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晉紀 卷086

【晉紀八】
起旃蒙赤奮若, 盡著雍執徐, 凡四年。
孝惠皇帝下永興二年(乙丑, 公元三零五年)
, 四月, 張方廢羊後。
游楷等攻皇甫重, 累年不能克, 重遣其養子昌求救於外。昌詣司空越, 越以太宰顒新與山東連和, 不肯出兵。昌乃與故殿中人楊篇詐稱越命, 迎羊後於金墉城。入宮, 以後令發兵討張方, 奉迎大駕。事起倉猝, 百官初皆從之;俄知其詐, 相與誅昌。顒請遣御史宣詔喻重令降, 重不奉詔。先是城中不知長沙厲王及皇甫商已死, 重獲御史騶人, 問曰:「我弟將兵來, 欲至未?」騶人曰:「已為河間王所害。」重失色, 立殺騶人。於是城中知無外救, 共殺重以降。顒以馮翊太守張輔為秦州刺史。
六月, 甲子, 安豐元侯王戎薨於郟。
張輔至秦州, 殺天水太守封尚, 欲以立威;又召隴西太守韓稚, 稚子樸勒兵擊輔。輔軍敗, 死。涼州司馬楊胤言於張軌曰:「韓稚擅殺刺史, 明公杖鉞一方, 不可以不討。」軌從之, 遣中督護汜瑗帥眾二萬討稚, 稚詣軌降。未幾, 鮮卑若羅拔能寇涼州, 軌遣司馬宋配擊之, 斬拔能, 俘十餘萬口, 威名大振。
漢王淵攻東贏公騰, 騰復乞師於拓跋猗□, 衛操勸猗助之。猗帥輕騎數千救騰, 斬漢將綦毋豚。詔假猗大單于, 加操右將軍。甲申, , 子普根代立。
東海中尉劉洽以張方劫遷車駕, 勸司空越起兵討之。秋, 七月, 越傳檄山東征、鎮、州、郡云:「欲糾帥義旅, 奉迎天子, 還復舊都。」東平王楙聞之, 懼;長史王修說楙曰:「東海, 宗室重望;今興義兵, 公宜舉徐州以授之, 則免於難, 且有克讓之美矣。」楙從之。越乃以司空領徐州都督, 楙自為兗州刺史;詔即遣使者劉虔授之。是時, 越兄弟並據方任, 於是范陽王虓及王浚等共推越為盟主, 越輒選置刺史以下, 朝士多赴之。
成都王穎既廢, 河北人多憐之。穎故將公師籓等自稱將軍, 起兵於趙、魏, 眾至數萬。初, 上黨武鄉羯人石勒, 有膽力, 善騎射。并州大饑, 建威將軍閻粹說東嬴公騰執諸胡於山東, 賣充軍實。勒亦被掠, 賣為茌平人師懽奴, 懽奇其狀貌而免之。懽家鄰於馬牧, 勒乃與牧帥汲桑結壯士為群盜。及公師籓起, 桑與勒帥數百騎赴之。桑始命勒以石為姓, 勒為名。籓攻陷郡縣, 殺二千石、長史, 轉前, 攻鄴。平昌公模甚懼;范陽王虓遣其將苟晞救鄴, 與廣平太守譙國丁紹共擊籓, 走之。
八月, 辛丑, 大赦。
司空越以琅邪王睿為平東將軍, 監徐州諸軍事, 留守下邳。睿請王導為司馬, 委以軍事。越帥甲士三萬, 西屯蕭縣, 范陽王虓自許屯於滎陽。越承製以豫州刺史劉喬為冀州刺史, 以范陽王虓領豫州刺史;喬以虓非天子命, 發兵拒之。虓以劉琨為司馬, 越以劉蕃為淮北護軍, 劉輿為穎川太守。喬上尚書, 列輿兄弟罪惡, 因引兵攻許, 遣其長子祐將兵拒越於蕭縣之靈壁, 越兵不能進。東平王楙在兗州, 徵求不已, 郡縣不堪命。范陽王虓遣苟晞還兗州, 徙楙都督青州。楙不受命, 背山東諸侯, 與劉喬合。
太宰顒聞山東兵起, 甚懼。以公師籓為成都王穎起兵, 壬午, 表穎為鎮軍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 給兵千人;以盧志為魏郡太守, 隨穎鎮鄴, 欲以撫安之;又遣建武將軍呂朗屯洛陽。
顒發詔, 令東海王越等各就國, 越等不從。會得劉喬上事, , 十月, 丙子, 下詔稱:「劉輿迫脅范陽王虓, 造構凶逆。其令鎮南大將軍劉弘、平南將軍彭城王釋、征東大將軍劉准, 各勒所統, 與劉喬並力;以張方為大都督, 統精卒十萬, 與呂朗共會許昌, 誅輿兄弟。」釋, 宣帝弟子穆王權之孫也。丁丑, 顒使成都王穎領將軍樓褒等, 前車騎將軍石超領北中郎將王闡等, 據河橋, 為劉喬繼援。進喬鎮東將軍, 假節。
劉弘遺喬及司空越書, 欲使之解怨釋兵, 同獎王室, 皆不聽。弘又上表曰:「自頃兵戈紛亂, 猜禍鋒生, 疑隙構於群王, 災難延於宗子。今夕為忠, 明旦為逆, 翩其反而, 互為戎首。載籍以來, 骨肉之禍未有如今者也, 臣竊悲之!今邊陲無備豫之儲, 中華有杼軸之困, 而股肱之臣, 不惟國體, 職競尋常, 自相楚剝。萬一四夷乘虛為變, 此亦猛虎交斗自效於卞莊者矣。臣以為宜速發明詔詔越等, 令兩釋猜嫌, 各保分局。自今以後, 其有不被詔書, 擅興兵馬者, 天下共伐之。」時太宰顒方拒關東, 倚喬為助, 不納其言。
喬乘虛襲許, 破之。劉琨將兵救許, 不及, 遂與兄輿及范陽王虓俱奔河北;琨父母為喬所執。劉弘以張方殘暴, 知顒必敗, 乃遣參軍劉盤為督護, 帥諸軍受司空越節度。
時天下大亂, 弘專督江、漢, 威行南服。謀事有成者, 則曰「某人之功」;如有負敗, 則曰「老子之罪」。每有興發, 手書守相, 丁寧款密。所以人皆感悅, 急赴之, 咸曰:「得劉公一紙書, 賢於十部從事。」前廣漢太守辛冉說弘以從橫之事, 弘怒, 斬之。
有星孛於北斗。
平昌公模遣將軍宋冑趣河橋。
十一月, 立節將軍周權, 詐被檄, 自稱平西將軍, 復立羊後。洛陽令何喬攻權, 殺之, 復廢羊後。太宰顒矯詔, 以羊後屢為奸人所立, 遣尚書田淑敕留台賜後死。詔書累至, 司隸校尉劉暾等上奏, 固執以為:「羊庶人門戶殘破, 廢放空宮, 門禁峻密, 無緣得與奸人構亂。眾無愚智, 皆謂其冤。今殺一枯窮之人, 而令天下傷慘, 何益於治!」顒怒, 遣呂朗收暾。暾奔青州, 依高密王略。然羊後亦以是得免。
十二月, 呂朗等東屯滎陽, 成都王穎進據洛陽。
劉琨說冀州刺史太原溫羨, 使讓位於范陽王虓。虓領冀州, 遣琨詣幽州乞師於王浚;浚以突騎資之, 擊王闡於河上, 殺之。琨遂與虓引兵濟河, 斬石超於滎陽。劉喬自考城引退。虓遣琨及督護田徽東擊東平王楙於廩丘, 楙走還國。琨、徽引兵東迎越, 擊劉祐於譙;祐敗死, 喬眾遂潰, 喬奔平氏。司空越進屯陽武, 王浚遣其將祁弘帥突騎鮮卑、烏桓為越先驅。
, 陳敏既克石冰, 自謂勇略無敵, 有割據江東之志。其父怒曰:「滅我門者, 必此兒也!」遂以憂卒。敏以喪去職。司空越起敏為右將軍、前鋒都督。越為劉祐所敗, 敏請東歸收兵, 遂據歷陽叛。吳王常侍甘卓, 棄宮東歸, 至歷陽, 敏為子景娶卓女, 使卓假稱皇太弟令, 拜敏揚州刺史。敏使弟恢及別將錢端等南略江州, 弟斌東略諸郡, 江州刺史應邈、揚州刺史劉機、丹楊太守壬曠皆棄官走。
敏遂據有江東, 以顧榮為右將軍, 賀循為丹楊內史, 為安豐太守, 凡江東豪傑、名士, 咸加收禮, 為將軍、郡守者四十餘人;或有老疾, 就加秩命。循詐為狂疾, 得免, 乃以榮領丹楊內史。亦稱疾, 不之郡。敏疑諸名士終不為己用, 欲盡誅之。榮說敏曰:「中國喪亂, 胡夷內侮。觀今日之勢, 不能復振, 百姓將無遺種。江南雖經石冰之亂, 人物尚全, 榮常憂無孫、劉之主有以存之。今將軍神武不世, 勳效已著, 帶甲數萬, 舳艫山積, 若能委信君子, 使各得盡懷, 散蒂芥之嫌, 塞讒諂之口, 則上方數州, 可傳檄而定;不然, 終不濟也。」敏乃止。敏命僚佐推己為都督江東諸軍事、大司馬、楚公, 加九錫, 列上尚書, 稱被中詔, 自江入沔、漢, 奉迎鑾駕。
太宰顒以張光為順陽太守, 帥步騎五千詣荊州討敏。劉弘遣江夏太守陶侃、武陵太守苗光屯夏口, 又遣南平太守汝南應詹督水軍以繼之。侃與敏同郡, 又同歲舉吏。隨郡內史扈懷言於弘曰:「侃居大郡, 統強兵, 脫有異志, 則荊州無東門矣!」弘曰:「侃之忠能, 吾得之已久, 必無是也。」侃聞之, 遣子洪及兄子臻詣弘以自固, 弘引為參軍, 資而遣之。曰:「賢叔征行, 君祖母年高, 便可歸也。匹夫之交, 尚不負心, 況大丈夫乎!」
敏以陳恢為荊州刺史, 寇武昌;弘加侃前鋒督護以御之。侃以運船為戰艦, 或以為不可。侃曰:「用官船擊官賊, 何為不可!」侃與恢戰, 屢破之;又與皮初、張光、苗光共破錢端於長岐。
南陽太守衛展說弘曰:「張光, 太宰腹心, 公既與東海, 宜斬光以明向背。」弘曰:「宰輔得失, 豈張光之罪!危人自安, 君子弗為也。」乃表光殊勳, 乞加遷擢。
是歲, 離石大饑, 漢王淵徙屯黎亭, 就邸閣谷;留太尉宏守離石, 使大司農卜豫運糧以給之。
孝惠皇帝下光熙元年(丙寅, 公元三零六年)
, 正月, 戊子朔, 日有食之。
, 太弟中庶子蘭陵繆播有寵於司空越;播從弟右衛率胤, 太宰顒前妃之弟也。越之起兵, 遣播、胤詣長安說顒, 令奉帝還洛, 約與顒分陝為伯。顒素信重播兄弟, 即欲從之。張方自以罪重, 恐為誅首, 謂顒曰:「今據形勝之地, 國富兵強, 奉天子以號令, 誰敢不從, 奈何拱手受制於人!」顒乃止。及劉喬敗, 顒懼, 欲罷兵, 與山東和解。恐張方不從, 猶豫未決。
方素與長安富人郅輔親善, 以為帳下督。顒參軍河間畢垣, 嘗為方所侮, 因說顒曰:「張方久屯霸上, 聞山東兵盛, 盤桓不進, 宜防其未萌。其親信郅輔縣具其謀。」繆播、繆胤復說顒:「宜急斬方以謝, 山東可不勞而定。」顒使人召輔, 垣迎說輔曰:「張方欲反, 人謂卿知之。王若問卿, 何辭以對?」輔驚曰:「實不聞方反, 為之奈何?」垣曰:「王若問卿, 但言爾爾;不然, 必不免禍。」輔入, 顒問之曰:「張方反, 卿知之乎?」輔曰:「爾。」顒曰:「遣卿取之, 可乎?」又曰:「爾。」顒於是使輔送書於方, 因殺之。輔既暱於方, 持刀而入, 守閣者不疑。方火下發函, 輔斬其頭。還報, 顒以輔為安定太守。送方頭於司空越以請和;越不許。
宋冑襲河橋, 樓褒西走。平昌公模遣前鋒督護馮嵩會宋冑逼洛陽。成都王穎西奔長安, 至華陰, 聞顒已與山東和親, 留不敢進。呂朗屯滎陽, 劉琨以張方首示之, 遂降。甲子, 司空越遣祁弘、宋冑、司馬纂帥鮮卑西迎車駕, 以周馥為司隸校尉、假節, 都督諸軍, 屯澠池。
三月, 惤令劉柏根反, 眾以萬數, 自稱惤公。王彌帥家僮從之, 柏根以彌為長史, 彌從父弟桑為東中郎將。柏根寇臨淄, 青州都督高密王略使劉暾將兵拒之;暾兵敗, 奔洛陽, 略走保聊城。王浚遣將討柏根, 斬之。王彌亡入長廣山為群盜。
寧州頻歲饑疫, 死者以十萬計。五苓夷強盛, 州兵屢敗。吏民流入交州者甚眾, 夷遂圍州城。李毅疾病, 救援路絕, 乃上疏言:「不能式遏寇虐, 坐待殄斃。若不垂矜恤, 乞降大使, 及臣尚存, 加臣重辟;若臣已死, 陳屍為戮。」朝廷不報, 積數年, 子釗自洛往省之, 未至, 毅卒。毅女秀, 明達有父風, 眾推秀領寧州事。秀獎厲戰士, 嬰城固守。城中糧盡, 炙鼠拔草而食之。伺夷稍怠, 輒出兵掩擊, 破之。
范長生詣成都, 成都王雄門迎, 執版, 拜為丞相, 尊之曰范賢。
, 四月, 己巳, 司空越引兵屯溫。初, 太宰顒以為張方死, 東方兵必可解。既而東方兵聞方死, 爭入關, 顒悔之, 乃斬郅輔, 遣弘農太守彭隨、北地太守刁默將兵拒祁弘等於湖。五月, 壬辰, 弘等擊隨、默, 大破之。遂西入關, 又敗顒將馬瞻、郭偉於霸水, 顒單馬逃入太白山。弘等入長安, 所部鮮卑大掠, 殺二萬餘人, 百官奔散, 入山中, 拾橡實食之。己亥, 弘等奉帝乘牛車東還。以太弟太保梁柳為鎮西將軍, 守關中。六月, 丙辰朔, 帝至洛陽, 復羊後。辛未, 大赦, 改元。
馬瞻等入長安, 殺梁柳, 與始平太守梁邁共迎太宰顒於南山。弘農太守裴廙、秦國內史賈龕、安定太守賈疋等起兵擊顒, 斬馬瞻、梁邁。疋, 詡之曾孫也。司空越遣督護麋晃將兵擊顒, 至鄭, 顒使平北將軍牽秀屯馮翊。顒長史楊騰, 詐稱顒命, 使秀罷兵, 騰遂殺秀, 關中皆服於越, 顒保城而已。
成都王雄即皇帝位, 大赦, 改元曰晏平, 國號大成。追尊父特曰景皇帝, 廟號始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范長生為天地太師;復其部曲, 皆不豫徵稅。諸將恃恩, 互爭班位, 尚書令閻式上疏, 請考漢、晉故事, 立百官制度, 從之。
, 七月, 乙酉朔, 日有食之。
八月, 以司空越為太傅, 錄尚書事;范陽王虓為司空, 鎮鄴;平昌公模為鎮東大將軍, 鎮許昌;王浚為驃騎大將軍、都督東夷、河北諸軍事, 領幽州刺史。越以吏部郎穎川庚敳為軍諮祭酒, 前太弟中庶子胡母輔之為從事中郎, 黃門侍郎河南郭象為主簿, 鴻臚丞阮修為行參軍, 謝鯤為掾。輔之薦樂安光逸於越, 越亦辟之。敳等皆尚虛玄, 不以世務嬰心, 縱酒放誕;敳殖貨無厭;象薄行, 好招權;越皆以其名重於世, 故辟之。
祁弘之入關也, 成都王穎自武關奔新野。會新城元公劉弘卒, 司馬郭勱作亂, 欲迎穎為主, 治中順陽;郭舒奉弘子璠以討勱, 斬之。詔南中郎將劉陶收穎。穎北渡河, 奔朝歌, 收故將士, 得數百人, 欲赴公師籓。九月, 頓丘太守馮嵩執之, 送鄴;范陽王虓不忍殺而幽之。公師籓自白馬南渡河, 兗州刺史苟晞討斬之。
進東贏公騰爵為東燕王, 平昌公模為南陽王。
, 十月, 范陽王虓薨。長史劉輿以成都王穎素為鄴人所附, 秘不發喪, 偽令人為台使稱詔, , 賜穎死, 並殺其二子。穎官屬先皆逃散, 惟盧志隨從, 至死不怠, 收而殯之。太傅越召志為軍諮祭酒。
越將召劉輿, 或曰:「輿猶膩也, 近則污人。」及至, 越疏之。輿密視天下兵簿及倉庫、牛馬、器械、水陸之形, 皆默識之。時軍國多事, 每會議, 自長史潘滔以下, 莫知所對;輿應機辨畫, 越傾膝酬接, 即以為左長史, 軍國之務, 悉以委之。輿說越遣其弟琨鎮并州, 以為北面之重;越表琨為并州刺史, 以東燕王騰為車騎將軍、都督鄴城諸軍事, 鎮鄴。
十一月, 己巳, , 帝食餅中毒, 庚午, 崩於顯陽殿。羊後自以於太弟熾為嫂, 恐不得為太后, 將立清河王覃。侍中華混諫曰:「太弟在東宮已久, 民望素定, 今日寧可易乎!」即露版馳告太傅越, 召太弟入宮。後已召覃至尚書閣, 疑變, 托疾而返。癸酉, 太弟即皇帝位, 大赦, 尊皇后曰惠皇后, 居弘訓宮;追尊母王才人曰皇太后;立妃梁氏為皇后。
懷帝始遵舊制, 於東堂聽政。每至宴會, 輒與群官論眾務, 考經籍。黃門侍郎傅宣歎曰:「今日復見武帝之世矣!」
十二月, 壬午朔, 日有食之。
太傅越以詔書征河間王顒為司徒, 顒乃就征。南陽王模遣其將梁臣邀之於新安, 車上扼殺之, 並殺其三子。
辛丑, 以中書監溫羨為左光祿大夫, 領司徒;尚書左僕射王衍為司空。
己酉, 葬惠帝於太陽陵。
劉琨至上黨, 東燕王騰即自井陘東下。時并州饑饉, 數為胡寇所掠, 郡縣莫能自保。州將田甄、甄弟蘭、任祉、祁濟、李惲、薄盛等及使民萬餘人, 悉隨騰就谷冀州, 號為「乞活」, 所餘之戶不滿二萬, 寇賊縱橫, 道路斷塞。琨募兵上黨, 得五百人, 轉斗而前。至晉陽, 府寺焚毀, 邑野蕭條, 琨撫循勞徠, 流民稍集。
孝懷皇帝上
孝惠皇帝下永嘉元年(丁卯, 公元三零七年)
, 正月, 癸丑, 大赦, 改元。
吏部郎周穆, 太傅越之姑子也, 與其妹夫御史中丞諸葛玫說越曰:「主上之為太弟, 張方意也。清河王本太子, 公宜立之。」越不許。重言之, 越怒, 斬之。
二月, 王彌寇青、徐二州, 自稱征東大將軍, 攻殺二千石。太傅越以公車令東萊鞠羨為本郡太守, 以討彌, 彌擊殺之。
陳敏刑政無章, 不為英俊所附;子弟凶暴, 所在為患;顧榮、周等憂之。廬江內史華譚遺榮等書曰:「陳敏盜據吳、會, 命危朝露。諸君或剖符名郡, 或列為近臣, 而更辱身奸人之朝, 降節叛逆之黨, 不亦羞乎!吳武烈父子皆以英傑之才, 繼承大業。今以陳敏凶狡, 七弟頑冗, 欲躡桓王之高蹤, 蹈大皇之絕軌, 遠度諸賢, 猶當未許也。皇輿東返, 俊彥盈朝, 將舉六師以清建業, 諸賢何顏復見中州之士邪?」榮等素有圖敏之心, 及得書, 甚慚, 密遣使報征東大將軍劉准, 使發兵臨江。己為內應, 剪髮為信。准遣揚州刺史劉機等出歷陽討敏。
敏使其弟廣武將軍昶將兵數萬屯烏江, 歷陽太守宏屯牛渚。敏弟處知顧榮等有貳心, 勸敏殺之, 敏不從。
昶司馬錢廣, 同郡人也, □密使廣殺昶, 因宣言州下已殺敏, 敢動者誅三族。廣勒兵硃雀橋南;敏遣甘卓討廣, 堅甲精兵盡委之。顧榮慮敏疑之, 故往就敏。敏曰:「卿當四出鎮衛, 豈得就我邪!」榮乃出, 與周共說甘卓曰:「若江東之事可濟, 當共成之。然卿觀茲事勢, 當有濟理不?敏既常才, 政令反覆, 計無所定, 其子弟各已驕矜, 其敗必矣。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祿, 事敗之日, 使江西諸軍函首送洛, 題曰『逆賊顧榮、甘卓之首』, 此萬世之辱也!」卓遂詐稱疾, 迎女, 斷橋, 收船南岸, 、榮及前松滋侯相丹楊紀瞻共攻敏。敏自帥萬餘人討卓, 軍人隔水語敏眾曰:「本所以戮力陳公者, 正以顧丹楊、周安豐耳;今皆異矣, 汝等何為!」敏眾狐疑未決, 榮以白羽扇麾之, 眾皆潰去。敏單騎北走, 追獲之於江乘, 歎曰:「諸人誤我, 以至今日!」謂弟處曰:「我負卿, 卿不負我!」遂斬敏於建業, 夷三族。於是會稽等郡盡殺敏諸弟。
時平東將軍周馥代劉准鎮壽春。三月, 己未朔, 馥傳敏首至京師。詔征顧榮為侍中, 紀瞻為尚書郎。太傅越辟周為參軍, 陸玩為手彖。玩, 機之從弟也。榮等至徐州, 聞北方愈亂, 疑不進, 越與徐州刺史裴盾書曰:「若榮等顧望, 以軍禮發遣!」榮等懼, 逃歸。盾, 楷之兄子, 越妃兄也。
西陽夷寇江夏, 太守楊鈱請督將議之。諸將爭獻方略, 騎督硃伺獨不言。鈱曰:「硃將軍何以不言?」伺曰:「諸人以舌擊賊, 伺惟以力耳。」鈱又問:「將軍前後擊賊, 何以常勝?」伺曰:「兩敵共對, 惟當忍之;彼不能忍, 我能忍, 是以勝耳。」鈱善之。
詔追復楊太后尊號;丁卯, 改葬之, 謚曰武悼。
庚午, 立清河王覃弟豫章王詮為皇太子。辛未, 大赦。
帝親覽大政, 留心庶事;太傅越不悅, 固求出籓。庚辰, 越出鎮許昌。
以高密王略為征南大將軍, 都督荊州諸軍事, 鎮襄陽;南陽王模為征西大將軍, 都督秦、雍、梁、益四州諸軍事, 鎮長安;東燕王騰為新蔡王, 都督司、冀二州諸軍事, 仍鎮鄴。
公師籓既死, 汲桑逃還苑中, 更聚眾劫掠郡縣, 自稱大將軍, 聲言為成都王報仇;以石勒為前驅, 所向輒克, 署勒掃虜將軍, 遂進攻鄴。時鄴中府庫空竭, 而新蔡武哀王騰資用甚饒。騰性吝嗇, 無所振惠, 臨急, 乃賜將士米各數升, 帛各丈尺, 以是人不為用。夏, 五月, 桑大破魏郡太守馮嵩, 長驅入鄴, 騰輕騎出奔, 為桑將李豐所殺。桑出成都王穎棺, 載之車中, 每事啟而後行。遂燒鄴宮, 火旬日不滅;殺士民萬餘人, 大掠而去。濟自延津, 南擊兗州。太傅越大懼, 使苟晞及將軍王贊等討之。
秦州流民鄧定、訇氐等據成固, 寇掠漢中, 梁州刺史張殷遣巴西太守張燕討之。鄧定等饑窘, 詐降於燕, 且賂之, 燕為之緩師。定密遣訇氐求救於成, 成主雄遣太尉離、司徒云、司空璜將兵二萬救定。與燕戰, 大破之, 張殷及漢中太守杜孟治棄城走。積十餘日, 離等引還, 盡徙漢中民於蜀。漢中人句方、白落帥吏民還守南鄭。
石勒與苟晞等相持於平原、陽平間, 數月, 大小三十餘戰, 互有勝負。秋, 七月, 己酉朔, 太傅越屯官渡, 為晞聲援。
己未, 以琅邪王睿為安東將軍, 都督揚州江南諸軍事, 假節, 鎮建業。
八月, 己卯朔, 苟晞擊汲桑於東武陽, 大破之。桑退保清淵。
分荊州、江州八郡為湘州。
九月, 戊申, 琅邪王睿至建業。睿以安東司馬王導為謀主, 推心親信, 每事咨焉。睿名論素輕, 吳人不附, 居久之, 士大夫莫有至者, 導患之。會睿出觀禊, 導使睿乘肩輿, 具威儀, 導與諸名勝皆騎從, 紀瞻、顧榮等見之驚異, 相帥拜於道左。導因說睿曰:「顧榮、賀循, 此土之望, 宜引之以結人心。二子既至, 則無不來矣。」睿乃使導躬造循、榮, 二人皆應命而至。以循為吳國內史;榮為軍司, 加散騎常侍, 凡軍府政事, 皆與之謀議。又以紀瞻為軍祭酒, 卞壺為從事中郎, 為倉曹屬, 琅邪劉超為舍人, 張闓及魯國孔衍為參軍。壺, 粹之子;闓, 昭之曾孫也。王導說睿:「謙以接士, 儉以足用, 用清靜為政, 撫綏新舊。」故江東歸心焉。睿初至, 頗以酒廢事;導以為言。睿命酌, 引觴覆之, 於此遂絕。
苟晞追擊汲桑, 破其八壘, 死者萬餘人。桑與石勒收餘眾, 將奔漢, 冀州刺史譙國丁紹邀之於赤橋, 又破之。桑奔馬牧, 勒奔樂平。太傅越還許昌, 加苟晞撫軍將軍、都督青、兗諸軍事, 丁紹寧北將軍, 監冀州諸軍事, 皆假節。
晞屢破強寇, 威名甚盛, 善治繁劇, 用法嚴峻。其從母依之, 晞奉養甚厚。從母子求為將, 晞不許, 曰:「吾不以王法貸人, 將無後悔邪!」固求之, 晞乃以為督護;後犯法, 晞杖節斬之, 從母叩頭救之, 不聽。既而素服哭之曰:「殺卿者, 兗州刺史;哭弟者, 苟道將也。」
胡部大張C111督、馮莫突等, 擁眾數千, 壁於上黨, 石勒往從之, 因說C111督等曰:「劉單于舉兵擊晉, 部大拒而不從, 自度終能獨立乎?」曰:「不能。」勒曰:「然則安可不早有所屬!今部落皆已受單于賞募, 往往聚議, 欲叛部大而歸單于矣。」C111督等以為然。冬, 十月, 督等隨勒單騎歸漢, 漢王淵署C111督為親漢王, 莫突為都督部大, 以勒為輔漢將軍、平晉王, 以統之。
烏桓張伏利度有眾二千, 壁於樂平, 淵屢招, 不能致。勒偽獲罪於淵, 往奔伏利度;伏利度喜, 結為兄弟, 使勒帥諸胡寇掠, 所向無前, 諸胡畏服。勒知眾心之附己, 乃因會執伏利度, 謂諸胡曰:「今起大事, 我與伏利度誰堪為主?」諸胡咸推勒。勒於是釋伏利度, 帥其眾歸漢。淵加勒督山東征諸軍事, 以伏利度之眾配之。
十一月, 戊申朔, 日有食之。
甲寅, 以尚書右僕射和郁為征北將軍, 鎮鄴。
乙亥, 以王衍為司徒。衍說太傅越曰:「朝廷危亂, 當賴方伯, 宜得文武兼資以任之。」乃以弟澄為荊州都督, 族弟敦為青州刺史, 語之曰:「荊州有江、漢之固, 青州有負海之險, 卿二人在外而吾居中, 足以為三窟矣。」澄至鎮, 以郭舒為別駕, 委以府事。澄日夜縱酒, 不親庶務, 雖寇戎交急, 不以為懷。舒常切諫, 以為宜愛民養兵, 保全州境, 澄不從。
十二月, 戊寅, 乞活田甄、田蘭、薄盛等起兵, 為新蔡王騰報仇, 斬汲桑於樂陵。棄成都王穎棺於故井中, 穎故臣收葬之。
甲午, 以前太傅劉實為太尉, 實以老固辭, 不許。庚子, 以光祿大夫高光為尚書令。
前北軍中候呂雍、度支校尉陳顏等, 謀立清河王覃為太子;事覺, 太傅越矯詔囚覃於金墉城。初, 太傅越與苟晞親善, 引升堂, 結為兄弟。司馬潘滔說越曰:「兗州衝要, 魏武以之創業。苟晞有大志, 非純臣也, 久令處之, 則患生心腹矣。若遷於青州, 厚其名號, 晞必悅。公自牧兗州, 經緯諸夏, 籓衛本朝, 此所謂為之於未亂者也。」越以為然。癸卯, 越自為丞相, 領兗州牧, 都督兗、豫、司、冀、幽、並諸軍事。以晞為征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加侍中、假節、都督青州諸軍事, 領青州刺史, 封東平郡公。越、晞由是有隙。
晞至青州, 以嚴刻立威, 日行斬戮, 州人胃之「屠伯」。頓丘太守魏植為流民所逼, 眾五六萬, 大掠兗州, 晞出屯無鹽以討之。以弟純領青川, 刑殺更甚於晞。晞討植, 破之。
, 陽平劉靈, 少貧賤, 力制奔牛, 走及奔馬, 時人雖異之, 莫能舉也。靈撫膺歎曰:「天乎, 何當亂也!」及公師籓起, 靈自稱將軍, 寇掠趙、魏。會王彌為苟純所敗, 靈亦為王贊所敗, 遂俱遣使降漢。漢拜彌鎮東大將軍、青徐二州牧、都督緣海諸軍事, 封東萊公;以靈為平北將軍。
李釗至寧州, 州人奉釗領州事。治中毛孟詣京師, 求刺史, 累上奏, 不見省。孟曰:「君亡親喪, 幽閉窮城, 萬里訴哀, 精誠無感, 生不如死!」欲自刎, 朝廷憐之, 以魏興大守王遜為寧州刺史, 仍詔交州出兵救李釗。交州刺史吾彥遣其子咨將兵救之。
慕容廆自稱鮮卑大單于。拓跋祿官卒, 弟猗盧總攝三部, 與廆通好。
孝惠皇帝下永嘉二年(戊辰, 公元三零八年)
, 正月, 丙午朔, 日有食之。
丁未, 大赦。
漢王淵遣撫軍將軍聰等十將南據太行, 輔漢將軍石勒等十將東下趙、魏。
二月, 辛卯, 太傅越殺清河王覃。
庚子, 石勒寇常山, 王浚擊破之。
涼州刺史張軌病風, 口不能言, 使其子茂攝州事。隴西內史晉昌張越, 涼州大族, 欲逐軌而代之, 與其兄酒泉太守鎮及西平太守曹祛, 謀遣使詣長安告南陽王模, 稱軌廢疾, 請以秦州刺史賈龕代之。龕將受之, 其兄讓龕曰:「張涼州一時名士, 威著西州, 汝何德以代之!」龕乃止。鎮、祛上疏, 更請刺史, 未報;遂移檄廢軌, 以軍司杜耽攝州事, 使耽表越為刺史。
軌下教, 欲避位, 歸老宜陽。長史王融、參軍孟暢蹋折鎮檄, 排閣入言曰:「晉室多故, 明公撫寧西夏, 張鎮兄弟敢肆凶逆, 當鳴鼓誅之。」遂出, 戒嚴。會軌長子實自京師還, 乃以實為中督護, 將兵討鎮。遣鎮甥太府主簿令狐亞先往說鎮, 為陳利害, 鎮流涕曰:「人誤我!」乃詣實歸罪。實南擊曹祛, 走之。朝廷得鎮、祛疏, 以侍中袁瑜為涼州刺史。治中楊澹馳詣長安, 割耳盤上, 訴軌之被誣。南陽王模表請停瑜, 武威太守張琠亦上表留軌;詔依模所表, 且命誅曹祛。軌於是命實帥步騎三萬討祛, 斬之。張越奔鄴, 涼州乃定。
三月, 太傅越自許昌徙鎮鄄城。
王彌收集亡散, 兵復大振。分遣諸將攻掠青、徐、兗、豫四州, 所過攻陷郡縣, 多殺守令, 有眾數萬;苟晞與之連戰, 不能克。夏, 四月, 丁亥, 彌入許昌。
太傅越遣司馬王斌帥甲士五千人入衛京師, 張軌亦遣督護北宮純將兵衛京師。五月, 彌入自轘轅, 敗官軍於伊北, 京師大震, 宮城門晝閉。壬戌, 彌至洛陽, 屯於津陽門。詔以王衍都督征討諸軍事。甲子, 衍與王斌等出戰, 北宮純募勇士百餘人突陳, 彌兵大敗。乙丑, 彌燒建春門而東, 衍遣左衛將軍王秉追之, 戰於七里澗, 又敗之。彌走渡河, 與王桑自軹關如平陽。漢王淵遣侍中兼御史大夫郊迎, 令曰:「孤親行將軍之館, 拂席洗爵, 敬待將軍。」及至, 拜司隸校尉, 加侍中、特進, 以桑為散騎侍郎。
北宮純等與漢劉聰戰於河東, 敗之。
詔封張軌西平郡公, 軌辭不受。時州郡之使, 莫有至者, 軌獨遣使貢獻, 歲時不絕。
, 七月, 甲辰, 漢王淵寇平陽, 太守宋抽棄郡走, 河東太守路述戰死;淵徙都蒲子。上郡鮮卑陸逐延、氐酋單征並降於漢。
八月, 丁亥, 太傅越自鄄城徙屯濮陽;未幾, 又徙屯滎陽。
九月, 漢王彌、石勒寇鄴, 和郁棄城走。詔豫州刺史裴憲屯白馬以拒彌, 車騎將軍王堪屯東燕以拒勒, 平北將軍曹武屯大陽以備蒲子。憲, 楷之子也。
, 十月, 甲戌, 漢王淵即皇帝位, 大赦, 改元永鳳。十一月, 以其子和為大將軍, 聰為車騎大將軍, 族子曜為龍驤大將軍。
壬寅, 并州刺史劉琨使上黨太守劉惇帥鮮卑攻壺關, 漢鎮東將軍綦毋達戰敗亡歸。
丙午, 漢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司馬、領丞相右賢王宣卒。
石勒、劉靈帥眾三萬寇魏郡、汲郡、頓丘, 百姓望風降附者五十餘壘;皆假壘主將軍、都尉印綬, 簡其強壯五萬為軍士, 老弱安堵如故。己酉, 勒執魏郡太守王粹於三台, 殺之。
十二月, 辛未朔, 大赦。
乙亥, 漢主淵以大將軍和為大司馬, 封梁王;尚書令歡樂為大司徒, 封陳留王;後父御史大夫呼延翼為大司空, 封雁門郡公;宗室以親疏悉封郡縣王, 異姓以功伐悉封郡縣公侯。
成尚書令楊褒卒。褒好直言, 成主雄初得蜀, 用度不足, 諸將有以獻金銀得官者, 褒諫曰:「陛下設官爵, 當網羅天下英豪, 何有以官買金邪!」雄謝之。雄嘗醉, 推中書令杖太官令, 褒進曰:「天子穆穆, 諸侯皇皇。安有天子而為酗也!」雄慚而止。
成平寇將軍李鳳屯晉壽, 屢寇漢中, 漢中民東走荊沔。詔以張光為梁州刺史。荊州寇盜不禁, 詔起劉璠為順陽刺史, 江、漢間翕然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