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宋紀 卷125

【宋紀七】
起強圉大淵獻, 盡上章攝提格, 凡四年。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四年(丁亥, 公元四四七年)

, 正月, 甲戌, 大赦。
魏吐京胡及山胡曹僕渾等反;二月, 征東將軍武昌王提等討平之。
癸未, 魏主如中山。
魏師之克敦煌也, 沮渠牧犍使人斫開府庫, 取金玉及寶器, 因不復閉。小民爭入盜取之, 有司索盜不獲。至是, 牧犍所親及守藏者告之, 且言牧犍父子多蓄毒藥, 潛殺人前後以百數;姊妹皆學左道。有司索牧犍家, 得所匿物。魏主大怒, 賜沮渠昭儀死, 並誅其宗族, 唯沮渠祖以先降得免。又有告牧犍猶與故臣民交通謀反者, 三月, 魏主遣崔浩就第賜牧犍死, 謚曰哀王。
魏人徙定州丁零三千家於平城。
六月, 魏西征諸將扶風公處真等八人, 坐盜沒軍資及虜掠贓各千萬計, 並斬之。
, 上以貨重物輕, 改鑄四銖錢。民多翦鑿古錢, 取銅盜鑄。上患之。錄尚書事江夏王義恭建議, 請以大錢一當兩。右僕射何尚之議曰:「夫泉貝之興, 以估貨為本, 事存交易, 豈假多鑄!數少則幣重, 數多則物重, 多少雖異, 濟用不殊。況復以一當兩, 徒崇虛價者邪?若今制遂行, 富人之貲自倍, 貧者彌增其困, 懼非所以使之均壹也。」上卒從義恭議。
, 八月, 乙未, 徐州刺史衡陽文王義季卒。義季自彭城王義康之貶, 遂縱酒不事事。帝以書誚責, 且戒之, 義季猶酣飲自若, 以至成疾而終。
魏樂安宣王范卒。
, 十月, 壬午, 胡籓之子誕世殺豫章太守桓隆之, 據郡反, 欲奉前彭城王義康為主;前交州刺史檀和之去官歸, 過豫章, 擊斬之。
十一月, 甲寅, 封皇子渾為汝陰王。
十二月, 魏晉王伏羅卒。
楊文德據葭蘆城, 招誘氐、羌, 武都等五郡氐皆應之。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五年(戊子, 公元四四八年)

, 正月, 魏仇池鎮將皮豹子帥諸軍擊之。文德兵敗, 棄城奔漢中。豹子收其妻子、僚屬、軍資及楊保宗所尚魏公主而還。
, 保宗將叛, 公主勸之。或曰:「奈何叛父母之國?」公主曰:「事成, 為一國之母, 豈比小縣公主哉!」魏主賜之死。
楊文德坐失守, 免官, 削爵土。
二月, 癸卯, 魏主如定州, 罷塞圍役者;遂如上黨, 誅潞縣叛民二千餘家, 徙河西離石民五千餘家於平城。
閏月, 己酉, 帝大蒐於宣武場。
, 劉湛既誅, 庾炳之遂見寵任, 累遷吏部尚書, 勢傾朝野。炳之無文學, 性強急輕淺。既居選部, 好詬詈賓客, 且多納貨賂, 士大夫皆惡之。
炳之留令史二人宿於私宅, 為有司所糾。上薄其過, 欲不問。僕射何尚之因極陳炳之之短曰:「炳之見人有燭盤、佳驢, 無不乞丐;選用不平, 不可一二;交結朋黨, 構扇是非, 亂俗傷風, 過於范曄, 所少, 賊一事耳。縱不加罪, 故宜出之。」上欲以炳之為丹陽尹。尚之曰:「炳之蹈罪負恩, 方復有尹京赫赫之授, 乃更成其形勢也。古人云:『無賞無罰, 雖堯、舜不能為治。』臣昔啟范曄, 亦懼犯顏, 苟曰愚懷, 九死不悔。歷觀古今, 未有眾過藉藉, 受貨數百萬, 更得高官厚祿如炳之者也。」上乃免炳之官, 以徐湛之為丹陽尹。彭城太守王玄謨上言:「彭城要兼水陸, 請以皇子撫臨州事。」夏, 四月, 乙卯, 以武陵王駿為安北將軍、徐州刺史。
五月, 甲戌, 魏以交趾公韓拔為鄯善王, 鎮鄯善, 賦役其民, 比之郡縣。
當兩大錢行之經時, 公私不以為便;己卯, 罷之。
六月, 丙寅, 荊州刺史南譙王義宣進位司空。
辛酉, 魏主如廣德宮。
, 八月, 甲子, 封皇子彧為淮陽王。
西域般悅國去平城萬有餘里, 遣使詣魏, 請與魏東西合擊柔然。魏主許之, 中外戒嚴。
九月, 辛未, 以尚書右僕射何尚之為左僕射, 領軍將軍沈演之為吏部尚書。
丙戌, 魏主如陰山。
魏成周公萬度歸擊焉耆, 大破之, 焉耆王鳩屍卑那奔龜茲。魏主詔唐和與前部王車伊洛帥所部兵會度歸討西域。和說降柳驢等六城, 因共擊波居羅城, 拔之。
, 十月, 辛丑, 魏弘農昭王奚斤卒, 子它觀襲。魏主曰:「斤關西之敗, 罪固當死;朕以斤佐命先朝, 復其爵邑, 使得終天年, 君臣之分亦足矣。」乃降它觀爵為公。
癸亥, 魏大赦。
十二月, 魏萬度歸自焉耆西討龜茲, 留唐和鎮焉耆。柳驢戍主乙直伽謀叛, 和擊斬之, 由是諸胡咸附, 西域復平。
魏太子朝於行宮, 遂從伐柔然。至受降城, 不見柔然, 因積糧於城內, 置戍而還。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六年(己丑, 公元四四九年)

, 正月, 戊辰朔, 魏主饗群臣於漠南。甲戌, 復伐柔然。高涼王那出東道, 略陽王羯兒出西道, 魏主與太子出涿邪山, 行數千里。柔然處羅可汗恐懼, 遠遁。
二月, 己亥, 上如丹徒, 謁京陵。三月, 丁巳, 大赦。募諸州樂移者數千家以實京口。
庚寅, 魏主還平城。
, 五月, 壬午, 帝還建康。
庚寅, 魏主如陰山。
帝欲經略中原, 群臣爭獻策以迎合取寵。彭城太守王玄謨尤好進言, 帝謂侍臣曰:「觀玄謨所陳, 令人有封狼居須意。」御史中丞袁淑言於上曰:「陛下今當席捲趙、魏, 檢玉岱宗;臣逢千載之會, 願上封禪書。」上悅。淑, 耽之曾孫也。秋, 七月, 辛未, 以廣陵王誕為雍州刺史。上以襄陽外接關、河, 欲廣其資力, 乃罷江州軍府, 文武悉配雍州;湘州入台租稅, 悉給襄陽。
九月, 魏主伐柔然。高涼王那出東道, 略陽王羯兒出中道。柔然處羅可汗悉國中精兵圍那數十里;那掘塹堅守, 相持數日。處羅數挑戰, 輒為那所敗。以那眾少而堅, 疑大軍將至, 解圍夜去。那引兵追之, 九日九夜。處羅益懼, 棄輜重, 逾穹隆嶺遠遁。那收其輜重, 引軍還, 與魏主會於廣澤。略陽王羯兒收柔然民畜凡百餘萬。自是柔然衰弱, 屏跡不敢犯魏塞。冬, 十二月, 戊申, 魏主還平城。
沔北諸山蠻寇雍州, 建威將軍沈慶之帥後軍中兵參軍柳元景、隨郡太守宗愨等二萬人討之, 八道俱進。先是, 諸將討蠻者皆營於山下以迫之, 蠻得據山發矢石以擊, 官軍多不利。慶之曰:「去歲蠻田大稔, 積穀重巖, 不可與之曠日相守也。不若出其不意, 沖其腹心, 破之必矣。」乃命諸軍斬木登山, 鼓噪而前, 群蠻震恐。因其恐而擊之, 所向奔潰。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七年(庚寅, 公元四五零年)


, 正月, 乙酉, 魏主如洛陽。
沈慶之自冬至春, 屢破雍州蠻。因蠻所聚谷以充軍食, 前後斬首三千級, 虜二萬八千餘口, 降者二萬五千餘戶。幸諸山大羊蠻憑險築城, 守禦甚固。慶之擊之, 命諸軍連營於山中, 開門相通, 各穿池於營內, 朝夕不外汲。頃之, 風甚, 蠻潛兵夜來燒營。諸軍以池水沃火, 多出弓弩夾射之, 蠻兵散走。蠻所據險固, 不可攻, 慶之乃置六戍以守之。久之, 蠻食盡, 稍稍請降;悉遷於建康以為營戶。
魏主將入寇。二月, 甲午, 大獵於梁川。帝聞之, 敕淮、泗諸郡:「若魏寇小至, 則各堅守;大至, 則拔民歸壽陽。」邊戍偵候不明, 辛亥, 魏主自將步騎十萬奄至。南頓太守鄭琨、穎川太守郭道隱並棄城走。
是時, 豫州刺史南平王鑠鎮壽陽, 遣左軍行參軍陳憲行汝南郡事, 守懸瓠, 城中戰士不滿千人, 魏主圍之。
三月, 以軍興, 減內外百官俸三分之一。
魏人晝夜攻懸瓠, 多作高樓, 臨城以射之, 矢下如雨。城中負戶以汲, 施大鉤於沖車之端以牽樓堞, 壞其南城。陳憲內設女牆, 外立木柵以拒之。魏人填塹, 肉薄登城, 憲督厲將士苦戰, 積屍與城等。魏人乘屍上城。短兵相接, 憲銳氣愈奮, 戰士無不一當百, 殺傷萬計, 城中死者亦過半。
魏主遣永昌王仁將步騎萬餘, 驅所掠六郡生口北屯汝陽。時徐州刺史武陵王駿鎮彭城, 帝遣間使命駿發騎, 繼三日糧襲之。駿發百里內馬得千五百匹, 分為五軍, 遣參軍劉泰之帥安北騎兵行參軍垣謙之、田曹行參軍臧肇之、集曹行參軍尹定、武陵左常侍杜幼文、殿中將軍程天祚等將之, 直趨汝陽。魏人唯虎救兵自壽陽來, 不備彭城。丁酉, 泰之等潛進擊之, 殺三千餘人, 燒其輜重, 魏人奔散, 諸生口悉得東走。魏人偵知泰之等兵無後繼, 復引兵擊之。垣謙之先退, 士卒驚亂, 棄仗走。泰之為魏人所殺, 肇之溺死, 天祚為魏所擒, 謙之、定、幼文及士卒免者九百餘人, 馬還者四百匹。
魏主攻懸瓠四十二日, 帝遣南平內史臧質詣壽陽, 與安蠻司馬劉康祖共將兵救懸瓠。魏主遣殿中尚書任城公乞地真逆拒之。質等擊斬乞地真。康祖, 道錫之從兄也。
, 四月, 魏主引兵還。癸卯, 至平城。
壬子, 安北將軍武陵王駿降號鎮軍將軍, 垣謙之伏誅, 尹定、杜幼文付尚方;以陳憲為龍驤將軍、汝南、新蔡二郡太守。
魏主遺帝書曰:「前蓋吳反逆, 扇動關、隴。彼復使人就而誘之, 丈夫遺以弓矢, 婦人遺以環釧;是曹正欲譎誑取賂, 豈有遠相服從之理!為大丈夫, 何不自來取之, 而以貨誘我邊民?募往者復除七年, 是賞奸也。我今來至此土所得多少, 孰與彼前後得我民邪?
「彼若欲存劉氏血食者, 當割江以北輸之, 攝守南渡。如此, 當釋江南使彼居之。不然, 可善敕方鎮、剌史、守宰嚴供帳之具, 來秋當往取揚州。大勢已至, 終不相縱。彼往日北通蠕蠕, 西結赫連、沮渠、吐谷渾, 東連馮私、高麗。凡此數國, 我皆滅之。以此而觀, 彼豈能獨立!
「蠕蠕吳提、吐賀真皆已死, 我今北征, 先除有足之寇。彼若不從命, 來秋當復往取之;以彼無足, 故不先討耳。我往之日, 彼作何計, 為握塹自守, 為築垣以自障也?我當顯然往取揚州, 不若彼翳行竊步也。彼來偵諜, 我已擒之, 復縱還。其人目所盡見, 委曲善問之。
「彼前使裴方明取仇池, 既得之, 疾其勇功, 已不能容;有臣如此尚殺之, 烏得與我校邪!彼非我敵也。彼常欲與我一交戰, 我亦不癡, 復非苻堅, 何時與彼交戰?晝則遣騎圍繞, 夜則離彼百里外宿;吳人正有斫營伎, 彼募人以來, 不過行五十里, 天已明矣。彼募人之首, 豈得不為我有哉!
「彼公時舊臣雖老, 猶有智策, 知今已殺盡, 豈非天資我邪!取彼亦不須我兵刃, 此有善咒婆羅門, 當使鬼縛以來耳。」
侍中、左衛將軍江湛遷吏部尚書。湛性公廉, 與僕射徐湛之並為上所寵信, 時稱「江徐」。
魏司徒崔浩, 自恃才略及魏主所寵任, 專制朝權, 嘗薦冀、定、相、幽、並五州之士數十人, 皆起家為郡守。太守晃曰:「先征之人, 亦州郡之選也;在職已久, 勤勞未答, 宜先補郡縣, 以新征者代為郎吏。且守令治民, 宜得更事者。」浩固爭而遣之。中書侍郎、領著作郎高允聞之, 謂東宮博士管恬曰:「崔公其不免乎!苟遂其非而校勝於上, 將何以堪之!」
魏主以浩監秘書事, 使與高允等共撰《國記》, 曰:「務從實錄。」著作令史閔湛、郗標, 性巧佞, 為浩所寵信。浩嘗注《易》及《論語》、《詩》、《書》, 湛、標上疏言:「馬、鄭、王、賈不如浩之精微, 乞收境內諸書, 班浩所注, 令天下習業。並求敕浩注《禮傳》, 令後生得觀正義。」浩亦薦湛、標有著述才。湛、標又勸浩刊所撰《國史》於石, 以彰直筆。高允聞之, 謂著作郎宗欽曰:「湛、標所營, 分寸之間, 恐為崔門萬世之禍, 吾徒亦無類矣!」浩竟用湛、標議, 刊石立於郊壇東, 方百步, 用功三百萬。浩書魏之先世, 事皆詳實, 列於衢路, 往來見者咸以為言。北人無不忿恚, 相與譖浩於帝, 以為暴揚國惡。帝大怒, 使有司案浩及秘書郎吏等罪狀。
, 遼東公翟黑子有寵於帝, 奉使并州, 受布千匹。事覺, 黑子謀於高允曰:「主上問我, 當以實告, 為當諱之?」允曰:「公帷幄寵臣, 有罪首實, 庶或見原, 不可重為欺罔也。」中書侍郎崔覽、公孫質曰:「若首實, 罪不可測, 不如諱之」黑子怨允曰:「君奈何誘人就死地!」入見帝, 不以實對, 帝怒, 殺之。帝使允授太子經。及崔浩被收, 太子召允至東宮, 因留宿。明旦, 與俱入朝, 至宮門, 謂允曰:「入見至尊, 吾自導卿;脫至尊有問, 但依吾語。」允曰:「為何等事也?」太子曰:「人自知之。」太子見帝言「高允小心真密旦微賤;制由崔浩, 請赦其死。」帝召允, 問曰:「《國書》皆浩所為乎?」對曰:「《太祖記》, 前著作郎鄧淵所為;《先帝記》及《今記》, 臣與浩共為之。然浩所領事多, 總裁而已;至於著述, 臣多於浩。」帝怒曰:「允罪甚於浩, 何以得生!」太子懼, 曰:「天威嚴重, 允小臣, 迷亂失次耳。臣向問, 皆云浩所為。」帝問允:「信如東官所言乎?」對曰:「臣罪當滅族, 不敢虛妄。殿下以臣侍講日久, 哀臣, 欲丐其生耳, 實不問臣, 臣亦無此言, 不敢迷亂。」帝顧謂太子曰:「直哉!此人情所難, 而允能為之!臨死不易辭, 信也:為臣不欺君, 貞也。宜特除其罪以旌之。」遂赦之。
於是召浩前, 臨詰之。浩惶惑不能對。允事事申明, 皆有條理。帝命允為詔, 誅浩及僚屬宗欽、段承根等, 下至僮吏, 凡百二十八人, 皆夷五族;允持疑不為。帝頻使催切, 允乞更一見, 然後為詔。帝引使前, 允曰:「浩之所坐, 若更有餘釁, 非臣敢知;若直以觸犯, 罪不至死。」帝怒, 命武士執允。太子為之拜請, 帝意解, 乃曰:「無斯人, 當更有數千口死矣。」
六月, 己亥, 詔誅清河崔氏與浩同宗者無遠近, 及浩姻家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 並夷其族, 餘皆止誅其身。執浩置檻內, 送城南, 衛士數十人溲其上, 呼聲嗷嗷, 聞於行路。宗欽臨刑歎曰:「高允其殆聖乎!」
它日, 太子讓允曰:「人亦當知機。吾欲為卿脫死, 既聞端緒, 而卿終不從, 激怒帝如此。每念之, 使人心悸。」允曰:「夫史者, 所以記人主善惡, 為將來勸戒, 故人主有所畏忌, 慎其舉措。崔浩孤負聖恩, 以私慾沒其廉潔, 愛憎蔽其公直, 此浩之責也。至於書朝廷起居, 言國家得失, 此為史之大體, 未為多違。臣與浩實同其事, 死生榮辱, 義無獨殊。誠荷殿下再造之慈, 違心苟免, 非臣所願也。」太子動容稱歎。允退, 謂人曰:「我不奉東宮指導者, 恐負翟黑子故也。」
, 冀州刺史崔賾, 武城男崔模, 與浩同宗而別族;浩常輕侮之, 由是不睦。及浩誅, 二家獨得免。賾, 逞之子也。
辛丑, 魏主北巡陰山。魏主既誅崔浩而悔之, 會北部尚書宣城公李孝伯病篤, 或傳已卒, 魏主悼之曰:「李宣城可惜!」既而曰:「朕失言, 崔司徒可惜, 李宣城可哀!」孝伯, 順之從父弟也, 自浩之誅, 軍國謀議皆出孝伯, 寵眷亞於浩。
, 車師大帥車伊洛世服於魏, 魏拜伊洛平西將軍, 封前部王。伊洛將入朝, 沮渠無諱斷其路, 伊洛屢與無諱戰, 破之。無諱卒, 弟安周奪其子乾壽兵, 伊洛遣人說乾壽, 乾壽遂帥其民五百餘家奔魏;伊洛又說李寶弟欽等五十餘人下之, 皆送於魏。伊洛西擊焉耆, 留其子歇守城。沮渠安周引柔然兵間道襲之, 攻拔其城。歇走就伊洛, 共收餘眾, 保焉耆鎮, 遣使上書於魏主, 言:「為沮渠氏所攻, 首尾八年, 百姓饑窮, 無以自存。臣今棄國出奔, 得免者才三分之一, 已至焉耆東境, 乞垂賑救!」魏主詔開焉耆倉以賑之。
吐谷渾王慕利延為魏所逼, 上表求入保越巂, 上許之;慕利延竟不至。
上欲伐魏, 丹楊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謨等並勸之;左軍將軍劉康祖以為「歲月已晚, 請待明年。」上曰:「北方苦虜虐政, 義徒並起。頓兵一週, 沮向義之心, 不可。」
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諫曰:「我步彼騎, 其勢不敵。檀道濟再行無功, 到彥之失利而返。今料王玄謨等, 未逾兩將, 六軍之盛, 不過往時, 恐重辱王師。」上曰:「王師再屈, 別自有由, 道濟美寇自資, 彥之中塗疾動。虜所恃者唯馬;今夏水浩汗, 河道流通, 泛舟北下, 碻磝必走, 滑台小戍, 易可覆拔。克此二城, 館谷弔民, 虎牢、洛陽, 自然不固。比及冬初, 城守相接, 虜馬過河, 即成擒也。」慶之又固陳不可。上使徐港之、江湛難之。慶之曰:「治國譬如治家, 耕當問奴, 織當訪婢。陛下今欲伐國, 而與白面書生輩謀之, 事何由濟!」上大笑。太子劭及護軍將軍蕭思話亦諫, 上皆不從。
魏主聞上將北伐, 復與上書曰:「彼此和好日久, 而彼志無厭, 誘我邊民。今春南巡, 聊省我民, 驅之使還。今聞彼欲自來, 設能至中山及桑干川, 隨意而行, 來亦不迎, 去亦不送。若厭其區宇者, 可來平城居, 我亦往揚州, 相與易。彼年已五十, 未嘗出戶, 雖自力而來, 如三歲嬰兒, 與我鮮卑生長馬上者果如何哉!更無餘物可以相與, 今送獵馬十二匹並氈、藥等物。彼來道遠, 馬力不足, 可乘;或不服水土, 藥可自療也。」
, 七月, 庚午, 詔曰:「虜近雖摧挫, 獸心靡革。比得河朔、秦、雍華戎表疏, 歸訴困棘, 跂望綏拯, 潛相糾結以候王師;芮芮亦遣間使遠輸誠款, 誓為掎角;經略之會, 實在茲日。可遣寧朔將軍王玄謨帥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鎮軍咨議參軍申坦水軍入河, 受督於青、冀二州刺史蕭斌;太子左衛率臧質、驍騎將軍王方回徑造許、洛;徐、兗二州刺史武陵王駿、豫州刺史南平王鑠各勒所部, 東西齊舉;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劉秀之震盪汧、隴;太尉江夏王義恭出次彭城, 為眾軍節度。」坦, 鐘之曾孫也。
是時軍旅大起, 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 下至富民, 各獻金帛、雜物以助國用。又以兵力不足, 悉發青、冀、徐、豫、二兗六州三五民丁, 倩使暫行, 符到十日裝束;緣江五郡集廣陵, 緣淮三郡集盱眙。又募中外有馬步眾藝武力之士應科者, 皆加厚賞。有司又奏軍用不充, 揚、南徐、兗、江四州富民家貲滿五十萬, 僧尼滿二十萬, 並四分借一, 事息即還。
建武司馬申元吉引兵趨碻磝。乙亥, 魏濟州刺史王買德棄城走。蕭斌遣將軍崔猛攻樂安, 魏青州刺史張淮之亦棄城走。斌與沈慶之留守碻磝, 使王玄謨進圍滑台。雍州刺史隨王誕遣中兵參軍柳元景、振威將軍尹顯祖、奮武將軍曾方平、建武將軍薛安都、略陽太守龐法起將兵出弘農。後軍外兵參軍龐季明, 年七十餘, 自以關中豪右, 請入長安招會夷、夏, 誕許之;乃自貲谷入盧氏, 盧氏民趙難納之。季明遂誘說士民, 應之者甚眾, 安都等因之, 自熊耳山出;元景引兵繼進。豫州刺史南平王鑠遣中兵參軍胡盛之出汝南, 梁坦出上蔡向長社。魏荊州刺史魯爽鎮長社, 棄城走。爽, 軌之子也。幢主王陽兒擊魏豫州刺史僕蘭, 破之, 僕蘭奔虎牢;鑠又遣安蠻司馬劉康祖將兵助坦, 進逼虎牢。
魏群臣初聞有宋師, 言於魏主, 請遣兵救緣河谷帛。魏主曰:「馬今未肥, 天時尚熱, 速出必無功。若兵來不止, 且還陰山避之。國人本著羊皮褲, 何用綿帛!展至十月, 吾無憂矣。」
九月, 辛卯, 魏主引兵南救滑台, 命太子晃屯漠南以備柔然, 吳王余守平城。庚子, 魏發州郡兵五萬分給諸軍。
王玄謨士眾甚盛, 器械精嚴;而玄謨貪愎好殺。初圍滑台, 城中多茅屋, 眾請以火箭燒之。玄謨曰:「彼吾財也, 何遽燒之!」城中即撤屋穴處。時河、洛之民競出租谷、操兵來赴者日以千數, 玄謨不即其長帥而以配私暱;家付匹布, 責大梨八百;由是眾心失望。攻城數月不下, 聞魏救將至, 眾請發車為營, 玄謨不從。
, 十月, 癸亥, 魏主至枋頭, 使關內侯代人陸真夜與數人犯圍, 潛入滑台, 撫慰城中, 且登城視玄謨營曲折還報。乙丑, 魏主渡河, 眾號百萬, 鞞鼓之聲, 震動天地;玄謨懼, 退走。魏人追擊之, 死者萬餘人, 麾下散亡略盡, 委棄軍資器械山積。
先是, 玄謨遣鐘離太守垣護下以百舸為前鋒, 據石濟, 在滑台西南百二十里。護之聞魏兵將至, 馳書勸玄謨急攻曰:「昔武皇攻廣固, 死沒者甚眾。況今事迫於曩日, 豈得計士眾傷疲!願以屠城為急。」玄謨不從。及玄謨敗退, 不暇報護之。魏人以所得玄謨戰艦, 連以鐵鎖三重, 斷河以絕護之還路。河水迅急, 護之中流而下。每至鐵鎖, 以長柯斧斷之, 魏不能禁;唯失一舸, 餘皆完備而返。
蕭斌遣沈慶之將五千人救玄謨, 慶之曰:「玄謨士眾疲老, 寇虜已逼, 得數萬人乃可進。小軍輕往, 無益也。」斌固遣之。會玄謨遁還, 斌將斬之, 慶之固諫曰:「佛狸威震天下, 控弦百萬, 豈玄謨所能當!且殺戰將以自弱, 非良計也。」斌乃止。
斌欲固守碻磝, 慶之曰:「今青、冀虛弱, 而坐守窮城, 若虜眾東過, 清東非國家有也。碻敖磝孤絕, 復作未修之滑台耳。」會詔使至, 不聽斌等退師。斌復召諸將議之, 江並謂宜留。慶之曰:「閫外之事, 將軍得以專之。詔從遠來, 不知事勢。節下有一范增不能用, 空議何施!」斌及坐者並笑曰:「沈公乃更學問!」慶之厲聲曰:「眾人雖知古今, 不如下官耳學也。」斌乃使王玄謨戍碻磝申坦, 垣護之據清口, 自帥諸軍還歷城。
閏月, 龐法起等諸軍入盧氏, 斬縣令李封, 以趙難為盧氏令, 使帥其眾為鄉導。柳元景自百丈崖從諸軍於盧氏。法起等進攻弘農, 辛未, 拔之, 擒魏弘農太守李初古拔。薛安都留屯弘農。丙戌, 龐法起進向潼關。
魏主命諸將分道並進:永昌王仁自洛陽趨壽陽, 尚書長孫真趣馬頭, 楚王建趣鐘離, 高涼王那自青州趣下邳, 魏主自東平趣鄒山。
十一月, 辛卯, 魏主至鄒山, 魯郡太守崔邪利為魏所擒。魏主見秦始皇石刻, 使人排而僕之, 以太牢祠孔子。
楚王建自清西進, 屯蕭城;步尼公自清東進, 屯留城。武陵王駿遣參軍馬文恭將兵向蕭城, 江夏王義恭遣軍主嵇玄敬將兵向留城。文恭為魏所敗。步尼公遇玄敬, 引兵趣苞橋, 欲渡清西;沛縣民燒苞橋, 夜於林中擊鼓, 魏以為宋兵大至, 爭渡苞水, 溺死者殆半。
詔以柳元景為弘農太守。元景使薛安都、尹顯祖先引兵就龐法起等於陝, 元景於後督租。陝城險固, 諸軍攻之不拔。魏洛州刺吏張是連提帥眾二萬度崤救陝, 安都等與戰於城南, 魏人縱突騎, 諸軍不能敵;安都怒, 脫兜鍪, 解鎧, 唯著絳納兩當衫, 馬亦去具裝, 瞋目橫矛, 單騎突陳;所向無前, 魏人夾射不能中。如是數四, 殺傷不可勝數。會日暮, 別將魯元保引兵自函谷關至, 魏兵乃退。元景遣軍副柳元怙將步騎二千救安都等, 夜至, 魏人不之知。明日, 安都等陳於城西南。曾方平謂安都曰:「今勍敵在前, 堅城在後, 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進, 我當斬卿;我若不進, 卿斬我也!」安都曰:「善, 卿言是也!」遂合戰。元怙引兵自南門鼓噪直出, 旌旗甚盛, 魏眾驚駭。安都挺身奮擊, 流血凝肘, 矛折, 易之更入, 諸軍齊奮。自旦至日昃, 魏眾大潰, 斬張是連提及將卒三千餘級。其餘赴河塹死者甚眾, 生降二千餘人。明日, 元景至, 讓降者曰:「汝輩本中國民, 今為虜盡力, 力屈乃降, 何也?」皆曰:「「虜驅民使戰, 後出者滅族, 以騎蹙步, 未戰先死, 此將軍所親見也。」諸將欲盡殺之, 元景曰:「今王旗北指, 當令仁聲先路。」盡釋而遣之, 皆稱萬歲而去。甲午, 克陝城。
龐法起等進攻潼關, 魏戍主婁須棄城走, 法起等據之。關中豪桀所在蜂起, 及四山羌、胡皆來送款。
上以王玄謨敗退, 魏兵深入, 柳元景等不宜獨進, 皆召還。元景使薛安都斷後, 引兵歸襄陽。詔以元景為襄陽太守。
魏永昌王仁攻懸瓠、項城, 拔之。帝恐魏兵至壽陽, 召劉康祖使還。癸卯, 仁將八萬騎追及康祖於尉武。康祖有眾八千人, 軍副胡盛之欲依山險間行取至, 康祖怒曰:「臨河求敵, 遂無所見;幸其自送, 奈何避之!」乃結車營而進, 下令軍中曰:「顧望者斬首, 轉步者斬足!」魏人四面攻之, 將士皆殊死戰。自旦至晡, 殺魏兵萬餘人, 流血沒踝, 康祖身被十創, 意氣彌厲。魏分其眾為三, 且休且戰。會日暮風急, 魏以騎負草燒車營, 康祖隨補其闕。有流矢貫康祖頸, 墜馬死, 餘眾不能戰, 遂潰, 魏人掩殺殆盡。
南平王鑠使左軍行參軍王羅漢以三百人戍尉武。魏兵至, 眾欲南依卑林以自固, 羅漢以受命居此, 不去。魏人攻而擒之, 鎖其頸, 使三郎將掌之;羅漢夜斷三郎將首, 抱鎖亡奔盱眙。
魏永昌王仁進逼壽陽, 焚掠馬頭、鐘離, 南平王鑠嬰城固守。
魏軍在蕭城, 支彭城十餘里。彭城兵雖多, 而食少, 太尉江夏王義恭欲棄彭城南歸。安北中兵參軍沈慶之以為歷城兵少食多, 欲為函箱車陳, 以精兵為外翼, 奉二王及妃女直趨歷城;分兵配護軍蕭思話, 使留守彭城。太尉長史何勖欲席捲奔郁洲, 自海道還京師。義恭去意已判。唯二議彌日未決。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張暢曰:「若歷城、郁洲有可至之理, 下官敢不高贊!今城中乏食, 百姓咸有走志, 但以關扃嚴固, 欲去莫從耳。一旦動足, 則各自逃散, 欲至所在, 何由可得!今軍食是寡, 朝夕猶未窘罄;豈有捨萬安之術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計必行, 下官請以頸血污公馬蹄。」武陵王駿謂義恭曰:「阿父既為總統, 去留非所敢干, 道民忝為城主, 而委鎮奔逃, 實無顏復奉朝廷。必與此城共其存沒, 張長史言不可異也。」義恭乃止。
壬子, 魏主至彭城, 立氈屋於戲馬台以望城中。
馬文恭之敗也, 隊主蒯應沒於魏。魏主遣應至小市門求酒及甘蔗;武陵王駿與之, 仍就求橐駝。明日, 魏主使尚書李孝伯至南門, 餉義恭貂裘, 餉駿橐駝及騾, 且曰:「魏主致意安北, 可暫出見我;我亦不攻此城, 何為勞苦將士, 備守如此!」駿使張暢開門出見之, 曰:「安北致意魏主, 常遲面寫, 但以人臣無境外之交, 恨不暫悉。備守乃邊鎮之常, 悅以使之, 則勞而無怨耳。」魏主求甘橘及借博具, 皆與之;復餉氈及九種鹽胡豉。又借樂器, 義恭應之曰:「受任戎行, 不繼樂具。」孝伯問暢:「何為匆匆閉門絕橋?」暢曰:「二王以魏主營壘未立, 將士疲勞。此精甲十萬, 恐輕相陵踐, 故閉城耳。待休息士馬, 然後共治戰場, 刻日交戲。」孝伯曰:「賓有禮, 主則擇之。」暢曰:「昨見眾賓至門, 未為有禮。」魏主使人來言曰:「致意太尉、安北, 何不遣人來至我所?彼此之情, 雖不可盡。要須見我小大, 知我老小, 觀我為人。若諸佐不可遣, 亦可使僮幹來。」暢以二王命對曰:「魏主形狀才力, 久為來往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 不患彼此不盡, 故不復遣使。」孝伯又曰:「王玄謨亦常才耳, 南國何意作如此任使, 以致奔敗?自入此境七百餘里, 主人竟不能一相拒逆。鄒山之險, 君家所憑, 前鋒始接, 崔邪利遽藏入穴, 諸將倒曳出之。魏主賜其餘生, 今從在此。」暢曰:「王玄謨南土偏將, 不謂為才, 但以之為前驅, 大軍未至, 河冰向合, 玄謨因夜還軍, 致戎馬小亂耳。崔邪利陷沒, 何損於國!魏主自以數十萬眾制一崔邪利, 乃足言邪!知入境七百里無相拒者, 此自太尉神算, 鎮軍聖略, 用兵有機, 不用相語。」孝伯曰:「魏主當不圍此城, 自帥眾軍直造瓜步。南事若辦, 彭城不待圍;若其不捷, 彭城亦非所須也。我今當南飲江湖以療渴耳。」暢曰:「去留之事, 自適彼懷。若虜馬遂得飲江, 便為無復天道。」先是童謠云:「虜馬飲江水, 佛狸死卯年。」故暢云然。暢音容雅麗, 孝伯與左右皆歎息。孝伯亦辯贍, 且去, 謂暢曰:「長史深自愛, 相去步武, 恨不執手。」暢曰:「君善自愛, 冀蕩定有期, 相見無遠。君若得還宋期, 今為相識之始」。
上起楊文德為輔國將軍, 引兵自漢中西入, 搖動汧、隴。文德宗人楊高帥陰平、平武群氐拒之。文德擊高, 斬之, 陰平、平武悉平。梁、南秦二州刺史劉秀之遣文德伐啖提氐, 不克, 執送荊州;使文德從祖兄頭戍葭蘆。
丁未, 大赦。
魏主攻彭城, 不克。十二月, 丙辰朔, 引兵南下, 使中書郎魯秀出廣陵, 高涼王那出山陽, 永昌王仁出橫江, 所過無不殘滅, 城邑皆望風奔潰。戊午, 建康纂嚴。己未, 魏兵至淮上。
上使輔國將軍臧質將萬人救彭城。至盱眙, 魏主已過淮。質使冗從僕射胡崇之、積弩將軍臧澄之營東山, 建威將軍毛熙祚據前浦, 質營於城南。乙丑, 魏燕王譚攻崇之等三營, 皆敗沒, 質案兵不敢救。澄之, 燾之孫;熙祚, 修之之兄子也。是夕, 質軍亦潰, 質棄輜重器械, 單將七百人赴城。
, 盱眙太守沈璞到官, 王玄謨猶在滑台, 江淮無警。璞以郡當衝要, 乃繕城浚隍, 積財谷, 儲矢石, 為城守之備。僚屬皆非之, 朝廷亦以為過。及魏兵南向, 守宰多棄城走。或勸璞宜還建康, 璞曰:「虜若以城小不顧, 夫復何懼!若肉薄來攻, 此乃吾報國之秋, 諸君封侯之日也, 奈何去之!諸君嘗見數十萬人聚於小城之下而不敗者乎?昆陽、合肥, 前事之明驗也。」眾心稍定。璞收集得二千精兵, 曰:「足矣!」及臧質向城, 眾謂璞曰:「虜若不攻城, 則無所事眾;若其攻城, 則城中止可容見力耳。地狹人多, 鮮不為患。且敵眾我寡, 人所共知, 若以質眾能退敵完城者, 則全功不在我;若避罪歸都, 會資舟楫, 必更相蹂踐。正足為患, 不若閉門勿受。」璞歎曰:「虜必不能登城, 敢為諸君保之。舟楫之計, 固已久息, 虜之殘害, 古今未有, 屠剝之苦, 眾所共見, 其中幸者, 不過得驅還北國作奴婢耳。彼雖烏合, 寧不憚此邪!所謂『同舟而濟, 胡、越一心』者也。今兵多則虜退速, 少則退緩。吾寧可欲專功而留虜乎!」乃開門納質。質見城中豐實, 大喜, 眾皆稱萬歲, 因與璞共守。魏人之南寇也, 不繼糧用, 唯以抄掠為資。及過淮, 民多竄匿, 抄掠無所得, 人馬饑乏;聞盱眙有積粟, 欲以為北歸之資。既破崇之等, 一攻城不拔, 即留其將韓元興以數千人守盱眙, 自帥大眾南向。由是盱眙得益完守備。
庚午, 魏主至瓜步, 壞民廬舍, 及伐葦為筏, 聲言欲渡江。建康震懼, 民皆荷擔而立。壬午, 內外戒嚴, 丹陽統內盡戶發丁, 王公以下子弟皆從役。命領軍將軍劉遵考等將兵分守津要, 游邏上接於湖, 下至蔡洲, 陳艦列營, 周亙江濱。自採石至於暨陽, 六七百里。太子劭出鎮石頭, 總統水軍, 丹楊尹徐湛之守石頭倉城, 吏部尚書江湛兼領軍, 軍事處置悉以委焉。
上登石頭城, 有憂色, 謂江湛曰:「北伐之計, 同議者少。今日士民勞怒, 不得無慚。貽大夫之憂, 予之過也。」又曰:「檀道濟若在, 豈使胡馬至此?」上又登莫府山, 觀望形勢, 購魏主及王公首, 許以封爵、金帛。又募人繼野葛酒置空村中, 欲以毒魏人, 竟不能傷。
魏主鑿瓜步山為蟠道, 於其上設氈屋。魏主不飲河南水, 以橐駝負河北水自隨。餉上橐駝、名馬, 並求和, 請婚。上遣奉朝請田奇餉以珍羞異味。魏主得黃甘, 即啖之, 並大進酃酒。左右有附耳語者, 疑食中有毒。魏主不應, 舉手指天, 以其孫示奇曰:「吾遠來至此, 非欲為功名, 實欲繼好息民, 永結姻援。宋若能以女妻此孫, 我以女妻武陵王, 自今匹馬不復南顧。」
奇還, 上召太子劭及群臣議之。眾並謂宜許, 江湛曰:「戎狄無親, 許之無益。」劭怒, 謂湛曰:「今三王在厄, 詎宜苟執異議!」聲色甚厲。坐散, 俱出, 劭使班劍及左右排湛, 湛幾至僵仆。
劭又言於上曰:「北伐敗辱, 數州淪破, 獨有斬江湛、徐湛之可以謝天下。」上曰:「北伐自是我意, 江、徐但不異耳。」由是太子與江、徐不平, 魏亦竟不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