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15

【唐紀三十一】
起玄黓敦牂, 盡強圉大淵獻十一月, 凡五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寶元年(壬午, 公元七四二年)

, 正月, 丁未朔, 上禦勤政樓受朝賀, 赦天下, 改元。
壬子, 分平盧別為節度, 以安祿山為節度使。
是時, 天下聲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 羈縻之州八百, 置十節度、經略使以備邊。安西節度撫寧西域, 統龜茲、焉耆、於闐、疏勒四鎮, 治龜茲城, 兵二萬四千。北庭節度防制突騎施、堅昆, 統瀚海、天山、伊吾三軍, 屯伊、西二州之境, 治北庭都護府, 兵二萬人。河西節度斷隔吐蕃、突厥, 統赤水、大鬥、建康、寧寇、玉門、黑離、豆盧、新泉八軍, 張掖、交城、白亭三守捉, 屯涼、肅、瓜、沙、會五州之境, 治涼州, 兵七萬三千人。朔方節度捍禦突厥, 統經略、豐安、定遠三軍, 三受降城, 安北、單於二都護府, 屯靈、夏、豐三州之境, 治靈州, 兵六萬四千七百人。河東節度與朔方掎角以禦突厥, 統天兵、大同、橫野、岢嵐四軍, 云中守捉, 屯太原府忻、代、嵐三州之境, 治太原府, 兵五萬五千人。范陽節度臨制奚、契丹, 統經略、威武、清夷、靜塞、恆陽、北平、高陽、唐興、橫海九軍, 屯幽、薊、媯、檀、易、恆、定、漠、滄九州之境, 治幽州, 兵九萬一千四百人。平盧節度鎮撫室韋、靺鞨, 統平盧、盧龍二軍, 榆關守捉, 安東都護府, 屯營、平二州之境, 治營州, 兵三萬七千五百人。隴右節度備禦吐蕃, 統臨洮、河源、白水、安人、振威、威戎、漠門、寧塞、積石、鎮西十軍, 綏和、合川、平夷三守捉, 屯鄯、廊、洮、河之境, 治鄯州, 兵七萬五千人。劍南節度西抗吐蕃, 南撫蠻獠, 統天寶、平戎、昆明、寧遠、澄川、南江六軍, 屯益、翼、茂、當、巂、柘、松、維、恭、雅、黎、姚、悉十三州之境, 治益州, 兵三萬九百人。嶺南五府經略綏靜夷、獠, 統經略、清海二軍, 桂、容、邕、交四管, 治廣州, 兵萬五千四百人。此外又有長樂經略, 福州領之, 兵千五百人。東萊守捉, 萊州領之;東牟守捉, 登州領之;兵各千人。凡鎮兵四十九萬人, 馬八萬餘匹。開元之前, 每歲供邊兵衣糧, 費不過二百萬;天寶之後, 邊將奏益兵浸多, 每歲用衣千二十萬匹, 糧百九十萬斛, 公私勞費, 民始困苦矣。
甲寅, 陳王府參軍田同秀上言:「見玄元皇帝於丹鳳門之空中, 告以『我藏靈符, 在尹喜故宅。』」上遣使於故函谷關尹喜台旁求得之。
陝州刺史李齊物穿三門運渠, 辛未, 渠成。齊物, 神通之曾孫也。
壬辰, 群臣上表, 以「函谷寶符, 潛應年號;先天不違, 請於尊號加『天寶』字。」從之。
二月, 辛卯, 上享玄元皇帝於新廟。甲午, 享太廟。丙申, 合祀天地於南郊, 赦天下。改侍中為左相, 中書令為右相, 尚書左、右丞相復為僕射;東都、北都皆為京, 州為郡, 刺史為太守;改桃林縣曰靈寶。田同秀除朝散大夫。時人皆疑寶符同秀所為。間一歲, 清河人崔以清復言:「見玄元皇帝於天津橋北, 云藏符在武城紫微山。」敕使往掘, 亦得之。東京留守王倕知其詐, 按問, 果首服。奏之。上亦不深罪, 流之而已。
三月, 以長安令韋堅為陝郡太守, 領江、淮租庸轉運使。
, 宇文融既敗, 言利者稍息。及楊慎矜得幸, 於是韋堅、王□之徒競以利進, 百司有事權者, 稍稍別置使以領之, 舊官充位而已。堅, 太子之妃兄也, 為吏以幹敏稱。上使之督江、淮租運, 歲增巨萬;上以為能, 故擢任之。王□, 方翼之孫也, 亦以善治租賦為戶部員外郎兼侍御史。
李林甫為相, 凡才望功業出己右及為上所厚、勢位將逼己者, 必百計去之;尤忌文學之士, 或陽與之善, 啖以甘言而陰陷之。世謂李林甫「口有蜜, 腹有劍。」
上嘗陳樂於勤政樓下, 垂簾觀之。兵部侍郎盧絢謂上已起, 垂鞭按轡, 橫過樓下;絢風標清粹, 上目送之;深歎其蘊藉。林甫常厚以金帛賂上左右, 上舉動必知之;乃召絢子弟謂曰:「尊君素望清崇, 今交、廣藉才, 聖上欲以尊君為之, 可乎?若憚遠行, 則當左遷;不然, 以賓、詹分務東洛, 亦優賢之命也, 何如?」絢懼, 以賓、詹為請。林甫恐乖眾望, 乃除華州刺史。到官未幾, 誣其有疾, 州事不理, 除詹事、員外同正。
上又嘗問林甫以「嚴挺之今安在?是人亦可用。」挺之時為絳州刺史。林甫退, 召挺之弟損之, 諭以「上待尊兄意甚厚, 盍為見上之策, 奏稱風疾, 求還京師就醫。」挺之從之。林甫以其奏白上云:「挺之衰老得風疾, 宜且授以散秩, 使便醫藥。」上歎吒久之;夏, 四月, 壬寅, 以為詹事, 又以汴州刺史、河南採訪使齊澣為少詹事, 皆員外同正, 於東京養疾。澣亦朝廷宿望, 故並忌之。
上發兵納十姓可汗阿史那昕於突騎施, 至俱蘭城, 為莫賀達幹所殺。突騎施大纛官都摩度來降, 六月, 乙未, 冊都摩度為三姓葉護。
, 七月, 癸卯朔, 日有食之。
辛未, 左相牛仙客薨。八月, 丁醜, 以刑部尚書李適之為左相。
突厥拔悉蜜、回紇、葛邏祿三部共攻骨咄葉護, 殺之, 推拔悉蜜酋長為頡跌伊施可汗, 回紇、葛邏祿自為左、右葉護。突厥餘眾共立判闕特勒之子為烏蘇米施可汗, 以其子葛臘哆為西殺。
上遣使諭烏蘇令內附, 烏蘇不從。朔方節度使王忠嗣盛兵磧口以威之, 烏蘇懼, 請降, 而遷延不至。忠嗣知其詐, 乃遣使說拔悉蜜、回紇、葛邏祿使攻之, 烏蘇遁去。忠嗣因出兵擊之, 取其右廂以歸。
丁亥, 突厥西葉護阿布思及西殺葛臘哆、默啜之孫勃德支、伊然小妻、毘伽登利之女帥部眾千餘帳, 相次來降, 突厥遂微。九月, 辛亥, 上禦花萼樓宴突厥降者, 賞賜甚厚。
護密先附吐蕃, 戊午, 其王頡吉裡匐遣使請降。
, 十月, 丁酉, 上幸驪山溫泉;己巳, 還宮。
十二月, 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奏破吐蕃大嶺等軍;戊戌, 又奏破青海道莽布支營三萬餘眾, 斬獲五千餘級。庚子, 河西節度使王倕奏破吐蕃漁海及遊弈等軍。
是歲, 天下縣一千五百二十八, 鄉一萬六千八百二十九, 戶八百五十二萬五千七百六十三, 口四千八百九十萬九千八百。
回紇葉護骨力裴羅遣使入貢, 賜爵奉義王。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寶二年(癸未, 公元七四三年)

, 正月, 安祿山入朝;上寵待甚厚, 謁見無時。祿山奏言:「去秋營州蟲食苗, 臣焚香祝天云:『臣若操心不正, 事君不忠, 願使蟲食臣心;若不負神祇, 願使蟲散。』即有群鳥從北來, 食蟲立盡。請宣付史官。」從之。
李林甫領吏部尚書, 日在政府, 選事悉委侍郎宋遙、苗晉卿。禦史中丞張倚新得幸於上, 遙、晉卿欲附之。時選人集者以萬計, 入等者六十四人。倚子奭為之首, 群議沸騰。前薊令蘇孝韞以告安祿山, 祿山入言於上, 上悉召入等人面試之, 奭手持試紙, 終日不成一字, 時人謂之「曳白」。癸亥, 遙貶武當太守, 晉卿貶安康太守, 倚貶淮陽太守, 同考判官禮部郎中裴朏等皆貶嶺南官。晉卿, 壺關人也。
三月, 壬子, 追尊玄元皇帝父周上禦大夫為先天太皇;又尊皋繇為德明皇帝, 涼武昭王為興聖皇帝。
江、淮南租庸等使韋堅引滻水抵苑東望春樓下為潭, 以聚江、淮運船, 役夫匠通漕渠, 發人丘壟, 自江、淮至京城, 民間蕭然愁怨, 二年而成。丙寅, 上幸望春樓觀新潭。堅以新船數百艘, 扁榜郡名, 各陳郡中珍貨於船背;陝尉崔成甫著錦半臂, 鈌胯綠衫而裼之, 紅袹首, 居前船唱《得寶歌》, 使美婦百人盛飾而和之, 連檣數裏;堅跪進諸郡輕貨, 仍上百牙盤食。上置宴, 竟日而罷, 觀者山積。夏, 四月, 加堅左散騎常侍, 其僚屬吏卒褒賞有差;名其潭曰廣運。時京兆尹韓朝宗亦引渭水置潭於西街, 以貯材木。
丁亥, 皇甫惟明引軍出西平, 擊吐蕃, 行千餘裏, 攻洪濟城, 破之。
上以右贊善大夫楊慎矜知禦史中丞事。時李林甫專權, 公卿之進, 有不出其門者, 必以罪去之;慎矜由是固辭, 不敢受。五月, 辛醜, 以慎矜為諫議大夫。
, 十月, 戊寅, 上幸驪山溫泉;乙卯, 還宮。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寶三年(甲申, 公元七四四年)

, 正月, 丙申朔, 改年曰載。
辛醜, 上幸驪山溫泉;二月, 庚午, 還宮。
辛卯, 太子更名亨。
海賊吳令光等抄掠台、明, 命河南尹裴敦復將兵討之。
三月, 己巳, 以平盧節度使安祿山兼範陽節度使;以范陽節度使裴寬為戶部尚書。禮部尚書席建侯為河北黜陟使, 稱祿山公直;李林甫、裴寬皆順旨稱其美。三人皆上所信任, 由是祿山之寵益固不搖矣。
, 四月, 裴敦復破吳令光, 擒之。五月, 河西節度使夫蒙靈察討突騎施莫賀達幹, 斬之, 更請立黑姓伊裡底蜜施骨咄祿毘伽;六月, 甲辰, 冊拜骨咄祿毘伽為十姓可汗。
, 八月, 拔悉蜜攻斬突厥烏蘇可汗, 傳首京師。國人立其弟鶻隴匐白眉特勒, 是為白眉可汗。於是突厥大亂, 敕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出兵乘之。至薩河內山, 破其左廂阿波達乾等十一部, 右廂未下。會回紇、葛邏祿共攻拔悉蜜頡跌伊施可汗, 殺之。回紇骨力裴羅自立為骨咄祿毘伽闕可汗, 遣使言狀;上冊拜裴羅為懷仁可汗。於是懷仁南據突厥故地, 立牙帳於烏德犍山, 舊統藥邏葛等九姓, 其後又並拔悉蜜、葛邏祿, 凡十一部, 各置都督, 每戰則以二客部為先。
李林甫以楊慎矜屈附於己, 九月, 甲戌, 復以慎矜為禦史中丞, 充諸道鑄錢使。
, 十月, 癸巳, 上幸驪山溫泉;十一月, 丁卯, 還宮。
術士蘇嘉慶上言:「遁甲術有九宮貴神, 典司水旱, 請立壇於東郊, 祀以四孟月。」從之。禮在昊天上帝下, 太清宮、太廟上, 所用牲玉, 皆侔天地。
十二月, 癸巳, 置會昌縣於溫泉宮下。
戶部尚書裴寬素為上所重, 李林甫恐其入相, 忌之。刑部尚書裴敦復擊海賊還, 受請托, 廣序軍功, 寬微奏其事。林甫以告敦復, 敦復言寬亦嘗以親故屬敦復。林甫曰:「君速奏之, 勿後於人。」敦復乃以五百金賂女官楊太真之姊, 使言於上。甲午, 寬坐貶睢陽太守。
, 武惠妃薨, 上悼念不已, 後宮數千, 無當意者。或言壽王妃楊氏之美, 絕世無雙。上見而悅之, 乃令妃自以其意乞為女官, 號太真;更為壽王娶左衛郎將韋昭訓女;潛內太真宮中。太真肌態豐艷, 曉音律, 性警穎, 善承迎上意, 不期歲, 寵遇如惠妃, 宮中號曰「娘子」, 凡儀體皆如皇后。
癸卯, 以宗女為和義公主, 嫁寧遠奉化王阿悉爛達幹。
癸醜, 上祀九宮貴神, 赦天下。
初令百姓十八為中, 二十三成丁。
, 上自東都還, 李林甫知上厭巡幸, 乃與牛仙客謀增近道粟賦及和糴以實關中。數年, 蓄積稍豐。上從容謂高力士曰:「朕不出長安近十年, 天下無事, 朕欲高居無為, 悉以政事委林甫, 何如?」對曰:「天子巡狩, 古之制也。且天下大柄, 不可假人;彼威勢既成, 誰敢復議之者!」上不悅。力士頓首自陳:「臣狂疾, 發妄言, 罪當死!」上乃為力士置酒, 左右皆呼萬歲。力士自是不敢深言天下事矣。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寶四年(乙酉, 公元七四五年)

, 正月, 庚午, 上謂宰相曰:「朕比以甲子日, 於宮中為壇, 為百姓祈福, 朕自草黃素置案上, 俄飛升天, 聞空中語去:『聖壽延長。』又朕於嵩山煉藥成, 亦置壇上, 及夜, 左右欲收之, 又聞空中語云:『藥未須收, 此自守護。』達曙乃收之。」太子、諸王、宰相, 皆上表賀。
回紇懷仁可汗擊突厥白眉可汗, 殺之, 傳首京師。突厥毘伽可敦帥眾來降。於是北邊晏然, 烽燧無警矣。
回紇斥地愈廣, 東際室韋, 西抵金山, 南跨大漠, 盡有突厥故地。懷仁卒, 子磨延啜立, 號葛勒可汗。
二月, 己酉, 以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兼河東節度使。忠嗣少以勇敢自負, 及鎮方面, 專以持重安邊為務, 常曰:「太平之將, 但當撫循訓練士卒而已, 不可疲中國之力以邀功名。」有漆弓百五十斤, 常貯之橐中, 以示不用。軍中日夜思戰, 忠嗣多遣謀人伺其間隙, 見可勝, 然後興師, 故出必有功。既兼兩道節制, 自朔方至去云中, 邊陲數千里, 要害之地, 悉列置城堡, 斥地各數百里。邊人以為自張仁但之後, 將帥皆不及。
三月, 壬申, 上以外孫獨孤氏為靜樂公主, 嫁契丹王李懷節;甥楊氏為宜芳公主, 嫁奚王李延寵。
乙巳, 以刑部尚書裴敦復充嶺南五府經略等使。五月, 壬申, 敦復坐逗留不之官, 貶淄川太守, 以光祿少卿彭杲代之。上嘉敦復平海賊之功, 故李林甫陷之。
李適之與李林甫爭權有隙。適之領兵部尚書, 附馬張□為侍郎, 林甫亦惡之, 使人發兵部銓曹奸利事, 收吏六十餘人付京兆與禦史對鞫之, 數日, 竟不得其情。京兆尹蕭炅使法曹吉溫鞫之。溫入院, 置兵部吏於外, 先於後廳取二重囚訊之, 或杖或壓, 號呼之聲, 所不忍聞;皆曰:「苟存餘生, 乞紙盡答。」兵部吏素聞溫之慘酷, 引入, 皆自誣服, 無敢違溫意者。頃刻而獄成, 驗囚無榜掠之跡。六月, 辛亥, 敕誚責前後知銓侍郎及判南曹郎官而宥之。□, 均之兄;溫, 頊之弟子也。
溫始為新豐丞, 太子文學薛嶷存溫才, 上召見, 顧嶷曰:「是一不良人, 朕不用也。」
蕭炅為河南尹, 嘗坐事, 西台遣溫往按之, 溫治炅甚急。及溫為萬年丞, 未幾, 炅為京兆尹。溫素與高力士相結, 力士自禁中歸, 溫度炅必往謝官, 乃先詣力士, 與之談謔, 握手甚歡。炅後至, 溫陽為驚避。力士呼曰:「吉七不須避。」謂炅曰:「此亦吾故人也。」召還, 與炅坐。炅接之甚恭, 不敢以前事為怨。他日, 溫謁炅曰:「曩者溫不敢隳國家法, 自今請洗心事公。」炅遂與盡歡, 引為法曹。及林甫欲除不附己者, 求治獄吏, 炅薦溫於林甫;林甫得之, 大喜。溫常曰:「若遇知己, 南山白額虎不足縛也。」時又有杭州人羅希奭, 為吏深刻, 林甫引之, 自禦史台主簿再遷殿中侍御史。二人皆隨林甫所欲深淺, 鍛煉成獄, 無能自脫者, 時人謂之「羅鉗吉網」。
, 七月, 壬午, 冊韋昭訓女為壽王妃。
八月, 壬寅, 冊楊太真為貴妃;贈其父玄琰兵部尚書, 以其叔父玄珪為光祿卿, 從兄銛為殿中少監, 金奇為駙馬都尉。癸卯, 冊武惠妃女為太華公主, 命金奇尚之。及貴妃三姊, 皆賜第京師, 寵貴赫然。
楊釗, 貴妃之從祖兄也, 不學無行, 為宗黨所鄙。從軍於蜀, 得新都尉;考滿, 家貧不能自歸, 新政富民鮮於仲通常資給之。楊玄琰卒於蜀, 釗往來其家, 遂與其中女通。
鮮於仲通名向, 以字行, 頗讀書, 有材智, 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引為採訪支使, 委以心腹。嘗從容謂仲通曰:「今吾獨為上所厚, 苟無內援, 必為李林甫所危。聞楊妃新得幸, 人未敢附之。子能為我至長安與其家相結, 吾無患矣。」仲通曰:「仲通蜀人, 未嘗遊上國, 恐敗公事。今為公更求得一人。」因言釗本末。兼瓊引見釗, 儀觀甚偉, 言辭敏給;兼瓊大喜, 即闢為推官, 往來浸親密。乃使之獻春彩於京師, 將別, 謂曰:「有少物在郫, 以具一日之糧, 子過, 可取之。」釗至郫, 兼瓊使親信大繼蜀貨精美者遺之, 可直萬緡。釗大喜過望, 晝夜兼行, 至長安, 歷抵諸妹, 以蜀貨遺之, 曰:「此章仇公所贈也。」時中女新寡, 釗遂館於其室, 中分蜀貨以與之。於是諸楊日夜譽兼瓊;且言釗善樗蒲, 引之見上, 得隨供奉官出入禁中, 改金吾兵曹參軍。
九月, 癸未, 以陝郡太守、江淮租庸轉運使韋堅為刑部尚書, 罷其諸使, 以禦使中丞楊慎矜代之。堅妻姜氏, 皎之女, 林甫之舅子也, 故林甫暱之。及堅以通漕有寵於上, 遂有入相之志, 又與李適之善;林甫由是惡之, 故遷以美宮, 實奪之權也。
安祿山欲以邊功市寵, 數侵掠奚、契丹;奚、契丹各殺公主以叛, 祿山討破之。
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與吐蕃戰於石堡城, 為虜所敗, 副將褚□戰死。
, 十月, 甲午, 安祿山奏:「臣討契丹至北平郡, 夢先朝名將李靖、李勣從臣求食。」遂命立廟。又奏薦奠之日, 廟梁產芝。
丁酉, 上幸驪山溫泉。
上以戶部郎中王□為戶口色役使, 敕賜百姓復除。□奏征其輦運之費, 廣張錢數, 又使市本郡輕貨, 百姓所輸乃甚於不復除。舊制, 戍邊者免其租庸, 六歲而更。時邊將恥敗, 士卒死者皆不申牒, 貫籍不除。王□志在聚斂, 以有籍無人者皆為避課, 按籍戍邊六歲之外, 悉征其租庸, 有並征三十年者, 民無所訴。上在位久, 用度日侈, 後宮賞賜無節, 不欲數於左、右藏取之。□探知上指, 歲貢額外錢帛百億萬, 貯於內庫, 以供宮中宴賜, 曰:「此皆不出於租庸調, 無預經費。」上以□為能富國, 益厚遇之。□務為割剝以求媚, 中外嗟怨。丙子, 以□為禦史中丞、京畿採訪使。
楊釗侍宴禁中, 專掌樗蒲文簿, 鉤校精密。上賞其強明, 曰:「好度支郎。」諸楊數征此言於上, 又以屬王□, □因奏充判官。
十二月, 戊戌, 上還宮。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寶五年(丙戌, 公元七四六年)

, 正月, 乙丑, 以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兼河西節度使。
李適之性疏率, 李林甫嘗謂適之曰:「華山有金礦, 采之可以富國, 主上未之知也。」他日, 適之因奏事言之。上以問林甫, 對曰:「臣久知之, 但華山陛下本命, 王氣所在, 鑿之非宜, 故不敢言。」上以林甫為愛己, 薄適之慮事不熟, 謂曰:「自今奏事, 宜先與林甫議之, 無得輕脫。」適之由是束手矣。適之既失恩, 韋堅失權, 益相親密, 林甫愈惡之。
, 太子之立, 非林甫意。林甫恐異日為己禍, 常有動搖東宮之志;而堅, 又太子之妃兄也。皇甫惟明嘗為忠王友, 時破吐蕃, 入獻捷, 見林甫專權, 意頗不平。時因見上, 乘間微勸上去林甫。林甫知之, 使楊慎矜密伺其所為。會正月望夜, 太子出遊, 與堅相見, 堅又與惟明會於景龍觀道士之室。慎矜發其事, 以為堅戚裡, 不應與邊將狎暱。林甫因譖堅與惟明結謀, 欲共立太子。堅、惟明下獄, 林甫使慎矜與禦史中丞王□、京兆府法曹吉溫共鞫之。上亦疑堅與惟明有謀而不顯其罪, 癸酉, 下制, 責堅以幹進不已, 貶縉云太守;惟明以離間君臣, 貶播川太守;仍別下制戒百官。
以王忠嗣為河西、隴右節度使, 兼知朔方、河東節度事。忠嗣始在朔方、河東, 每互市, 高估馬價, 諸胡聞之, 爭賣馬於唐, 忠嗣皆買之。由是胡馬少, 唐兵益壯。及徙隴右、河西, 復請分朔方、河東馬九千匹以實之, 其軍亦壯。忠嗣杖四節, 控制萬裏, 天下勁兵重鎮, 皆在掌握, 與吐蕃戰於青海、積石, 皆大捷。又討吐穀渾於墨離軍, 虜其全部而歸。
, 四月, 癸未, 立奚酋娑固為昭信王, 契丹酋楷洛為恭仁王。
己亥, 制:「自今四孟月, 皆擇吉日祀天地、九宮。」
韋堅等既貶, 左相李適之懼, 自求散地。庚寅, 以適之為太子少保, 罷政事。其子衛尉少卿霅嘗盛饌召客, 客畏李林甫, 竟日無一人敢往者。
以門下侍郎、崇玄館大學士陳希烈同平章事。希烈, 宋州人, 以講老、莊得進, 專用神仙符瑞取媚於上。李林甫以希烈為上所愛, 且柔佞易制, 故引以為相;凡政事一決於林甫, 希烈但給唯諾。故事, 宰相午後六刻乃出。林甫奏, 今太平無事, 巳時即還第, 軍國機務皆決於私家;主書抱成案詣希烈書名而已。
五月, 壬子朔, 日有食之。
乙亥, 以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為戶部尚書;諸楊引之也。
, 七月, 丙辰, 敕:「流貶人多在道逗留。自今左降官日馳十驛以上。」是後流貶者多不全矣。
楊貴妃方有寵, 每乘馬則高力士執轡授鞭, 織繡之工專供貴妃院者七百人, 中外爭獻器服珍玩。嶺南經略使張九章, 廣陵長史王翼, 以所獻精美, 九章加三品, 翼入為戶部侍郎;天下從風而靡。民間歌之曰:「生男勿喜女勿悲, 君今看女作門楣。」妃欲得生荔支, 歲命嶺南馳驛致之。比至長安, 色味不變。至是, 妃以妒悍不遜, 上怒, 命送歸兄銛之第。是日, 上不懌, 比日中, 猶未食。左右動不稱旨, 橫被棰撻。高力士欲嘗上意, 請悉載院中儲偫送貴妃, 凡百餘車;上自分禦膳以賜之。及夜, 力士伏奏請迎貴妃歸院, 遂開禁門而入。自是恩遇愈隆, 後宮莫得進矣。
將作少匠韋蘭、兵部員外郎韋芝為其兄堅訟冤, 且引太子為言;上益怒。太子懼, 表請與妃離婚, 乞不以親廢法。丙子, 再貶堅江夏別駕, 蘭、芝皆貶嶺南。然上素知太子孝謹, 故譴怒不及。李林甫因言堅與李適之等為朋黨, 後數日, 堅長流臨封, 適之貶宜春太守, 太常少卿韋斌貶巴陵太守, 嗣薛王琄貶夷陵別駕, 睢陽太守裴寬貶安陸別駕, 河南尹李齊物貶竟陵太守, 凡堅親黨連坐流貶者數十人。斌, 安石之子。琄, 業之子, 堅之甥也。琄母亦令隨琄之官。
, 十月, 戊戌, 上幸驪山溫泉;十一月, 乙巳, 還宮。
贊善大夫杜有鄰, 女為太子良娣, 良娣之姊為左驍衛兵曹柳勣妻。勣性狂疏, 好功名, 喜交結豪俊。淄川太守裴敦復薦於北海太守李邕, 邕與之定交。勣至京師, 與著作郎王曾等為友, 皆當時名士也。
勣與妻族不協, 欲陷之, 為飛語, 告有鄰妄稱圖讖, 交構東宮, 指斥乘輿。林甫令京兆士曹吉溫與禦史鞫之, 乃勣首謀也。溫令勣連引曾等入台。十二月, 甲戌, 有鄰、勣及曾等皆杖死, 積屍大理, 妻子流遠方;中外震慄。嗣虢王巨貶義陽司馬。巨, 邕之子也。別遣監察禦史羅希奭往按李邕, 太子亦出良娣為庶人。乙亥, 鄴郡太守王琚坐贓貶江華司馬。琚性豪侈, 與李邕皆自謂耆舊, 久在外, 意怏怏, 李林甫惡其負材使氣, 故因事除之。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寶六年(丁亥, 公元七四七年)


, 正月, 辛巳。李邕、裴敦復皆杖死。邕才藝出眾, 盧藏用常語之曰:「君如幹將、莫邪, 難與爭鋒, 然終虞缺折耳。」邕不能用。
林甫又奏分遣禦史即貶所賜皇甫惟明、韋堅兄弟等死。羅殺奭自青州如嶺南, 所過殺遷謫者, 郡縣惶駭。排馬牒至宜春, 李適之憂懼, 仰藥自殺。至江華, 王琚仰藥不死, 聞希奭已至, 即自縊。希奭又迂路過安陸, 欲怖殺裴寬, 寬向希奭叩頭祈生, 希奭不宿而過, 乃得免。李適之子適迎父喪至東京, 李林甫令人誣告適, 杖死於河南府。給事中房琯坐與適之善, 貶宜春太守。琯, 融之子也。
林甫恨韋堅不已, 遣使於循河及江、淮州縣求堅罪, 所在收系綱典船夫, 溢於牢獄, 征剝逋負, 延及鄰伍, 皆裸露死於公府, 至林甫薨乃止。
丁亥, 上享太廟;戊子, 合祭天地於南郊, 赦天下。制免百姓今載田租。又令除削絞、斬條。上慕好生之名, 故令應絞、斬者皆重杖流嶺南, 其實有司率杖殺之。又令天下為嫁母服三載。
上欲廣求天下之士, 命通一藝以上皆詣京師。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對策斥言其奸惡, 建言:「舉人多卑賤愚聵, 恐有俚言汙濁聖聽。」乃令郡縣長官精加試練, 灼然超絕者, 具名送省, 委尚書覆試, 禦史中丞監之, 取名實相副者聞奏。既而至者皆試以詩、賦、論, 遂無一人及第者, 林甫乃上表賀野無遺賢。
戊寅, 以范陽、平盧節度使安祿山兼御史大夫。
祿山體充肥, 腹垂過膝, 嘗自稱重三百斤。外若癡直, 內實狡黠。常令其將劉駱穀留京師詗朝廷指趣, 動靜皆報之。或應有箋表者, 駱穀即為代作通之。歲獻俘虜、雜畜、奇禽、異獸、珍玩之物, 不絕於路, 郡縣疲於遞運。
祿山在上前, 應對敏給, 雜以詼諧。上嘗戲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 其大乃爾!」對曰:「更無餘物, 正有赤心耳!」上悅。又嘗命見太子, 祿山不拜。左右趣之拜, 祿山拱立曰:「臣胡人, 不習朝儀, 不知太子者何官?」上曰:「此儲君也, 朕千秋萬歲後, 代朕君汝者也。」祿山曰:「臣愚, 向者惟知有陛下一人, 不知乃更有儲君。」不得已, 然後拜。上以為信然, 益愛之。上嘗宴勤政樓, 百官列坐樓下, 獨為祿山於御座東間設金雞障, 置榻使坐其前, 仍命捲簾以示榮寵。命楊銛、楊錡、貴妃三姊皆與祿山敘兄弟。祿山得出入禁中, 因請為貴妃兒。上與貴妃共坐, 祿山先拜貴妃。上問何故, 對曰:「胡人先母而後父。」上悅。
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 恐其入相, 忌之。安祿山潛蓄異志, 托以禦寇, 築雄武城, 大貯兵器, 請忠嗣助役, 因欲留其兵。忠嗣先期而往, 不見祿山而還, 數上言祿山必反;林甫益惡之。夏, 四月, 忠嗣固辭兼河東、朔方節度;許之。
, 十月, 己酉, 上幸驪山溫泉, 改溫泉宮曰華清宮。
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忠嗣以部將哥舒翰為大鬥副使, 李光弼為河西兵馬使, 充赤水軍使。翰父祖本突騎施別部酋長, 光弼, 契丹王楷洛之子也, 皆以勇略為忠嗣所重。忠嗣使翰擊吐蕃, 有同列為之副, 倨慢不為用, 翰撾殺之, 軍中股心栗;累功至隴右節度副使。每歲積石軍麥熟, 吐蕃輒來獲之, 無能禦者, 邊人謂之「吐蕃麥莊」。翰先伏兵於其側, 虜至, 斷其後, 夾擊之, 無一人得返者, 自是不敢復來。
上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 忠嗣上言:「石堡險固, 吐蕃舉國守之。今頓兵其下, 非殺數萬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 不如且厲兵秣馬, 俟其有釁, 然後取之。」上意不快。將軍董延光自請將兵取石堡城, 上命忠嗣分兵助之。忠嗣不得已奉詔, 而不盡副延光所欲, 延光怨之。
李光弼言於忠嗣曰:「大夫以愛士卒之故, 不欲成延光之功, 雖迫於制書, 實奪其謀也。何以知之?今以數萬眾授之而不立重賞, 士卒安肯為之盡力乎!然此天子意也, 彼無功, 必歸罪於大夫。大夫軍府充牣, 何愛數萬段帛不以杜其讒口乎!」忠嗣曰:「今以數萬之眾爭一城, 得之未足以制敵, 不得亦無害於國, 故忠嗣不欲為之。忠嗣今受責天子, 不過以金吾、羽林一將軍歸宿衛, 其次不過黔中上佐;忠嗣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將軍, 子誠愛我矣, 然吾志決矣, 子勿復言!」光弼曰:「向者恐為大夫之累, 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 非光弼所及也。」遂趨出。
延光過期不克, 言忠嗣沮撓軍計, 上怒。李林甫因使濟陽別駕魏林告「忠嗣嘗自言我幼養宮中, 與忠王相愛狎」, 欲擁兵以尊奉太子。敕征忠嗣入朝, 委三司鞫之。
上聞哥舒翰名, 召見華清宮, 與語, 悅之。十一月, 辛卯, 以翰判西平太守, 充隴右節度使;以朔方節度使安思順判武威郡事, 充河西節度使。
戶部侍郎兼禦史中丞楊慎矜為上所厚, 李林甫浸忌之。慎矜與王□父晉, 中表兄弟也, 少與□狎, □之入台, 頗因慎矜推引。及□遷中丞, 慎矜與語, 猶名之;□自恃與林甫善, 意稍不平。慎矜奪□職田, □母本賤, 慎矜嘗以語人;□深銜之。慎矜猶以故意待之, 嘗與之私語讖書。
慎矜與術士史敬忠善, 敬忠言天下將亂, 勸慎矜於臨汝山中買莊為避亂之所。會慎矜父墓田中草木皆流血, 慎矜惡之, 以問敬忠。敬忠請禳之, 設道場於後園, 慎矜退朝, 輒裸貫桎梏坐其中。旬日血止, 慎矜德之。慎矜有侍婢明珠, 色美, 敬忠屢目之, 慎矜即以遺敬忠, 車載過貴妃姊柳氏樓下, 姊邀敬忠上樓, 求車中美人, 敬忠不敢拒。明日, 姊入宮, 以明珠自隨。上見而異之, 問所從來, 明珠具以實對。上以慎矜與術士為妖法, 惡之, 含怒未發。
楊釗以告□, □心喜, 因侮慢慎矜;慎矜怒。林甫知□與慎矜有隙, 密誘使圖之。□乃遣人以飛語告「慎矜隋煬帝孫, 與凶人往來, 家有讖書, 謀復祖業。」上大怒, 收慎矜系獄, 命刑部、大理與侍御史楊釗、殿中侍御史盧鉉同鞫之。太府少卿張瑄, 慎矜所薦也, 盧鉉誣瑄嘗與慎矜論讖, 拷掠百端, 瑄不肯答辯。乃以木綴其足, 使人引其枷柄, 向前挽之, 身加長數尺, 腰細欲絕, 眼鼻出血, 瑄竟不答。
又使吉溫捕史敬忠於汝州。敬忠與溫父素善, 溫之幼也, 敬忠常抱撫之。及捕獲, 溫不與交言, 鎖其頸, 以布蒙首, 驅之馬前。至戲水, 溫使吏誘之曰:「楊慎矜已款服, 惟鬚子一辯, 若解人意則生, 不然必死, 前至溫湯, 則求首不獲矣。」敬忠顧謂溫曰:「七郎, 求一紙。」溫陽不應。去溫湯十餘裏, 敬忠懇請哀切, 乃於桑下令答三紙, 辯皆如溫意。溫徐謂曰:「丈人且勿怪!」因起拜之。
至會昌, 始鞫慎矜, 以敬忠為證。慎矜皆引服, 惟搜讖書不獲。林甫危之, 使盧鉉入長安搜慎矜家, 鉉袖讖書入暗中, 詬而出曰:「逆賊深藏秘記。」至會昌, 以示慎矜。慎矜歎曰:「吾不蓄讖書, 此何從在吾家哉!吾應死而己。」丁酉, 賜慎矜及兄少府少監慎餘、洛陽令慎名自盡;敬忠杖百, 妻子皆流嶺南;瑄杖六十, 流臨封, 死於會昌。嗣虢王巨雖不預謀, 坐與敬忠相識, 解官, 南賓安置。自餘連坐者數十人。慎名聞敕, 神色不變, 為書別姊;慎餘合掌指天而縊。
三司按王忠嗣, 上曰:「吾兒居深宮, 安得與外人通謀, 此必妄也。但劾忠嗣沮撓軍功。」哥舒翰之入朝也, 或勸多繼金帛以救忠嗣。翰曰:「若直道尚存, 王公必不冤死;如其將喪, 多賂何為!」遂單囊而行。三司奏忠嗣罪當死。翰始遇知於上, 力陳忠嗣之冤, 且請以己官爵贖忠嗣罪;上起, 入禁中, 翰叩頭隨之, 言與淚俱。上感寤, 己亥, 貶忠嗣漢陽太守。
李林甫屢起大獄, 別置推事院於長安。以楊釗有掖廷之親, 出入禁闥, 所言多聽, 乃引以為援, 擢為禦史。事有微涉東宮者, 皆指擿使之奏刻, 付羅希奭、吉溫鞫之。釗因得逞其私志, 所擠陷誅夷者數百家, 皆釗發之。幸太子仁孝謹靜, 張□、高力士常保護於上前, 故林甫終不能間也。十二月, 壬戌, 發馮翊、華陰民夫築會昌城, 置百司。王公各置第捨, 土畝直千金。癸亥, 上還宮。
丙寅, 命百官閱天下歲貢物於尚書省, 既而悉以車載賜李林甫家。上或時不視朝, 百司悉集林甫第門, 台省為空。陳希烈雖坐府, 無一人入謁者。
林甫子岫為將作監, 頗以滿盈為懼, 嘗從林甫遊後園, 指役夫言於林甫曰:「大人久處鈞軸, 怨仇滿天下, 一朝禍至, 欲為此, 得乎?」林甫不樂曰:「勢已如此, 將若之何?」
先是, 宰相皆以德度自處, 不事威勢, 騶從不過數人, 士民或不之避。林甫自以多結怨, 常虞刺客, 出則步騎百餘人為左右翼, 金吾靜街, 前驅在數百步外, 公卿走避;居則重關復壁, 以石甃地, 牆中置板, 如防大敵, 一夕屢徙床, 雖家人莫知其處。宰相騶從之盛, 自林甫始。
, 將軍高仙芝, 本高麗人, 從軍安西。仙芝驍勇, 善騎射。節度使夫蒙靈察屢薦至安西副都護、都知兵馬使, 充四鎮節度副使。
吐蕃以女妻小勃律王, 及其旁二十餘國, 皆附吐蕃, 貢獻不入;前後節度使討之, 皆不能克。制以仙芝為行營節度使, 將萬騎討之。自安西行百餘日, 乃至特勒滿川, 分軍為三道, 期以七月十三日會吐蕃連云堡下。有兵近萬人, 不意唐兵猝至, 大驚, 依山拒戰, 砲櫑如雨。仙芝以郎將高陵李嗣業為陌刀將, 令之曰:「不及日中, 決須破虜!」嗣業執一旗, 引陌刀緣險先登力戰, 自辰至巳, 大破之, 斬首五千級, 捕虜千餘人, 餘皆逃潰。中使邊令誠以入虜境已深, 懼不敢進;仙芝乃使令誠以羸弱三千守期城, 復進。
三日, 至坦駒嶺, 下峻阪四十餘裏, 前有阿弩越城。仙芝恐士卒憚險, 不肯下, 先令人胡服詐為阿弩越城守者迎降, 云:「阿弩越赤心歸唐, 娑夷水籐橋已斫斷矣。」娑夷, 即弱水也, 其水不能勝草芥。籐橋者, 通吐蕃之路也。仙芝陽喜, 士卒乃下。又三日, 阿弩越城迎者果至。
明日, 仙芝入阿弩越城, 遣將軍席元慶將千騎前行, 謂曰:「小勃律聞大軍至, 其君臣百姓必走山谷, 弟呼出, 取繒帛稱敕賜之, 大臣至, 盡縛之以待我。」元慶如其言, 悉縛諸大臣。王及吐蕃公主逃入石窟, 取不可得, 仙芝至, 斬其附吐蕃者大臣數人。
籐橋去城猶六十裏, 仙芝急遣元慶往斫之, 甫畢, 吐蕃兵大至, 已無及矣。籐橋闊盡一矢, 力修之, 期年乃成。
八月, 仙芝虜小勃律王及吐蕃公主而還。九月, 至連云堡, 與邊令誠俱。月末, 至播密川, 遣使奏狀。至河西, 夫蒙靈察怒仙芝不先言己而遽發奏, 一不迎勞, 罵仙芝曰:「啖狗糞高麗奴!汝官皆困誰得, 而不待我處分, 擅奏捷書!高麗奴!汝罪當斬, 但以汝新有功不忍耳!」仙芝但謝罪。邊令誠奏仙芝深入萬裏, 立奇功, 今旦夕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