。
, 四月, 甲子朔, 日有食之。
上以關中饑饉, 米斗三百, 將幸東都;丙寅, 發京師, 留太子監國, 使劉仁軌、裴炎、薛元超輔之。時出幸倉猝, 扈從之士有餓死於中道者。上慮道路多草竊, 使監察御史魏元忠檢校車駕前後。元忠受詔, 即閱視赤縣獄, 得盜一人, 神采語言異於眾, 命釋桎梏, 襲冠帶, 乘驛以從, 與之共食宿, 托以詰盜, 其人笑許諾。比及東都, 士馬萬數, 不亡一錢。
辛未, 以禮部尚書聞喜憲公裴行儉為金牙道行軍大總管, 帥右金吾將軍閻懷旦等三總管分道討西突厥。師未行, 行儉薨。
行儉有知人之鑒, 初為吏部侍郎, 前進士王劇、咸陽尉欒城蘇味道皆未知名。行儉一見, 謂之曰:「二君後當相次常銓衡, 僕有弱息, 願以為托。」是時劇弟勃與華陰楊炯、范陽盧照鄰、義烏駱賓王皆以文章有盛名, 司列少常伯李敬玄尤重之, 以為必顯達。行儉曰:「士之致遠者, 當先器識而後才藝。勃等雖有文華, 而浮躁淺露, 豈享爵祿之器邪!楊子稍沈靜, 應至令長;餘得令終幸矣。」既而勃渡海墮水, 炯終於盈川令, 照鄰惡疾不愈, 赴水死, 賓王反誅, 劇、味道皆典選, 如行儉言。行儉為將帥, 所引偏裨如程務挺、張虔勖、王方翼、劉敬同、李多祚、黑齒常之, 後多為名將。
行儉嘗命左右取犀角、麝香而失之。又敕賜馬及鞍, 令史輒馳驟, 馬倒, 鞍破。二人皆逃去, 行儉使人召還, 謂曰:「爾曹皆誤耳, 何相輕之甚邪!」待之如故。破阿史那都支, 得馬腦盤, 廣二尺餘, 以示將士, 軍吏王休烈捧盤升階, 跌而碎之, 惶恐, 叩頭流血。行儉笑曰:「爾非故為, 何至於是!」不復有追惜之色。詔賜都支等資產金器三千餘物, 雜畜稱是, 並分給親故及偏裨, 數日而盡。
阿史那車薄圍弓月城, 安西都護王方翼引軍救之, 破虜眾於伊麗水, 斬首千餘級。俄而三姓咽面與車薄合兵拒方翼, 方翼與戰於熱海, 流矢貫方翼臂, 方翼以佩刀截之, 左右不知。所將胡兵謀執方翼以應車薄, 方翼知之, 悉召會議, 陽出軍資賜之, 以次引出斬之, 會大風, 方翼振金鼓以亂其聲, 誅七十餘人, 其徒莫之覺。既而分遣裨將襲車薄、咽面, 大破之, 擒其酋長三百人, 西突厥遂平。閻懷旦等竟不行。方翼尋遷夏州都督, 征入, 議邊事。上見方翼衣有血漬, 問之, 方翼具對熱海苦戰之狀, 上視瘡歎息;竟以廢後近屬, 不得用而歸。
乙酉, 車駕至東都。
丁亥, 以黃門侍郎穎川郭待舉、兵部侍郎岑長倩、秘書員外少監、檢校中書侍郎鼓城郭正一、吏部侍郎鼓城魏玄同並與中書門下同承受進止平章事。上欲用待舉等, 謂崔知溫曰:「待舉等資任尚淺, 且令預聞政事, 未可與卿等同名。」自是外司四品已下知政事者, 始以平章事為名。長倩, 文本之兄子也。
先是, 玄同為吏部侍郎, 上言銓選之弊, 以為:「人君之體, 當委任而責成功, 所委者當, 則所用者自精矣。故周穆王命伯冏為太僕正, 曰:『慎簡乃僚。』是使群司各自求其小者, 而天子命其大者也。乃至漢氏, 得人皆自州縣補署, 五府辟召, 然後升於天朝, 自魏、晉以來, 始專委選部。夫以天下之大, 士人之眾, 而委之數人之手, 用刀筆以量才, 按簿書而察行, 借使平如權衡, 明如水鏡, 猶力有所極, 照有所窮, 況所委非人而有愚闇阿私之弊乎!願略依周、漢之規以救魏、晉之失。」疏奏, 不納。
五月, 丙午, 東都霖雨。乙卯, 洛水溢, 溺民居千餘家。關中先水後旱、蝗, 繼以疾疫, 米斗四百, 兩京間死者相枕於路, 人相食。
上既封泰山, 欲遍封五嶽, , 七月, 作奉天宮於嵩山南。監察御史裡行李善感諫曰:「陛下封泰山, 告太平, 致群瑞, 與三皇、五帝比隆矣。數年已來, 菽粟不稔, 餓殍相望, 四夷交侵, 兵車歲駕;陛下宜恭默思道以禳災譴, 乃更廣營宮室, 勞役不休, 天下莫不失望。臣忝備國家耳目, 竊以此為憂!」上雖不納, 亦優容之。自褚遂良、韓瑗之死, 中外以言為諱, 無敢逆意直諫, 幾二十年;及善感始諫, 天下皆喜, 謂之「鳳鳴朝陽」。
上遣宦者緣江徙異竹, 欲植苑中。宦者科舟載竹, 所在縱暴;過荊州, 荊州長史蘇良嗣囚之, 上疏切諫, 以為:「致遠方異物, 煩擾道路, 恐非聖人愛人之意。又, 小人竊弄威福, 虧損皇明。」上謂天後曰:「吾約束不嚴, 果為良嗣所怪。」手詔慰諭良嗣, 令棄竹江中。良嗣, 世長之子也。
黔州都督謝祐希天後意, 逼零陵王明令自殺, 上深惜之, 黔府官屬皆坐免官。祐後寢於平閣, 與婢妾十餘人共處, , 失其首。垂拱中, 明子零陵王俊、黎國公傑為天後所殺, 有司籍其家, 得祐首, 漆為穢器, 題云謝祐, 乃知明子使刺客取之也。
太子留守京師, 頗事游畋, 薛元超上疏規諫;上聞之, 遣使者慰勞元超, 仍召赴東都。
吐蕃將論欽陵寇柘、松、翼等州。詔左驍衛郎將李孝逸、右衛郎將衛蒲山發秦、渭等州兵分道御之。
, 十月, 丙寅, 黃門侍郎劉景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是歲, 突厥餘黨阿史那骨篤祿、阿史德元珍等招集亡散, 據黑沙城反, 入寇并州及單于府之北境, 殺嵐州刺史王德茂。右領軍衛將軍、檢校代州都督薛仁貴將兵擊元珍於云州, 虜問唐大將為誰, 應之曰:「薛仁貴!」虜曰:「吾聞仁貴流象州, 死久矣, 何以紿我!。仁貴免冑示之面, 虜相顧失色, 下馬列拜, 稍稍引去。仁貴因奮擊, 大破之, 斬首萬餘級, 捕虜二萬餘人。
吐蕃入寇河源軍, 軍使婁師德將兵擊之於白水澗, 八戰八捷。上以師德為比部員外郎、左驍衛郎將、河源軍經略副使, 曰:「卿有文武材, 勿辭也!」
高宗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下弘道元年(癸未, 公元六八三年)

, 正月, 甲午朔, 上行幸奉天宮。
二月, 庚午, 突厥寇定州, 刺史霍王元軌擊卻之。乙亥, 復寇媯州。三月, 庚寅, 阿史那骨篤祿、阿史德元珍圍單于都護府, 執司馬張行師, 殺之。遣勝州都督王本立、夏州都督李崇義將兵分道救之。
太子右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李義琰改葬父母, 使其舅氏遷舊墓;上聞之, 怒曰:「義琰倚勢, 乃陵其舅家, 不可復知政事!」義琰聞之, 不自安, 以足疾乞骸骨。庚子, 以義琰為銀青光祿大夫, 致仕。
癸丑, 守中書令崔知溫薨。
, 四月, 己未, 車駕還東都。
綏州步落稽白鐵余, 埋銅佛於地中, 久之, 草生其上, 紿其鄉人曰:「吾於此數見佛光。」擇日集眾掘地, 果得之, 因曰:「得見聖佛者, 百疾皆愈。」遠近赴之。鐵余以雜色囊盛之數十重, 得厚施, 乃去一囊。數年間, 歸信者眾, 遂謀作亂。據城平縣, 自稱光明聖皇帝, 置百官, 進攻綏德、大斌二縣, 殺官吏, 焚民居。遣右武衛將軍程務挺與夏州都督王方翼討之, 甲申, 攻拔其城, 擒鐵余, 餘黨悉平。
五月, 庚寅, 上幸芳桂宮, 至合璧宮, 遇大雨而還。
乙巳, 突厥阿史那骨篤祿等寇蔚州, 殺刺史李思儉, 豐州都督崔智辯將兵邀之於朝那山北, 兵敗, 為虜所擒。朝議欲廢豐州, 遷其百姓於靈、夏。豐州司馬唐休璟上言, 以為:「豐州阻河為固, 居賊衝要, 自秦、漢已來, 列為郡縣, 土宜耕牧。隋季喪亂, 遷百姓於寧、慶二州, 致胡虜深侵, 以靈、夏為邊境。貞觀之末, 募人實之, 西北始安。今廢之則河濱之地復為賊有, 靈、夏等州人不安業, 非國家之利也!」乃止。
六月, 突厥別部寇掠嵐州, 偏將楊玄基擊走之。
, 七月, 己丑, 立皇孫重福為唐昌王。
庚辰, 詔以今年十月有事於嵩山;尋以上不豫, 改用來年正月。
甲辰, 徙相王輪為豫王, 更名旦。
中書令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病喑, 乞骸骨;許之。
八月, 己丑, 以將封嵩山, 召太子赴東都;留唐昌王重福守京師, 以劉仁軌為之副。冬, 十月, 己卯, 太子至東都。
癸亥, 車駕幸奉天宮。十一月, 丙戌, 詔罷來年封嵩山, 上疾甚故也。上苦頭重, 不能視, 召侍醫秦鳴鶴診之, 鳴鶴請刺頭出血, 可愈。天後在簾中, 不欲上疾愈, 怒曰:「此可斬也, 乃欲於天子頭刺血!」鳴鶴叩頭請命。上曰:「但刺之, 未必不佳。」乃刺百會、腦戶二穴。上曰:「吾目似明矣。」後舉手加額曰:「天賜也!」自負彩百匹以賜鳴鶴。
戊戌, 以右武衛將軍程務挺為單于道安撫大使, 招討阿史那骨篤祿等。
詔太子監國, 以裴炎、劉景先、郭正一兼東宮平章事。
上自奉天宮疾甚, 宰相皆不得見。丁未, 還東都, 百官見於天津橋南。
十二月, 丁巳, 改元, 赦天下。上欲御則天門樓宣赦, 氣逆不能乘馬, 乃召百姓入殿前宣之。是夜, 召裴炎入, 受遺詔輔政, 上崩於貞觀殿。遺詔太子柩前即位, 軍國大事有不決者, 兼取天後進止。廢萬泉、芳桂、奉天等宮。庚申, 裴炎奏太子未即位, 未應宣敕, 有要速處分, 望宣天後令於中書、門下施行。甲子, 中宗即位, 尊天後為皇太后, 政事咸取決焉。太后以澤州刺史韓王元嘉等, 地尊望重, 恐其為變, 並加三公等官以慰其心。
甲戌, 以劉仁軌為左僕射, 裴炎為中書令;戊寅, 以劉景先為侍中。
故事, 宰相於門下省議事, 謂之政事堂, 故長孫無忌為司空, 房玄齡為僕射, 魏徵為太子太師, 皆知門下省事。及裴炎遷中書令, 始遷政事堂於中書省。
壬午, 遣左威衛將軍王果、左監門將軍令狐智通、右金吾將軍楊玄儉、右千牛將軍郭齊宗分往並、益、荊、揚四大都督府, 與府司相知鎮守。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郭正一為國子祭酒, 罷政事。
則天順聖皇后上之上
高宗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下光宅元年(甲申, 公元六八四年)

, 正月, 甲申朔, 改元嗣聖, 赦天下。
立太子妃韋氏為皇后;擢後父玄貞自普州參軍為豫州刺史。
癸巳, 以左散騎常侍杜陵韋弘敏為太府卿、同中書門下三品。
中宗欲以韋玄貞為侍中, 又欲授乳母之子五品官;裴炎固爭, 中宗怒曰:「我以天下與韋玄貞, 何不可!而惜侍中邪!」炎懼, 白太后, 密謀廢立。二月, 戊午, 太后集百官於乾元殿, 裴炎與中書侍郎劉禕之、羽林將軍程務挺、張虔勖勒兵入宮, 宣太后令, 廢中宗為廬陵王, 扶下殿。中宗曰:「我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與韋玄貞, 何得無罪!乃幽於別所。己未, 立雍州牧豫王旦為皇帝。政事決於太后, 居睿宗於別殿, 不得有所預。立豫王妃劉氏為皇后。後, 德威之孫也。有飛騎十餘人飲於坊曲, 一人言:「向知別無勳賞, 不若奉廬陵。」一人起, 出詣北門告之。座未散, 皆捕得, 系羽林獄, 言者斬, 餘以知反不告皆絞, 告者除五品官。告密之端自此興矣。
壬子, 以永平郡王成器為皇太子, 睿宗之長子。赦天下, 改元文明。
庚申, 廢皇太孫重照為庶人, 命劉仁軌專知西京留守事。流韋玄貞於欽州。
太后與劉仁軌書曰:「昔漢以關中之事委蕭何, 今托公亦猶是矣。」仁軌上疏, 辭以衰老不堪居守, 因陳呂後禍敗之事以申規戒。太后使秘書監武承嗣繼璽書慰諭之曰:「今以皇帝諒闇不言, 眇身且代親政;遠勞勸戒, 復辭衰疾。又云『呂氏見嗤於後代, 祿、產貽禍於漢朝』, 引喻良深, 愧慰交集。公忠貞之操, 終始不渝, 勁直之風, 古今罕比。初聞此語, 能不惘然;靜而思之, 是為龜鏡。況公先朝舊德, 遐邇具瞻, 願以匡救為懷, 無以暮年致請。」
辛酉, 太后命左金吾將軍丘神勣詣巴州, 檢校故太子賢宅, 以備外虞, 其實風使殺之。神勣, 行恭之子也。
甲子, 太后御武成殿, 皇帝帥王公以下上尊號。丁卯, 太后臨軒, 遣禮部尚書武承嗣冊嗣皇帝。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 施慘紫帳以視朝。
丁丑, 以太常卿、檢校豫王府長史王德真為侍中;中書侍郎、檢校豫王府司馬劉禕之同中書門下三品。
三月, 丁亥, 徙杞王上金為畢王, 鄱陽王素節為葛王。
丘神勣至巴州, 幽故太子賢於別室, 逼令自殺。太后乃歸罪於神勣, 戊戌, 舉哀於顯福門, 貶神勣為疊州刺史。己亥, 追封賢為雍王。神勣尋復入為左金吾將軍。
, 四月, 開府儀同三司、梁州都督滕王元嬰薨。
辛酉, 徙畢王上金為澤王, 拜蘇州刺史;葛王素節為許王, 拜絳州刺史。
癸酉, 遷廬陵王於房州;丁丑, 又遷於均州故濮王宅。
五月, 丙申, 高宗靈駕西還。
閏月, 以禮部尚書武承嗣為太常卿、同中書門下三品。
, 七月, 戊午, 廣州都督路元睿為崑崙所殺。元睿暗懦, 僚屬恣橫, 有商舶至, 僚屬侵漁不已。商胡訴於元睿, 元睿索枷, 欲系治之。群胡怒, 有崑崙袖劍直登聽事, 殺元睿及左右十餘人而去, 無敢近者, 登舟入海, 追之不及。
溫州大水, 流四千餘家。
突厥阿史那骨篤祿等寇朔州。八月, 庚寅, 葬天皇大帝於乾隆, 廟號高宗。
, 尚書左丞馮元常為高宗所委, 高宗晚年多疾, 百司奏事, 每曰:「朕體中不佳, 可與元常平章以聞。」元常嘗密言:「中宮威權太重, 宜稍抑損。」高宗雖不能用, 深以其言為然。及太后稱制, 四方爭言符瑞;嵩陽令樊文獻瑞石, 太后命於朝堂示百官, 元常奏:「狀涉諂詐, 不可誣罔天下。」太后不悅, 出為隴州刺史。元常, 子琮之曾孫也。
丙午, 太常卿、同中書門下三品武承嗣罷為禮部尚書。
括州大水, 流二千餘家。
九月, 甲寅, 赦天下, 改元。旗幟皆從金色。八品以下, 舊服青者更服碧。改東都為神都, 宮名太初。又改尚書省為文昌台, 左、右僕射為左、右相, 六曹為天、地、四時六官;門下省為鸞台, 中書省為鳳閣, 侍中為納言, 中書令為內史;御史台為左肅政台, 增置右肅政台;其餘省、寺、監、率之名, 悉以義類改之。
以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為單于道安撫大使, 以備突厥。
武承嗣請太后追王其祖, 立武氏七廟, 太后從之。裴炎諫曰:「太后母臨天下, 當示至公, 不可私於所親。獨不見呂氏之敗乎!」太后曰:「呂後以權委生者, 故及於敗。今吾追尊亡者, 何傷乎!」對曰:「事當防微杜漸, 不可長耳。」太后不從。己巳, 追尊太后五代祖克己為魯靖公, 妣為夫人;高祖居常為太尉、北平恭肅王, 曾祖儉為太尉、金城義康王, 祖華為太尉、太原安成王, 考士擭為太師、魏定王;祖妣皆為妃。裴炎由是得罪。又作五代祠堂於文水。
時諸武用事, 唐宗室人人自危, 眾心憤惋。會眉州刺史英公李敬業及弟盩厔令敬猷、給事中唐之奇、長安主簿駱賓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 敬業貶柳州司馬, 敬猷免官, 之奇貶括蒼令, 賓王貶臨海丞, 求仁貶黟令。求仁, 正倫之侄也。盩厔尉魏思溫嘗為御史, 復被黜。皆會於揚州, 各自以失職怨望, 乃謀作亂, 以匡復廬陵王為辭。
思溫為之謀主, 使其黨監察御史薛仲璋求奉使江都, 令雍州人韋超詣仲璋告變, 云「揚州長史陳敬之謀反」。仲璋收敬之系獄。居數日, 敬業乘傳而至, 矯稱揚州司馬來之官, 云「奉密旨, 以高州酋長馮子猷謀反, 發兵討之。」於是開府庫, 令士曹參軍李宗臣就錢坊, 驅囚徒、工匠數百, 授以甲。斬敬之於系所;錄事參軍孫處行拒之, 亦斬以徇, 僚吏無敢動者。遂起一州之兵, 復稱嗣聖元年。開三府, 一曰匡復府, 二曰英公府, 三曰揚州大都督府。敬業自稱匡復府上將, 領揚州大都督。以之奇、求仁為左、右長史, 宗臣、仲璋為左、右司馬, 思溫為軍師, 賓王為記室, 旬日間得勝兵十餘萬。移檄州縣, 略曰:「偽臨朝武氏者, 人非溫順, 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 嘗以更衣入侍, 洎乎晚節, 穢亂春宮。密隱先帝之私, 陰圖後庭之嬖, 踐元後於翬翟, 陷吾君於聚麀。」又曰:「殺姊屠兄, 弒君鴆母, 人神之所同嫉, 天地之所不容。」又曰:「包藏禍心, 竊窺神器。君之愛子, 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 委之以重任。」又曰:「一抔之土未干, 六尺之孤安在!」又曰:「試觀今日之域中, 竟是誰家之天下!」太后見檄, 問曰:「誰所為?」或對曰:「駱賓王。」太后曰:「宰相之過也。人有如此才, 而使之流落不偶乎!」
敬業求得人貌類故太子賢者, 紿眾云:「賢不死, 亡在此城中, 令吾屬舉兵。」因奉以號令。
楚州司馬李崇福帥所部三縣應敬業。盱眙人劉行舉獨據縣不從, 敬業遣其將尉遲昭攻盱眙, 行舉拒卻之。詔以行舉為游擊將軍, 以其弟行實為楚州刺史。
甲申, 以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為揚州道大總管, 將兵三十萬, 以將軍李知士、馬敬臣為之副, 以討李敬業。
武承嗣與從父弟右衛將軍三思以韓王元嘉、魯王靈夔屬尊位重, 屢勸太后因事誅之。太后謀於執政, 劉禕之、韋思謙皆無言;內史裴炎獨固爭, 太后愈不悅。三思, 元慶之子也。
及李敬業舉兵, 薛仲璋, 炎之甥也, 炎欲示閒暇, 不汲汲議誅討。太后問計於炎, 對曰:「皇帝年長, 不親政事, 故豎子得以為辭。若太后返政, 則不討自平矣。」監察御史藍田崔察聞之, 上言:「炎受顧托, 大權在己, 若無異圖, 何故請太后歸政?」太后命左肅政大夫金城騫味道、侍御史櫟陽魚承曄鞫之, 收炎下獄。炎被收, 辭氣不屈。或勸炎遜辭以免, 炎曰:「宰相下獄, 安有全理!」
鳳閣舍人李景諶證炎必反。劉景先及鳳閣侍郎義陽胡元范皆曰:「炎, 社稷元臣, 有功於國, 悉心奉上, 天下所知, 臣敢明其不反。」太后曰:「炎反有端, 顧卿不知耳。」對曰:「若裴炎為反, 則臣等亦反也。」太后曰:「朕知裴炎反, 知卿等不反。」文武間證炎不反者甚眾, 太后皆不聽。俄並景先、元范下獄。丁亥, 以騫味道檢校內史同鳳閣鸞台三品, 李景諶同鳳閣鸞台平章事。
魏思溫說李敬業曰:「明公以匡復為辭, 宜帥大眾鼓行而進, 直指洛陽, 則天下知公志在勤王, 四面響應矣。」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氣, 且大江天險, 足以為固, 不如先取常、潤, 為定霸之基, 然後北向以圖中原, 進無不利, 退有所歸, 此良策也!」思溫曰:「山東豪傑以武氏專制, 憤惋不平, 聞公舉事, 皆自蒸麥飯為糧, 伸鋤為兵, 以俟南軍之至。不乘此勢以立大功, 乃更蓄縮, 欲自謀巢穴, 遠近聞之, 其誰不解體!」敬業不從, 使唐之奇守江都, 將兵渡江攻潤州。思溫謂杜求仁曰:「兵勢合則強, 分則弱, 敬業不並力渡淮, 收山東之眾以取洛陽, 敗在眼中矣!」
壬辰, 敬業陷潤州, 執刺史李思文, 以李宗臣代之。思文, 敬業之叔父也, 知敬業之謀, 先遣使間道上變, 為敬業所攻, 拒守久之, 力屈而陷。思溫請斬以徇, 敬業不許, 謂思文曰:「叔黨於武氏, 宜改姓武。」潤州司馬劉延嗣不降, 敬業將斬之, 思溫救之, 得免, 與思文皆囚於獄中。劉延嗣, 審禮從父弟也。曲阿令河間尹元貞引兵救潤州, 戰敗, 為敬業所擒, 臨以白刃, 不屈而死。
丙申, 斬裴炎於都亭。炎將死, 顧兄弟曰:「兄弟官皆自致, 炎無分毫之力, 今坐炎流竄, 不亦悲乎!」籍沒其家, 無甔石之儲。劉景先貶普州刺史, 又貶辰州刺史, 胡元范流瓊州而死。裴炎弟子太僕寺丞胄先, 年十七, 上封事請見言事。太后召見, 詰之曰:「汝伯父謀反, 尚何言?」胄先曰:「臣為陛下畫計耳, 安敢訴冤!陛下為李氏婦, 先帝棄天下, 遽攬朝政, 變易嗣子, 疏斥李氏, 封崇諸武。臣伯父忠於社稷, 反誣以罪, 戮及子孫。陛下所為如是, 臣實惜之!陛下早宜復子明辟, 高枕深居, 則宗族可全;不然, 天下一變, 不可復救矣!」太后怒曰:「胡白, 小子敢發此言!」命引出。胄先反顧曰:「今用臣言, 猶未晚!」如是者三。太后命於朝堂杖之一百, 長流瀼州。炎之下獄也, 郎將姜嗣宗使至長安, 劉仁軌問以東都事, 嗣宗曰:「嗣宗覺裴炎有異於常久矣。」仁軌曰:「使人覺之邪?」嗣宗曰:「然。」仁軌曰:「仁軌有奏事, 願附使人以聞。」嗣宗曰:「諾。」明日, 受仁軌表而還, 表言:「嗣宗知裴炎反不言。」太后覽之, 命拉嗣宗於殿庭, 絞於都亭。
丁酉, 追削李敬業祖考官爵, 發塚斫棺, 複姓徐氏。
李景諶罷為司賓少卿, 以右史武康沈君諒、著作郎崔察為正諫大夫、同平章事。
徐敬業聞李孝逸將至, 自潤州回軍拒之, 屯高郵之下阿溪;使徐敬猷逼淮陰, 別將韋超、尉遲昭屯都梁山。
李孝逸軍至臨淮, 偏將雷仁智與敬業戰, 不利, 孝逸懼, 按兵不進。監軍殿中侍御史魏元忠謂孝逸曰:「天下安危, 在茲一舉。四方承平日久, 忽聞狂狡, 注心傾耳以俟其誅。今大軍久留不進, 遠近失望, 萬一朝廷更命它將以代將軍, 將軍何辭以逃逗撓之罪乎!」孝逸乃引軍而前。壬寅, 馬敬臣擊斬尉遲昭於都梁山。
十一月, 辛亥, 以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為江南道大總管, 討敬業。
韋超擁眾據都梁山, 諸將皆曰:「超憑險自固, 士無所施其勇, 騎無所展其足;且窮寇死戰, 攻之多殺士卒, 不如分兵守之, 大軍直趣江都, 覆其巢穴。」支度使薛克構曰:「超雖據險, 其眾非多。今多留兵則前軍勢分, 少留兵則終為後患, 不如先擊之, 其勢必舉, 舉都梁, 則淮陰、高郵望風瓦解矣。」魏元忠請先擊徐敬猷, 諸將曰:「不如先攻敬業, 敬業敗, 則敬猷不戰自擒矣。若擊敬猷, 則敬業引兵救之, 是腹背受敵也。」元忠曰:「不然。賊之精兵, 盡在下阿, 烏合而來, 利在一決, 萬一失利, 大事去矣!敬猷出於博徒, 不習軍事, 其眾單弱, 人情易搖, 大軍臨之, 駐馬可克。敬業雖欲救之, 計程必不能及。我克敬猷, 乘勝而進, 雖有韓、白不能當其鋒矣。今不先取弱者而遽攻其強, 非計也。」孝逸從之, 引兵擊超, 超夜遁;進擊敬猷, 敬猷脫身走。
庚申, 敬業勒兵阻溪拒守, 後軍總管蘇孝祥夜將五千人, 以小舟渡溪先擊之, 兵敗, 孝祥死, 士卒赴溪溺死者過半。左豹韜衛果毅漁陽成三朗為敬業所擒。唐之奇紿其眾曰:「此李孝逸也!」將斬之, 三朗大呼曰:「我果毅成三朗, 非李將軍也。官軍今大至矣, 爾曹破在朝夕。我死, 妻子受榮, 爾死, 妻子籍沒, 爾終不及我!」遂斬之。
孝逸等諸軍繼至, 戰數不利。孝逸懼, 欲引退, 魏元忠與行軍管記劉知柔言於孝逸曰:「風順荻干, 此火攻之利。」固請決戰。敬業置陣既久, 士卒多疲倦顧望, 陣不能整;孝逸進擊之, 因風縱火, 敬業大敗, 斬首七千級, 溺死者不可勝紀。敬業等輕騎走入江都, 挈妻子奔潤州, 將入海奔高麗;孝逸進屯江都, 分遣諸將追之。乙丑, 敬業至海陵界, 阻風, 其將王那相斬敬業、敬猷及駱賓王首來降。餘黨唐之奇、魏思溫皆捕得, 傳首神都, 揚、潤、楚三州平。
陳岳論曰:敬業苟能用魏思溫之策, 直指河、洛, 專以匡復為事, 縱軍敗身戮, 亦忠義在焉。而妄希金陵王氣, 是真為叛逆, 不敗何待!
敬業之起也, 名敬猷將兵五千, 循江西上, 略地和州。前弘文館直學士歷陽高子貢帥鄉里數百人拒之, 敬猷不能西。以功拜朝散大夫、成均助教。
丁卯, 郭待舉罷為左庶子;以鸞台侍郎韋方質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方質, 云起之孫也。
十二月, 劉景先又貶吉州員外長史, 郭待舉貶岳州刺史。
, 裴炎下獄, 單于道安撫大使、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密表申理, 由是忤旨。務挺素以唐之奇、杜求仁善, 或譖之曰:「務挺與裴炎、徐敬業通謀。」癸卯, 遣左鷹揚將軍裴紹業即軍中斬之, 籍沒其家。突厥聞務挺死, 所在宴飲相慶;又為務挺立祠, 每出師, 必禱之。
太后以夏州都督王方翼與務挺連職, 素相親善, 且廢後近屬, 征下獄, 流崖州而死。
高宗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下垂拱元年(乙酉, 公元六八五年)

, 正月, 丁未朔, 赦天下, 改元。
太后以徐思文為忠, 特免緣坐, 拜司僕少卿。謂曰:「敬業改卿姓武, 朕今不復奪也。」
庚戌, 以騫味道守內史。
戊辰, 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樂城文獻公劉仁軌薨。
二月, 癸未, 制:「朝堂所置登聞鼓及肺石, 不須防守, 有撾鼓立石者, 令御史受狀以聞。」
乙巳, 以春官尚書武承嗣、秋官尚書裴居道、右肅政大夫韋思謙並同鳳閣鸞台三品。
突厥阿史那骨篤祿等數寇邊;以左玉鈐衛中郎將淳於處平為陽曲道行軍總管, 擊之。
正諫大夫、同平章事沈君諒罷。
三月, 正諫大夫、同平章事崔察罷。
丙辰, 遷廬陵王於房州。
辛酉, 武承嗣罷。
辛未, 頒《垂拱格》。
朝士有左遷詣宰相自訴者, 內史騫味道曰:「此太后處分。」同中書門下三品劉禕之曰:「緣坐改官, 由臣下奏請。」太后聞之, , 四月, 丙子, 貶味道為青州刺史, 加禕之太中大夫。謂侍臣曰:「君臣同體, 豈得歸惡於君, 引善自取乎!」
癸未, 突厥寇代州;淳於處平引兵救之, 至忻州, 為突厥所敗, 死者五千餘人。
五月, 丙午, 以裴居道為內史。納言王德真流象州。
己酉, 以冬官尚書蘇良嗣為納言。
壬戌, 制內外九品以上及百姓, 咸令自舉。
壬申, 韋方質同鳳閣鸞台三品。
六月, 天官尚書韋待價同鳳閣鸞台三品。待價, 萬石之兄也。
同羅、僕固等諸部叛;遣左豹韜衛將軍劉敬同發河西騎士出居延海以討之, 同羅、僕固等皆敗散。敕僑置安北都護府於同城以納降者。
, 七月, 己酉, 以文昌左丞魏玄同為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詔自今祀天地, 高祖、太宗、高宗皆配坐;用鳳閣舍人元萬頃等之議也。
九月, 丁卯, 廣州都督王果討反獠, 平之。
, 十一月, 癸卯, 命天官尚書韋待價為燕然道行軍大總管, 以討突厥。初, 西突厥興昔亡、繼往絕可汗既死, 十姓無主, 部落多散亡, 太后乃擢興昔亡之子左豹韜衛翊府中郎將元慶為左玉鈐衛將軍, 兼崑陵都護, 襲興昔亡可汗押出咄陸部落。
麟台正字射洪陳子昂上疏, 以為:「朝廷遣使巡察四方, 不可任非其人, 及刺史、縣令, 不可不擇。比年百姓疲於軍旅, 不可不安。」其略曰:「夫使不擇人, 則黜陡不明, 刑罰不中, 朋黨者進, 貞直者退;徒使百姓修飾道路, 送往迎來, 無所益也。諺曰:『欲知其人, 觀其所使。』不可不慎也。」又曰:「宰相, 陛下之腹心;刺史、縣令, 陛下之手足;未有無腹心手足而能獨理者也。」又曰:「天下有危機, 禍福因之而生, 機靜則有福, 機動則有祝, 百姓是也。百姓安則樂其生, 不安則輕其死, 輕其死則無所不至, 祆逆乘釁, 天下亂矣!」又曰:「隋煬帝不知天下有危機, 而信貪佞之臣, 冀收夷狄之利, 卒以滅亡, 其為殷鑒, 豈不大哉!」
太后修故白馬寺, 以僧懷義為寺主。懷義, 鄠人, 本姓馮, 名小寶, 賣藥洛陽市, 因千金公主以進, 得幸於太后;太后欲令出入禁中, 乃度為僧, 名懷義。又以其家寒微, 令與駙馬都尉薛紹合族, 命紹以季父事之。出入乘御馬, 宦者十餘人侍從, 士民遇之者皆奔避, 有近之者, 輒撾其首流血, 委之而去, 任其生死。見道士則極意毆之, 仍髡其發而去。朝貴皆匍匐禮謁, 武承嗣、武三思皆執僮僕之禮以事之, 為之執轡, 懷義視之若無人。多聚無賴少年, 度為僧, 縱橫犯法, 人莫敢言。右台御史馮思勖屢以法繩之, 懷義遇思勖於途, 令從者毆之, 幾死。
高宗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下垂拱二年(丙戌, 公元六八六年)


, 正月, 太后下詔復政於皇帝。睿宗知太后非誠心, 奉表固讓;太后復臨朝稱制。辛酉, 赦天下。
二月, 辛未朔, 日有食之。
右衛大將軍李孝逸既克徐敬業, 聲望甚重;武承嗣等惡之, 數譖於太后, 左遷施州刺史。
三月, 戊申, 太后命鑄銅為匭, 置之朝堂, 以受天下表疏銘。其東曰「延恩」, 獻賦頌、求仕進者投之;南曰:「招諫」, 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 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 言天象災變及軍機秘計者投之。命正諫、補闕、拾遺一人掌之, 先責識官, 乃聽投表疏。
徐敬業之反也, 侍御史魚承曄之子保家教敬業作刀車及弩, 敬業敗, 僅得免。太后欲周知人間事, 保家上書, 請鑄銅為匭以受天下密奏。其器共為一室, 中有四隔, 上各有竅, 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太后善之。未幾, 其怨家投匭告保家為敬業作兵器, 殺傷官軍甚眾, 遂伏誅。
太后自徐敬業之反, 疑天下人多圖己, 又自以久專國事, 且內行不正, 知宗室大臣怨望, 心不服, 欲大誅殺以威之。乃盛開告密之門, 有告密者, 臣下不得問, 皆給驛馬, 供五品食, 使詣行在。雖農夫樵人, 皆得召見, 廩於客館, 所言或稱旨, 則不次除官, 無實者不問。於是四方告密者蜂起, 人皆重足屏息。
有胡人索元禮, 知太后意, 因告密召見, 擢為游擊將軍, 令案制獄。元禮性殘忍, 推一人必令引數十百人, 太后數召見賞賜以張其權。於是尚書都事長安周興、萬年人來俊臣之徒效之, 紛紛繼起。興累遷至秋官侍郎, 俊臣累遷至御史中丞, 相與私畜無賴數百人, 專以告密為事;欲陷一人, 輒令數處俱告, 事狀如一。俊臣與司刑評事洛陽萬國俊共撰《羅織經》數千言, 教其徒網羅無辜, 織成反狀, 構造佈置, 皆有支節。太后得告密者, 輒令元禮等推之, 競為訊囚酷法, 作大枷, 有「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名號, 或以椽關手足而轉之, 謂之「鳳皇曬翅」;或以物絆其腰, 引枷向前, 謂之「驢駒拔撅」;或使跪捧枷, 累甓其上, 謂之「仙人獻果」;或使立高木之上, 引枷尾向後, 謂之「玉女登梯」;或倒懸石縋其首, 或以醋灌鼻, 或以鐵圈轂其首而加楔, 至有腦裂髓出者。每得囚, 輒先陳其械具以示之, 皆戰慄流汗, 望風自誣。每有赦令, 俊臣輒令獄卒先殺重囚, 然後宣示。太后以為忠, 益寵任之。中外畏此數人, 甚於虎狼。
麟台正字陳子昂上疏, 以為:「執事者疾徐敬業首亂唱禍, 將息奸源, 究其黨與, 遂使陛下大開詔獄, 重設嚴刑, 有跡涉嫌疑, 辭相逮引, 莫不窮捕考按。至有奸人熒惑, 乘險相誣, 糾告疑似, 冀圖爵賞, 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臣竊觀當今天下, 百姓思安久矣, 故揚州構逆, 殆有五旬, 而海內晏然, 纖塵不動, 陛下不務玄默以救疲人, 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 臣愚闇昧, 竊有大惑。伏見諸方告密, 囚累百千輩, 乃其究竟, 百無一實。陛下仁恕, 又屈法容之, 遂使奸惡之黨快意相仇, 睚眥之嫌即稱有密, 一人被訟, 百人滿獄, 使者推捕, 冠蓋如市。或謂陛下愛一人而害百人, 天下喁喁, 莫知寧所。臣聞隋之末代, 天下猶平, 楊玄感作亂, 不逾月而敗。天下之弊, 未至土崩, 蒸人之心, 猶望樂業。煬帝不悟, 遂使兵部尚書樊子蓋專行屠戮, 大窮黨與, 海內豪士, 無不罹殃;遂至殺人如麻, 流血成澤, 天下靡然, 始思為亂, 於是雄傑並起而隋族亡矣。夫大獄一起, 不能無濫, 冤人吁嗟, 感傷和氣, 群生癘疫, 水旱隨之。人既失業, 則禍亂之心怵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法, 蓋懼此也。昔漢武帝時巫蠱獄起, 使太子奔走, 兵交宮闕, 無辜被害者以千萬數, 宗廟幾覆, 賴武帝得壺關三老書, 廓然感悟, 夷江充三族, 餘獄不論, 天下以安爾。古人云:『前事之不忘, 後事之師。』伏願陛下念之!」太后不聽。
, 四月, 太后鑄大儀, 置北闕。
以岑長倩為內史。六月, 辛未, 以蘇良嗣為左相, 同鳳閣鸞台三品韋待價為右相。己卯, 以韋思謙為納言。
蘇良嗣遇僧懷義於朝堂, 懷義偃蹇不為禮;良嗣大怒, 命左右捽曳, 批其頰數十。懷義訴於太后, 太后曰:「阿師當於北門出入, 南牙宰相所往來, 勿犯也。」
太后託言懷義有巧思, 故使入禁營造。補闕長社王求禮上表, 以為:「太宗時, 有羅黑黑善彈琵琶, 太宗閹為給使, 使教宮人。陛下若以懷義有巧性, 欲宮中驅使者, 臣請閹之, 庶不亂宮闈。」表寢不出。
, 九月, 丁未, 以西突闕繼往絕可汗之子斛瑟羅為右玉鈐衛將軍, 襲繼往絕可汗押五弩失畢部落。
己巳, 雍州言新豐縣東南有山踴出, 改新豐為慶山縣。四方畢賀。江陵人俞文俊上書:「天氣不和而寒暑並, 人氣不和而疣贅生, 地氣不和而堆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 反易剛柔, 故地氣塞隔而山變為災。陛下謂之『慶山」, 臣以為非慶也。臣愚以為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不然, 殃禍至矣!」太后怒, 流於嶺外, 後為六道使所殺。
突厥入寇, 左鷹揚衛大將軍黑齒常之拒之;至兩井, 遇突厥三千餘人, 見唐兵, 皆下馬擐甲, 常之以二百餘騎沖之, 皆棄甲走。日暮, 突厥大至, 常之令營中燃火, 東南又有火起, 虜疑有兵相應, 遂夜遁。
狄仁傑為寧州刺史。右台監察御史晉陵郭翰巡察隴右, 所至多所按劾, 入寧州境, 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薦之於朝, 征為冬官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