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漢紀 卷063

【漢紀五十五】
起暑維單閼, 盡上章執徐, 凡二年。
孝獻皇帝戊建安四年(己卯, 公元一九九年)
, 三月, 黑山帥張燕與公孫續率兵十萬, 三道救之。未至, 瓚密使行人繼書告續, 使引五千鐵騎於北隰之中, 起火為應, 瓚欲自內出戰。紹候得其書, 如期舉火。瓚以為救至, 遂出戰。紹設伏擊之, 瓚大敗, 復還自守。紹為地道, 穿其樓下, 施木柱之, 度足達半, 便燒之, 樓輒傾倒, 稍至京中。瓚自計必無全, 乃悉縊其姊妹、妻子, 然後引火自焚。紹趣兵登台, 斬之。田楷戰死。關靖歎曰:「前若不止將軍自行, 未必不濟。吾聞君子陷人危, 必同其難, 豈可以獨生乎!」策馬赴紹軍而死。續為屠各所殺。漁陽田豫說太守鮮於輔曰:「曹氏奉天子以令諸侯, 終能定天下, 宜早從之。」輔乃率其眾以奉王命。詔以輔為建忠將軍, 都督幽州六郡。初, 烏桓王丘力居死, 子樓班年少, 從子蹋頓有武略, 代立, 總攝上谷大人難樓、遼東大人蘇僕延、右北平大人烏延等。袁紹攻公孫瓚, 蹋頓以烏桓助之。瓚滅, 紹承製皆賜蹋頓、難樓、蘇僕延、烏延等單于印綬;又以閻柔得烏桓心, 因加寵慰以安北邊。其後難樓、蘇僕延奉樓班為單于, 以蹋頓為王, 然蹋頓猶秉計策。
眭固屯射犬。夏, 四月, 曹操進軍臨河, 使將軍史渙、曹仁渡河擊之。仁, 操從弟也。固自將兵北詣袁紹求救, 與渙、仁遇於犬城, 渙、仁擊斬之。操遂濟河, 圍射犬。射犬降, 操還軍敖倉。初, 操在兗州舉魏種孝廉。兗州叛, 操曰:「唯魏種且不棄孤。」及聞種走, 操怒曰:「種不南走越, 北走胡, 不置汝也!」即下射犬, 生禽種, 操曰:「唯其才也!」釋其縛而用之, 以為河內太守, 屬以河北事。
以衛將軍董承為車騎將軍。
袁術既稱帝, 淫侈滋甚, 媵御數百, 無不兼羅紈, 厭粱肉, 自下饑困, 莫之收恤。既而資實空盡, 不能自立, 乃燒宮室, 奔其部曲陳簡、雷薄於灊山, 復為簡等所拒, 遂大窮, 士卒散走, 憂懣不知所為。乃遣使歸帝號於從兄紹曰:「祿去漢室久矣!袁氏受命當王, 符瑞炳然。今君擁有四州, 人戶百萬, 謹歸大命, 君其興之!」袁譚自青州迎術, 欲從下邳北過。曹操遣劉備及將軍清河朱靈邀之, 術不得過, 復走壽春。六月, 至江亭, 坐簀床而歎曰:「袁術乃至是乎!」因憤慨結病, 歐血死。術從弟胤畏曹操, 不敢居壽春, 率其部曲奉術柩及妻子, 奔廬江太守劉勳於皖城。故廣陵太守徐璆得傳國璽。獻之。
袁紹既克公孫瓚, 心益驕, 貢御稀簡。主薄耿包密白紹, 宜應天人, 稱尊號。紹以包白事示軍府。僚屬皆言包妖妄, 宜誅。紹不得已, 殺包以自解。紹簡精兵十萬、騎萬匹, 欲以攻許。沮授諫曰:「近討公孫瓚, 師出歷年, 百姓疲敝, 倉庫無積, 未可動也。宜務農息民, 先遣使獻捷天子。若不得通, 乃表曹操隔我王路, 然後進屯黎陽, 漸營河南, 益作舟舡, 繕修器械, 分遣精騎抄其邊鄙, 令彼不得安, 我取其逸。如此, 可坐定也。」郭圖、審配曰:「以明公之神武, 引河朔之強眾, 以伐曹操, 易如覆手, 何必乃爾!」授曰:「夫救亂誅暴, 謂之義兵;恃眾憑強, 謂之驕兵。義者無敵, 驕者先滅。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 今舉師南向, 於義則違。且廟勝之策, 不在強弱。曹操法令既行, 士卒精練, 非公孫瓚坐而受攻者也。今棄萬安之術而興無名之師, 竊為公懼之!」圖、配曰:「武王伐紂, 不為不義。況兵加曹操, 而雲無名?且以公今日之強, 將士思奮, 不及時以定大業, 所謂天與不取, 反受其咎, 此越之所以霸, 吳之所以滅也。監軍之計在於持牢, 而非見時知機之變也。」紹納圖言, 圖等因是譖授曰:「授監統內外, 威震三軍, 若其浸盛, 何以制之!夫臣與主同者亡, 此《黃石》之所忌也。且御眾於外, 不宜知內。」紹乃分授所統為三都督, 使授及郭圖、淳於瓊各典一軍。騎都尉清河崔琰諫曰:「天子在許, 民望助順, 不可攻也!」紹不從。許下諸將聞紹將攻許, 皆懼, 曹操曰:「吾知紹之為人, 志大而智小, 色厲而膽薄, 忌克而少威, 兵多而分畫不明, 將驕而政令不一, 土地雖廣, 糧食雖豐, 適足以為吾奉也。」孔融謂荀彧曰:「紹地廣兵強, 田豐、許攸智士也, 為之謀;審配、逄紀忠臣也, 任其事;顏良、文丑勇將也, 統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 田豐剛而犯上, 許攸貪而不治, 審配專而無謀, 逄紀果而自用, 此數人者, 勢不相容, 必生內變。顏良、文丑, 一夫之勇耳, 可一戰而禽也。」秋, 八月, 操進軍黎陽, 使臧霸等將精兵入青州以扞東方, 留於禁屯河上。九月, 操還許, 分兵守官渡。
袁紹遣人招張繡, 並與賈詡書結好。繡欲許之, 詡於繡坐上, 顯謂紹使曰:「歸謝袁本初, 兄弟不能相容, 而能容天下國士乎!」繡驚懼曰:「何至於此!」竊謂詡曰:「若此, 當何歸?」詡曰:「不如從曹公。」繡曰:「袁強曹弱, 又先與曹為仇, 從之如何?」詡曰:「此乃所以宜從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 其宜從一也;紹強盛, 我以少眾從之, 必不以我為重, 曹公眾弱, 其得我必喜, 其宜從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 固將釋私怨以明德於四海, 其宜從三也。願將軍無疑!」冬, 十一月, 繡率眾降曹操, 操執繡手, 與歡宴, 為子均取繡女, 拜揚武將軍;表詡為執金吾, 封都亭侯。關中諸將以袁、曹方爭, 皆中立顧望。涼州牧韋端使從事天水楊阜詣許, 阜還, 關右諸將問:「袁、曹勝敗孰在?」阜曰:「袁公寬而不斷, 好謀而少決;不斷則無威, 少決則後事, 今雖強, 終不能成大業。曹公有雄才遠略, 決機無疑, 法一而兵精, 能用度外之人, 所任各盡其力, 必能濟大事者也。」曹操使治書待御史河東衛覬鎮撫關中, 時四方大有還民, 關中諸將多引為部曲。覬書與荀彧:「關中膏腴之地, 頃遭荒亂, 人民流入荊州者十萬餘家, 聞本土安寧, 皆企望思歸。而歸者無以自業, 諸將各競招懷以為部曲, 郡縣貧弱, 不能與爭, 兵家遂強, 一旦變動, 必有後憂。夫鹽, 國之大寶也, 亂來放散, 宜如舊置使者監賣, 以其直益市犁牛, 若有歸民, 以供給之, 勤耕積粟以豐殖關中, 遠民聞之, 必日夜競還。又使司隸校尉留治關中以為之主, 則諸將日削, 官民日盛, 此強本弱敵之利也。」彧以白操, 操從之。始遣謁者僕射監鹽官, 司隸校尉治弘農。關中由是服從。
袁紹使人求助於劉表, 表許之而竟不至, 亦不援曹操。從事中郎南陽韓嵩、別駕零陵劉先說表曰:「今兩雄相持, 天下之重在於將軍。若欲有為。起乘其敝可也;如其不然, 固將擇所宜從。豈可擁甲十萬, 坐觀成敗, 求援而不能助, 見賢而不肯歸。此兩怨必集於將軍, 恐不得中立矣。曹操善用兵, 賢俊多歸之, 其勢必舉袁紹, 然後移兵以向江、漢, 恐將軍不能御也。今之勝計, 莫若舉荊州以附曹操, 操必重德將軍。長享福祚。垂之後嗣, 此萬全之策也。」蒯越亦勸之。表狐疑不斷, 乃遣嵩詣許, 曰:「今天下未知所定, 而曹操擁天子都許, 君為我觀其釁。」嵩曰:「聖達節, 次守節。嵩, 守節者也。夫君臣名定, 以死守之。今策名委質, 唯將軍所命, 雖赴湯蹈火, 死無辭也。以嵩觀之, 曹公必得志於天下。將軍能上順天子, 下歸曹公, 使嵩可也;如其猶豫, 嵩至京師, 天子假嵩一職, 不獲辭命, 則成天子之臣, 將軍之故吏耳。在君為君, 則嵩守天子之命, 義不得復為將軍死也。惟加重思, 無為負嵩!」表以為憚使, 強之。至許, 詔拜嵩侍中、零陵太守。及還, 盛稱朝廷、曹公之德, 勸表遣子入侍。表大怒, 以為懷貳, 大會寮屬, 陳兵, 持節, 將斬之, 數曰:「韓嵩敢懷貳邪!」眾皆恐, 欲令嵩謝, 嵩不為動容, 徐謂表曰:「將軍負嵩, 嵩不負將軍!」且陳前言。表妻蔡氏諫曰:「韓嵩, 楚國之望也;且其言直, 誅之無辭。」表猶怒, 考殺從行者, 知無它意, 乃弗誅而囚之。
揚州賊帥鄭寶欲略居民以赴江表, 以淮南劉曄, 高族名人, 欲劫之使唱此謀, 曄患之。會曹操遣使詣州, 有所案問, 曄要與歸家, 寶來候使者, 曄留與宴飲, 手刃殺之, 斬其首以令寶軍曰「曹公有令, 敢有動者, 與寶同罪!」其眾數千人皆龍言服, 推曄為主。曄以其眾與廬江太守劉勳, 勳怪其故, 曄曰:「寶無法制, 其眾素以鈔略為利。僕宿無資, 而整齊之, 必懷怨難久, 故以相與耳!」勳以袁術部典眾多, 不能贍, 遣從弟偕求米於上繚諸宗帥, 不能滿數, 偕召勳使襲之。孫策惡勳兵強, 偽卑辭以事勳曰:「上繚宗民數欺鄙郡, 欲擊之, 路不便。上繚甚富實, 願君伐之, 請出兵以為外援。」且以珠寶、葛越賂勳。勳大喜, 外內盡賀, 劉曄獨否, 勳問其故, 對曰:「上繚雖小, 城堅池深, 攻難守易, 不可旬日而舉也。兵疲於外而國內虛, 策乘虛襲我, 則後不能獨守。是將軍進屈於敵, 退無所歸, 若軍必出, 禍今至矣。」勳不聽, 遂伐上繚;至海昏, 宗帥知之, 皆空壁逃遷, 勳了無所得。時策引兵西擊黃祖, 行及石城, 聞勳在海昏, 策乃分遣從兄賁、輔將八千人屯彭澤, 自與領江夏太守周瑜將二萬人襲皖城, 克之, 得術、勳妻子及部曲三萬餘人;表汝南李術為廬江太守, 給兵三千人以守皖城, 皆徙所得民東詣吳。勳還至彭澤, 孫賁、孫輔邀擊, 破之。勳走保流沂, 求救於黃祖, 祖遣其子射率船軍五千人助勳。策復就攻勳, 大破之, 勳北歸曹操, 射亦遁走。策收得勳兵二千餘人, 船千艘, 遂進擊黃祖。十二月, 辛亥, 策軍至沙羨, 劉表遣從子虎及南陽韓晞, 將長矛五千來救祖。甲寅, 策與戰, 大破之, 斬晞。祖脫身走, 獲其妻子及船六千艘, 士卒殺溺死者數萬人。
策盛兵將徇豫章, 屯於椒丘, 謂功曹虞翻曰:「華子魚自有名字, 然非吾敵也。若不開門讓城, 金鼓一震, 不得無所傷害。卿便在前, 具宣孤意。」翻乃往見華歆曰:「竊聞明府與鄙郡故王府君齊名中州, 海內所宗, 雖在東垂, 常懷瞻仰。」歆曰:「孤不如王會稽。」翻復曰:「不早豫章資糧器仗, 士民勇果, 孰與鄙郡?」歆曰:「大不如也。」翻曰:「明府言不如王會稽, 謙光之譚耳;精兵不如會稽, 實如尊教。孫討逆智略超世, 用兵如神, 前走劉揚州, 君所親見;南定鄙郡, 亦君所聞也。今欲守孤城, 自料資糧, 已知不足, 不早為計, 悔無及也。今大軍已次椒丘, 僕便還去, 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 與君辭矣。」歆曰:「久在江表, 常欲北歸;孫會稽來, 吾便去也。」乃夜作檄, 明旦, 遣吏繼迎。策便進軍, 歆葛巾迎策, 策謂歆曰:「府君年德名望, 遠近所歸;策年幼稚, 宜修子弟之禮。」便向歆拜, 禮為上賓。
孫盛曰:歆既無夷、皓韜邈之風, 又失王臣匪躬之操, 橈心於邪儒之說, 交臂於陵肆之徒, 位奪節墮, 咎孰大焉!
策分豫章為廬陵郡, 以孫賁為豫章太守, 孫輔為廬陵太守。會僮芝病, 輔遂進屯廬陵, 留周瑜鎮巴丘。孫策之克皖城也, 撫視袁術妻子;及入豫章, 收載劉繇喪, 善遇其家。士大夫以是稱之。會稽功曹魏騰嘗策意, 策將殺之, 眾憂恐, 計無所出。策母吳夫人倚大井謂策曰:「汝新造江南, 其事未集, 方當優賢禮士, 捨過錄功。魏功曹在公盡規, 汝今日殺之, 則明日人皆叛汝。吾不忍見禍之及, 當先投此井中耳!」策大驚, 遽釋騰。初, 吳郡太守會稽盛憲舉高岱孝廉。許貢來領郡, 岱將憲避難於營帥許昭家。烏程鄒佗、錢銅及嘉興王晟等各聚眾萬餘或數千人, 不附孫策。策引兵撲討, 皆破之, 進攻嚴白虎。白虎兵敗, 奔餘杭, 投許昭。程普請擊昭, 策曰:「許昭有義於舊君, 有誠於故友, 此丈夫之志也。」乃捨之。
曹操復屯官渡。操常從士徐他等謀殺操, 入操帳, 見校尉許褚, 色變, 褚覺而殺之。
, 車騎將軍董承稱受帝衣帶中密詔, 與劉備謀誅曹操。操從容謂備曰:「今天下英雄, 惟使君與操耳, 本初之徒, 不足數也!」備方食, 失匕箸, 值天雷震, 備因曰:「聖人云:『迅雷風烈必變』, 良有以也。」遂與承及長水校尉種輯、將軍吳子蘭、王服等同謀。會操遣備與硃靈邀袁術, 程昱、郭嘉、董昭皆諫曰:「備不可遣也!」操悔, 追之, 不及。術既南走, 硃靈等還。備遂殺徐州刺史車冑, 留關羽守下邳, 行太守事, 身還小沛。東海賊昌豨及郡縣多叛操為備。備眾數萬人, 遣使與袁紹連兵。操遣司空長史沛國劉岱、中郎將扶風王忠擊之, 不克。備謂岱等曰:「使汝百人來, 無如我何;曹公自來, 未可知耳!」
孝獻皇帝戊建安五年(庚辰, 公元二零零年)
, 正月, 董承謀洩;壬子, 曹操殺承及王服、種輯, 皆夷三族。操欲自討劉備, 諸將皆曰:「與公爭天下者, 袁紹也, 今紹方來而棄之東, 紹乘人後, 若何?」操曰:「劉備, 人傑也, 今不擊, 必為後患。」郭嘉曰:「紹性遲而多疑, 來必不速。備新起, 眾心未附, 急擊之, 必敗。」操師遂東。冀州別駕田豐說袁紹曰:「曹操與劉備連兵, 未可卒解。公舉軍而襲其後, 可一往而定。」紹辭以子疾, 未得行。豐舉杖擊地曰:「嗟乎!遭難遇之時, 而以嬰兒病失其會, 惜哉, 事去矣!」曹操擊劉備, 破之, 獲其妻子;進拔下邳, 禽關羽;又擊昌豨, 破之。備奔青州, 因袁譚以歸袁紹。紹聞備至, 去鄴二百里迎之, 駐月餘, 所亡士卒稍稍歸之。
曹操還軍官渡, 紹乃議攻許, 田豐曰:「曹操既破劉備, 則許下非復空虛。且操善用兵, 變化無方, 眾雖少, 未可輕也, 今不如以久持之。將軍據山河之固, 擁四州之眾, 外結英雄, 內修農戰, 然後簡其精銳, 分為奇兵, 乘虛迭出以擾河南, 救右則擊其左, 救左則擊其右, 使敵疲於奔命, 民不得安業, 我未勞而彼已困, 不及三年, 可坐克也。今釋廟勝之策而決成敗於一戰, 若不如志, 悔無及也。」紹不從。豐強諫忤紹, 紹以為沮眾, 械繫之。於是移檄州郡, 數操罪惡。二月, 進軍黎陽。沮授臨行, 會其宗族, 散資財以與之曰:「勢存則威無不加, 勢亡則不保一身, 哀哉!」其弟宗曰:「曹操士馬不敵, 君何懼焉?」授曰:「以曹操之明略, 又挾天子以為資, 我雖克伯珪, 眾實疲敝, 而主驕將□, 軍之破敗, 在此舉矣。揚雄有言:『六國蚩蚩, 為嬴弱姬。』其今之謂乎!」
振威將軍程昱以七百兵守鄄城。曹操欲益昱兵二千, 昱不肯, 曰:「袁紹擁十萬眾, 自以所向無前, 今見昱少兵, 必輕易, 不來攻。若益昱兵, 過則不可不攻, 攻之必克, 徒兩損其勢, 願公無疑。」紹聞昱兵少, 果不往, 操謂賈詡曰:「程昱之膽, 過於賁、育矣!」
袁紹遣其將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於白馬, 沮授曰:「良性促狹, 雖驍勇, 不可獨任。」紹不聽。夏, 四月, 曹操北救劉延。荀攸曰:「今兵少不敵, 必分其勢乃可。公到延津, 若將渡兵向其後者, 紹必西應之, 然後輕兵襲白馬, 掩其不備, 顏良可禽也。」操從之, 紹聞兵渡, 即分兵西邀之。操乃引軍兼行趣白馬, 未至十餘里, 良大驚, 來逆戰。操使張遼、關羽先登擊之。羽望見良麾蓋, 策馬刺良於萬眾之中, 斬其首而還, 紹軍莫能當者。遂解白馬之圍, 徙其民, 循河而西。紹渡河追之, 沮授諫曰:「勝負變化, 不可不詳。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 若其克獲, 還迎不晚, 設其有難, 眾弗可還。」紹弗從。授臨濟歎曰:「上盈其志, 下務其功, 悠悠黃河, 吾其濟乎!」遂以疾辭。紹不許而意恨之, 復省其所部並屬郭圖。紹軍至延津南, 操勒兵駐營南阪下, 使登壘望之, 曰:「可五六百騎。」有頃, 復白:「騎稍多, 步兵不可勝數。」操曰:「勿復白。」令騎解鞍放馬。是時, 白馬輜重就道, 諸將以為敵騎多, 不如還保營。荀攸曰:「此所以餌敵, 如何去之!」操顧攸而笑。紹騎將文丑與劉備將五六千騎前後至。諸將復白:「可上馬。」操曰:「未也。」有頃, 騎至稍多, 或分趣輜重。操曰:「可矣!」乃皆上馬。時騎不滿六百, 遂縱兵擊, 大破之, 斬丑。丑與顏良, 皆紹名將也, 再戰, 悉禽之, 紹軍奪氣。
, 操壯關羽之為人, 而察其心神無久留之意, 使張遼以其情問之, 羽歎曰:「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恩, 誓以共死, 不可背之。吾終不留, 要當立效以報曹公乃去耳。」遼以羽言報操, 操義之, 及羽殺顏良, 操知其必去, 重加賞賜。羽盡封其所賜, 拜書告辭, 而奔劉備於袁軍。左右欲追之, 操曰:「彼各為其主, 勿追也。」
操還軍官渡, 閻柔遣使詣操, 操以柔為烏桓校尉。鮮於輔身見操於官渡, 操以輔為右度遼將軍, 還鎮幽土。
廣陵太守陳登治射陽, 孫策西擊黃祖, 登誘嚴白虎餘黨, 圖為後害, 策還擊登, 軍到丹徒, 須待運糧。初, 策殺吳郡太守許貢, 貢奴客潛民間, 欲為貢報仇。策性好獵, 數出驅馳, 所乘馬精駿, 從騎絕不能及, 卒遇貢客三人, 射策中頰, 後騎尋至, 皆刺殺之。策創甚, 召張昭等謂曰:「中國方亂, 以吳、越之眾, 三江之固, 足以觀成敗, 公等善相吾弟!」呼權, 佩以印綬, 謂曰:「舉江東之眾, 決機於兩陳之間, 與天下爭衡, 卿不如我;舉賢任能, 各盡其心以保江東, 我不如卿。」丙年, 策卒, 時年二十六。權悲號, 未視事, 張昭曰:「孝廉, 此寧哭時邪!」乃改易權服, 扶令上馬, 使出巡軍。昭率僚屬, 上表朝廷, 下移屬城, 中外將校, 各令奉職, 周瑜自巴丘將兵赴喪, 遂留吳, 以中護軍與張昭共掌眾事。時策雖有會稽、吳郡、丹楊、豫章、廬江、廬陵, 然深險之地, 猶未盡從, 流寓之士, 皆以安危去就為意, 未有君臣之固, 而張昭、周瑜等謂權可與共成大業, 遂委心而服事焉。
, 七月, 立皇子馮為南陽王;壬午, 馮薨。
汝南黃巾劉辟等叛曹操應袁紹, 紹遣劉備將兵助辟, 郡縣多應之。紹遣使拜陽安都尉李通為征南將軍, 劉表亦陰招之, 通皆拒焉。或勸通從紹, 通按劍叱之曰:「曹公明哲, 必定天下;紹雖強盛, 終為之虜耳。吾以死不貳。」即斬紹使, 送印綬詣操。通急錄戶調, 朗陵長趙儼見通曰:「方今諸郡並叛, 獨陽安懷附, 復趣收其綿絹, 小人樂亂, 無乃不可乎?」通曰:「公與袁紹相持甚急, 左右郡縣背叛乃爾, 若綿絹不調送, 觀聽者必謂我顧望, 有所須待也。」儼曰:「誠亦如君慮, 然當權其輕重。小緩調, 當為君釋此患。」乃書與荀彧曰:「今陽安郡百姓困窮, 鄰城並叛, 易用傾蕩, 乃一方安危之機也。且此郡人執守忠節, 在險不貳, 以為國家宜垂慰撫。而更急斂綿絹, 何以勸善!」彧即白操, 悉以綿絹還民, 上下歡喜, 郡內遂安。通擊群賊瞿恭等, 皆破之。遂定淮、汝之地。時操制新科, 下州郡, 頗增嚴峻, 而調綿絹方急。長廣太守何夔言於操曰:「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 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亂。愚以為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 其民間小事, 使長吏臨時隨宜, 上不背正法, 下以順百姓之心。比及三年, 民安其業, 然後乃可齊之以法也。」操從之。
劉備略汝、穎之間, 自許以南, 吏民不安, 曹操患之。曹仁曰:「南方以大軍方有目前急, 其勢不能相救, 劉備以強兵臨之, 其背叛故宜也。備新將紹兵, 未能得其用, 擊之, 可破也。」操乃使仁將騎擊備, 破走之, 盡復收諸叛縣而還。備還至紹軍, 陰欲離紹, 乃說紹南連劉表。紹遣備將本兵復至汝南, 與賊龔都等合, 眾數千人。曹操遣將蔡楊擊之, 為備所殺。
袁紹軍陽武, 沮授說紹曰:「北兵雖眾而勁果不及南, 南軍谷少而資儲不如北;南幸於急戰, 北利在緩師。宜徐持久, 曠以日月。」紹不從。八月, 紹進營稍前, 依沙堆為屯, 東西數十里。操亦分營與相當。
九月, 庚午朔, 日有食之。
曹操出兵與袁紹戰, 不勝, 復還, 堅壁。紹為高櫓, 起土山, 射營中, 營中皆蒙楯而行。操乃為霹靂車, 發石以擊紹樓, 皆破, 紹復為地道攻操, 操輒於內為長塹以拒之。操眾少糧盡, 士卒疲乏, 百姓困於徵賦, 多叛歸紹者, 操患之, 與荀彧書, 議欲還許, 以致紹師。彧報曰:「紹悉眾聚官渡, 欲與公決勝敗。公以至弱當至強, 若不能制, 必為所乘, 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 布衣之雄耳, 能聚人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 何向而不濟!今穀食雖少, 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 以為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 畫地而守之, 扼其喉而不得進, 已半年矣。情見勢竭, 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 不可失也。」操從之, 乃堅壁持之。操見運者, 撫之曰:「卻十五日為汝破紹, 不復勞汝矣。」紹運谷車數千乘至官渡。荀攸言於操曰:「紹運車旦暮至, 其將韓猛銳而輕敵。擊, 可破也!」操曰:「誰可使者?」攸曰:「徐晃可。」乃遣偏將軍河東徐晃與史渙邀擊猛, 破走之, 燒其輜重。
, 十月, 紹復遣車運谷, 使其將淳於瓊等將兵萬餘人送人, 宿紹營北四十里。沮授說紹:「可遣蔣奇別為支軍於表, 以絕曹操之鈔。」紹不從。許攸曰:「曹操兵少而悉師拒我, 許下餘守, 勢必空弱。若分遣輕軍, 星行掩襲, 許可拔也。許拔, 則奉迎天子以討操, 操成禽矣。如其未潰, 可令首尾奔命, 破之必也。」紹不從, 曰:「吾要當先取操。」會攸家犯法, 審配收系之, 攸怒, 遂奔操。操聞攸來, 跣出迎之, 撫掌笑曰:「子卿遠來, 吾事濟矣!」既入坐, 謂操曰:「袁氏軍盛, 何以待之?今有幾糧乎?」操曰:「尚可支一歲。」攸曰:「無是, 更言之!」又曰:「可支半歲。」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邪!何言之不實也!」操曰:「向言戲之耳。其實可一月, 為之奈何?」攸曰:「公孤軍獨守, 外無救援而糧谷已盡, 此危急之日也。袁氏輜重萬餘乘, 在故市、烏巢, 屯軍無嚴備, 若以輕兵襲之, 不意而至, 燔其積聚, 不過三日, 袁氏自敗也。」
操大喜, 乃留曹洪、荀攸守營, 自將步騎五千人, 皆用袁軍旗幟, 銜枚縛馬口, 夜從間道出, 人抱束薪, 所歷道有問者, 語之曰:「袁公恐曹操鈔略後軍, 遣軍以益備。」聞者信以為然, 皆自若。既至, 圍屯, 大放火, 營中驚亂。會明, 瓊等望見操兵少, 出陳門外, 操急擊之, 瓊退保營, 操遂攻之。紹聞操擊瓊, 謂其子譚曰:「就操破瓊, 吾拔其營, 彼固無所歸矣!」乃使其將高覽、張郃等攻操營。郃曰:「曹公精兵往, 必破瓊等, 瓊等破, 則事去矣, 請先往救之。」郭圖固請攻操營。郃曰:「曹公營固, 攻之必不拔。若瓊等見禽, 吾屬盡為虜矣。」紹但遣輕騎救瓊, 而以重兵攻操營, 不能下。紹騎至烏巢, 操左右或言:「賊騎稍近, 請分兵拒之。」操怒曰:「賊在背後, 乃白!」士卒皆殊死戰, 遂大破之, 斬瓊等, 盡燔其糧谷, 殺士卒千餘人, 皆取其鼻, 牛馬割脣舌, 以示紹軍, 紹軍將士皆恟懼。郭圖慚其計之失, 復譖張郃於紹曰:「郃快軍敗。」郃忿懼, 遂與高覽焚攻具, 詣操營降。曹洪疑, 不敢受, 荀攸曰:「郃計畫不用, 怒而來奔, 君有何疑!」乃受之。於是紹軍驚擾, 大潰, 紹及譚等幅巾乘馬, 與八百騎渡河。操追之不及, 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餘眾降者, 操盡坑之, 前後所殺七萬餘人。沮授不及紹渡, 為操軍所執, 乃大呼曰:「授不降也, 為所執耳!」操與之有舊, 迎謂曰:「分野殊異, 遂用圮絕, 不圖今日乃相禽也!」授曰:「冀州失策, 自取奔北。授知力俱困, 宜其見禽。」操曰:「本初無謀, 不相用計, 今喪亂未定, 方當與君圖之。」授曰:「叔父、母弟, 縣命袁氏, 若蒙公靈, 速死為福。」操歎曰:「孤早相得, 天下不足慮也。」遂赦而厚遇焉。授尋謀歸袁氏, 操乃殺之。操收紹書中, 得許下及軍中人書, 皆焚之, 曰:「當紹之強, 孤猶不能自保, 況眾人乎!」
冀州城邑多降於操。袁紹走至黎陽北岸, 入其將軍蔣義渠營, 把其手曰:「孤以首領相付矣!」義渠避帳而處之, 使宣號令。眾聞紹在, 稍復歸之。或謂田豐曰:「君必見重矣。」豐曰:「公貌寬而內忌, 不亮吾忠, 而吾數以至言迕之, 若勝而喜, 猶能赦我, 今戰敗而恚, 內忌將發, 吾不望生。」紹軍士皆拊膺泣曰:「向令田豐在此, 必不至於敗。」紹謂逄紀曰:「冀州諸人聞吾軍敗, 皆當念吾, 惟田別駕前諫止吾, 與眾不同, 吾亦慚之。」紀曰:「豐聞將軍之退, 拊手大笑, 喜其言之中也。」紹於是謂僚屬曰:「吾不用田豐言, 果為所笑。」遂殺之。初, 曹操聞豐不從戎, 喜曰:「紹必敗矣。」及紹奔遁, 復曰:「向使紹用其別駕計, 尚未可知也。」審配二子為操所禽, 紹將孟岱言於紹曰:「配在位專政, 族大兵強, 且二子在南, 必懷反計。」郭圖、辛評亦以為然。紹遂以岱為監軍, 代配守鄴。護軍逄紀素與配不睦, 紹以問之, 紀曰:「配天性烈直, 每慕古人之節, 必不以二子在南為不義也。願公勿疑。」紹曰:「君不惡之邪?」紀曰:「先所爭者, 私情也;今所陳者, 國事也。」紹曰:「善!」乃不廢配, 配由是更與紀親。冀州城邑叛紹者, 紹稍復擊定之。紹為人寬雅, 有局度, 喜怒不形於色, 而性矜愎自高, 短於從善, 故至於敗。
, 十月, 辛亥, 有星孛於大梁。
廬江太守李術攻殺揚州刺史嚴象, 廬江梅乾、雷緒、陳蘭等各聚眾數萬在江淮間。曹操表沛國劉馥為揚州刺史。時揚州獨有九江, 馥單馬造合肥空城, 建立州治, 招懷乾、緒等, 皆貢獻相繼。數年中, 恩化大行, 流民歸者以萬數。於是廣屯田, 興陂堨;官民有畜, 乃聚諸生, 立學校;又高為城壘, 多積木石, 以修戰守之備。
曹操聞孫策死, 欲因喪伐之。侍御史張紘諫曰:「乘人之喪, 既非古義, 若其不克, 成仇棄好, 不如因而厚之。」操即表權為討虜將軍, 領會稽太守。操欲令紘輔權內附, 及以紘為會稽東部都尉。紘至吳, 太夫人以權年少, 委紘與張昭共輔之。紘惟補察, 知無不為。太夫人問揚武都尉會稽董襲曰:「江東可保不?」襲曰:「江東有山川之固, 而討逆明府恩德在民, 討虜承基, 大小用命, 張昭秉眾事, 襲等為爪牙, 此地利人和之時也, 萬無所憂。」權遺張紘之部, 或以紘本受北任, 嫌其志趣不止於此, 權不以介意。
魯肅將北還, 周瑜止之, 因薦肅於權曰:「肅才宜佐時, 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權即見肅, 與語, 悅之。賓退, 獨引肅合榻對飲, 曰:「今漢室傾危, 孤思有桓、文之功, 君何以佐之?」肅曰:「昔高帝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 以項羽為害也。今之曹操, 猶昔項羽, 將軍何由得為桓、文乎!肅竊料之, 漢室不可復興, 曹操不可卒除, 為將軍計, 惟有保守江東以觀天下之釁耳。若因北方多務, 剿除黃祖, 進伐劉表, 竟長江所極, 據而有之, 此王業也。」權曰:「今盡力一方, 冀以輔漢耳, 此言非所及也。」張昭毀肅年少粗疏, 權益貴重之, 賞賜儲偫, 富擬其舊。
權料諸小將兵少而用薄者, 併合之。別部司馬汝南呂蒙, 軍容鮮整, 士卒練習。權大悅, 增其兵, 寵任之。功曹駱統勸權尊賢接士, 勤求損益, 饗賜之日, 人人別進, 問其燥濕, 加以密意, 誘諭使言, 察其志趣。權納用焉。統, 俊之子也。廬陵太守孫輔恐權不能保江東, 陰遣人繼書呼曹操。行人以告, 權悉斬輔親近, 分其部曲, 徙輔置東。曹操表徵華歆為議郎、參司空軍事。廬江太守李術不肯事權, 而多納其亡叛。權以狀白曹操曰:「嚴刺史昔為公所用, 而李術害之, 肆其無道, 宜速誅滅。今術必復詭說求救。明公居阿衡之任, 海內所瞻, 願敕執事, 勿復聽受。」因舉兵攻術於皖城。術求救於操, 操不救。遂屠其城, 梟術首。徙其部曲二萬餘人。
劉表攻張羨, 連年不下。曹操方與袁紹相拒, 未暇救之。羨病死, 長沙復立其子懌。表攻懌及零、桂, 皆平之。於是表地方數千里, 帶甲十餘萬, 遂不供職貢, 郊祀天地, 居處服用, 僭擬乘輿焉。

張魯以劉璋暗懦, 不復承順, 襲別部司馬張修, 殺之而並其眾。璋怒, 殺魯母及弟, 魯遂據漢中, 與璋為敵。璋遣中郎將龐羲擊之, 不克。璋以羲為巴郡太守, 屯閬中以御魯。羲輒召漢昌賨民為兵, 或構羲於璋, 璋疑之。趙韙數諫不從, 亦恚恨。初, 南陽、三輔民流入益州者數萬家, 劉焉悉收以為兵, 名曰東州兵。璋性寬柔, 無威略, 東州人侵暴舊民, 璋不能禁。趙韙素得人心, 因益州士民之怨, 遂作亂, 引兵數萬攻璋;厚賂荊州, 與之連和。蜀郡、廣漢、犍為皆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