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陳紀 卷174

陳紀八
上章困敦, 一年。
高宗宣皇帝下之上太建十二年(庚子, 公元五八零年)
, 正月, 癸巳, 周天元祠太廟。
戊戌, 以左衛將軍任忠為南豫州刺史, 督緣江軍防事。
乙卯, 周稅入市者人一錢。
二月, 丁巳, 周天元幸露門學, 釋奠。
戊午, 突厥入貢於周, 且迎千金公主。
乙丑, 周天元改制為天制, 敕為天敕。壬午, 尊天元皇太后為天元上皇太后, 天皇太后為天元聖皇太后。癸未, 詔楊后與三后皆稱太皇后, 司馬后直稱皇后。
行軍總管杞公亮, 天元之從祖兄也。其子西陽公溫妻尉遲氏, 蜀公迥之孫, 有美色, 以宗婦入朝。天元飲之酒, 逼而淫之。亮聞之, 懼;三月, 軍還, 至豫州, 密謀襲韋孝寬, 並其眾, 推諸父為主, 鼓行而西。亮國官茹寬知其謀, 先告孝寬, 孝寬潛設備。亮夜將數百騎襲孝寬營, 不克而走。戊子, 孝寬追斬之, 溫亦坐誅。天元即召其妻入宮, 拜長貴妃。辛卯, 立亮弟永昌公椿為杞公。
周天元如同州, 增候正、前驅、式道候為三百六十重。自應門至於赤岸澤, 數十里間, 幡旗相蔽, 音樂俱作。又令虎賁持鈒馬上, 稱警蹕。乙未, 改同州宮為成天宮。庚子, 還長安。詔天台侍衛之官, 皆著五色及紅、紫、綠衣, 以雜色為緣, 名曰「品色衣」, 有大事, 與公服間服之。壬寅, 詔內外命婦皆執笏, 其拜宗廟及天台, 皆俯伏如男子。
天元將立五皇后, 以問小宗伯狄道辛彥之。對曰:「皇后與天子敵體, 不宜有五。」太學博士西城何妥曰:「昔帝嚳四妃, 虞舜二妃。先代之數, 何常之有!」帝大悅, 免彥之官。甲辰, 詔曰:「坤儀比德, 土數惟五, 四太皇后外, 可增置天中太皇后一人。」於是以陳氏為天中太皇后, 尉遲妃為天左太皇后。又造下帳五, 使五皇后各居其一, 實宗廟祭器於前, 自讀祝版而祭之。又以五輅載婦人, 自帥左右步從。又好倒懸雞及碎瓦於車上, 觀其號呼以為樂。
, 四月, 癸亥, 尚書左僕射陸繕卒。
己巳, 周天元祠太廟;己卯, 大雩;壬午, 幸仲山祈雨;甲申, 還宮, 令京城士女於衢巷作樂迎候。
五月, 癸巳, 以尚書右僕射晉安王伯恭為僕射。
周楊后性柔婉, 不妨忌, 四皇后及嬪、御等, 咸愛而仰之。天元昏暴滋甚, 喜怒乖度, 嘗譴后, 欲加之罪。后進止詳閒, 辭色不撓, 天元大怒, 遂賜后死, 逼令引訣, 后母獨孤氏詣閣陳謝, 叩頭流血, 然後得免。
后父大前疑堅, 位望隆重, 天元忌之, 嘗因忿謂后曰:「必族滅爾家!」因召堅, 謂左右曰:「色動, 即殺之。」堅至, 神色自若, 乃止。內史上大夫鄭譯, 與堅少同學, 奇堅相表, 傾心相結。堅既為帝所忌, 情不自安, 嘗在永巷, 私於譯曰:「久願出籓, 公所悉也, 願少留意!」譯曰:「以公德望, 天下歸心。欲求多福, 豈敢忘也!謹即言之。」
天元將遣譯入寇, 譯請元帥。天元曰:「卿意如何?」對曰:「若定江東, 自非懿戚重臣, 無以鎮撫。可令隨公行, 且為壽陽總管以督軍事。」天元從之。己丑, 以堅為揚州總管, 使譯發兵會壽陽。將行, 會堅暴有足疾, 不果行。
甲午夜, 天元備法駕, 幸天興宮。乙未, 不豫而還。小御正博陵劉昉, 素以狡諂得幸於天元, 與御正中大夫顏之儀並見親信。天元召昉、之儀入臥內, 欲屬以後事, 天元瘖, 不復能言。昉見靜帝幼沖, 以楊堅后父, 有重名, 遂與領內史鄭譯、御飾大夫柳裘、內史大夫杜陵韋謨、御正下士朝那皇甫績謀引堅輔政。堅固辭, 不敢當。昉曰:「公若為, 速為之;不為, 昉自為也。」堅乃從之, 稱受詔居中侍疾。裘, 惔之孫也。是日, 帝殂。秘不發喪。昉、譯矯詔以堅總知中外兵馬事。顏之儀知非帝旨, 拒而不從。昉等草詔署訖, 逼之儀連署, 之儀厲聲曰:「主上升遐, 嗣子沖幼, 阿衡之任, 宜在宗英。方今趙王最長, 以親以德, 合膺重寄。公等備受朝恩, 當思盡忠報國, 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儀有死而已, 不能誣罔先帝。」昉等知不可屈。乃代之儀署而行之。諸衛既受敕, 並受堅節度。
堅恐諸王在外生變, 以千金公主將適突厥為辭, 征趙、陳、越、代、滕五王入朝。堅索符璽, 顏之儀正色曰:「此天子之物, 自有主者, 宰相何故索之!」堅大怒, 命引出, 將殺之;以其民望, 出為西邊郡守。
丁未, 發喪。靜帝入居天台。罷正陽宮。大赦, 停洛陽宮作。庚戌, 尊阿史那太后為太皇太后, 李太后為太帝太后, 楊后為皇太后, 朱后為帝太后, 其陳后、元后、尉遲后並為尼。以漢王贊為上柱國、右大丞相, 尊以虛名, 實無所綜理。以楊堅為假黃鉞、左大丞相, 秦王贄為上柱國。百官總己以聽於左丞相。
堅初受顧命, 使邗國公楊惠謂御正下大夫李德林曰:「朝廷賜令總文武事, 經國任重。今欲與公共事, 必不得辭。」德林曰:「願以死奉公。」堅大喜。始, 劉昉、鄭譯議以堅為大塚宰, 譯自攝大司馬, 昉又求小塚宰。堅私問德林曰:「欲何以見處?」德林曰:「宜作大丞相、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 不爾, 無以壓眾心。」及發喪, 即依此行之。以正陽宮為丞相府。
時眾情未壹, 堅引司武上士盧賁置左右。將之東宮, 百官皆不知所從。堅潛令賁部伍仗衛, 因召公卿, 謂曰:「欲求富貴者宜相隨。」往往偶語, 欲有去就。賁嚴兵而至, 眾莫敢動。出崇陽門, 至東宮, 門者拒不納, 賁諭之, 不去;嗔目叱之, 門者遂卻, 堅入。賁遂典丞相府宿衛。賁, 辯之弟子也。以鄭譯為丞相府長史, 劉昉為司馬, 李德林為府屬, 二人由是怨德林。
內史下大夫勃海高熲明敏有器局, 習兵事, 多計略, 堅欲引之入府, 遣楊惠諭意。熲承旨, 欣然曰:「願受驅馳。縱令公事不成, 熲亦不辭滅族。」乃以為相府司錄。
時漢王贊居禁中, 每與靜帝同帳而坐。劉昉飾美妓進贊, 贊甚悅之。昉因說贊曰:「大王, 先帝之弟, 時望所歸。孺子幼沖, 豈堪大事!今先帝初崩, 人情尚擾。王且歸第, 待事寧後, 入為天子, 此萬全計也。」贊年少, 性識庸下, 以為信然, 遂從之。
堅革宣帝苛酷之政, 更為寬大, 刪略舊律, 作《刑書要制》, 奏而行之;躬履節儉, 中外悅之。
堅夜召太史中大夫庾季才, 問曰:「吾以庸虛, 受茲顧命。天時人事, 卿以為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 難可意察。竊以人事卜之, 符兆已定。季才縱言不可, 公豈復得為箕、穎之事乎!」堅默然久之, 曰:「誠如君言。」獨孤夫人亦謂堅曰:「大事已然, 騎虎之勢, 必不得下, 勉之!」
堅以相州總管尉遲迥位望素重, 恐有異圖, 使迥子魏安公惇奉詔書召之會葬。壬子, 以上柱國韋孝寬為相州總管;又以小司徒叱列長義為相州刺史, 先令赴鄴;孝寬續進。
陳王純時鎮齊州, 堅使門正上士崔彭征之。彭以兩騎往止傳捨, 遣人召純。純至, 彭請屏左右, 密有所道, 遂執而鎖之, 因大言曰:「陳王有罪, 詔征入朝, 左右不得輒動!」其從者愕然而去。彭, 楷之孫也。
六月, 五王皆至長安。
庚申, 周復行佛、道二教。舊沙門、道士精志者, 簡令入道。
周尉遲迥知丞相堅將不利於帝室, 謀舉兵討之。韋孝寬至朝歌, 迥遣其大都督賀蘭貴, 繼書候韋孝寬。孝寬留貴與語以審之, 疑其有變, 遂稱疾徐行;又使人至相州求醫藥, 密以伺之。孝寬兄子藝, 為魏郡守, 迥遣藝迎孝寬, 孝寬問迥所為, 藝黨於迥, 不以實對。孝寬怒, 將斬之。藝懼, 悉以迥謀語孝寬。孝寬攜藝西走, 每至亭驛, 盡驅傳馬而去, 謂驛司曰:「蜀公將至, 宜速具酒食。」迥尋遣儀司大將軍梁子康將數百騎追孝寬, 追者至驛, 輒逢盛饌, 又無馬, 遂遲留不進。孝寬與藝由是得免。
堅又令候正破六韓裒詣迥諭旨, 密與總管府長史晉昶等書, 令為之備。迥聞之, 殺昶及裒;集文武士民, 登城北樓, 令之曰:「楊堅藉後父之勢, 挾幼主以作威福, 不臣之跡, 暴於行路。吾與國舅甥, 任兼將相;先帝處吾於此, 本欲寄以安危。今欲與卿等糾合義勇, 以匡國庇民, 何如?」眾咸從命。迥乃自稱大總管, 承製置官司。時趙王招入朝, 留少子在國, 迥奉以號令。
甲子, 堅發關中兵, 以韋孝寬為行軍元帥, 郕公梁士彥、樂安公元諧、化政公宇文忻、濮陽公武川宇文述、武鄉公崔弘度、清河公楊素、隴西公李詢等皆為行軍總管, 以討迥。弘度, 楷之孫;詢, 穆之兄子也。
, 宣帝使計部中大夫楊尚希撫慰山東, 至相州, 聞宣帝殂, 與尉遲迥發喪。尚希出, 謂左右曰:「蜀公哭不哀而視不安, 將有他計。吾不去, 懼及於難。」遂夜從捷徑而遁。遲明, 迥覺, 追之不及, 遂歸長安。堅遣尚希督宗兵三千人鎮潼關。雍州牧畢剌王賢, 與五王謀殺堅, 事洩, 堅殺賢, 並其三子, 掩五王之謀不問。以秦王贄為大塚宰, 杞公椿為大司徒。庚子, 以柱國梁睿為益州總管。睿, 御之子也。
周遣汝南公神慶、司衛上士長孫晟送千金公主於突厥。晟, 幼之曾孫也。
又遣建威侯賀若誼賂佗缽可汗, 且說之以求高紹義。佗缽偽與紹義獵於南境, 使誼執之。誼, 敦之弟子也。秋, 七月, 甲申, 紹義至長安, 徙之蜀;久之, 病死於蜀。
周青州總管尉遲勤, 迥之弟也。初得迥書, 表送之, 尋亦從迥。迥所統相、衛、黎、洺、貝、趙、冀、瀛、滄、勤所統青、齊、膠、光、莒等州皆從之, 眾數十萬。滎州刺史邵公冑, 申州刺史李惠, 東楚州刺史費也利進, 潼州刺史曹孝遠, 各據本州, 徐州總管司錄席毘羅據兗州, 前東平郡守畢義緒據蘭陵, 皆應迥;懷縣永橋鎮將紇豆陵惠以城降迥。迥使其所署大將軍石遜攻建州, 建州刺史宇文弁以州降之。又遣西道行台韓長業攻拔潞州, 執刺史趙威, 署城人郭子勝為刺史。紇豆陵惠襲陷鉅鹿, 遂圍恆州。上大將軍宇文威攻汴州, 莒州刺史烏丸尼等帥青、齊之眾圍沂州, 大將軍檀讓攻拔曹、亳二州, 屯兵梁郡。席毘羅眾號八萬, 軍於蕃城, 攻陷昌慮、下邑。李惠自申州攻永州, 拔之。
迥遣使招大左輔、并州刺史李穆, 穆鎖其使, 封上其書。穆子士榮, 以穆所居天下精兵處, 陰勸穆從迥, 穆深拒之。堅使內史大夫柳裘詣穆, 為陳利害, 又使穆子左侍上士渾往布腹心。穆使渾奉尉斗於堅, 曰:「願執威柄以尉安天下。」又十三環金帶遺堅。十三環金帶者, 天子之服也。堅大悅, 遣渾詣韋孝寬述穆意。穆兄子崇, 為懷州刺史, 初欲應迥;後知穆附堅, 慨然太息曰:「闔家富貴者數十人, 值國有難, 竟不能扶傾繼絕, 復何面目處天地間乎!」不得已亦附於堅。迥子誼, 為朔州刺史, 穆執送長安;又遣兵討郭子勝, 擒之。
迥招徐州總管源雄、東郡守於仲文, 皆不從。雄, 賀之曾孫;仲文, 謹之孫也。迥遣宇文冑自石濟, 宇文威自白馬濟河, 二道攻仲文, 仲文棄郡走還長安, 迥殺其妻子。迥遣檀讓徇地河南, 丞相堅以仲文為河南道行軍總管, 使詣洛陽發兵討讓, 命楊素討宇文冑。
丁未, 周以丞相堅都督中外諸軍事。
鄖州總管司馬消難亦舉兵應迥, 己酉, 周以柱國王誼為行軍元帥, 以討消難。
廣州刺史于顗, 仲文之兄也, 與總管趙文表不協;詐得心疾, 誘文表, 手殺之, 因唱言文表與尉遲迥通謀。堅以迥未平, 因勞勉之, 即拜吳州總管。
趙僭王招謀殺堅, 邀堅過其第, 堅繼酒淆就之。招引入寢室, 招子員、貫及妃弟魯封等皆在左右, 佩刀而立, 又藏刃於帷席之間, 伏壯士於室後。堅左右皆不得從, 唯從祖弟開府儀同大將軍弘、大將軍元冑坐於戶側。冑, 順之孫也。弘、冑皆有勇力, 為堅腹心。酒酣, 招以佩刀刺瓜連啖堅, 欲因而刺之。元冑進曰:「相府有事, 不可久留。」招訶之曰:「我與丞相言, 汝何為者!」叱之使卻。冑嗔目憤氣, 扣刀入衛。招賜之酒, 曰:「吾豈有不善之意邪!」卿何猜警如是?」招偽吐, 將入後邠, 冑恐其為變, 扶令上坐, 如此再三。招偽稱喉乾, 命冑就廚取飲, 冑不動。會滕王逌後至, 堅降價迎之。冑耳語曰:「事勢大異, 可速去!」堅曰:「彼無兵馬, 何能為!」冑曰:「兵馬皆彼物, 彼若先發, 大事去矣!冑不辭死, 恐死無益。」堅復入坐。冑聞室後有被甲聲, 遽請曰:「相府事殷, 公何得如此!」因扶堅下床趨去。招將追之。冑以身蔽戶, 招不得出;堅及門, 冑自後至。招恨不時發, 彈指出血。壬子, 堅誣招與越野王盛謀反, 皆殺之, 及其諸子。賞賜元冑, 不可勝計。
周室諸王數欲伺隙殺堅, 堅都督臨涇李圓通常保護之, 由是得免。
癸丑, 周主封其弟衍為葉王, 術為郢王。
周豫、荊、襄三州蠻反, 攻破郡縣。
周韋孝寬軍至永橋城, 諸將請先攻之。孝寬曰:「城小而固, 若攻而不拔, 損我兵威。今破其大軍, 此何能為!」於是引軍壁於武陟。尉遲迥遣其子魏安公惇帥眾十萬入武德, 軍於沁東。會沁水漲, 孝寬與迥隔水相持不進。
孝寬長史李詢密啟丞相堅云:「梁士彥、宇文忻、崔弘度並受尉遲迥餉金, 軍中慅慅, 人情大異。」堅深以為憂, 與內史上大夫鄭譯謀代此三人者, 李德林曰:「公與諸將, 皆國家貴臣, 未相服從, 今正以挾令之威控御之耳。前所遣者, 疑其乖異, 後所遣者, 又安知其能盡腹心邪!又, 取金之事, 虛實難用, 今一旦代之, 或懼罪逃逸;若加縻縶, 則自鄖公以下, 莫不驚疑。且臨敵易將, 此燕、趙之所以敗也。如愚所見, 但遣公一腹心, 明於智略, 素為諸將所信服者, 速至軍所, 使觀其情偽。縱有異意, 必不敢動, 動亦能制之矣。」堅大悟, 曰:「公不發此言, 幾敗大事。」乃命少內史崔仲方往監諸軍, 為之節度。仲方, 猷之子也, 辭以父在山東。又命劉昉、鄭譯昉, 辭以未嘗為將, 譯辭以母老。堅不悅。府司錄高熲請行, 堅喜, 遣之。熲受命亟發, 遣人辭母而已。自是堅措置軍事, 皆與李德林謀之, 時軍書日以百數, 德林口授數人, 文意百端, 不加治點。
司馬消難以鄖、隨、溫、應、土、順、沔、儇、岳九州及魯山等八鎮來降, 遺其子為質以求援。八月, 己未, 詔以消難為大都督、總督九州八鎮諸軍事、司空, 賜爵隨公。庚申, 詔鎮西將軍樊毅進督沔、漢諸軍事, 南豫州刺史任忠帥眾趣歷陽, 超武將軍陳慧紀為前軍都督, 趣南兗州。
周益州總管王謙亦不附丞相堅, 起巴、蜀之兵以攻始州。梁睿至漢川, 不得進, 堅即以睿為行軍元帥以討謙。
戊辰, 詔以司馬消難為大都督水陸諸軍事。庚午, 通直散騎常侍淳於陵克臨江郡。
梁世宗使中書舍人柳莊奉書入周。丞相堅執莊手曰:「孤昔以開府, 從役江陵, 深蒙梁主殊眷。今主幼時艱, 猥蒙顧托。梁主奕葉委誠朝廷, 當相與共保歲寒。」時諸將競勸梁主舉兵, 與尉遲迥連謀, 以為進可以盡節周氏, 退可以席捲山南。梁主疑未決。會莊至, 具道堅語, 且曰:「昔袁紹、劉表、王凌、諸葛誕, 皆一時雄傑, 據要地, 擁強兵, 然功業莫就, 禍不旋踵者, 良由魏、晉挾天子, 保京都, 仗大順以為名故也。今尉遲迥雖曰舊將, 昏耄已甚;司馬消難、王謙, 常人之下者, 非有匡合之才。周朝將相, 多為身計, 競效節於楊氏。以臣料之, 迥等終當覆滅, 隨公必移周祚。未若保境息民, 以觀其變。」梁主深然之, 眾議遂止。
高熲至軍, 為橋於沁水。尉遲惇於上流縱火筏, 熲豫為土狗以御之。惇布陳二十餘里, 麾兵少卻, 欲待孝寬軍半渡而擊之;孝寬因其卻, 鳴鼓齊進。軍既渡, 熲命焚橋, 以絕士卒反顧之心。惇兵大敗, 單騎走。孝寬乘勝進, 追至鄴。
庚午, 迥與惇及惇弟西都公祐, 悉將其卒十三萬陳於城南, 迥別統萬人, 皆綠巾、錦襖, 號「黃龍兵」。迥弟勤帥眾五萬, 自青州赴迥, 以三千騎先至。迥素習軍旅, 老猶被甲臨陳。其麾下兵皆關中人, 為之力戰, 孝寬等軍不利而卻。鄴中士民觀戰者數萬人, 行軍總管宇文忻曰:「事急矣!吾當以詭道破之。」乃先射觀者, 觀者皆走, 轉相騰藉, 聲如雷霆。忻乃傳呼曰:「賊敗矣!」眾復振, 因其擾而乘之。迥軍大敗, 走保鄴城。孝寬縱兵圍之, 李詢及思安伯代人賀婁子幹先登。
崔弘度妹, 先適迥子為妻, 及鄴城破, 迥窘迫升樓, 弘度直上龍尾追之。迥彎弓, 將射弘度。弘度脫兜鍪, 謂迥曰:「頗相識不?今日各圖國事, 不得顧私。以親戚之情, 謹遏亂兵, 不許侵辱。事勢如此, 早為身計, 何所侍也?」迥擲弓於地, 罵左丞相極口而自殺。弘度顧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頭。」弘升斬之。軍士在小城中者, 孝寬盡坑之。勤、惇、祐東走青州, 未至, 開府儀同大將軍郭衍追獲之。丞相堅以勤初有誠款, 特不之罪。李惠先自縛歸罪, 堅復其官爵。
迥末年衰耄, 及起兵, 以小御正崔達拏為長史。達拏, 暹之子也, 文士, 無籌略, 舉措多失, 凡六十八日而敗。於仲文軍至蓼隄, 去梁郡七里。檀讓擁眾數萬, 仲文以羸師挑戰而偽北, 讓不設備;仲文還擊, 大破之, 生獲五千餘人, 斬首七百級。進攻梁郡, 迥守將劉子寬棄城走。仲文進擊曹州, 獲迥所署刺史李仲康。檀讓以餘眾屯成武, 仲文襲擊, 破之, 遂拔成武。迥將席毘羅, 眾十萬屯沛縣, 將攻徐州。其妻子在金鄉, 仲文遣人詐為毘羅使者, 謂金鄉城主徐善淨曰:「檀讓明日午時至金鄉, 宣蜀公令, 賞賜將士。」金鄉人皆喜。仲文簡精兵, 偽建迥旗幟, 倍道而進。善淨望見, 以為檀讓, 出迎謁。仲文執之, 遂取金鄉。諸將多勸屠其城, 仲文曰:「此城乃毘羅起兵之所, 當寬其妻子, 其兵自歸。如即屠之, 彼望絕矣。」眾皆稱善。於是毘羅恃眾來薄官軍, 仲文設伏擊之, 毘羅眾大潰, 爭投洙水死, 水為之不流。獲檀讓, 檻送京師;斬毘羅, 傳首。
韋孝寬分兵討關東叛者, 悉平之。堅徙相州於安陽, 毀鄴城及邑居。分相州, 置毛州、魏州。
梁主聞迥敗, 謂柳莊曰:「若從眾人之言。社稷已不守矣!」
丞相堅之初得政也, 待黃公劉昉、沛公鄭譯甚厚, 賞賜不可勝計, 委以心膂, 朝野傾屬, 稱為「黃、沛」。二人皆恃功驕恣, 溺於財利, 不親職務。及辭監軍, 堅始疏之, 恩禮漸薄。高熲自軍所還, 寵遇日隆。時王謙、司馬消難未平, 堅憂之, 忘寢與食。而昉逸游縱酒, 相府事多遺落。堅乃以高熲代昉為司馬;不忍廢譯, 陰敕官屬不得白事於譯。譯猶坐廳事, 無所關預, 惶懼頓首, 求解職;堅猶以恩禮慰勉之。
癸酉, 智武將軍魯廣達克周之郭默城。丙子, 淳於陵克祐州城。
周以漢王贊為太師, 申公李穆為太傅, 宋王實為大前疑, 秦王贄為大右弼, 燕公於寔為大左輔。寔, 仲文之父也。
乙卯, 周大赦。
周王誼帥四總管至鄖州, 司馬消難擁其眾以魯山、甑山二鎮來降。
, 消難遣上開府儀同大將軍段珣將兵圍順州, 順州刺史周法尚不能拒, 棄城走, 消難虜其母弟而南。樊毅救消難, 不及。周亳州總管元景山擊之, 毅掠居民而去。景山與南徐州刺史宇文弼追之, 與毅戰於漳口。一日三戰三捷。毅退保甑山鎮, 城邑為消難所據者, 景山皆復取之。
鄖州巴蠻多叛, 共推渠帥蘭雒州為主, 以附消難。王誼遣諸將分討之, 旬月皆平。陳紀、蕭摩訶等攻廣陵, 周吳州總管於顗擊破之。沙州氐帥楊永安聚眾應王謙, 大將軍樂寧公達奚儒討之。楊素破宇文冑於石濟, 斬之。
周以神武公竇毅為大司馬, 齊公於智為大司空;九月, 以小宗伯竟陵公楊惠為大宗伯。
丁亥, 周將王延貴帥眾援歷陽;任忠擊破之, 生擒延貴。
壬辰, 周廢皇后司馬氏為庶人。庚戌, 以隨世子勇為洛州總管、東京小塚宰, 總統舊齊之地。壬子, 以左丞相堅為大丞相, 罷左、右丞相之官。
, 十月, 甲寅, 日有食之。
周丞相堅殺陳惑王純及其子。
周梁睿將步騎二十萬討王謙, 謙分命諸將據險拒守。睿奮擊, 屢破之, 蜀人大駭。謙遣其將達奚惎、高阿那肱、乙弗虔等帥眾十萬攻利州, 堰江水以灌之。城中戰士不過二千, 總管昌黎豆盧勣, 晝夜拒守, 凡四旬, 時出奇兵擊惎等, 破之;會梁睿至, 惎等遁去, 睿自劍閣入, 進逼成都。謙令達奚惎、乙弗虔城守, 親帥精兵五萬, 背城結陳。睿擊之, 謙戰敗, 將入城, 惎、虔以城降。謙將麾下三十騎走新都, 新都令王寶執之。戊寅, 睿斬謙及高阿那肱, 劍南平。
十一月, 甲辰, 周達奚儒破楊永安, 沙州平。
丁未, 周鄖襄公韋孝寬卒。孝寬久在邊境, 屢抗強敵;所經略佈置, 人初莫之解, 見其成事, 方乃驚服。雖在軍中, 篤意文史;敦睦宗族, 所得俸祿, 不及私室。人以此稱之。
十二月, 庚辰, 河東康簡王叔獻卒。
癸亥, 周詔諸改姓者, 宜悉復舊。
甲子, 周以大丞相堅為相國, 總百揆, 去都督中外、大塚宰之號, 進爵為王, 以安陸等二十郡為隨國, 贊拜不名, 備九錫之禮;堅受王爵、十郡而已。
辛未, 殺代奰王達、滕聞王逌及其子。
壬申, 以小塚宰元孝規為大司徒。

是歲, 周境內有州二百一十一, 郡五百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