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宋紀 卷120

【宋紀二】
起閼逢困敦, 盡強圉單閼, 凡四年。
太祖文皇帝上之上元嘉元年(甲子, 公元四二四年)

, 正月, 魏改元始光。
丙寅, 魏安定殤王彌卒。
營陽王居喪無禮, 好與左右狎暱, 遊戲無度。特進致仕范泰上封事曰:「伏聞陛下時在後園, 頗習武備, 鼓鞞在宮, 聲聞於外。黷武掖庭之內, 喧嘩省闥之間, 非徒不足以威四夷, 只生遠近之怪。陛下踐祚, 委政宰臣, 實用高宗諒暗之美;而更親狎小人, 懼非社稷至計, 經世之道也。」不聽。泰, 寧之子也。
南豫州刺史廬陵王義真, 警悟愛文義, 而性輕易, 與太子左衛率謝靈運、員外常侍顏延之、慧琳道人情好款密。嘗云:「得志之日, 以靈運、延之為宰相, 慧琳為西豫州都督。」靈運, 玄之孫也, 性褊傲, 不遵法度, 朝廷但以文義處之, 不以為有實用。靈運自謂才能宜參權要, 常懷憤邑。延之, 含之曾孫也, 嗜酒放縱。徐羨之等惡義真與靈運等游, 義真故吏范晏從容戒之, 義真曰:「靈運空疏, 延之隘薄, 魏文帝所謂『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者也;但性情所得, 未能忘言於悟賞耳。」於是羨之等以為運、延之構扇異同, 非毀執政, 出靈運為永嘉太守, 延之為始安太守。
義真至歷陽, 多所求索, 執政每裁量不盡與。義真深怨之, 數有不平之言, 又表求還都。咨議參軍廬江何尚之屢諫, 不聽。時羨之等已密謀廢為庶人, 徙新安郡。前吉陽令堂邑張約之上疏曰:「廬陵王少蒙先皇優慈之遇, 長受陛下睦受之恩, 故在心必言, 所懷必亮, 容犯臣子之道, 致招驕瓷之愆。至於天恣夙成, 實有卓然之美, 宜在容養, 靈善掩瑕, 訓盡議方, 進退以漸。今猥加剝辱, 幽徙遠郡, 上傷陛下常棣之篤, 下令遠近恇然失圖。臣伏思大宋開基造次, 根條未繁, 宜廣樹籓戚, 敦睦以道。人誰無過, 貴能自新;以武皇之愛子, 陛下之懿弟, 豈可以其一眚, 長致淪棄哉!」書奏, 以約之為梁州府參軍, 尋殺之。
, 四月, 甲辰, 魏主東巡大寧。
秦王熾磐遣鎮南將軍吉毘等帥步騎一萬, 南伐白苟、車孚、崔提、旁為四國, 皆降之。
徐羨之等以南兗州刺史檀道濟先朝舊將, 威服殿省, 且有兵眾, 乃召道濟及江州刺史王弘入朝;五月, 皆至建康, 廢立之謀告之。
甲申, 謝晦以領軍府屋敗, 悉令家人出外, 聚將士於府內;又使中書舍人邢安泰、潘盛為內應。夜, 邀檀道濟同宿, 晦悚動不得眠, 道濟就寢便熟, 晦以此服之。
時帝於華林園為列肆, 親自沽賣, 以與左右引船為樂, , 游天淵池, 即龍舟而寢。乙酉詰旦, 道濟引兵居前, 羨之等繼其後, 入自云龍門;安泰等先誡宿衛, 莫有御者。帝未興, 軍士進殺二侍者, 傷帝指, 扶出東閣, 收璽綬, 群臣拜辭, 衛送故太子宮。
侍中程道惠勸羨之等立皇弟南豫州刺史義恭。羨之等以宜都王義隆素有令望, 又多符瑞, 乃稱皇太后令, 數帝過惡, 廢為營陽王, 以宜都王辰承大統, 赦死罪以下。又稱皇大後令, 奉還璽綬;並廢皇后為營陽王妃, 遷營陽王於吳。使檀道濟入守朝堂。王至吳, 止金昌亭;六月, 癸丑, 羨之等使邢安泰就弒之。王多力, 突走出昌門, 追者以門關踣而弒之。
裴子野論曰:古者人君養子, 能言而師授之辭, 能行而傅相之禮。宋之教誨, 雅異於斯, 居中則任僕妾, 處外則近趨走。太子、皇子, 有帥, 有侍, 是二職者, 皆台皁也。制其行止, 授其法則, 導達臧否, 罔弗由之;言不及於禮義, 識不達於今古, 謹敕者能勸之以吝嗇, 狂愚者或誘之以凶慝。雖有師傅, 多以耆艾大夫為之;雖有友及文學, 多以膏粱年少為之;具位而已, 亦弗與游。幼王臨州, 長史行事;宣傳教命, 又有典簽;往往專恣, 竊弄威權, 是以本枝雖茂而端良甚寡。嗣君沖幼, 世繼奸回, 雖惡物丑類, 天然自出, 然習則生常, 其流遠矣。降及太宗, 舉天下而棄之, 亦暱比之為也。嗚呼!有國有家, 其鑒之矣!
傅亮帥行台百官奉法駕迎宜都王於江陵。」祠部尚書蔡廓至尋陽, 遇疾不堪前;亮與之別。廓曰:「營陽在吳, 宜厚加供奉;一旦不幸, 卿諸人有弒主之名, 欲立於世, 將可得邪!」時亮已與羨之議害營陽王, 乃馳信止之, 不及。羨之大怒曰:「與人共計議, 如何旋背即賣惡於人邪?」羨之等以遣使者殺前廬陵王義真於新安。
羨之以荊州地重, 恐宜都王至, 或別用人, 乃亟以錄命除領軍將軍謝晦行都督荊、湘等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 欲令居外為援, 精兵舊將, 悉以配之。
, 七月, 行台至江陵, 立行門於城南, 題曰「大司馬門」。傅亮帥百僚詣門上表, 進璽紱, 儀物甚盛, 宜都王時年十八, 下教曰:「猥以不德, 廖降大命, 顧己兢悸, 何以克堪!輒當暫歸朝廷, 展哀陵寢, 並與賢彥申寫所懷。望體其心, 勿為辭費。府州佐史並稱臣, 請題榜諸門, 一依宮省;王皆不許。教州、府、國綱紀宥所統內見刑, 原逋責。
諸將佐聞營陽、廬陵王死, 皆以為疑, 勸王不可東下。司馬王華曰:「先帝有大功於天下, 四海所服;雖嗣主不綱, 人望未改。徐羨之中才寒士, 傅亮布衣諸生, 非有晉宣帝、王大將軍之心明矣;受寄崇重, 未容遽敢背德。畏廬陵嚴斷, 將來必不自容;以殿下寬睿慈仁, 遠近所知, 且越次奉迎, 冀以見德;悠悠之論, 殆必不然。又, 羨之等五人, 同功並位, 孰肯相讓!就懷不軌, 勢必不行。廢主若存, 慮其將來受禍, 致此殺害;蓋由貪生過深, 寧敢一朝頓懷逆志!不過欲握權自固, 以少主仰待耳。殿下但當長驅六轡, 以副天人之心。」王曰:「卿復欲為宋昌邪!」長史王曇首、南蠻校尉到彥之皆勸王行, 曇首仍陳天人符應。王乃曰:』諸公受遺, 不容背義。且勞臣舊將, 內外充滿, 今兵力又足以制物, 夫何所疑!」乃命王華總後任, 留鎮荊州。王欲使到彥之將兵前驅, 彥之曰:「了彼不反, 便應朝服順流;若使有虞, 此師既不足恃, 更開嫌隙之端, 非所以副遠邇之望也。」會雍州刺史褚叔度卒, 乃遣彥之權鎮襄陽。
甲戌, 王發江陵, 引見傅亮, 號泣, 哀動左右。既而問義真及少帝薨廢本末, 悲哭嗚咽, 侍側都莫能仰視。亮流汗沾背, 不能對;乃布腹心於到彥之、王華等, 深自結納。王以府州文武嚴兵自衛, 台所遣百官眾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參軍硃容子抱刀處王所乘舟戶外, 不解帶者累旬。魏主還宮。
秦王熾磐遣太子暮末帥征北將軍木弈乾等步騎三萬, 出貂渠谷, 攻河西白草嶺、臨松郡, 皆破之, 徙民二萬餘口而還。
八月, 丙申, 宜都王至建康, 群臣迎拜於新亭。徐羨之問傅亮曰:「王可方誰?」亮曰:「晉文、景以上人。」羨之曰:「必能明我赤心。」亮曰:「不然。」
丁酉, 王謁初寧陵, , 止中堂。百官奉璽綬, 王辭讓數四, 乃受之, 即皇帝位於中堂。備法駕入宮, 御太極前殿, 大赦, 改元, 文武賜位二等。
戊戌, 謁太廟。詔復廬陵王先封, 迎其柩及孫修華、謝妃還建康。
庚子, 以行荊州刺史謝晦為真。晦將行, 與蔡廓別, 屏人問曰:「吾其免乎?」廓曰:「卿受先帝顧命, 任以社稷, 廢昏立明, 義無不可。但殺人二兄而以之北面, 挾震主之威, 據上流之重, 以古推今, 自免為難。」晦始懼不得去, 既發, 顧望石頭城, 喜曰:「今得脫矣!」
癸卯, 徐羨之進位司徒, 王弘進位司空, 傅亮加開府儀同三司, 謝晦進號衛將軍, 檀道濟進號征北將軍。
有司奏車駕依故事臨華林園聽訟。詔曰:「政刑多所未悉;可如先者, 二公推訊。」
帝以王曇首、王華為侍中, 曇首領右衛將軍。華領驍騎將軍, 硃容子為右軍將軍。
甲辰, 追尊帝母胡婕妤曰章皇后。封皇弟義恭為江夏王, 義宣為竟陵王, 義季為衡陽王;仍以義宣為左將軍, 鎮石頭。
徐羨之等欲即以到彥之為雍州, 帝不許;征彥之為中領軍, 委以戎政。彥之自襄陽南下, 謝晦已至鎮, 慮彥之不過己。彥之至楊口, 步往江陵, 深布誠款, 晦亦厚自結納;彥之留馬及利劍、名刀以與晦, 晦由此大安。
柔然紇升蓋可汗聞魏太宗殂, 將六萬騎入云中, 殺掠吏民, 攻拔盛樂宮。魏世祖自將輕騎討之, 三日二夜至云中。紇升蓋引騎圍魏主五十餘重, 騎逼馬首, 相次如堵。將士大懼, 魏主顏色自若, 眾情乃安。紇升蓋以弟子於陟斤為大將, 魏人射殺之;紇升蓋懼, 遁去。尚書令劉絜言於魏主曰:「大檀自恃其眾, 必將復來, 請俟收田畢, 大發兵為二道, 東西並進以討之。」魏主然之。
九月, 丙子, 立妃袁氏為皇后;耽之曾孫也。
, 十月, 吐谷渾威王阿柴卒。阿柴有子二十人, 疾病, 召諸子弟謂之曰:「先公車騎, 以大業之故, 捨其子拾虔而授孤;孤敢私於緯代而忘先君之志乎!我死, 汝曹當奉慕瑰為主。」緯代者, 阿柴之長子;慕瑰者, 阿柴之母弟、叔父烏紇提之子也。阿柴又命諸子各獻一箭, 取一箭授其弟慕利延使折之, 慕利延折之;又取十九箭使折之, 慕利延不能折。阿柴乃諭之曰:「汝曹知之乎?孤則易折, 眾則難摧。汝曹當戮力一心, 然後可以保國寧家。」言終而卒。
慕瑰亦有才略, 撫納秦、涼失業之民及氐、羌雜種至五六百落, 部眾轉盛。
十二月, 魏主命安集將軍長孫翰、安北將軍尉眷北擊柔然, 魏主自將屯柞山。柔然北遁, 諸軍追之, 大獲而還。翰, 肥之子也。
詔拜營陽王母張氏為營陽太妃。
林邑王范陽邁寇日南、九德諸郡。
宕昌王梁彌匆遣子彌黃入見於魏。宕昌, 羌之別種也。羌地東接中國, 西通西域, 長數千里, 各有酋帥, 部落分地, 不相統攝;而宕昌最強, 有民二萬餘落, 諸種畏之。
夏主將廢太子瑰而立少子酒泉公倫。瑰聞之, 將兵七萬北伐倫。倫將騎三萬拒之, 戰於高平, 倫敗死。倫兄太原公昌將騎一萬襲瑰, 殺之, 並其眾八萬五千, 歸於統萬。夏主大悅, 立昌為太子。夏主好自矜大, 名其四門:東曰招魏, 南曰朝宋, 西曰服涼, 北曰平朔。
太祖文皇帝上之上元嘉二年(乙丑, 公元四二五年)

, 正月, 徐羨之、傅亮上表歸政, 表三上, 帝乃許之。丙寅, 始親萬機。羨之仍遜位還第, 徐羨之、程道惠及吳興太守王韶之等並謂非宜, 敦勸甚苦, 乃復奉詔視事。
辛未, 帝祀南郊, 大赦。
己卯, 魏主還平城。
二月, 燕有女子化為男。燕主以問群臣, 沿書左丞傅權對曰:「西漢之末, 雌雞化為雄, 猶有王莽之禍。況今女化為男, 臣將為君之兆也。」
三月, 丙寅, 魏主尊保母竇氏為保太后。密後之殂也, 世祖尚幼, 太宗以竇氏慈良, 有操行, 使保養之。竇氏撫視有恩, 訓導有禮, 世神德之, 故加以尊號, 奉養不異所在。
丁巳, 魏以長孫嵩為太尉, 長孫翰為司徒, 奚斤為司空。
, 四月, 秦王熾磐遣平遠將軍叱盧犍等, 襲河西鎮南將軍沮渠白蹄於臨松, 擒之, 徙其民五千餘戶於枹罕。
魏主遣龍驤將軍步堆等來聘, 始復通好。
六月, 武都惠文王楊盛卒。初, 盛聞晉亡, 不改義熙年號, 謂世子玄曰:「吾老矣, 當終為晉臣, 汝善事宋帝。」及盛卒, 玄自稱都督隴右諸軍事、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秦州刺史、武都王, 遣使來告喪, 始用元喜年號。
, 七月, 秦王熾磐鎮南將軍吉毘等南擊黑水羌酋丘擔, 大破之。
八月, 夏武烈帝殂, 葬嘉平陵, 廟號世祖;太子昌即皇帝位。大赦, 改元承光。
王弘自以始不預定策, 不受司空;表讓彌年, 乃許之。乙酉, 以弘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 十月, 丘擔以其眾降秦, 秦以擔為歸善將軍;拜折衝將軍乞伏信帝為平羌校尉以鎮之。
癸卯, 魏主大舉伐柔然, 五道並進。長孫翰等從東道出黑漠, 廷尉卿長孫道生等出白、黑二漠之間, 魏主從中道, 東平公娥清出栗園, 奚斤等從西道, 出爾寒山。諸軍至漠南, 捨輜重, 輕騎, 繼十五日糧, 度漠擊之。柔然部落大驚, 絕跡北走。
十一月, 以武都世子玄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
, 會稽孔寧子為帝鎮西咨議參軍, 及即位, 以寧子為步兵校尉;與侍中王華並有富貴之願, 疾徐羨之、傅亮專權, 日夜構之於帝。會謝晦二女當適彭城王義康、新野侯義賓, 遣其妻曹氏及長子世休送女至建康。帝欲誅羨之、亮, 並發兵討晦, 聲言當伐魏, 取河南, 又言拜京陵, 治行裝艦。亮與晦書曰:「薄伐河朔, 事猶未已, 朝野之慮, 憂懼者多。」又言:「朝士多諫北征, 上當遣外監萬幼宗往相咨訪。」時朝廷處分異常, 其謀頗洩。
太祖文皇帝上之上元嘉三年(丙寅, 公元四二六年)

, 正月, 謝晦弟黃門侍郎爵馳使告晦, 晦猶謂不然, 以傅亮書示咨議參軍何承天曰;「外間所聞, 咸謂西討已定, 幼宗豈有上理!」晦尚謂虛妄, 使承天豫立答詔啟草, 言伐虜宜須明年。江夏內史程道惠得尋陽人書, 言「朝廷將有大處分, 其事已審」, 使其輔國府中兵參軍樂冏封以示晦。晦問承天曰:「若果爾, 卿令我云何?」對曰:「蒙將軍殊顧, 常思報德。事變至矣, 何敢隱情!然明日戒嚴, 動用軍法, 區區所懷, 懼不得盡。」晦懼曰:「卿豈欲我自裁邪?」承天曰:「尚未至此。以王者之重, 舉天下以攻一州, 大小既殊, 逆順又異。境外求全, 上計也。其次以腹心將兵屯義陽, 將軍自帥大眾戰於夏口;若敗, 即趨義陽以出北境, 其次也。」晦良久曰:「荊州用武之地, 兵糧易給, 聊且決戰, 走復何晚!」乃使承天造立表檄, 又與衛軍咨議參軍琅邪顏邵謀舉兵, 邵飲藥而死。
晦立幡戒嚴, 謂司馬庾登之曰:「今當自下, 欲屈卿以三千人守城, 備御劉粹。」登之曰:「下官親老在都, 又素無部眾, 情計二三, 不敢受此旨。」晦仍問諸將佐:「戰士三千足守城否?」南蠻司馬周超對曰:「非徒守城而已, 若有外寇, 可以立功。」登之因曰:「超必能力, 下官請解司馬、南郡以授之。」晦即於坐命超為司馬, 領南義陽太守;轉登之為長史, 南郡如故。登之, 蘊之孫也。
帝以王弘、檀道濟始不預廢弒之謀, 弘弟曇首又為帝所親委, 事將發, 密使報弘, 且召道濟, 欲使討晦。王華等皆以為不可, 帝曰:「道濟止於脅從, 本非創謀。殺害之事, 又所不關。吾撫而使之, 必將無慮。」乙丑, 道濟至建康。
丙寅, 下詔暴羨之、亮、晦殺營陽、廬陵王之罪, 命有司誅之, 且曰:「晦據有上流, 或不即罪, 朕當親帥六師為其過防。可遣中領軍在彥之即日電發, 征北將軍檀道濟駱驛繼路, 符衛軍府州, 以時收翦, 已命雍州刺史劉粹等斷其走伏。罪止元兇, 餘無所問。」
是日, 詔召羨之、亮。羨之行至西明門外, 爵正直, 遣報亮云:「殿內有異處分。」亮辭以嫂病暫還, 遣信報羨之, 羨之還西州, 乘內人問訊車出郭, 步走至新林, 入陶灶中自經死。亮乘車出郭門, 乘馬奔兄迪墓, 屯騎校尉郭泓收之。至廣莫門, 上遣中書舍人以詔書示亮, 並謂曰:「以公江陵之誠, 當使諸子無恙。」亮讀詔書訖, 曰:「亮受先帝布衣之眷, 遂蒙顧托。黜昏立明, 社稷之計也。欲加之罪, 其無辭乎!」於是誅亮而徙其妻子於建安;誅羨之二子, 而宥其兄子佩之。誅晦子世休, 收系謝爵。
帝將討謝晦, 問策於檀道濟, 對曰:「臣昔與晦同從北征, 入關十策, 晦有其九, 才略明練, 殆為少敵。然未嘗孤軍決勝, 戎事恐非其長。臣悉晦智, 晦悉臣勇。今奉王命以討之, 可未陳而擒也。」丁卯, 征王弘為侍中、司徒、錄尚書事、揚州刺史, 以彭城王義康為都督荊、湘等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
樂冏復遣使告謝晦以徐、傅及爵等已誅。晦先舉羨之、亮哀, 次發子弟凶問, 既而自出射堂勒兵。晦從高祖征討, 指麾處分, 莫不曲盡其宜, 數日間, 四遠投集, 得精兵三萬人。乃奉表稱羨之、亮等忠貞, 橫被冤酷。且言:「臣等若志欲執權, 不專為國, 初廢營陽, 陛下在遠, 武皇之子尚有童幼, 擁以號令, 誰敢非之!豈得溯流三千里, 虛館七旬, 仰望鸞旗者哉!故廬陵王, 於營陽之世積怨犯上, 自貽非命。不有所廢, 將何以興!耿弇不以賊遺君、父, 臣亦何負於宋室邪!此皆王弘、王曇首、王華險躁猜忌, 讒構成禍。今當舉兵以除君側之惡。」
秦王熾磐復遣使如魏, 請用師於夏。
, 袁皇后生皇子劭, 後自詳視, 使馳白帝曰:「此兒形貌異常, 必破國亡家, 不可舉。」即欲殺之。帝狼狽至後殿戶外, 手撥幔禁之, 乃止。以尚在諒暗, 故秘之。閏月, 丙戌, 始言劭生。
帝下詔戒嚴, 大赦, 諸軍相次進路以討謝晦。晦以弟遯為竟陵內史, 將萬人總留任, 帥眾二萬發江陵, 列舟艦自江津至於破塚, 旌旗蔽日, 歎曰:「恨不得以此為勤王之師!」
晦欲遣兵襲湘州刺史張邵, 何承天以邵兄益州刺史茂度與晦善, 曰:「邵意趣未可知, 不宜遽擊之。」晦以書招邵, 邵不從。
二月, 戊午, 以金紫光祿大夫王敬弘為尚書左僕射, 建安太守鄭鮮之為右僕射。敬弘, 廙之曾孫也。
庚申, 上發建康。命王弘與彭城王義康居守, 入居中書下省;侍中殷景仁參掌留任;帝姊會稽長公主留止台內, 總攝六宮。
謝晦自江陵東下, 何承天留府不從。晦至江口, 到彥之已至彭城洲。庾登之據巴陵, 畏懦不敢進;會霖雨連日, 參軍劉和之曰:「彼此共有雨耳;檀征北尋至, 東軍方強, 唯宜速戰。」登之恇怯, 使小將陳祐作大囊, 貯茅懸於帆檣, 云可以焚艦, 用火宜須晴, 以緩戰期。晦然之, 停軍十五日。乃使中兵參軍孔延秀攻將軍蕭欣於彭城洲, 破之。又攻洲口柵, 陷之。諸將咸欲退還夏口, 到彥之不可。乃保隱圻。晦又上表自訟, 且自矜其捷, 曰:「陛下若梟四凶於廟庭, 懸三監於降闕, 臣便勒眾旋旗, 還保所任。」
, 晦與徐羨之、傅亮為自全之計, 以為晦據上流, 而檀道濟鎮廣陵, 各有強兵, 足以制朝廷;羨之、亮居中秉權, 可得持久。及聞道濟帥眾來上, 惶懼無計。
道濟既至, 與到彥之軍合, 牽艦緣岸。晦始見艦數不多, 輕之, 不即出戰。至晚, 因風帆上, 前後連咽;西人離沮, 無復鬥心, 戊辰, 台軍至, 忌置洲尾, 列艦過江, 晦軍一時皆潰。晦夜出, 投巴陵, 得小船還江陵。
先是, 帝遣雍州刺史劉粹自陸道帥步騎襲江陵, 至沙橋;周超帥萬餘人逆戰, 大破之, 士眾傷死者過半。俄而晦敗問至。初, 晦以粹善, 以粹子曠之為參軍;帝疑之, 王弘曰:「粹無私, 必無憂也。」及受命南討, 一無所顧, 帝以此嘉之。晦亦不殺曠之, 遣還粹所。
丙子, 帝自蕪湖東還。
晦至江陵, 無它處分, 唯愧謝周超而已。其夜, 超捨軍單舸詣到彥之降。晦從散略盡, 乃攜其弟遯等七騎北走。遯肥壯, 不能乘馬, 晦每待之, 行不得速。己卯, 至安陸延頭, 為戍主光順之所執, 檻送建康。
到彥之至馬頭, 何承天自歸。彥之因監荊州府事, 以周超為參軍;劉粹以沙橋之敗告, 乃執之。於是誅晦、爵、遯及其兄弟之子, 並同黨孔延秀、周超等。晦女彭城王妃被發徒跣, 與晦訣曰:「大丈夫當橫屍戰場, 奈何狼藉都市!」庾登之以無任, 免官禁錮;何承天及南蠻行參軍新興王玄謨等皆見原。晦之走也, 左右皆棄之。唯延陵蓋追隨不捨, 帝以蓋為鎮軍功曹督護。
晦之起兵, 引魏南蠻校尉王慧龍為授。慧龍帥眾一萬拔思陵戍, 進圍項城。聞晦敗, 乃退。
益州刺史張茂度受詔襲江陵;晦敗, 茂度軍始至白帝。議者疑茂度有貳心, 帝以茂度弟邵有誠節, 赦不問, 使還。
三月, 辛己, 帝還建康, 征謝靈運為秘書監, 顏延之為中書侍郎, 賞遇甚厚。
帝以慧琳道人善談論, 因與議朝廷大事, 遂參權要, 賓客輻湊, 門車常有數十兩, 四方贈賂相系, 方筵七八, 座上恆滿。琳著高屐, 披貂裘, 置通呈、書佐。會稽孔覬嘗詣之, 遇賓客填咽, 暄涼而已。覬慨然曰:「遂有黑衣宰相, 可謂冠屨失所矣!」
, 五月, 乙未, 以檀道濟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 到彥之為南豫州刺史。遣散騎常待袁渝等十六人分行諸州郡縣, 觀察吏政, 訪求民隱;又使郡縣各言損益。丙午, 上臨延賢堂聽訟, 自是每歲三訊。
左僕射王敬弘, 性恬淡, 有重名;關署文案, 初不省讀。嘗預聽訟, 上問以疑獄, 敬弘不對。上變色, 問左右:「何故不以訊牒副僕射?」敬弘曰:「臣乃得訊牒讀之, 正自不解。」上甚不悅, 雖加禮敬, 不復以時務及之。
六月, 以右衛將軍王華為中護軍, 待中如故。華以王弘輔政, 王曇首為上所親任, 與己相埒, 自謂力用不盡, 每歎息曰:「宰相頓有數人, 天下何由得治!」是時, 宰相無常官, 唯人主所與議論政事、委以機密者, 皆宰相也, 故華有是言。亦有任侍中而不為宰相者;然尚書令、僕, 中書監、令, 侍中, 侍郎, 給事中, 皆當時要官也。
華與劉湛、王曇首、殷景仁俱為侍中, 風力局干, 冠冕一時。上嘗與四人於合殿宴飲, 甚悅。既罷出, 上目遂良久, 歎曰:「此四賢, 一時之秀, 同管喉脣, 恐後世難繼也!」
黃門侍郎謝弘微與華等皆上所重, 當時號曰五臣。弘微, 琰之從孫也。精神端審, 時然後言, 婢僕之前不妄語笑, 由是尊卑大小, 敬之若神。從叔混特重之, 常曰:「微子異不傷物, 同不害正, 吾無間然。」
上欲封王曇首、王華等, 拊御床曰:「此坐非卿兄弟, 無復今日。」因出封詔以示之。曇首固辭曰:「近日之事, 賴陛下英明, 罪人斯得。臣等豈可因國之災以為身幸!」上乃止。
魏主詔問公卿:「今當用兵, 赫連、蠕蠕, 二國何先?」長孫嵩、長孫翰、奚斤皆曰:「赫連土著, 未能為患。不如先伐蠕蠕, 若追而及之, 可以大獲;不及則獵於陰山, 取其禽獸皮角以充軍實。」太常崔浩曰:「蠕蠕鳥集獸逃, 舉大眾追之則不能及, 輕兵追之又不足以制敵。赫連氏土地不過千里, 政刑殘虐, 人神所棄, 宜先伐之。」尚書劉絜、武京候安原請先伐燕。於是魏主自云中西巡至五原, 因畋於陰山, 東至和兜山。秋, 八月, 還平城。
詔殿中將軍吉恆聘於魏。燕太子永卒, 立次子翼為太子。
秦王熾磐伐河西, 至廉川, 遣太子暮末等步騎三萬攻西安, 不克, 又攻番禾。河西王蒙遜發兵御之, 用遣使說夏主, 使乘虛襲枹罕。夏主遣征南大將軍呼盧古將騎二萬攻苑川, 車騎大將軍韋伐將騎三萬攻南安。熾磐聞之, 引歸。九月, 徙其境內老弱、畜產於澆河及莫河仍寒川, 留左丞相曇達守枹罕。韋伐攻拔南安, 獲秦秦州刺史翟爽、南安太守李亮。
吐谷渾握逵等帥部眾二萬餘落叛秦, 奔昂川, 附於吐谷渾王慕瑰。
大旱, 蝗。
左光祿大夫范泰上表曰:「婦人有三從之義, 無自專之道。謝晦婦女猶在尚方, 唯陛下留意。」有詔原之。
魏主聞夏世祖殂, 諸子相圖, 國人不安, 欲伐之。長孫嵩等皆曰:「彼若城守, 以逸待勞, 大檀聞之, 乘虛入寇, 此危道也。」
崔浩曰:「往年以來, 熒惑再守羽林、鉤己而行, 其占秦亡。今年五星並出東方, 利於西伐。天人相應, 不可失也。」嵩固爭之, 帝大怒, 責嵩在官貪污, 命武士頓辱之。於是遣司空奚斤帥四萬五千人襲蒲阪, 宋兵將軍周幾是由萬人襲陝城, 以河東太守薛謹為鄉導。謹, 辨之子也。
魏主欲以中書博士平棘李順總前驅之兵, 訪於崔浩, 浩曰:「順誠有籌略, 然臣與之婚姻, 深知其為人果於去就, 不可專委。」帝乃止。浩與順由是有隙。
, 十月, 丁巳, 魏主發平城。
秦左丞相曇達與夏呼盧古戰於□□良山, 曇達兵敗。十一月, 呼盧古、韋伐進攻枹罕。秦王熾磐遷保定連。呼盧古入南城, 鎮京將軍趙壽生帥死士三百人力戰卻之。呼盧古、韋伐又攻沙州刺史出連虔於湟河, 虔遣後將軍乞伏萬年擊敗之。又攻西平, 執安西將軍庫洛干, 坑戰士五千餘人, 掠民二萬餘戶而去。仇池氐楊興平求內附。梁、南秦二州刺史吉翰遣始平太守寵咨據武興。氐王楊產遣其弟難當將兵拒咨, 咨擊走之。
魏主行至君子津, 會天暴寒, 冰合, 戊寅, 師輕騎二萬濟河襲統萬。壬午, 冬至, 夏主方燕群臣, 魏師奄至, 上下驚擾。魏主軍於黑水, 去城三十餘里。夏主出戰而敗, 退走入城。門未及閉, 內三郎豆代田帥眾乘勝入西宮, 焚其西門;宮門閉, 代田逾宮垣而出。魏主拜代田勇武將軍。魏軍夜宿城北, 癸未, 分兵四掠, 殺獲數萬, 得牛馬十餘萬。魏主謂諸將曰:「統萬未可得也, 它年當與卿等取之。」乃徙其民萬餘家而還。
夏弘農太守曹達聞周幾將至, 不戰而走。魏師乘勝長驅, 遂入三輔。會幾卒於軍中, 蒲阪守將東平公乙斗聞奚斤將至, 遣使詣統萬告急。使者至統萬, 魏軍已圍其城;還, 告乙斗曰:「統萬已敗矣。」乙斗懼, 棄城西奔長安, 斤遂克蒲板。夏主之弟助興先守長安, 乙斗至, 與助興棄長安, 西奔安定。十二月, 斤入長安, 秦、雍氐羌皆詣斤降。河西王蒙遜及氐王楊玄聞之, 皆遣使附魏。
前吳郡太守徐佩之聚黨百餘人, 謀以明年正會於殿中作亂, 事覺, 壬戌, 收斬之。
營陽太妃張氏卒。
秦征南將軍吉毘鎮南漒, 隴西人辛澹帥戶三千據城逐毘, 毘走還枹罕, 澹南奔億池。
魏初得中原, 民多逃隱。天興中, 詔采諸漏戶, 令輸繒帛;於是自佔為紬繭羅觳戶者甚眾, 不隸郡縣, 賦役不均。是歲, 始詔一切罷之, 以屬郡縣。
太祖文皇帝上之上元嘉四年(丁卯, 公元四二七年)

, 正月, 辛巳, 帝祀南郊。
乙酉, 魏主還平城。統萬徙民在道多死, 能至平城者什才六七。
己亥, 魏主如幽州。夏主遣平原公定帥眾二萬向長安。魏主聞之, 伐木陰山, 大造攻具, 再謀伐夏。
山羌叛秦。二月, 秦王熾磐遣左丞相曇達招慰武始諸羌, 征南將軍吉毘招慰洮陽諸羌。羌人執曇達送夏;吉毘為羌所擊, 奔還, 士馬死傷者什八九。
魏主還平城。
乙卯, 帝如丹徒, 己巳, 謁京陵。初, 高祖既貴, 命藏微時耕具以示子孫。帝至故宮見之, 有慚色。近侍或進曰:「大舜躬耕歷山, 伯禹親事水土。陛下不睹遺物, 安知先帝之至德, 稼穡之艱難乎!」
三月, 丙子, 魏主遣高涼王禮鎮長安。禮, 斤之孫也。又詔執金吾桓貸造橋於君子津。
丁丑, 魏廣平王連卒。
丁亥, 帝還建康。
戊子, 尚書右僕射鄭鮮之卒。秦王熾磐以輔國將軍段暉為涼州刺史, 鎮樂都;平西將軍麴景為沙州刺史, 鎮四平;寧朔將軍出連輔政為梁州刺史, 鎮赤水。
, 四月, 丁未, 魏員外散騎常侍步堆等來聘。
庚戌, 以廷尉王徽之為交州刺史, 征前刺史杜弘文。弘文有疾, 自輿就路;或勸之待病癒, 弘文曰:「吾杖節三世, 常欲投軀帝庭, 況被征乎!」遂行, 卒於廣州。弘文, 慧度之子也。
魏奚斤與夏平原公定相持於長安。魏主欲乘虛伐統萬, 簡兵練士, 部分諸將, 命司徒長孫翰等將三萬騎為前驅, 常山五素等將步兵三萬為後繼, 南陽王伏真等將步兵三萬部送攻具, 將軍賀多羅將精騎三千為前候。素, 遵之子也。五月, 魏主發平城, 命龍驤將軍代人陸俟督諸軍鎮大磧以備柔然。辛巳, 濟君子津。
壬午, 中護軍王華卒。
魏主至拔鄰山, 築城, 捨輜重, 以輕騎三萬倍道先行。群臣咸諫曰:「統萬城堅, 非朝夕可拔。今輕車討之, 進不可克, 退無所資, 不若與步兵、攻具一時俱往。」帝曰:「用兵之術, 攻城最下。必不得已, 然後用之。今以步兵、攻具皆進, 彼必懼而堅守。若攻不時拔, 食盡兵疲, 外無所掠, 進退無地。不如以輕騎直抵其城, 彼見步兵未至, 意必寬弛;吾羸形以誘之, 彼或出戰, 則成擒矣。所以然者, 吾之軍士去家二千餘里, 又隔大河, 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者也。故以之攻城則不足, 決戰則有餘矣。」遂行。
六月癸卯朔, 日有食之。
魏主至統萬, 分軍伏於深谷, 以少眾至城下。夏將狄子玉降魏。言:「夏主聞有魏師, 遣使召平原公定, 定曰:『統萬堅峻, 未易攻拔。待我擒奚斤, 然後徐往。內外擊之, 蔑不濟矣。』故夏主堅守以待之。」魏主患之。乃退軍以示弱, 遣娥清及永昌王健帥騎五千西掠居民。
魏軍士有得罪亡奔夏者, 言魏軍糧盡, 士卒食菜, 輜重在後, 步兵未至, 宜急擊之。夏主從之。甲辰, 將步騎三萬出城。長孫翰等皆言:「夏兵步陳難陷, 宜避其鋒。」魏主曰:「吾遠來求賊, 惟恐不出。今既出矣。乃避而不擊, 彼奮我弱, 非計也。遂收眾偽遁, 引而疲之。夏兵為兩翼, 鼓噪追之, 行五六里, 會有風雨從東南來, 揚沙晦冥。宦者趙倪, 頗曉方術, 言於魏主曰:「今風雨從賊上來, 我向之, 彼背之, 天不助人;且將士飢渴, 願陛下攝騎避之, 更待後日。」崔浩叱之曰:「是何言也!吾千里制勝, 一日之中, 豈得變易!賊貪進不止, 後軍已絕, 宜隱軍分出, 奄擊不意。風道在人, 豈有常也!」魏主曰:「善!」乃分騎為左右隊以掎之。魏主馬蹶而墜, 幾為夏兵所獲;拓跋齊以身捍蔽, 決死力戰, 夏兵乃退。魏主騰馬得上, 刺夏尚書斛黎文, 殺之, 又殺騎兵十餘人, 身中流矢, 奮擊不輟, 夏眾大潰。齊, 翳槐子玄孫也。
魏人乘勝逐夏主至城北, 殺夏主之弟河南公滿及兄子蒙遜, 死者萬餘人。夏主不及入城, 遂奔上邽。魏主微服逐奔者, 入其城;拓跋齊固諫, 不聽。夏人覺之, 諸門悉閉;魏主因與齊等入其宮中, 得婦人裙, 系之槊上, 魏主乘之而上, 僅乃得免。會日暮, 夏尚書僕射問至奉夏主之母出走, 長孫翰將八千騎追夏主至高平, 不及而還。
乙巳, 魏主入城, 獲夏王、公、卿、將、校及諸母、后妃、姊妹、宮人以萬數, 馬三十餘萬匹, 牛羊數千萬頭, 府庫珍寶、車旗、器物不可勝計, 頒賜將士有差。
, 夏世祖性豪侈, 築統萬城, 高十仞, 基厚三十步, 上廣十步, 宮牆高五仞, 其堅可以厲刀斧。台榭壯大, 皆雕鏤圖畫, 被以綺繡, 窮極文采。魏主顧謂左右曰:「蕞爾國而用民如此, 欲不亡, 得乎!」
得夏太史令張淵、徐辯, 復以為太史令。得故晉將毛修之、秦將軍庫洛干, 歸庫洛干於秦, 以毛修之善烹調, 用為太官令。魏主見夏著作郎天水趙逸所為文, 譽夏主太過, 怒曰:「此豎無道, 何敢如是!誰所為邪?當速推之!」崔浩曰:「文士褒貶, 多過其實, 蓋非得已, 不足罪也。」乃止。魏主納夏世祖三女為貴人。
奚斤與夏平原公定猶相拒於長安。魏主命宗正娥清、太僕丘堆帥騎五千略地關右。定聞統萬已破, 遂奔上邽;斤追至雍, 不及而還。清、堆攻夏貳城, 拔之。
魏主詔斤等班師。斤上疏言:「赫連昌亡保上邽, 鳩合餘燼, 未有蟠據之資;今因其危, 滅之為易。請益鎧馬, 平昌而還。」魏主不許。斤固請, 乃許之, 給斤兵萬人, 遣將軍劉拔送馬三千匹, 並留娥清、丘堆使共擊夏。
辛酉, 魏主自統萬東還, 以常山王素為征南大將軍、假節, 與執金吾桓貸、莫云留鎮統萬。云, 題之弟也。
秦王熾磐還枹罕。
, 七月, 己卯, 魏主至柞嶺。柔然寇云中, 聞魏已克統萬, 乃遁去。
秦王熾磐謂群臣曰:「孤知赫連氏必無成, 昌險歸魏, 今果如孤言。」八月, 遣其叔父平遠將軍渥頭等入貢於魏。
壬子, 魏主還至平城, 以所獲頒賜留台百官有差。
魏主為人, 壯健鷙勇, 臨城對陣, 親犯矢石, 左右死傷相繼, 神色自若;由是將士畏服, 咸盡死力。性儉率, 服御飲膳, 取給而已。群臣請增峻京城及修宮室曰:「《易》云:『王公設險, 以守其國。』又蕭何云:『天子以四海為家, 不壯不麗, 無以重威。』」帝曰:「古人有言:『在德不在險。』屈丐蒸土築城而朕滅之。豈在城也?今天下未平, 方須民力, 土功之事, 朕所未為。蕭何之對, 非雅言也。」每以為財者軍國之本, 不可輕費。至於賞賜, 皆死事勳績之家, 親戚貴寵未嘗橫有所及。命將出師, 指授節度, 違之者多致負敗。明於知人, 或拔干於卒伍之中, 唯其才用所長, 不論本末。聽察精敏, 下無遁情, 賞不遺賤, 罰不避貴, 雖所甚愛之人, 終無寬假。常曰:「法者, 朕與天下共之, 何敢輕也。」然性殘忍, 果於殺戮, 往往已殺而復悔之。
九月, 丁酉, 安定民舉城降魏。
氐王楊玄遣將軍苻白作圍秦梁州刺史出連輔政於赤炎。城中糧盡, 民執輔政以降。輔政至駱谷, 逃還。冬, 十月, 秦以驍騎將軍吳漢為平南將軍、梁州刺史, 鎮南漒。
十一月, 魏主遣司馬公孫軌兼大鴻臚, 持節策拜楊玄為都督荊、梁等四州諸軍事、梁州刺史、南秦王。及境, 玄不出迎;軌責讓之, 欲奉策以還, 玄懼而郊迎。魏主善之, 以軌為尚書。軌, 表之子也。
十二月, 秦梁州刺史吳漢為群羌所攻, 帥戶二千還於枹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