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齊紀 卷143

【齊紀九】
上章執徐, 一年。
東昏侯下永元二年(庚辰, 公元五零零年)


, 正月, 元會, 帝食後方出;朝賀裁竟, 即還殿西序寢。自巳至申, 百僚陪位, 皆僵仆饑甚。比起就會, 匆遽而罷。
乙巳, 魏大赦, 改元景明。
豫州刺史裴叔業聞帝數誅大臣, 心不自安;登壽陽城, 北望肥水, 謂部下曰:「卿等欲富貴乎?我能辦之!」及除南兗州, 意不樂內徙。會陳顯達反。叔業遣司馬遼東李元護將兵救建康, 實持兩端;顯達敗而還。朝廷疑叔業有異志, 叔業亦遣使參察建康消息, 眾論益疑之。叔業兄子植、颺、粲皆為直閣, 在殿中, , 棄母奔壽陽, 說叔業以朝廷必相掩襲, 宜早為計。徐世檦等以叔業在邊, 急則引魏自助, 力未能制, 白帝遣叔業宗人中書舍人長穆宣旨, 許停本任。叔業猶憂畏, 而植等說之不已。
叔業遣親人馬文范至襄陽, 問蕭衍以自安之計, 曰:「天下大勢可知, 恐無復自存之理。不若回面向北, 不失作河南公。」衍報曰:「群小用事, 豈能及遠!計慮回惑, 自無所成, 唯應送家還都以安慰之。若意外相逼, 當勒馬步二萬直出橫江, 以斷其後, 則天下之事, 一舉可定。若欲北向, 彼必遣人相代, 以河北一州相處, 河南公寧可復得邪!如此, 則南歸之望絕矣。」叔業沉疑未決, 乃遣其子芬之入建康為質, 亦遣信詣魏豫州刺史薛真度, 問以入魏可不之宜。真度勸其早降, 曰:「若事迫而來, 則功微賞薄矣。」數遣密信, 往來相應和。建康人傳叔業叛者不已, 芬之懼, 復奔壽陽。叔業遂遣芬之及兄女婿杜陵韋伯昕奉表降魏。丁未, 魏遣驃騎大將軍彭城王勰、東騎將軍王肅帥步騎十萬赴之;以叔業為使持節、都督豫、雍等五州諸軍事、征南將軍、豫州刺史, 封蘭陵郡公。
庚午, 下詔討叔業。二月, 丙戌, 以衛尉蕭懿為豫州刺史。戊戌, 魏以彭城王勰為司徒, 領揚州刺史, 鎮壽陽。魏人遣大將軍李丑、楊大眼將二千騎入壽陽, 又遣奚康生將羽林一千馳赴之。大眼, 難當之孫也。
魏兵未渡淮, 己亥, 裴叔業病卒, 僚佐多欲推司馬李元護監州, 一二日謀不定。前建安戍主安定席法友等以元護非其鄉曲, 恐有異志, 共推裴植監州, 秘叔業喪問, 教命處分, 皆出於植。奚康生至, 植乃開門納魏兵, 城庫管籥, 悉付康生。康生集城內耆舊, 宣詔撫賚之。魏以植為兗州刺史, 李元護為齊州刺史, 席法友為豫州刺史, 軍主京兆王世弼為南徐州刺史。
巴西民雍道晞聚眾萬餘逼郡城, 巴西太守魯休烈嬰城自守。三月, 劉季連遣中兵參軍李奉伯帥眾五千救之, 與郡兵合擊道晞, 斬之。奉伯欲進討郡東餘賊, 涪令李膺止之曰:「卒惰將驕, 乘勝履險, 非完策也;不如少緩, 更思後計。」奉伯不從, 悉眾入山, 大敗而還。
乙卯, 遣平西將軍崔慧景將水軍討壽陽, 帝屏除, 出琅邪城送之。帝戎服坐樓上, 召慧景單騎進圍內, 無一人自隨者。裁交數言, 拜辭而去。慧景既得出, 甚喜。
豫州刺史蕭懿將步軍三萬屯小峴, 交州刺史李叔獻屯合肥。懿遣裨將胡松、李導士帥眾萬餘屯死虎。驃騎司馬陳伯之將水軍溯淮而上, 以逼壽陽, 軍於硤石。壽陽士民多謀應齊者。
魏奚康生降御內外, 閉城一月, 援軍乃至。丙申, 彭城王勰、王肅擊松、伯之等, 大破之, 進攻合肥, 生擒叔獻。統軍宇文福言於勰曰:「建安, 淮南重鎮, 彼此要衝, 得之, 則義陽易圖;不得, 則壽陽難保。」勰然之, 使福攻建安, 建安戍主胡景略面縛出降。
己亥, 魏皇弟恌卒。崔慧景之發建康也, 其子覺為直閣將軍, 密與之約, 慧景至廣陵, 覺走從之。慧景過廣陵數十里, 召會諸軍主曰:「吾荷三帝厚恩, 當顧托之重。幼主昏狂, 朝廷壞亂;危而不扶, 責在今日。欲與諸君共建大功以安社稷, 何如?」眾皆響應, 於是還軍向廣陵。司馬崔恭祖守廣陵城, 開門納之。帝聞變, 壬子, 假右衛將軍左興盛節, 督建康水陸諸軍以討之。慧景停廣陵二日, 即收眾濟江。
, 南徐、兗二州刺史江夏王寶玄娶徐孝嗣女為妃, 孝嗣誅, 詔令離婚, 寶玄恨望。慧景遣使奉寶玄為主, 寶玄斬其使, 因發將吏守城, 帝遣馬軍主戚平、外監黃林夫助鎮京口。慧景將渡江, 寶玄密與相應, 殺司馬孔矜、典簽呂承緒及平、林夫, 開門納慧景, 使長史沈佚之、咨議柳分部軍眾。寶玄乘八輿, 手執絳麾, 隨慧景向建康。台遣驍騎將軍張佛護、直閣將軍徐元稱等六將據竹裡, 為數城以拒之。寶玄遣信謂佛護曰:「身自還朝, 君何意苦相斷遏?」佛護對曰:「小人荷國重恩, 使於此創立小戍。殿下還朝, 但自直過, 豈敢斷遏!」遂射慧景軍, 因合戰。崔覺、崔恭祖將前鋒, 皆荒傖善戰, 又輕行不蒸食, 以數舫緣江載酒貪為軍糧, 每見台軍城中煙火起, 輒盡力攻之。台軍不復得食, 以此饑困。元稱等議, 欲降, 佛護不可。恭祖等進攻城, 拔之, 斬佛護。徐元稱降, 餘四軍主皆死。
乙卯, 遣中領軍王瑩都督眾軍, 據湖頭築壘, 上帶蔣山西巖實甲數萬。瑩, 誕之從曾孫也。慧景至查硎, 竹塘人萬副兒說慧景曰:「今平路皆為台軍所斷, 不可議進;唯宜從蔣山龍尾上, 出其不意耳。」慧景從之, 分遣千餘人, 魚貫緣山自西巖夜下, 鼓叫臨城中。台軍驚恐, 即時奔散。帝又遣右衛將軍左興盛帥台內三萬人拒慧景於北籬門, 興盛望風退走。
甲子, 慧景入樂游苑, 崔恭祖帥輕騎十餘突入北掖門, 乃復出。宮門皆閉, 慧景引眾圍之。於是東府、石頭、白下、新亭諸城皆潰。左興盛走, 不得入宮, 逃淮渚荻舫中, 慧景擒殺之。宮中遣兵出蕩, 不克。慧景燒蘭台府署為戰場。守衛尉蕭暢屯南掖門, 處分城內, 隨方應拒, 眾心稍安。慧景稱宣德太后令, 廢帝為吳王。
陳顯達之反也, 帝復召諸王侯入宮。巴陵王昭冑懲永泰之難, 與弟永新侯昭穎詐為沙門, 逃於江西。昭冑, 子良之子也。及慧景舉兵, 昭冑兄弟出赴之。慧景意更向昭冑, 猶豫未知所立。
竹裡之捷, 崔覺與崔恭祖爭功, 慧景不能決。恭祖勸慧景以火箭燒北掖樓。慧景以大事垂定, 後若更造, 費用功多, 不從。慧景性好談義, 兼解佛理, 頓法輪寺, 對客高談, 恭祖深懷怨望。時豫州刺史蕭懿將兵在小峴, 帝遣密使告之。懿方食, 投箸而起, 帥軍主胡松、李居士等數千人自採石濟江, 頓越城舉火, 城中鼓叫稱慶。恭祖先勸慧景遣二千人斷西岸兵, 令不得渡。慧景以城旦夕降, 外救自然應散, 不從。至是, 恭祖請擊懿軍, 又不許;獨遣崔覺將精手數千人渡南岸。懿軍昧旦進戰, 數合, 士皆致死, 覺大敗, 赴淮死者二千餘人。覺單馬退, 開桁阻淮。恭祖掠得東宮女伎, 覺逼奪之。恭祖積忿恨, 其夜, 與慧景驍將劉靈運詣城降, 眾心離壞。
, 四月, 癸酉, 慧景將腹心數人潛去, 欲北渡江;城北諸軍不知, 猶為拒戰。城中出蕩, 殺數百人。懿軍渡北岸, 慧景餘眾皆走。慧景圍城凡十二日而敗, 從者於道稍散, 單騎至蟹浦, 為漁人所斬, 以頭內鰍籃, 擔送建康。恭祖系尚方, 少時殺之。覺亡命為道人, 捕獲, 伏誅。
寶玄初至建康, 軍於東城, 士民多往投集。慧景敗, 收得朝野投寶玄及慧景人名, 帝令燒之, 曰:「江夏尚爾, 豈可復罪餘人!」寶玄逃亡數日, 乃出。帝召入後堂, 以步障裹之, 令左右數十人鳴鼓角馳繞其外, 遣人謂寶玄曰:「汝近圍我亦如此耳。」
, 慧景欲交處士何點, 點不顧。及圍建康, 逼召點。點往赴其軍, 終日談義, 不及軍事。慧景敗, 帝欲殺點。蕭暢謂茹法珍曰:「點若不誘賊共講, 未易可量。以此言之, 乃應得封!」帝乃止。點, 胤之兄也。
蕭懿既去小峴, 王肅亦還洛陽。荒人往來者妄云肅復謀歸國;五月, 乙巳, 詔以肅為都督豫、徐、司三州諸軍事、豫州刺史、西豐公。
己酉, 江夏王寶玄伏誅。
壬子, 大赦。
六月, 丙子, 魏彭城王勰進位大司馬, 領司徒;王肅加開府儀同三司。
太陽蠻田育丘等二萬八千戶附於魏, 魏置四郡十八縣。
乙丑, 曲赦建康、南徐、兗二州。先是, 崔慧景既平, 詔赦其黨。而嬖倖用事, 不依詔書, 無罪而家富者, 皆誣為賊黨, 殺而籍其貲;實附賊而盆者皆不問。或謂中書舍人王咺之云:「赦書無信, 人情大惡。」咺之曰:「正當復有赦耳。」由是再赦。既而嬖倖誅縱亦如初。
是時, 帝所寵左右凡三十一人, 黃門十人。直閣、驍騎將軍徐世心剽素為帝所委任, 凡有殺戮, 皆在其手。及陳顯達事起, 加輔國將軍;雖用護軍崔慧景為都督, 而兵權實在世心剽。世心剽亦知帝昏縱, 密謂其黨茹法珍、梅蟲兒曰:「何世天子無要人, 但儂貨主惡耳!」法珍等與之爭權, 以白帝。帝稍惡其凶強, 遣禁兵殺之, 世心剽拒戰而死。自是法珍、蟲兒用事, 並為外監, 口稱詔敕;王咺之專掌文翰, 與相脣齒。
帝呼所幸潘貴妃父寶慶及茹法珍為阿丈, 梅蟲兒及俞靈韻為阿兄。帝與法珍等俱詣寶慶家, 躬身汲水, 助豆人作膳。寶慶恃勢作奸, 富人悉誣以罪, 田宅貲財, 莫不啟乞。一家被陷, 禍及親鄰。又慮後患, 盡殺其男口。
帝數往諸刀敕家游宴, 有吉凶輒往慶吊。
奄人王寶孫, 年十三四, 號「倀子」, 最有寵, 參預朝政, 雖王咺之、梅蟲兒之徒亦下之;控制大臣, 移易詔敕, 乃至騎馬入殿, 詆訶天子;公卿見之, 莫不懾息焉。
吐谷渾王伏連籌事魏盡禮, 而居其國, 置百官, 皆如天子之制, 稱制於其鄰國。魏主遣使責而宥之。
冠軍將軍、驃騎司馬陳伯之再引兵攻壽陽, 魏彭城王勰拒之。援軍未至, 汝陰太守傅永將郡兵三千救壽陽。伯之防淮口甚固, 永去淮口二十餘里, 牽船上汝水南岸, 以水牛挽之, 直南趣淮, 下船即渡;適上南岸, 齊兵亦至。會夜, 永潛進入城, 勰喜甚, 曰:「吾北望已久, 恐洛陽難可復見, 不意卿能至也。」勰令永引兵入城, 永曰:「永之此來, 欲以卻敵;若如教旨, 乃是與殿下同受功圍, 豈救援之意!」遂軍於城外。
, 八月, 乙酉, 勰部分將士, 與永並勢擊伯之於肥口, 大破之, 斬首九千, 俘獲一萬。伯之脫身遁還, 淮南遂入於魏。
魏遣鎮南將軍元英將兵救淮南, 未至, 伯之已敗, 魏主召勰還洛陽。勰累表辭大司馬、領司徒, 乞還中山;魏主不許。以元英行揚州事, 尋以王肅為都督淮南諸軍事、揚州刺史, 持節代之。
甲辰, , 後宮火。時帝出未還, 宮內人不得出, 外人不敢輒開;比及開, 死者相枕, 燒三千餘間。
時嬖倖之徒皆號為鬼。有趙鬼者, 能讀《西京賦》, 言於帝曰:「柏梁既災, 建章是營。」帝乃大起芳樂、玉壽等諸殿以麝香塗壁, 刻畫裝飾, 窮極綺麗。役者自夜達曉, 猶不副速。
後宮服御, 極選珍奇, 府庫舊物, 不復周用。貴市民間金寶, 價皆數倍。建康酒租皆折使輸金, 猶不能足。鑿金為蓮華以帖地, 令潘妃行其上, 曰:「此步步生蓮華也。」又訂出雉頭、鶴氅、白鷺縗。嬖倖因緣為奸利, 課一輸十。又各就州縣求人為輸, 准取見直, 不為輸送, 守宰皆不敢言, 重更科斂。如此相仍, 前後不息。百姓困盡, 號泣道路。
軍主吳子陽等出三關侵魏, 九月, 與魏東豫州刺史田益宗戰於長風城, 子陽等敗還。
蕭懿之入援也, 蕭衍馳使所親虞安福說懿曰:「誅賊之後, 則有不賞之功。當明君賢主, 尚或難立;況於亂朝, 何以自免!若賊滅之後, 仍勒兵入宮, 行伊、霍故事, 此萬世一時。若不欲爾, 便放表還歷陽, 托以外拒為事, 則威振內外, 誰敢不從!一朝放兵, 受其厚爵, 高而無民, 必生後悔。」長史徐曜甫亦苦勸之, 懿並不從。
崔慧景死, 懿為尚書令。有弟九人:敷、衍、暢、融、宏、偉、秀、憺、恢。懿以元勳居朝右, 暢為衛尉, 掌管籥。時帝出入無度, 或勸懿因其出門, 舉兵廢之;懿不聽。嬖臣茹法珍、王咺之等憚懿威權, 說帝曰:「懿將行隆昌故事, 陛下命在晷刻。」帝然之。徐曜甫知之, 密具舟江渚, 勸懿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 豈有叛走尚書令邪!」懿弟侄咸為之備。冬, 十月, 己卯, 帝賜懿藥於省中。懿且死, 曰:「家弟在雍, 深為朝廷憂之。」懿弟侄皆亡匿於里巷, 無人發之者;唯融捕得, 誅之。
丁亥, 魏以彭城王勰為司徒, 錄尚書事;勰固辭, 不免。勰雅好恬素, 不樂勢利。高祖重其事幹, 故委以權任, 雖有遺詔, 復為世宗所留。勰每乖情願, 常淒然歎息。為人美風儀, 端嚴若神, 折旋合度, 出入言笑, 觀者忘疲。敦尚文史, 物務之暇, 披覽不輟。小心謹慎, 初無過失;雖閒居獨處, 亦無惰容。愛敬儒雅, 傾心禮待。清正儉素, 門無私謁。
十一月, 己亥, 魏東荊州刺史桓暉入寇, 拔下笮戍, 歸之者二千餘戶。暉, 誕之子也。
, 帝疑雍州刺史蕭衍有異志。直後滎陽鄭植弟紹叔為衍寧蠻長史, 帝使植以候紹叔為名, 往刺衍。紹叔知之, 密以白衍, 衍置酒紹叔家, 戲植曰:「朝廷遣卿見圖, 今日閒宴, 是可取良會也。」賓主大笑。又令植歷觀城隍、府庫、士馬、器械、舟艦, 植退, 謂紹叔曰:「雍州實力, 未易圖也。」紹叔曰:「兄還, 具為天子言之:若取雍州, 紹叔請以此眾一戰!」送植於南峴, 相持慟哭而別。
及懿死, 衍聞之, 夜召張弘策、呂僧珍、長史王茂、別駕柳慶遠、功曹吉士瞻等入宅定議。茂, 天生之子;慶遠, 元景之弟子也。乙巳, 衍集僚佐謂曰:「昏主暴虐, 惡逾於紂, 當與卿等共除之!」是日, 建牙集眾, 得甲士萬餘人, 馬千餘匹, 船三千艘。出檀溪竹木裝艦, 葺之以茅, 事皆立辦。諸將爭櫓, 呂僧珍出先所具者, 每船付二張, 爭者乃息。
是時, 南康王寶融為荊州刺史, 西中郎長史蕭穎冑行府州事, 帝遣輔國將軍、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劉山陽將兵三千之官, 就穎冑兵使襲襄陽。衍知其謀, 遣參軍王天虎詣江陵, 遍與州府書, 聲云:「山陽西上, 並襲荊、雍。」衍因謂諸將佐曰:「荊州素畏襄陽人, 加以脣亡齒寒, 寧不暗同邪!我合荊、雍之兵, 鼓行而東, 雖使韓、白復生, 不能為建康計;況以昏主役刀敕之徒哉!」穎冑等得書, 疑未能決。山陽至巴陵, 衍復令天虎繼書與穎冑及其弟南康王龍穎達。天虎既行, 衍謂張弘策曰:「用兵之道, 攻心為上。近遣天虎往荊州, 人皆有書。今段乘驛甚急, 止有兩函與行事兄弟, 云『天虎口具』;及問天虎而口無所說, 天虎是行事心膂, 彼間必謂行事與天虎共隱其事, 則人人生疑。山陽惑於眾口, 判相嫌貳, 則行事進退無以自明, 必入吾謀內。是馳兩空函定一州矣。」
山陽至江安, 遲回十餘日, 不上。穎冑大懼, 計無所出, 夜遣呼西中郎城局參軍安定席闡文、咨議參軍柳忱, 閉齋定議。闡文曰:「蕭雍州蓄養士馬, 非復一日。江陵素畏襄陽人, 又眾寡不敵, 取之必不可制;就能制之, 歲寒不為朝廷所容。今若殺山陽, 與雍州舉事, 立天子以令諸侯, 則霸業成矣!山陽持疑不進, 是不信我。今斬送天虎, 則彼疑可釋。至而圖之, 罔不濟矣。」忱曰:「朝廷狂悖日滋, 京師貴人莫不重足累息。今幸在遠, 得假日自安。雍州之事, 且藉以相斃耳。獨不見蕭令君乎?以精兵數千, 竟為群邪所陷, 禍酷相尋。『前事之不忘, 後事之師也。』且雍州士銳糧多, 蕭使君雄姿冠世, 必非山陽所能敵。若破山陽, 荊州復受失律之責, 進退無可, 宜深慮之。」蕭穎達亦勸穎冑從闡文等計。詰旦, 穎冑謂天虎曰:「卿與劉輔國相識, 今不得不借卿頭!」乃斬天虎送示山陽, 發民車牛, 聲云起步軍征襄陽。山陽大喜。
甲寅, 山陽至江津, 單車白服, 從左右數十人詣穎冑。穎冑使前汶陽太守劉孝慶等伏兵城內, 山陽入門, 即於車中斬之。副軍主李無履收餘眾請降。
柳忱, 世隆之子也。穎冑慮西中郎司馬夏侯詳不同, 以告忱, 忱曰:「易耳!近詳求婚, 未之許也。」乃以女嫁詳子夔, 而告之謀, 詳從之。乙卯, 以南康王寶融教纂嚴, 又教赦囚徒, 施惠澤, 頒賞格。丙辰, 以蕭衍為使持節都督前鋒諸軍事。丁巳, 以蕭穎冑為都督行留諸軍事。穎冑有器局, 既舉大事, 慮心委己, 眾情歸之。以別駕南陽宗夬及同郡中兵參軍劉坦、咨議參軍樂藹為州人所推信, 軍府經略, 每事諮焉。穎冑、夬各獻私錢谷及換借富貲以助軍。長法寺僧素富, 鑄黃金為龍數千兩埋土中。穎冑取之, 以充軍費。
穎冑遣使送劉山陽首於蕭衍, 且言年月未利, 當須明年二月進兵。衍曰:「舉事之初, 所藉者一時驍銳之心。事事相接, 猶恐疑怠;若頓兵十旬, 必生悔吝。且坐甲十萬, 糧用自竭;若童子立異, 則大事不成。況處分已定, 安可中息哉!昔武王伐紂, 行逆太歲, 豈復待年月乎!」
戊午, 衍上表勸南康王寶融稱尊號;不許。十二月, 穎冑與夏侯詳移檄建康百官及州郡牧守, 數帝及梅蟲兒、茹法珍罪惡。穎冑遣冠軍將軍天水楊公則向湘州, 西中郎參軍南郡鄧元起向夏口。軍主王法度坐不進軍免官。乙亥, 荊州將佐復勸寶融稱尊號;不許。夏侯詳之子驍騎將軍但為殿中主帥, 詳密召之, 但自建康亡歸。壬辰, 至江陵, 稱奉德皇太后之令:「南康王宜纂承皇祚, 方俟清宮, 未即大號;可封十郡為宣城王、相國、荊州牧, 加黃鉞, 選百官, 西中郎府、南康國如故。須軍次近路, 主者備法駕奉迎。」
竟陵太守新野曹景宗遣親人說蕭衍, 迎南康王都襄陽, 先正尊號, 然後將軍;衍不從。王茂私謂張弘策曰:「今以南康置人手中, 彼扶天子以令諸侯, 節下前進為人所使, 此豈它日之長計乎!」弘策以告衍, 衍曰:「若前塗大事不捷, 故自蘭艾同焚;若其克捷, 則威振四海, 誰敢不從, 豈碌碌受人處分者邪!」
, 陳顯達、崔慧景之亂, 人心不安。或問時事於上庸太守杜陵韋睿, 睿曰:陳雖舊將, 非命世才;崔頗更事, 懦而不武;其赤族宜矣。定天下者, 殆必在吾州將乎?」乃遣二子自結於蕭衍。及衍起兵, 睿帥郡兵二千倍道赴之。華山太守藍田康絢帥郡兵三千赴衍。馮道根時居母喪, 聞衍起兵, 帥鄉人子弟勝兵者悉往赴之。梁、南秦二州刺史柳惔亦起兵應衍。惔, 忱之兄也。
帝聞劉山陽死, 發詔討荊、雍。戊寅, 以冠軍長史劉澮為雍州刺史;遣驍騎將軍薛元嗣、制局監暨榮伯將兵及過糧百四十餘船送郢州刺史張沖, 使拒西師。元嗣等懲劉山陽之死, 疑沖, 不敢進, 停夏口浦;聞西師將至, 乃相帥入郢城。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將還建康, 至郢, 帝敕僧寄留守魯山, 除驍騎將軍。張沖與之結盟, 遣軍主孫樂祖將數千人助僧寄守魯山。
蕭穎冑與武寧太守鄧元起書, 招之。張沖待元起素厚, 眾皆勸其還郢, 元起大言於眾曰:「朝廷暴虐, 誅戮宰輔, 群小用事, 衣冠道盡。荊、雍二州同舉大事, 何患不克!且我老母在西, 若事不成, 正受戮昏朝, 倖免不孝之罪。」即日治嚴上道, 至江陵, 為西中郎中兵參軍。
湘州行事張寶積發兵自守, 未知所附。楊公則克巴陵, 進軍白沙, 寶積懼, 請降, 公則入長沙, 撫納之。
是歲, 北秦州刺史楊集始將眾萬餘自漢中北出, 規復舊地。魏梁州刺史楊椿將步騎五千出頓下辯, 遺集始書, 開以利害, 集始遂復將其部曲千餘人降魏。魏人還其爵位, 使歸守武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