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宋紀 卷129

【宋紀十一】
起屠維大淵獻, 盡閼逢執徐, 凡六年。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三年(己亥, 公元四五九年)

, 正月, 己巳朔, 兗州兵與魏皮豹子戰於高平, 兗州兵不利。
己丑, 以驃騎將軍柳元景為尚作令, 右僕射劉遵考為領軍將軍。
己酉, 魏河南公伊卒。
三月, 乙卯, 以揚州六郡為王畿, 更以東揚州為揚州, 徙治會稽, 猶以星變故也。
三月, 庚寅, 以義興太守垣閬為兗州刺史。閬, 遵之子也。
, 四月, 乙巳, 魏主立其弟子推為京兆王。
竟陵王誕知上意忌之, 亦潛為之備;因魏人入寇, 修城浚隍, 聚糧治仗。誕記室參軍江智淵知誕有異志, 請假先還建康, 上以為中書侍郎。智淵, 夷之弟子也, 少有操行。沈懷文每稱之曰:「人所應有盡有, 人所應無盡無者, 其唯江智淵乎!」
是時, 道路皆云誕反。會吳郡民劉成上書稱:「息道龍昔事誕, 見誕在石頭城修乘輿法物, 習唱警蹕。道龍憂懼, 私與伴侶言之, 誕殺道龍。」又豫章民陳談之上書稱:「弟詠之在誕左右, 見誕疏陛下年紀姓諱, 往巫鄭師憐家祝詛, 詠之密以啟聞, 誕誣言永之乘酒罵詈, 殺之。」上乃令有司奏誕罪惡, 請收付廷尉治罪。乙卯, 詔貶誕爵為侯, 遣之國。詔書未下, 先以羽林禁兵配兗州刺史垣閬, 使以之鎮為名。與給事中戴明寶襲誕。
閬至廣陵, 誕未悟也。明寶夜報誕典簽蔣成, 使明晨開門為內應。成以告府舍人許宗之, 宗之入告誕;誕驚起, 呼左右及素所畜養數百人執蔣成, 勒兵自衛。天將曉, 明寶與閬帥精兵數百人猝至, 而門不開;誕已列兵登陴, 自在門上斬蔣成, 赦作徒、系囚, 開門擊閬, 殺之, 明寶從間道逃還。詔內外纂嚴。以始興公沈慶之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兗州刺史, 將兵討誕。甲子, 上親總禁兵頓宣武堂。
司州刺史劉季之, 誕故將也, 素與都督宗愨有隙, 聞誕反, 恐為愨所害, 委官, 間道自歸朝廷。至盱眙, 盱眙太守鄭瑗疑季之與誕同謀, 邀殺之。
沈慶之至歐陽, 誕遣慶之宗人沈道愍繼書說慶之, 餉以玉環刀。慶之遣道愍返, 數以罪惡。誕焚郭邑, 驅居民悉使入城, 閉門自守, 分遣書檄, 邀結遠近, 時山陽內史梁曠, 家在廣陵, 誕執其妻子, 遣使邀曠, 曠斬使拒之;誕怒, 滅其家。
誕奉表投之城外曰:「陛下信用讒言, 遂令無名小人來相掩襲;不任枉酷, 即加誅翦。雀鼠貪生, 仰違詔敕。今親勒部曲, 鎮扞徐、兗。先經何福, 同生皇家?今有何愆, 便成胡、越?陵鋒奮戈, 萬沒豈顧;蕩定之期, 冀在旦夕。」又曰:「陛下宮帷之丑, 豈可三緘!」上大怒, 凡誕左右、腹心、同籍、期親在建康者並誅之, 死者以千數, 或有家人已死, 方自城內出奔者。
慶之至城下, 誕登樓謂之曰:「沈公垂白之年, 何苦來此!」慶之曰:「朝廷以君狂愚, 不足勞少壯故耳。」
上慮誕奔魏, 使慶之斷其走路。慶之移營白土, 去城十八里, 又進軍新亭。豫州刺史宗愨、徐州刺史劉道隆並帥眾來會;兗州刺史沈僧明, 慶之兄子也, 亦遣兵助慶之。先是誕誑其眾, 云「宗愨助我」;愨至, 繞城曜馬呼曰:「我, 宗愨也!」
誕見眾軍大集, 欲棄城北走, 留中兵參軍申靈賜守廣陵, 自將步騎數百人, 親信並自隨, 聲云出戰, 邪趨海陵道。慶之遣龍驤將軍武念追之。誕行十餘里, 眾皆不欲去, 互請誕還城。誕曰:「我還易耳, 卿能為我盡力乎?」眾皆許諾, 誕乃復還, 築壇歃血以誓眾, 凡府州文武皆加秩。以主簿劉琨之為中兵參軍;琨之, 遵考之子也, 辭曰:「忠孝不得並。琨之老父在, 不敢承命。」誕囚之十餘日, 終不受, 乃殺之。
右衛將軍垣護之、虎賁中郎將殷孝祖等擊魏還, 至廣陵, 上並使受慶之節度。慶之進營, 逼廣陵城。誕餉慶之食, 提挈者百餘人, 出自北門;慶之不開視, 悉焚之。誕於城上授函表, 請慶之為送, 慶之曰:「我受詔討賊, 不得為汝送表。汝必欲歸死朝廷, 自應開門遣使, 吾為汝護送。」
東揚州刺史顏竣遭母憂, 送喪還都, 上恩待猶厚, 竣時對親舊有怨言, 或語及朝廷得失。會王僧達得罪, 疑竣譖之;將死, 具陳竣前後怨望誹謗之語。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微之劾奏, 免竣官。竣愈懼, 上啟陳謝, 且請生命;上益怒, 詔答曰:「卿訕訐怨憤, 已孤本望;乃復過煩思慮, 懼不自全, 豈為下事上誠節之至邪!」及竟陵王誕反, 上遂誣竣與誕通謀, 五月, 收竣付廷尉, 先折其足, 然後賜死。妻子徙交州, 至宮亭湖, 復沉其男口。
六月, 戊申, 魏主如陰山。
上命沈慶之為三烽於桑裡, 若克外城, 舉一烽, 克內城, 舉兩烽, 擒劉誕, 舉三烽;璽書督趣, 前後相繼。慶之焚其東門, 塞塹, 造攻道, 立行樓、土山並諸攻具, 值久雨, 不得攻城。上使御史中丞庾微之奏免慶之官, 詔勿問, 以激之。自四月至於秋七月, 雨止, 城猶未拔。上怒, 命太史擇日, 將自濟江討誕;太宰義恭固諫。乃止。
誕初閉城拒使者, 記室參軍山陰賀弼固諫, 誕怒, 抽刀向之, 乃止。誕遣兵出戰, 屢敗, 將佐多逾城出降。或勸弼宜早出, 弼曰:「公舉兵向朝廷, 此事既不可從;荷公厚恩, 又義無違背, 唯當以死明心耳!」乃飲藥自殺。參軍何康之等謀開門納官軍, 不果, 斬關出降。誕為高樓, 置康之母於其上, 暴露之, 不與食;母呼康之, 數日而死。誕以中軍長濟陽范義為左司馬。義母妻子皆在城內, 或謂義曰:「事必不振, 子其行乎!」義曰:「吾, 人吏也;子不可以棄母, 吏不可以叛君。必若何康之而活, 吾弗為也。」
沈慶之帥眾攻城, 身先士卒, 親犯矢石, 乙巳, 克其外城;乘勝而進, 又克小城。誕聞兵入, 走趨後園, 隊主沈胤之等追及之, 擊傷誕, 墜水, 引出, 斬之。誕母、妻皆自殺。
上聞廣陵平, 出宣陽門, 敕左右皆呼萬歲。侍中蔡興宗陪輦, 上顧曰:「卿何獨不呼?」興宗正色曰:「陛下今日正應涕泣行誅, 豈得皆稱萬歲!」上不悅。
詔貶誕姓留氏, 廣陵城中士民, 無大小悉命殺之。沈慶之請自五尺以下全之, 其餘男子皆死, 女子以為軍賞;猶殺三千餘口。長水校尉宗越臨決, 皆先刳腸抉眼, 或笞面鞭腹, 苦酒灌創, 然後斬之, 越對之, 欣欣若有所得。上聚其首於石頭南岸為京觀, 侍中沈懷文諫, 不聽。初, 誕自知將敗, 使黃門呂曇濟與左右素所信者將世子景粹匿於民間, 謂曰:「事若不濟, 思相全脫;如其不免, 可深埋之。」各分以金寶繼送。既出門, 並散走;唯曇濟不去, 攜負景粹十餘日, 捕得, 斬之。
臨川內史羊璿坐與誕素善, 下獄死。
擢梁曠為後將軍, 贈劉琨之給事黃門侍郎。
蔡興宗奉旨慰勞廣陵。興宗與范義素善, 收斂其屍, 送喪歸豫章。上謂曰:「卿何敢故觸王憲?」興宗抗言對曰:「陛下自殺賊, 臣自葬故交, 何不可之有!」上有慚色。
宗越治軍嚴, 善為營陳。每數萬人止頓, 越自騎馬前行, 使軍人隨其後, 馬止營合, 未嘗參差。
辛未, 大赦。
丙子, 以丹陽尹劉秀之為尚書右僕射。
丙戌, 以南兗州刺史沈慶之為司空, 刺史如故。
八月, 庚戌, 魏主如云中;壬戌, 還平城。
九月, 壬辰, 築上林苑於玄武湖北。
, 晉人築南郊壇於巳位, 尚書右丞徐爰以為非禮。詔徙於牛頭山西, 直宮城之午位。及廢帝即位, 以舊地為吉, 復還故處。帝又命尚書左丞荀萬秋造五路, 依金根車, 加羽葆蓋。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四年(庚子, 公元四六零年)

, 正月, 甲子朔, 魏大赦, 改元和平。
乙亥, 上耕籍田, 大赦。
己卯, 詔祀郊廟, 初乘玉路。
庚寅, 立皇子子勳為晉安王, 子房為尋陽王, 子頊為歷陽王, 子鸞為襄陽王。
魏散騎侍郎馮闡來聘。
二月, 魏衛將軍樂安王良討河西叛胡。
三月, 魏人寇北陰平, 硃提太守楊歸子擊破之。
甲申, 皇后親桑於西郊, 皇太后觀禮。
, 四月, 魏太后常氏殂。五月, 癸丑, 魏葬昭太后於鳴雞山。
丙戌, 尚書左僕射褚湛之卒。
吐谷渾王拾寅兩受宋、魏爵命, 居止出入, 擬於王者, 魏人忿之。定陽侯曹安表:「拾寅今保白蘭, 若分軍出其左右, 必走保南山, 不過十日, 人畜乏食, 可一舉而定。」六月, 甲午, 魏遣征西大將軍陽平王新成等督統萬、高平諸軍出南道, 南郡公中山李惠等督涼州諸軍出北道, 以擊吐谷渾。
魏崔浩之誅也, 史官遂廢, 至是復置。
河西叛胡詣長安首罪, 魏遣使者安慰之。
, 七月, 遣使如魏。
甲戌, 開府儀同三司何尚之卒。
壬午, 魏主如河西。
魏軍至西平, 吐谷渾王拾寅走保南山。九月, 魏軍濟河追之, 會疾疫, 引還, 獲雜畜二十餘萬。
庚午, 魏主還平城。
丁亥, 徒襄陽王子鸞為新安王。
十月, 庚寅, 詔沈慶之討緣江蠻。
前廬陵內史周郎, 言事切直, 上銜之。使有司奏郎居母喪不如禮, 傳送寧州, 於道殺之。朗之行也, 侍中蔡興宗方在直, 請與朗別;坐白衣領職。
十一月, 魏散騎侍郎盧度世等來聘。
是歲, 上征青、冀二州刺史顏師伯為侍中。師伯以諂佞被親任, 群臣莫及, 多納貨賄, 家累千金。上嘗與之樗蒲, 上擲得雉, 自謂必勝;師伯次擲, 得盧, 上失色。師伯遽斂子曰:「幾作盧!」是日, 師伯一輸百萬。
柔然攻高昌, 殺沮渠安周, 滅沮渠氏, 以闞伯周為高昌王。高昌稱王自此始。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五年(辛丑, 公元四六一年)

, 正月, 戊午朔, 朝賀。雪落太宰義恭衣, 有六出, 義恭奏以為瑞, 上悅。義恭以上猜暴, 懼不自容, 每卑辭遜色, 曲意祗奉;由是終上之世, 得免於禍。
二月, 辛卯, 魏主如中山;丙午, 至鄴, 遂如信都。
三月, 遣使如魏。
魏主發並、肆州民五千人治河西獵道;辛巳, 還平城。
, 四月, 癸巳, 更以西陽王子尚為豫章王。
庚子, 詔經始明堂, 直作大殿於丙、己之地, 制如太廟, 唯十有二間為異。
雍州刺史海陵王休茂, 年十七, 司馬新野庾深之行府事。休茂性急, 欲自專處決, 深之及主帥每禁之, 常懷忿恨。左右張伯超有寵, 多罪惡, 主帥屢責之。伯超懼, 說休茂曰:「主帥密疏官過失, 欲以啟聞, 如此恐無好。」。休茂曰:「為之奈何?」伯超曰:「唯有殺行事及主帥, 舉兵自衛。此去都數千里, 縱大事不成, 不失入虜中為王。」休茂從之。
丙午夜, 休茂與伯超等帥夾轂隊, 殺典簽楊慶於城中, 出金城, 殺深之及典簽戴雙;徵集兵眾, 建牙馳檄, 使佐吏上己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加黃鉞。侍讀博士荀詵諫, 休茂殺之。伯超專任軍政, 生殺在己, 休茂左右曹萬期挺身斫休茂, 不克而死。
休茂出城行營, 咨議參軍沈暢之等帥眾閉門拒之。休茂馳還, 不得入。義成太守薛繼考為休茂盡力攻城, 克之, 斬暢之及同謀數十人。其日, 參軍尹玄慶復起兵攻休茂, 生擒, 斬之, 母、妻皆自殺, 同黨伏誅。城中擾亂, 莫相統攝。中兵參軍劉恭之, 秀之之弟也, 眾共推行府州事。繼考以兵脅恭之, 使作啟事, 言「繼考立義」, 自乘驛還都;上以為北中郎咨議參軍, 賜爵冠軍侯;事尋洩, 伏誅。以玄慶為射聲校尉。
上自即位以來, 抑黜諸弟;既克廣陵, 欲更峻其科。沈懷文曰:「漢明不使其子比光武之子, 前史以為美談。陛下既明管、蔡之誅, 願崇唐、衛之寄。」及襄陽平, 太宰義恭探知上旨, 復上表請裁抑諸王, 不使任邊州, 及悉輸器甲, 禁絕賓客;沈懷文固諫, 以為不可, 乃止。
上畋游無度, 嘗出, 夜還, 敕開門。侍中謝莊居守, 以棨信或虛, 執不奉旨, 須墨敕乃開。上後因燕飲, 從容曰:「卿欲效郅君章邪?」對曰:「臣聞王者祭祀、畋游, 出入有節。今陛下晨往宵歸, 臣恐不逞之徒, 妄生矯詐。是以伏須神筆, 乃敢開門耳。」
魏大旱, 詔:「州郡境內, 神無大小, 悉灑掃致禱;俟豐登, 各以其秩祭之。」於是群祀之廢者皆復其舊。
, 七月, 戊寅, 魏主立其弟小新成為濟陽王, 加征東大將軍, 鎮平原;天賜為汝陰王, 加征南大將軍, 鎮虎牢;萬壽為樂浪王, 加征北大將軍, 鎮和龍;洛侯為廣平王。
壬午, 魏主巡山北;八月, 丁丑, 還平城。
戊子, 立皇子子仁為永嘉王, 子真為始安王。
九月, 甲寅朔, 日有食之。
沈慶之固讓司空, 柳元景固讓開府儀同三司;詔許之, 仍命慶之朝會位次司空, 俸祿依三司, 元景在從公之上。
慶之目不知書, 家素富, 產業累萬金, 童奴千計;再獻錢千萬, 谷萬斛。先有四宅, 又有園捨在婁湖;慶之一夕攜子孫及中表親戚徙居婁湖, 以四宅輸官。慶之多蓄妓妾, 優遊無事, 盡意歡娛, 非朝賀不出門;車馬率素, 從者不過三五人, 遇之者不知其三公也。
甲戌, 移南豫州治於湖。丁丑, 以潯陽王子房為南豫州刺史。
閏月, 戊子, 皇太子妃何氏卒, 謚曰獻妃。
壬寅, 更以歷陽王子頊為臨海王。
, 十月, 甲寅, 以南徐州刺史劉延孫為尚書左僕射, 右僕射劉秀之為雍州刺史。
乙卯, 以新安王子鸞為南徐州刺史。子鸞母殷淑儀, 寵傾後宮, 子鸞愛冠諸子, 凡為上所眄遇者, 莫不入子鸞之府。及為南徐州, 割吳郡以屬之。
, 巴陵王休若為北徐州刺史, 以山陰令張岱為咨議參軍, 行府、州、國事。後臨海王子頊為廣州, 豫章王子尚為揚州, 晉安王子勳為南兗州, 岱歷為三府咨議、三王行事, 與典簽、主帥共事, 事舉而情不相失。或謂岱曰:「主王既幼, 執事多門, 而每能緝和公私, 云何致此?」岱曰:「古人言:『一心可以事百君。』我為政端平, 待物以禮, 悔吝之事, 無由而及;明暗短長, 更是才用之多少耳。」及子鸞為南徐州, 復以岱為別駕、行事。岱, 永之弟也。
魏員外散騎常侍游明根等來聘。明根, 雅之從祖弟也。
魏廣平王洛侯卒。
十二月, 壬申, 以領軍將軍劉遵考為尚書右僕射。
甲戌, 制民戶歲輸布四匹。
是歲, 詔士族雜婚者皆補將吏。士族多避役逃亡, 乃嚴為之制, 捕得即斬之, 往往奔竄湖山為盜賊。沈懷文諫, 不聽。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六年(壬寅, 公元四六二年)

, 正月, 癸未, 魏樂浪王萬壽卒。
辛卯, 上初祀五帝於明堂, 大赦。
丁未, 策秀、孝於中堂。揚州秀才顧法對策曰:「源清則流潔, 神聖則刑全。躬化易於上風, 體訓速於草偃。」上覽之, 惡其諒也, 投策於地。
二月, 乙卯, 復百官祿。
三月, 庚寅, 立皇子子元為邵陵王。
, 侍中沈懷文, 數以直諫忤旨。懷文素與顏竣、周朗善, 上謂懷文曰:「竣若知我殺之, 亦當不敢如此。」懷文嘿然。侍中王彧, 言次稱竣、朗人才之美, 懷文與相酬和。顏師伯以白上, 上益不悅。上嘗出射雉, 風雨驟至。懷文與王彧、江智淵約相與諫。會召入雉場, 懷文曰:「風雨如此, 非聖躬所宜冒。」彧曰:「懷文所啟, 宜從。」智淵未及言, 上注弩作色曰:「卿欲效顏竣邪, 何以恆知人事!」又曰:「顏竣小子, 恨不先鞭其面!」每上燕集, 在坐者皆令沉醉, 嘲謔無度。懷文素不飲酒, 又不好戲調, 上謂故欲異己。謝莊嘗戒懷文曰:「卿每與人異, 亦何可久!」懷文曰:「吾少來如此, 豈可一朝而變!非欲異物, 性所得耳。」上乃出懷文為晉安王子勳征虜長史, 領廣陵太守。
懷文詣建康朝正, 事畢遣還, 以女病求申期, 至是猶未發, 為有司所糾, 免官, 禁錮十年。懷文賣宅, 欲還東, 上聞之, 大怒, 收付廷尉, 丁未, 賜懷文死。懷文三子澹、淵、沖, 行哭為懷文請命, 見者傷之。柳元景欲救懷文, 言於上曰:「沈懷文三子, 塗炭不可見;願陛下速正其罪。」上竟殺之。
, 四月, 淑儀殷氏卒。追拜貴妃, 謚曰宣。上痛悼不已, 精神為之惘惘, 頗廢政事。
五月, 壬寅, 太宰義恭解領司徒。
六月, 辛酉, 東昌文穆公劉延孫卒。
庚午, 魏主如陰山。
魏石樓胡賀略孫反, 長安鎮將陸真討平之。魏主命真城長蛇鎮。氐豪仇辱檀反, 真討平之, 卒城而還。
, 七月, 壬寅, 魏主如河西。
乙未, 立皇子子云為晉陵王;是日卒, 謚曰孝。
, 晉庾冰議使沙門敬王者, 桓玄複述其議, 並不果行。至是, 上使有司奏曰:「儒、法枝派, 名、墨條分, 至於崇親嚴上, 厥猷靡爽。唯浮圖為教, 反經提傳, 拘文蔽道, 在末爾扇。夫佛以謙卑自牧, 忠虔為道, 寧有屈膝四輩而簡禮二親, 稽顙耆臘而直體萬乘者哉!臣等參議, 以為沙門接見, 比當盡虔;禮敬之容, 依其本俗。」九月, 戊寅, 制沙門致敬人主。及廢帝即位, 復舊。
乙未, 以尚書右僕射劉遵考為左僕射, 丹陽尹王僧朗為右僕射。僧朗, 彧之父也。
, 十月, 壬申, 葬宣貴妃於龍山。鑿岡通道數十里, 民不堪役, 死亡甚眾;自江南葬埋之盛, 未之有也。又為之別立廟。
魏員外散騎常侍游明根等來聘。
辛巳, 加尚書令柳元景司空。壬寅, 魏主還平城。
南徐州從事史范陽祖沖之上言, 何承天《元嘉歷》疏舛猶多, 更造新歷, 以為:「舊法, 冬至日有定處, 未盈百載, 輒差二度;今令冬至日度, 歲歲微差, 將來久用, 無煩屢改。又, 子為辰首, 位在正北, 虛為北方列宿之中;今歷, 上元日度, 發自虛一。又, 日辰之號, 甲子為先;今歷, 上元歲在甲子。又, 承天法, 日、月、五星各自有元;今法, 交會、遲疾悉以上元歲首為始。」上令善歷者難之, 不能屈。會上晏駕, 不果施行。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七年(癸卯, 公元四六三年)

, 正月, 丁亥, 以尚書右僕射王僧朗為太常, 衛將軍顏師伯為尚書僕射。
上每因宴集, 好使群臣自相嘲訐以為樂。吏部郎江智淵素恬雅, 漸不會旨。嘗使智淵以王僧郎戲其子彧。智淵正色曰:「恐不宜有此戲!」上怒曰:「江僧安癡人, 癡人自相惜。」僧安, 智淵之父也。智淵伏席流涕, 由此恩寵大衰。又議殷遺妃謚曰懷, 上以為不盡美, 甚銜之。它日, 與群臣乘馬至貴妃墓, 舉鞭指墓前石柱, 謂智淵曰:「此上不容有『懷』字!」智淵益懼, 竟以憂卒。
己丑, 以尚書令柳元景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二月, 甲寅, 上南巡豫、南兗二州;丁卯, 校獵於烏江;壬戌, 大赦;甲子, 如瓜步山;壬申, 還建康。
, 四月, 甲子, 詔:「自非將軍戰陳, 並不得專殺;其罪應重辟者, 皆先上須報;違犯者以殺人論。」
五月, 丙子, 詔曰:「自今刺史、守宰, 動民興軍, 皆須手詔施行;唯邊隅外警及奸釁內發, 變起倉猝者, 不從此例。」
戊辰, 以左民尚書蔡興宗、左衛將軍袁粲為吏部尚書。粲, 淑之兄子也。
上好狎侮群臣, 自太宰義恭以下, 不免穢辱。常呼金紫光祿大夫王玄謨為老傖, 僕射劉秀之為老慳, 顏師伯為齴;其餘短、長、肥、瘦, 皆有稱目。黃門侍郎宗靈秀體肥, 拜起不便, 每至集會, 多所賜與, 欲其瞻謝傾踣, 以為歡笑。又寵一崑崙奴, 令以杖擊群臣, 尚書令柳元景以下皆不能免。唯憚蔡興宗方嚴, 不敢侵媟。顏師伯謂儀曹郎王耽之曰:「蔡尚書常免暱戲, 去人實遠。」耽之曰:「蔡豫章昔在相府, 亦以方嚴不狎。武帝宴私之日, 未嘗相召。蔡尚書今日可謂能負荷矣。」
壬寅, 魏主如陰山。
六月, 戊辰, 以秦郡太守劉德願為豫州刺史。德願, 懷慎之子也。上既葬殷貴妃, 數與群臣至其墓, 謂德願曰:「卿哭貴妃, 悲者當厚賞。」德願應聲慟哭, 撫膺擗踴, 涕泗交流。上甚悅, 故用豫州刺史以賞之。上又令醫術人羊志哭貴妃, 志亦嗚咽極悲。他日有問志者曰:「卿那得此副急淚?」志曰:「我爾日自哭亡妾耳。」
上為人機警勇決, 學問博洽, 文章華敏, 省讀書奏, 能七行俱下, 又善騎射, 而奢欲無度。自晉氏渡江以來, 宮室草創, 朝宴所臨, 東、西二堂而已。晉孝武末, 始作清暑殿。宋興, 無所增改。上始大修宮室, 土木被錦繡, 嬖妾幸臣, 賞賜傾府藏。壞高祖所居陰室, 於其處起玉燭殿。與群臣觀之, 床頭有土障, 壁上掛葛燈籠、麻蠅拂。侍中袁顗因盛稱高祖儉素之德。上不答, 獨曰:「田舍公得此, 已為過矣。」顗, 淑之兄子也。
, 八月, 乙丑, 立皇子子孟為淮南王, 子產為臨賀王。
丙寅, 魏主畋於河西;九月, 辛巳, 還平城。
庚寅, 以新安王子鸞兼司徒。
丙申, 立皇子子嗣為東平王。
, 十月, 癸亥, 以東海王禕為司空。
己巳, 上校獵姑孰。
魏員外散騎常侍游明根等來聘。明根奉使三返, 上以其長者, 禮之有加。
十一月, 癸巳, 上習水軍於梁山。
十二月, 丙午, 如歷陽。
甲寅, 大赦。
己未, 太宰義恭加尚書令。
癸亥, 上還建康。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八年(甲辰, 公元四六四年)


, 正月, 丁亥, 魏主立其弟云為任城王。
戊子, 以徐州刺史新安王子鸞領司徒。
, 閏五月, 壬寅, 太宰義恭領太尉。
上末年尤貪財利, 刺史、二千石罷還, 必限使獻奉, 又以蒲戲取之, 要令罄盡乃止。終日酣飲, 少有醒時, 常憑幾昏睡, 或外有奏事, 即肅然整容, 無復酒態。由是內外畏之, 莫敢弛惰。庚申, 上殂於玉燭殿。遺詔:「太宰義恭解尚書令, 加中書監;以驃騎將軍、南兗州刺史柳元景領尚書令, 入居城內。事無鉅細, 悉關二公, 大事與始興公沈慶之參決;若有軍旅, 悉委慶之;尚書中事, 委僕射顏師伯;外臨所統, 委領軍將軍王玄謨。」是日, 太子即皇帝位, 年十六。大赦。吏部尚書蔡興宗親奉璽綬, 太子受之, 傲惰無戚容。興宗出, 告人曰:「昔魯昭不戚, 叔孫知其不終。家國之禍, 其在此乎!」
甲子, 詔復以太宰義恭錄尚書事, 柳元景加開府儀同三司, 領丹陽尹, 解南兗州。
六月, 丁亥, 魏主如陰山。
, 七月, 己亥, 以晉安王子勳為江州刺史。
柔然處羅可汗卒, 子予成立, 號曰受羅部真可汗, 改元永康。部真帥眾侵魏;辛丑, 魏北鎮遊軍擊破之。
壬寅, 魏主如河西。高車五部相聚祭天, 眾至數萬。魏主親往臨視之, 高車大喜。
丙午, 葬孝武皇帝於景寧陵, 廟號世祖。
庚戌, 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皇后曰皇太后。
乙卯, 罷南北二馳道, 及孝建以來所改制度, 還依元嘉。尚書蔡興宗於都座慨然謂顏師伯曰:「先帝雖非盛德之主, 要以道始終。三年無改, 古典所貴。今殯宮始撤, 山陵未遠, 而凡諸制度興造, 不論是非, 一皆刊削, 雖復禪代, 亦不至爾。天下有識, 當以此窺人。」
太宰義恭素畏戴法興、巢尚之等, 雖受遺輔政, 而此身避事, 由師伯不從。是政歸近習。法興等專制朝權, 威德近遠, 詔敕皆出其手;尚書事無大小, 咸取決焉, 義恭與顏師伯但守空名而已。
蔡興宗自以職管銓衡, 每至上朝, 輒為義恭陳登賢進士之意, 又箴規得失, 博論朝政。義恭性恇撓, 阿順法興, 恆慮失旨, 聞興宗言, 輒戰懼無答, 興宗每奏選事, 法興、尚之等輒點定國回換, 僅有在者。興宗於朝堂謂義恭、師伯曰:「主上諒暗, 不親萬機;而選舉密事, 多被刪改, 復非公筆, 亦不知是何天子意!」數與義恭等爭選事, 往復論執。義恭、法興皆惡之。左遷興宗新昌太守;既而以其人望, 復留之建康。
丙辰, 追立何妃曰獻皇后。
乙丑, 新安王子鸞解領司徒。戴法興等惡王玄謨剛嚴, 八月, 丁卯, 以玄謨為南徐州刺史。
王太后疾篤, 使呼廢帝。帝曰:「病人間多鬼, 那可往!」太后怒, 謂侍者:「取刀來, 剖我腹, 那得生寧馨兒!」己丑, 太后殂。
九月, 辛丑, 魏主還平城。癸卯, 以尚書左僕射劉遵考為特進、右光祿大夫。
乙卯, 葬文穆皇后於景寧陵。
, 十二月, 壬辰, 以王畿諸郡為揚州, 以揚州為東揚州。癸巳, 以豫章王子尚為司徒、揚州刺史。
是歲, 青州移治東陽。
宋之境內, 凡有州二十二, 郡二百七十四, 縣千二百九十九, 戶九十四萬有奇。
東方諸郡連歲旱, , 一升錢數百, 建康亦至百餘錢, 餓死者什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