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晉紀 卷103

【晉紀二十五】
起重光協洽, 盡旃蒙大淵獻, 凡五年。
太宗簡文皇帝咸安元年(辛未, 公元三七一年)
, 正月, 袁瑾、硃輔求救於秦, 秦王堅以瑾為揚州刺史, 輔為交州刺史, 遣武衛將軍武都王鑒、前將軍張蚝帥步騎二萬救之。大司馬溫遣淮南太守桓伊、南頓太守桓石虔等擊鑒、蚝於石橋, 大破之, 秦兵退屯慎城。伊, 宣之子也。丁亥, 溫拔壽春。擒瑾及輔並其宗族, 送建康斬之。
秦王堅徙關東豪傑及雜夷十五萬戶於關中, 處烏桓於馮翊、北地, 丁零翟斌於新安、澠池。諸因亂流移、欲還舊業者, 悉聽之。
二月, 秦以魏郡太守韋鐘為青州刺史, 中壘將軍梁成為兗州刺史, 射聲校尉徐成為并州刺史, 武衛將軍王鑒為豫州刺史, 左將軍彭越為徐州刺史, 太尉司馬皇甫覆為荊州刺史, 屯騎校尉天水姜宇為涼州刺史, 扶風內史王統為益州刺史, 秦州刺史西縣侯雅為使持節、都督秦、晉、涼、雍州諸軍事、秦州牧, 吏部尚書楊安為使持節、都督益、梁州諸軍事、梁州刺史。復置雍州, 治蒲阪;以長樂公丕為使持節、征東大將軍、雍州刺史。成, 平老之子;統, 擢之子也。堅以關東初平, 守令宜得人, 令王猛以便宜簡召英俊, 補六州守令, 授訖, 言台除正。
三月, 壬辰, 益州刺史建成定公周楚卒。
秦後將軍金城俱難攻蘭陵太守張閔子於桃山, 大司馬溫遣兵擊卻之。
秦西縣侯雅、楊安、五統、徐成及羽林左監硃肜、揚武將軍姚萇帥步騎七萬伐仇池公楊纂。
代將長孫斤謀弒代王什翼犍, 世子寔格之, 傷脅, 遂執斤, 殺之。
, 四月, 戊午, 大赦。
秦兵至鷲峽, 楊纂帥眾五萬拒之。梁州刺史弘農楊亮遣督護郭寶、卜靖帥千餘騎助纂, 與秦兵戰於峽中;纂兵大敗, 死者什三、四。寶等亦沒, 纂收散兵遁還。西縣侯雅進攻仇池, 楊統帥武都之眾降秦。纂懼, 面縛出降, 雅送纂於長安。以統為南秦州刺史;加楊安都督南秦州諸軍事, 鎮仇池。
王猛之破張天錫於枹罕也, 獲其將敦煌陰據及甲士五千人。秦王堅既克楊纂, 遣據帥其甲士還涼州, 使著作郎梁殊、閻負送之, 因命王猛為書諭天錫曰:「昔貴先公稱籓劉、石者, 惟審於強弱也。今論涼土之力, 則損於往時;語大秦之德, 則非二趙之匹;而將軍翻然自絕, 無乃非宗廟之福也歟!以秦之威, 旁振無外, 可以回弱水使東流, 返江、河使西注。關東既平, 將移兵河右, 恐非六郡士民所能抗也。劉表謂漢南可保, 將軍謂西河可全, 吉兇在身, 元龜不遠, 宜深算妙慮, 自求多福, 無使六世之業一旦而墜地也!」天錫大懼, 遣使謝罪稱籓。堅拜天錫使持節、都督河右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涼州刺史、西平公。
吐谷渾王辟奚聞楊纂敗, 五月, 遣使獻馬千匹、金銀五百斤於秦。秦以辟奚為安遠將軍、漒川侯。辟奚, 葉延之子也, 好學, 仁厚而無威斷。三弟專恣, 國人患之。長史鐘惡地, 西漒羌豪也, 謂司馬乞宿云曰:「三弟縱橫, 勢出王右, 幾亡國矣。吾二人位為元輔, 豈得坐而視之!詰朝月望, 文武並會, 吾將討焉。王之左右皆吾羌子, 轉目一顧, 立可擒也。」宿云請先白王, 惡地曰:「王仁而無斷, 白之必不從。萬一事洩, 吾屬無類矣。事已出口, 何可中變!」遂於坐收三弟, 殺之。辟奚驚怖, 自投床下, 惡地、宿云趨而扶之曰:「臣昨夢先王刺臣云:『三弟將為逆, 不可不討。』故誅之耳。」辟奚由是發病恍惚, 命世子視連曰:「吾禍及同生, 何以見之於地下!國事大小, 任汝治之, 吾餘年殘命, 寄食而已。」遂以憂卒。
視連立, 不飲酒游畋者七年, 軍國之事, 委之將佐。鐘惡地諫, 以為:「人主當自娛樂, 建威布德。」視連泣曰:「孤自先世以來, 以仁孝忠恕相承。先王念友愛之不終, 悲憤而亡。孤雖纂業, 屍存而已, 聲色游娛, 豈所安也!威德之建, 當付之將來耳。」
代世子寔病傷而卒。
, 七月, 秦王堅如洛陽。
代世子寔娶東部大人賀野干之女, 有遺腹子, 甲戌, 生男, 代王什翼犍為之赦境內, 名曰涉圭。
大司馬溫以梁、益多寇, 周氏世有威名, 八月, 以寧州刺史周仲孫監益、梁二州諸軍事, 領益州刺史。仲孫, 光之子也。
秦以光祿勳李儼為河州刺史, 鎮武始。
王猛以潞川之功, 請以鄧羌為司隸。秦王堅下詔曰:「司隸校尉, 董牧皇畿, 吏責甚重, 非所以優禮名將。光武不以吏事處功臣, 實貴之也。羌有廉、李之才, 朕方委以征伐之事, 北平匈奴, 南蕩揚、越, 羌之任也, 司隸何足以嬰之!其進號鎮軍將軍, 位特進。」
九月, 秦王堅還長安。歸安元侯李儼卒於上邽, 堅復以儼子辯為河州刺史。
, 十月, 秦王堅如鄴, 獵於西山, 旬餘忘返。伶人王洛叩馬諫曰:「陛下群生所系, 今久獵不歸, 一旦患生不虞, 奈太后、天下何!」堅為之罷獵還宮。王猛因進言曰:「畋獵誠非急務, 王洛之言, 不可忘也。」堅賜洛帛百匹, 拜官箴左右, 自是不復獵。
大司馬溫恃其材略位望, 陰蓄不臣之志, 嘗撫枕歎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 亦當遺臭萬年!」術士杜炅能知人貴賤, 溫問炅以己祿位所至, 炅曰:「明公勳格宇宙, 位極人臣。」溫不悅。溫欲先立功河朔, 以收時望, 還受九錫。及枋頭之敗, 威名頓挫。既克壽春, 謂參軍郗超曰:「足以雪枋頭之恥乎?」超曰:「未也。」久之, 超就溫宿, 中夜, 謂溫曰:「明公都無所慮乎?」溫曰:「卿欲有言邪?」超曰:「明公當天下重任, 今以六十之年, 敗於大舉, 不建不世之勳, 不足以鎮愜民望!」溫曰:「然則奈何?」超曰:「明公不為伊、霍之舉者, 無以立大威權, 鎮壓四海。」溫素有心, 深以為然, 遂與之定議。以帝素謹無過, 而床第易誣, 乃言「帝早有痿疾, 嬖人相龍、計好、硃炅寶等, 參侍內寢, 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 將建儲立王, 傾移皇基。」密播此言於民間, 時人莫能審其虛實。
十一月, 癸卯, 溫自廣陵將還姑孰, 屯於白石。丁未, 詣建康, 諷褚太后, 請廢帝, 立丞相會稽王昱, 並作令草呈之。太后方在佛屋燒香, 內侍啟云:「外有急奏。」太后出, 倚戶視奏數行, 乃曰:「我本自疑此!」至半, 便止, 索筆益之曰:「未亡人不幸罹此百憂, 感念存沒, 心焉如割。」
己酉, 溫集百官於朝堂。廢立既曠代所無, 莫有識其故典者, 百官震心栗。溫亦色動, 不知所為。尚書僕射王彪之知事不可止, 乃謂溫曰:「公阿衡皇家, 當倚傍先代。」乃命取《霍光傳》, 禮度儀制, 定於須臾。彪之朝服當階, 神彩毅然, 曾無懼容。文武儀准, 莫不取定, 朝廷以此服之。於是宣太后令, 廢帝為東海王, 以丞相、錄尚書事、會稽王昱統承皇極。百官入太極前殿, 溫使督護竺瑤、散騎侍郎劉亨收帝璽綬。帝著白帢單衣, 步下西堂, 乘犢車出神虎門, 群臣拜辭, 莫不歔欷。侍御史、殿中監將兵百人衛送東海第。溫帥百官具乘輿法駕, 迎會稽王於會稽邸。王於朝堂變服, 著平巾幘、單衣, 東向流涕, 拜受璽綬, 是日, 即皇帝位, 改元。溫出次中堂, 分兵屯衛。溫有足疾, 詔乘輿入殿。溫撰辭, 欲陳述廢立本意, 帝引見, 便泣下數十行, 溫兢懼, 竟不能一言而出。
太宰武陵王晞, 好習武事, 為溫所忌, 欲廢之, 以事示王彪之。彪之曰:「武陵親尊, 未有顯罪, 不可以猜嫌之間便相廢徙。公建立聖明, 當崇獎王室, 與伊、周同美;此大事, 宜更深詳。」溫曰:「此已成事, 卿勿復言!」乙卯, 溫表「晞聚納輕剽, 息綜矜忍;袁真叛逆, 事相連染。頃日猜懼, 將成亂階。請免晞官, 以王歸籓。」從之, 並免其世子綜、梁王逢等官。溫使魏郡太守毛安之帥所領宿衛殿中。安之, 虎生之弟也。
庚戌, 尊褚太后曰崇德太后。
, 殷浩卒, 大司馬溫使人書吊之。浩子涓不答, 亦不詣溫, 而與武陵王晞游。廣州刺史庾蘊, 希之弟也, 素與溫有隙。溫惡殷、庾宗強, 欲去之。辛亥, 使其弟祕逼新蔡王晃詣西堂叩頭自列, 稱與晞及子綜、著作郎殷涓、太宰長史庾倩、掾曹秀、捨人劉強、散騎常侍庾柔等謀反;帝對之流涕, 溫皆收付廷尉。倩、柔, 皆蘊之弟也。癸丑, 溫殺東海王三子及其母。甲寅, 御史中丞譙王恬承溫旨, 請依律誅武陵王晞。詔曰:「悲惋惶怛, 非所忍聞, 況言之哉!其更詳議!」恬, 承之孫也。乙卯, 溫重表固請誅晞, 詞甚酷切。帝乃賜溫手詔曰:「若晉祚靈長, 公便宜奉行前詔;如其大運去矣, 請避賢路。」溫覽之, 流汗變色, 乃奏廢晞及三子, 家屬皆徙新安郡。丙辰, 免新蔡王晃為庶人, 徙衡陽;殷涓、庾倩、曹秀、劉強、庾柔皆族誅, 庾蘊飲鴆死。蘊兄東陽太守友子婦, 桓豁之女也, 故溫特赦之。庾希聞難, 與弟會稽王參軍邈及子攸之逃於海陵陂澤中。溫既誅殷、庾, 威勢翕赫, 侍中謝安見溫遙拜。溫驚曰:「安石, 卿何事乃爾?」安曰:「未有君拜於前, 臣揖於後。」
戊午, 大赦, 增文武位二等。
己未, 溫如白石, 上書求歸姑孰。庚申, 詔進溫丞相, 大司馬如故, 留京師輔政;溫固辭, 仍請還鎮。辛酉, 溫自白石還姑孰。
秦王堅聞溫廢立, 謂群臣曰:「溫前敗灞上, 後敗枋頭, 不能思愆自貶以謝百姓, 方更廢君以自說, 六十之叟, 舉動如此, 將何以自容於四海乎!諺曰:『怒其室而作色於父。』其桓溫之謂矣。」
秦車騎大將軍王猛, 以六州任重, 言於秦王堅, 請改授親賢;及府選便宜, 輒已停寢, 別乞一州自效。堅報曰:「朕之於卿, 義則君臣, 親逾骨肉, 雖復桓、昭之有管、樂, 玄德之有孔明, 自謂逾之。夫人主勞於求才, 逸於得士。既以六州相委, 則朕無東顧之憂, 非所以為優崇, 乃朕自求安逸也。夫取之不易, 守之亦難, 苟任非其人, 患生慮表, 豈獨朕之憂, 亦卿之責也, 故虛位台鼎而以分陝為先。卿未照朕心, 殊乖素望。新政俟才, 宜速銓補;俟東方化洽, 當袞衣西歸。」仍遣侍中梁讜詣鄴諭旨, 猛乃視事如故。
十二月, 大司馬溫奏:「廢放之人, 屏之以遠, 不可以臨黎元。東海王宜依昌邑故事, 築第吳郡。」太后詔曰:「使為庶人, 情有不忍, 可特封王。」溫又奏:「可封海西縣侯。」庚寅, 封海西縣公。
溫威振內外, 帝雖處尊位, 拱默而已, 常懼廢黜。先是, 熒惑守太微端門, 逾月而海西廢。辛卯, 熒惑逆行入太微, 帝甚惡之。中書侍郎郗超在直, 帝謂超曰:「命之修短, 本所不計, 故當無復近日事邪?」超曰:「大司馬臣溫, 方內固社稷, 外恢經略, 非常之事, 臣以百口保之。」及超請急省其父, 帝曰:「致意尊公, 家國之事, 遂至於此, 由吾不能以道匡衛, 愧歎之深, 言何能諭!」因詠庾闡詩云:「志士痛朝危, 忠臣哀主辱。」遂泣下沾襟。帝美風儀, 善容止, 留心典籍, 凝塵滿席, 湛如也。雖神識恬暢, 然無濟世大略, 謝安以為惠帝之流, 但清談差勝耳。
郗超以溫故, 朝中皆畏事之。謝安嘗與左衛將軍王坦之共詣超, 日旰未得前, 坦之欲去, 安曰:「獨不能為性命忍須臾邪?」
秦以河州刺史李辯領興晉太守, 還鎮枹罕。徙涼州治金城。張天錫聞秦有兼併之志, 大懼, 立壇於姑臧南, 刑三牲。帥其官屬, 遙與晉三公盟。遣從事中郎韓博奉表送盟文, 並獻書於大司馬溫, 期以明年夏同大舉, 會於上邽。是歲, 秦益州刺史王統攻隴西鮮卑乞伏司繁於度堅山, 司繁帥騎三萬拒統於苑川。統潛襲度堅山, 司繁部落五萬餘皆降於統;其眾聞妻子已降秦, 不戰而潰。司繁無所歸, 亦詣統降。秦王堅以司繁為南單于, 留之長安;以司繁從叔吐雷為勇士護軍, 撫其部眾。
太宗簡文皇帝咸安二年(壬申, 公元三七二年) 春, 二月, 秦以清河房曠為尚書左丞, 征曠兄默及清河崔逞、燕國韓胤為尚書郎, 北平陽陟、田勰、陽瑤為著作佐郎, 郝略為清河相, 皆關東士望, 王猛所薦也。瑤, 騖之子也。
冠軍將軍慕容垂言於秦王堅曰:「臣叔父評, 燕之惡來輩也, 不宜復污聖朝, 願陛下為燕戮之。」堅乃出評為范陽太守, 燕之諸王悉補邊郡。
臣光曰:古之人, 滅人之國而人悅, 何哉?為人除害故也。彼慕容評者, 蔽君專政, 忌賢疾功, 愚闇貪虐, 以喪其國, 國亡不死, 逃遁見擒。秦王堅不以為誅首, 又從而寵秩之, 是愛一人而不愛一國之人也, 其失人心多矣。是以施恩於人而人莫之恩, 盡誠於人而人莫之誠。卒於功名不遂, 容身無所, 由不得其道故也。
三月, 戊年, 遣侍中王坦之征大司馬溫入輔, 溫復辭。
秦王堅詔:「關東之民學通一經, 才成一藝者, 在所郡縣以禮送之。在官百石以上, 學不通一經, 才不成一藝者, 罷遣還民。」
, 四月, 徙海西公於吳縣西柴裡, 敕吳國內史刁彝防衛, 又遣御史顧允監察之。彝, 協之子也。
六月, 癸酉, 秦以王猛為丞相、中書監、尚書令、太子太傅、司隸校尉, 特進、常侍、持節、將軍、侯如故;陽平公融為使持節、都督六州諸軍事、鎮東大將軍、冀州牧。
庾希、庾邈與故青州刺史武沈之子遵, 聚眾夜入京口城, 晉陵太守卞眈逾城奔曲阿。希詐稱受海西公密旨誅大司馬溫。建康震擾, 內外戒嚴。卞眈發諸縣兵二千人擊希, 希敗, 閉城自守。溫遣東海內史周少孫討之。秋, 七月, 壬辰, 拔其城, 擒希、邈及其親黨, 皆斬之。眈, 壺之子也。
甲寅, 帝不豫, 急召大司馬溫入輔, 一日一夜發四詔。溫辭不至。初, 帝為會稽王, 娶王述從妹為妃, 生世子道生及弟俞生。道生疏躁無行, 母子皆以幽廢死。餘三子, 郁、硃生、天流, 皆早夭。諸姬絕孕將十年, 王使善相者視之, 皆曰:「非其人。」又使視諸婢媵, 有李陵容者, 在織坊中, 黑而長, 宮人謂之「崑崙」, 相者驚曰:「此其人也!」王召之侍寢, 生子昌明及道子。己未, 立昌明為皇太子, 生十年矣。以道子為琅邪王, 領會稽國, 以奉帝母鄭太妃之祀。遺詔:「大司馬溫依周公居攝故事。」又曰:「少子可輔者輔之, 如不可, 君自取之。」侍中王坦之自持詔入, 於帝前毀之。帝曰:「天下, 倘來之運, 卿何所嫌!」坦之曰:「天下, 宣、元之天下, 陛下何得專之!」帝乃使坦之改詔曰:「家國事一稟大司馬, 如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是日, 帝崩。
群臣疑惑, 未敢立嗣, 或曰:「當須大司馬處分。」尚書僕射王彪之正色曰:「天子崩, 太子代立, 大司馬何容得異!若先面咨, 必反為所責。」朝議乃定。太子即皇帝位, 大赦。崇德太后令, 以帝沖幼, 加在諒闇, 令溫依周公居攝故事。事已施行, 王彪之曰:「此異常大事, 大司馬必當固讓, 使萬機停滯, 稽廢山陵, 未敢奉令, 謹具封還。」事遂不行。
溫望簡文臨終禪位於己, 不爾便當居攝。既不副所望, 甚憤怨, 與弟沖書曰:「遺詔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溫疑王坦之、謝安所為, 心銜之。詔謝安征溫入輔, 溫又辭。
八月, 秦丞相猛至長字, 復加都督中外諸軍事。猛辭曰:「元相之重, 儲傅之尊, 端右事繁, 京牧任大, 總督戎機, 出納帝命, 文武兩寄, 鉅細並關, 以伊、呂、蕭、鄧之賢, 尚不能兼, 況臣猛之無似!」章三四上, 秦王堅不許, 曰:「朕方混壹四海, 非卿誰可委者?卿之不得辭宰相, 猶朕不得辭天下也。」
猛為相, 堅端拱於上, 成官總己於下, 軍國內外之事, 無不由之。猛剛明清肅, 善惡著白, 放黜屍素, 顯拔幽滯, 勸課農桑, 練習軍旅, 官必當才, 刑必當罪。由是國富兵強, 戰無不克, 秦國大治。堅敕太子宏及長樂公丕等曰:「汝事王公, 如事我也。」
陽平公融在冀州, 高選綱紀, 以尚書郎房默、河間相申紹為治中別駕, 清河崔宏為州從事, 管記室。融年少, 為政好新奇, 貴苛察;申紹數規正, 導以寬和, 融雖敬之, 未能盡從。後紹出為濟北太守, 融屢以過失聞, 數致譴讓, 乃自恨不用紹言。
融嘗坐擅起學捨為有司所糾, 遣主簿李纂詣長安自理;纂憂懼, 道卒。融問申紹:「誰可使者?」紹曰:「燕尚書郎高泰, 清辯有膽智, 可使也。」先是丞相猛及融屢辟泰, 泰不起;至是, 融謂泰曰:「君子救人之急, 卿不得復辭!」泰乃從命。至長安, 丞相猛見之, 笑曰:「高子伯於今乃來, 何其遲也!」泰曰:「罪人來就刑, 何問遲速!」猛曰:「何謂也?」泰曰:「昔魯僖公以泮宮發頌, 劉宣王以稷下垂聲。今陽平公開建學宮, 追蹤劉、魯, 未聞明詔褒美, 乃更煩有司舉劾。明公阿衡聖朝, 懲勸如此, 下吏何所逃其罪乎!」猛曰:「是吾過也。」事遂得釋。猛因歎曰:「高子伯豈陽平所宜吏乎!」言於秦王堅。堅召見, 悅之, 問以為治之本, 對曰:「治本在得人, 得人在審舉, 審舉在核真, 未有官得其人而國家不治者也。」堅曰:「可謂辭簡而理博矣。」以為尚書郎。秦固請還州, 堅許之。
九月, 甲寅, 追尊故會稽王妃王氏曰順皇後, 尊帝母李氏為淑妃。
, 十月, 丁卯, 葬簡文帝於高平陵。
彭城妖人盧悚自稱大道祭酒, 事之者八百餘家。十一月, 遣弟子許龍如吳, , 到海西公門, 稱太后密詔, 奉迎興復;公初欲從之, 納保母諫而止。龍曰:「大事垂捷, 焉用兒女子言乎!」公曰:「我得罪於此, 幸蒙寬宥, 豈敢妄動!且太后有詔, 便應官屬來, 何獨使汝也?汝必為亂!」因叱左右縛之, 龍懼而走。甲午, 悚帥眾三百人, 晨攻廣莫門。詐稱海西公還, 由云龍門突入殿庭, 略取武庫甲仗, 門下吏士駭愕不知所為。游擊將軍毛安之聞難, 帥眾直入云龍門, 手自奮擊;左衛將軍殷康, 中領軍桓秘入止車門, 與安之並力討誅之, 並黨與死者數百人。海西公深慮橫禍, 專飲酒, 恣聲色, 有子為育, 時人憐之。朝廷以其安於屈辱, 故不復為虞。
秦都督北蕃諸軍事、鎮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朔方桓侯梁平老卒。平老在鎮十餘年, 鮮卑、匈奴憚而愛之。
三吳大旱, , 人多餓死。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上
太宗簡文皇帝寧康元年(癸酉, 公元三七三年)
, 正月, 己丑朔, 大赦, 改元。
二月, 大司馬溫來朝。辛巳, 詔吏部尚書謝安、侍中王坦之迎於新亭。是時, 都下人情恟恟, 或云欲誅王、謝, 因移晉室。坦之甚懼, 安神色不變, 曰:「晉祚存亡, 決於此行。」溫既至, 百官拜於道側。溫大陳兵衛, 延見朝士, 有位望者皆戰懾失色, 坦之流汗沾衣, 倒執手版。安從容就席, 坐定, 謂溫曰:「安聞諸侯有道, 守在四鄰, 明公何須壁後置人邪!」溫笑曰:「正自不能不爾。」遂命左右撤之, 與安笑語移日。郗超常為溫謀主, 安與坦之見溫, 溫使超臥帳中聽其言。風動帳開, 安笑曰:「郗生可謂入幕之賓矣。」時天子幼弱, 外有強臣, 安與坦之盡忠輔衛, 卒安晉室。
溫治盧悚入宮事, 收尚書陸始付廷尉, 免桓秘官, 連坐者甚眾;遷毛安之為右衛將軍, 桓秘由是怨溫。三月, 溫有疾, 停建康十四日, 甲午, 還姑孰。
, 代王什翼犍使燕鳳入貢於秦。
, 七月, 己亥, 南郡宣武公桓溫薨。初, 溫疾篤, 諷朝廷求九錫, 屢使人趣之。謝安、王坦之故緩其事, 使袁宏具草。宏以示王彪之, 彪之歎其文辭之美, 因曰:「卿固大才, 安可以此示人!」謝安見其草, 輒改之, 由是歷旬不就。宏密謀於彪之, 彪之曰:「聞彼病日增, 亦當不復支久, 自可更小遲回。」宏從之。溫弟江州刺史沖, 問溫以謝安、王坦之所任, 溫曰:「渠等不為汝所處分。」其意以為, 己存, 彼必不敢立異, 死則非沖所制;若害之, 無益於沖, 更失時望故也。溫以世子熙才弱, 使沖領其眾。於是桓秘與熙弟濟謀共殺沖, 沖密知之, 不敢入。俄頃, 溫薨, 沖先遣力士拘錄熙、濟而後臨喪。秘遂被廢棄, 熙、濟俱徙長沙。詔葬溫依漢霍光及安平獻王故事。沖稱溫遺命, 以少子玄為嗣, 時方五歲, 襲封南郡公。
庚戌, 加右將軍、荊州刺史桓豁征西將軍, 督荊、楊、雍、交、廣五州諸軍事。以江州刺史桓沖為中軍將軍、都督揚、豫、江三州諸軍事、揚、豫二州刺史, 鎮姑孰;竟陵太守桓石秀為寧遠將軍、江州刺史, 鎮尋陽。石秀, 豁之子也。沖既代溫居任, 盡忠王室, 或勸沖誅除時望, 專執時權, 沖不從。始, 溫在鎮, 死罪皆專決不請。沖以為生殺之重, 當歸朝廷, 凡大辟皆先上, 須報, 然後行之。
謝安以天子幼沖, 新喪元輔, 欲請崇德太后臨朝。王彪之曰:「前世人主幼在襁褓, 母子一體, 故可臨朝;太后亦不能決事, 要須顧問大臣。今上年出十歲, 垂及冠婚, 反令從嫂臨朝, 示人君幼弱, 豈所以光揚聖德乎!諸公必欲行此, 豈僕所制, 所惜者大體耳。」安不欲委任桓沖, 故使太后臨朝, 己得以專獻替裁決, 遂不從彪之之言。八月, 壬子, 太后復臨朝懾政。
梁州刺史楊亮遣其子廣襲仇池, 與秦梁州刺史楊安戰, 廣兵敗, 沮水諸戌皆委城奔潰。亮懼, 退守磬險。九月, 安進攻漢川。
丙申, 以王彪之為尚書令, 謝安為僕射, 領吏部, 共掌朝政。安每歎曰:「朝廷大事, 眾所不能決者, 以咨王公, 無不立決。」
以吳國內史刁彝為徐、兗二州刺史, 鎮廣陵。
, 秦王堅使益州刺史王統、秘書監硃肜帥卒二萬出漢川, 前禁將軍毛當、鷹揚將軍徐成帥卒三萬出劍門, 入寇梁、益;梁州刺史楊亮帥巴獠萬餘拒之, 戰於青谷。亮兵敗, 奔固西城。肜遂拔漢中。徐成攻劍門, 克之。楊安進攻梓潼, 梓潼太守周颺固守涪城, 遣步騎數千送母、妻自漢水趣江陵, 硃肜邀而獲之, 颺遂降於安。十一月, 安克梓潼。荊州刺史桓豁遣江夏相竺瑤救梁、益;瑤聞廣漢太守趙長戰死, 引兵退。益州刺史周仲孫勒兵拒硃肜於綿竹, 聞毛當將至成都, 仲孫帥騎五千奔於南中。奉遂取梁、益二州, 邛、莋、夜郎皆附於秦。秦王堅以楊安為益州牧, 鎮成都;毛當為州刺史, 鎮漢中;姚萇為寧州刺史, 屯墊江;王統為南秦州刺史, 鎮仇池。
秦王堅欲以周颺為尚書郎。颺曰:「蒙晉厚恩, 但老母見獲, 失節於此, 母子獲全, 秦之惠也。雖公侯之貴, 不以為榮, 況郎官乎!」遂不仕。每見堅, 或箕踞而坐, 呼為氐賊。嘗值元會, 儀衛甚盛, 堅問之曰:「晉朝元會, 與此何如?」颺攘袂厲聲曰:「犬羊相聚, 何敢比擬天朝!」秦人以颺不遜, 屢請殺之, 堅待之彌厚。
周仲孫坐失守免官。桓沖以冠軍將軍毛虎生為益州刺史, 領建平太守, 以虎生子球為梓潼太守。虎生與球代秦, 至巴西, 以糧乏, 退屯巴東。
以侍中王坦之為中書令, 領丹楊尹。
是歲, 鮮卑勃寒寇掠隴右, 秦王堅使乞伏司繁討之。勃寒請降, 遂使司繁鎮勇士川。
有彗星出於尾箕, 長十餘丈, 經太微, 掃東井;自四月始見, 及秋冬不滅。秦太史令張孟言於秦王堅曰:「尾、箕, 燕分;東井, 秦分也。令彗起尾、箕而掃東井, 十年之後, 燕當滅秦;二十年之後, 代當滅燕。慕容父子兄弟, 我之仇敵, 而布列朝廷, 貴盛莫二, 臣竊憂之, 宜翦其抱魁桀者, 以消天變。」堅不聽。
陽平公融上疏曰:「東胡跨據六州, 南面稱帝, 陛下勞師累年, 然後得之, 本非慕義而來。今陛下親而幸之, 使其父子兄弟森然滿朝, 執權履職, 勢傾勳舊。臣愚以為狼虎之心, 終不可養, 星變如此, 願少留意。」堅報曰:「朕方混六合為一家, 視夷狄為赤子。汝宜息慮, 勿懷耿介。夫惟修德可以禳災, 苟能內求諸己, 何懼外患乎!」
太宗簡文皇帝寧康二年(甲戌, 公元三七四年)
, 正月, 癸未朔, 大赦。
己酉, 刁彝卒。二月, 癸丑, 以王坦之為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徐、兗二州刺史, 鎮廣陵。詔謝安總中書。安好聲律, 期功之慘, 不廢絲竹, 士大夫效之, 遂以成俗。王坦之屢以書苦諫之曰:「天下之寶, 當為天下惜之。」安不能從。
三月, 秦太尉建寧列公李威卒。
, 五月, 蜀人張育、楊光起兵擊秦, 有眾二萬, 遣使來請兵。秦王堅遣鎮軍將軍鄧羌帥甲士五萬討之。益州刺史竺瑤、威遠將軍桓石虔帥眾三萬攻墊江, 姚萇兵敗, 退屯五城。瑤、石虔屯巴東。張育自號蜀王, 與巴獠酋帥張重、尹萬等五萬餘人進圍成都。六月, 育改元黑龍。秋, 七月, 張育與張重等爭權, 舉兵相攻, 秦楊安、鄧羌襲育, 敗之, 育與楊光退屯綿竹。八月, 鄧羌敗晉兵於涪西。九月, 楊安敗張重、尹萬於成都南, 重死, 斬首二萬三千級。鄧羌擊張育、楊光於綿竹, 皆斬之。益州復入於秦。
, 十二月, 有人入秦明光殿大呼曰:「甲申、乙酉, 魚羊食人, 悲哉無復遺!」秦王堅命執之, 不獲。秘書監硃肜、秘書侍郎略陽趙整固請誅諸鮮卑, 堅不聽。整, 宦官也, 博聞強記, 能屬文, 好直言, 上書及面諫, 前後五十餘事。慕容垂夫人得幸於堅, 堅與之同輦游於後庭, 整歌曰:「不見雀來入燕室, 但見浮云蔽白日。」堅改容謝之, 命夫人下輦。
是歲, 代王什翼犍擊劉衛辰, 南走。
太宗簡文皇帝寧康三年(乙亥, 公元三七五年)
, 正月, 辛亥, 大赦。
, 五月, 丙午, 藍田獻侯王坦之卒;臨終與謝安、桓沖書, 惟以國家為憂, 言不及私。
桓沖以謝安素有重望, 欲以揚州讓之, 自求外出。桓氏族黨皆以為非計, 莫不扼腕苦諫, 郗超亦深止之, 沖皆不聽, 處之澹然。甲寅, 詔以沖都督徐、豫、兗、青、揚五州諸軍事、徐州刺史, 鎮京口;以安領揚州刺史, 並加侍中。
六月, 秦清河武侯王猛寢疾, 秦王堅親為之祈南、北郊及宗廟、社稷, 分遣侍臣遍禱河、岳諸神。猛疾少療, 為之赦殊死以下。猛上疏曰:「不圖陛下以臣之命而虧天地之德, 開闢已來, 未之有也。臣聞報德莫如盡言, 謹以垂沒之命, 竊獻遺款。伏惟陛下, 威烈振乎八荒, 聲教光乎六合, 九州百郡, 十居其七, 平燕定蜀, 有如拾芥。夫善作者不必善成, 善始者不必善終, 是以古先哲王, 知功業之不易, 戰戰兢兢, 如臨深谷。伏惟陛下, 追蹤前聖, 天下幸甚!」堅覽之悲慟。秋, 七月, 堅親至猛第視疾, 訪以後事。猛曰:「晉雖僻處江南, 然正朔相承, 上下安和, 臣沒之後, 願勿以晉為圖。鮮卑、西羌, 我之仇敵, 終為人患, 宜漸除之, 以便社稷。」言終而卒。堅比斂, 三臨哭, 謂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壹六合耶!何奪吾景略之速也!」葬之如漢霍光故事。
八月, 癸巳, 立皇後五氏, 大赦。後, 濛之孫也。以後父晉陵太守蘊為光祿大夫, 領五兵尚書, 封建昌縣侯, 蘊固辭不受。
九月, 帝講《孝經》, 始覽典和籍, 延儒士。謝安薦東莞徐邈補中書捨人, 每被顧問, 多所匡益。帝或宴集, 酣樂之後, 好為手詔詩章以賜侍臣, 或文詞率爾, 所言穢雜;邈應時收斂還省刊削, 皆使可觀, 經帝重覽, 然後出之, 時議以此多邈。
, 十月, 癸酉朔, 日有食之。
秦王堅下詔曰:「新喪賢輔, 百司或未稱朕心, 可置聽訟觀於未央南, 朕五日一臨, 以求民隱。今天下雖未大定, 權可偃武修文, 以稱武侯雅旨。其增崇儒教, 禁老、莊、圖讖之學, 犯者棄市。」妙簡學生, 太子及公侯百僚之子皆就學受業;中外四禁、二衛、四軍長上將士, 皆令受學。二十人給一經生, 教讀音句, 後宮置典學以教掖庭, 選閹人及女隸敏慧者詣博士授經。尚書郎王佩讀讖, 堅殺之, 學讖者遂絕。 \">, 慕容德為張掖太守, 燕國平睿為宣威將軍, 悉羅騰為三署郎。其餘封授各有差。衡, 裕之子也。\n
\n燕故太史黃泓歎曰:「燕必中興, 其在吳王乎!恨吾老, 不及見耳!」汲郡趙秋曰:「天道在燕, 而秦滅之。不及十五年, 秦必復為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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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慕容桓之子鳳, 年十一, 陰有復仇之志。鮮卑、丁零有氣干者, 皆傾身與之交結。權翼見而謂之曰:「兒方以才望自顯, 勿效爾父不識天命!」鳳厲色曰:「先王欲建忠而不遂, 此乃人臣之節;君侯之言, 豈獎勸將來之義乎!」翼改容謝之, 言於秦王堅曰:「慕容鳳忼慨有才器, 但狼子野心, 恐終不為人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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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秦省雍州。
\n是歲, 仇池公楊世卒, 子纂立, 始與秦絕。叔父武都太守統與之爭國, 起兵相攻。","5":1,"6":0,"7":3,"9":0,"10":2,"11":1,"13":0,"15":"zh_TW","20":0,"21":"","22":{"1":1,"2":{"1":0,"2":0,"3":0,"4":0,"5":0,"6":0,"7":0,"8":0,"9":0,"10":"0"}}},"xsrf":"AOuZoY6DDK1Nrp7MRhy5sDHo9qNI5QN_lg:1456188742148"}為人用耳。」

秦省雍州。
是歲, 仇池公楊世卒, 子纂立, 始與秦絕。叔父武都太守統與之爭國, 起兵相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