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42

【唐紀五十八】
起重光赤奮若七月, 盡玄黓攝提格, 凡一年有奇。
穆宗睿聖文惠孝皇帝中
長慶元年(辛醜, 公元八二一年)
, 七月, 甲辰, 韋雍出, 逢小將策馬沖其前導。雍命曳下, 欲於街中杖之。河朔軍士不貫受杖, 不服。雍以白弘靖, 弘靖命軍虞候系治之。是夕, 士卒連營呼噪作亂, 將校不能制, 遂入府捨, 掠弘靖貨財、婦女, 囚弘靖於薊門館, 殺幕僚韋雍、張宗元、崔仲卿、鄭塤、都虞候劉操、押牙張抱元。明日, 軍士稍稍自悔, 悉詣館謝弘靖, 請改心事之, 凡三請, 弘靖不應, 軍士乃相謂曰:「相公無言, 是不赦吾曹。軍中豈可一日無帥!」乃相與迎舊將硃洄, 奉以為留後。洄, 克融之父也, 時以疾臥家, 自辭老病, 請使克融為之, 眾從之。眾以判官張徹長者, 不殺。徹罵曰:「汝何敢反, 行且族滅!」眾共殺之。
壬子, 群臣上尊號曰文武孝德皇帝。赦天下。
甲寅, 幽州監軍奏軍亂。丁巳, 貶張弘靖為賓客、分司。己未, 再貶吉州刺史。庚申, 以昭義節度使劉悟為盧龍節度使。悟以硃克融方強, 奏請「且授克融節鉞, 徐圖之。」乃復以悟為昭義節度使。
辛酉, 太和公主發長安。
, 田弘正受詔鎮成德, 自以久與鎮人戰, 有父兄之仇, 乃以魏兵二千從赴鎮, 因留以自衛, 奏請度支供其糧賜。戶部侍郎、判度支崔倰, 性剛褊, 無遠慮, 以為魏、鎮各自有兵, 恐開事例, 不肯給。弘正四上表, 不報;不得已, 遣魏兵歸。倰, 沔之孫也。弘正厚於骨肉, 兄弟子侄在兩都者數十人, 競為侈靡, 日費約二十萬, 弘正輦魏、鎮之貨以供之, 相屬於道。河北將士頗不平。詔以錢百萬緡賜成德軍, 度支輦運不時至, 軍士益不悅。都知兵馬使王庭湊, 本回鶻阿布思之種也, 性果悍陰狡, 潛謀作亂, 每抉其細故以激怒之, 尚以魏兵故, 不敢發。及魏兵去, 壬戌夜, 庭湊結牙兵噪於府署, 殺弘正及僚佐、元從將吏並家屬三百餘人。庭水奏自稱留後, 逼監軍宋惟澄奏求節鉞。八月, 癸巳, 惟澄以聞, 朝廷震駭。崔倰於崔植為再從兄, 故時人莫敢言其罪。初, 朝廷易置魏、鎮帥臣, 左金吾將軍楊元卿上言, 以為非便, 又詣宰相深陳利害。及鎮州亂, 上賜元卿白玉帶。辛未, 以元卿為涇原節度使。
瀛莫將士家屬多在幽州, 壬申, 莫州都虞候張良佐潛引硃克融兵入城, 刺史吳暉不知所在。
癸酉, 王庭湊遣人殺冀州刺史王進岌, 分兵據其州。
魏博節度使李愬聞田弘正遇害, 素服令將士曰:「魏人所以得通聖化, 至今安寧富樂者, 田公之力也。今鎮人不道, 輒敢害之, 是輕魏以為無人也。諸君受田公恩, 宜如何報之?」眾皆慟哭。深州刺史牛元翼, 成德良將也, 愬使以寶劍、玉帶遺之, 曰:「昔吾先人以此劍創立大勳, 吾又以之平蔡州, 今以授公, 努力翦庭湊!」元翼以劍, 帶徇於軍, 報曰:「願盡死!」愬將出兵, 會疾作, 不果。元翼, 趙州人也。
乙亥, 起復前涇原節度使田布為魏博節度使, 令乘驛之鎮。布固辭不獲, 與妻子賓客訣曰:「吾不還矣!」悉屏去旌節導從而行, 未至魏州三十裏, 被發徒跣, 號哭而入, 居於堊室。月俸千緡, 一無所取, 賣舊產, 得錢十餘萬緡, 皆以頒士卒, 舊將老者兄事之。
丙子, 瀛州軍亂, 執觀察使盧士玫及監軍僚佐送幽州, 囚於客館。
王庭湊遣其將王立攻深州, 不克。
丁醜, 詔魏博、橫海、昭義、河東、義武諸軍各出兵臨成德之境, 若王庭湊執迷不復, 宜即進討。成德大將王儉等五人謀殺王庭湊, 事洩, 並部兵三千人皆死。
己卯, 以深州刺史牛元翼為深冀節度使。丁亥, 以殿中侍御史溫造為起居舍人, 充鎮州四面諸軍宣慰使, 歷澤潞、河東、魏博、橫海、深冀、易定等道, 諭以軍期。造, 大雅之五世孫也。己醜, 以裴度為幽、鎮兩道招撫使。
癸已, 王庭湊引幽州兵圍深州。
九月, 乙已, 相州軍亂, 殺刺史邢濋。
吐蕃遣其禮部尚書論訥羅來求盟。庚戌, 以大理卿劉元鼎為吐蕃會盟使。
壬子, 硃克融焚掠易州、淶水、遂城、滿城。
自定兩稅法以來, 錢日重, 物日輕, 民所輸三倍其初, 詔百官議革其弊。戶部尚書楊於陵以為:「錢者所以權百貨, 留遷有無, 所宜流散, 不應蓄聚。今稅百姓錢藏之公府。又, 開元中天下鑄錢七十餘爐, 歲入百萬, 今才十餘爐, 歲入十五萬, 又積於商賈之室及流入四夷。又, 大歷以前淄青、太原、魏博貿易雜用鉛鐵, 嶺南雜用金、銀、丹砂、象齒, 今一用錢。如此, 則錢焉得不重, 物焉得不輕!今宜使天下輸稅課者皆用穀、帛, 廣鑄錢而禁滯積及出塞者, 則錢日滋矣。」朝廷從之, 始令兩稅皆輸布、絲、纊;獨鹽、酒課用錢。
, 十月, 丙寅, 以鹽鐵轉運使、刑部尚書王播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使職如故。播為相, 專以承迎為事, 未嘗言國家安危。
以裴度為鎮州四面行營都招討使。左領軍大將軍杜叔良, 以善事權幸得進;時幽、鎮兵勢方盛, 諸道兵未敢進, 上欲功速成, 宦官薦叔良, 以為深州諸道行營節度使。以牛元翼為成德節度使。
癸酉, 命宰相及大臣凡十七人與吐蕃論訥羅盟於城西。遣劉元鼎與訥羅入吐蕃, 亦與其宰相以下盟。
乙亥, 以沂州刺史王智興為武寧節度副使。先是, 副使皆以文吏為之, 上聞智興有勇略, 欲用之於河北, 故是以寵之。
丁醜, 裴度自將兵出承天軍故關以討王庭湊。
硃克融遣兵寇蔚州。
戊寅, 王庭湊遣兵寇貝州。
己卯, 易州刺史柳公濟敗幽州兵於白石嶺, 殺千餘人。
庚辰, 橫海軍節度使烏重胤奏敗成德兵於饒陽。
辛巳, 魏博節度使田布將全軍三萬人討王庭湊, 屯於南宮之南, 拔其二柵。
翰林學士元稹與知樞密魏弘簡深相結, 求為宰相, 由是有寵於上, 每事咨訪焉。稹無怨於裴度, 但以度先達重望, 恐其復有功大用, 妨己進取, 故度所奏畫軍事, 多與弘簡從中沮壞之。度乃上表極陳其朋比奸蠹之狀, 以為:「逆豎構亂, 震驚山東, 奸臣作朋, 撓敗國政。陛下欲掃蕩幽、鎮, 先宜肅清朝廷。何者?為患有大小, 議事有先後。河朔逆賊, 只亂山東;禁闈奸臣, 必亂天下;是則河朔患小, 禁闈患大。小者臣與諸將必能翦滅, 大者非陛下覺寤制斷無以驅除。今文武百寮, 中外萬品, 有心者無不憤忿, 有口者無不咨嗟, 直以獎用方深, 不敢抵觸, 恐事未行而禍已及, 不為國計, 且為身謀。臣自兵興以來, 所陳章疏, 事皆要切, 所奉書詔, 多有參差, 蒙陛下委付之意不輕, 遭奸臣抑損之事不少。臣素與佞幸亦無仇嫌, 正以臣前請乘傳詣闕, 面陳軍事, 奸臣最所畏憚, 恐臣發其過惡, 百計止臣。臣又請與諸軍齊進, 隨便攻討, 奸臣恐臣或有成功, 曲加阻礙, 逗遛日時。進退皆受羈牽, 意見悉遭蔽塞。但欲令臣失所, 臣無成, 則天下理亂, 山東勝負, 悉不顧矣。為臣事君, 一至於此!若朝中奸臣盡去, 則河朔逆賊不討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存, 則逆賊縱平無益。陛下倘未信臣言, 乞出臣表, 使百官集議, 彼不受責, 臣當伏辜。」表三上, 上雖不悅, 以度大臣, 不得已, 癸未, 以弘簡為弓箭庫使, 稹為工部侍郎。稹雖解翰林, 恩遇如故。
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贓當死, 宦官受其賂, 為之請, 禦史中丞牛僧孺固請誅之。上曰:「直臣有才, 可惜!」僧孺對曰:「彼不才者, 無過溫衣飽食以足妻子, 安足慮!本設法令, 所以擒制有才之人。安祿山、硃泚皆才過於人, 法不能制者也。」上從之。
橫海節度使烏重胤將全軍救深州, 諸軍倚重胤獨當幽、鎮東南, 重胤宿將, 知賊未可破, 按兵觀釁。上怒, 丙戌, 以杜叔良為橫海節度使, 徙重胤為山南西道節度使。
靈武節度使李進誠奏敗吐蕃三千騎於大石山下。
十一月, 辛酉, 淄青節度使薛平奏突將馬廷崟作亂, 伏誅。時幽、鎮兵攻棣州, 平遣大將李叔佐將兵救之。刺史王稷供饋稍薄, 軍士怨怒, 宵潰, 推廷崟為主, 行且收兵至七千餘人, 逕逼青州。城中兵少, 不敵, 平悉發府庫及家財召募, 得精兵二千人, 逆戰, 大破之, 斬廷崟, 其黨死者數千人。橫海節度使杜叔良將諸道兵與鎮人戰, 遇敵輒北。鎮人知其無勇, 常先犯之。十二月, 庚午, 監軍謝良通奏叔良大敗於博野, 失亡七千餘人。叔良脫身還營, 喪其旌節。
丁醜, 義武節度使陳楚奏敗硃克融兵於望都及北平, 斬獲萬餘人。
戊寅, 以鳳翔節度使李光顏為忠武節度使、兼深州行營節度使, 代杜叔良。
自憲宗征伐四方, 國用已虛, 上即位, 賞賜左右及宿衛諸軍無節, 及幽、鎮用兵久無功, 府藏空竭, 勢不能支。執政乃議:「王庭湊殺田弘正而硃克融全張弘靖, 罪有重輕, 請赦克融, 專討庭湊。」上從之。乙酉, 以硃克融為平盧節度使。
戊子, 義武奏破莫州清源等三柵, 斬獲千餘人。
穆宗睿聖文惠孝皇帝中
長慶二年(壬寅, 公元八二二年)
, 正月, 丁酉, 幽州兵陷弓高。先是, 弓高守備甚嚴, 有中使夜至, 守將不內, , 乃得入, 中使大詬怒。賊諜知之, 他日, 偽遣人為中使, 投夜至城下, 守將遽內之, 賊眾隨之, 遂陷弓高。又圍下博。中書舍人白居易上言, 以為:「自幽、鎮逆命, 朝廷征諸道兵, 計十七八萬, 四面攻圍, 已逾半年, 王師無功, 賊勢猶盛。弓高既陷, 糧道不通, 下博、深州, 饑窮日急。蓋由節將太眾, 其心不齊, 莫肯率先, 遞相顧望。又, 朝廷賞罰, 近日不行, 未立功者或已拜官, 已敗衄者不聞得罪。既無懲勸, 以至遷延, 若不改張, 必無所望。請令李光顏將諸道勁兵約三四萬人從東速進, 開弓高糧路, 合下博諸軍解深、邢重圍, 與元翼合勢。令裴度將太原全軍兼招討舊職, 西面壓境, 觀釁而動。若乘虛得便, 即令同力翦除;若戰勝賊窮, 亦許受降納款。如此, 則夾攻以分其力, 招諭以動其心, 必未及誅夷, 自生變故。又請詔光顏選諸道兵精銳者留之, 其餘不可用者悉遣歸本道, 自守土疆。蓋兵多而不精, 豈唯虛費資糧, 兼恐撓敗軍陳故也。今既只留東西二帥, 請各置都監一人, 諸道監軍, 一時停罷。如此, 則眾齊令一, 必有成功。又, 朝廷本用田布, 令報父仇, 今領全師出界, 供給度支, 數月已來, 都不進討, 非田布固欲如此, 抑有其由。聞魏博一軍, 屢經優賞, 兵驕將富, 莫肯為用。況其軍一月之費, 計實錢二十八萬緡, 若更遷延, 將何供給?此尤宜早令退軍者也。若兩道止共留兵六萬, 所費無多, 既易支援, 自然豐足。今事宜日急, 其間變故遠不可知。苟兵數不抽, 軍費不減, 食既不足, 眾何以安!不安之中, 何事不有!況有司迫於供軍, 百端斂率, 不許即用度交闕, 盡許則人心無憀。自古安危皆繫於此, 伏乞聖慮察而念之。」疏奏, 不省。己亥, 度支饋滄州糧車六百乘, 至下博, 盡為成德軍所掠。時諸軍匱乏, 供軍院所運衣糧, 往往不得至院, 在塗為諸軍邀奪, 其懸軍深入者, 皆凍餒無所得。
, 田布從其父弘正在魏, 善視牙將史憲誠, 屢稱薦, 至右職。及為節度使, 遂寄以腹心, 以為先鋒兵馬使, 軍中精銳, 悉以委之。憲誠之先, 奚人也, 世為魏將。魏與幽、鎮本相表裡, 及幽、鎮叛, 魏人固搖心。布以魏兵討鎮, 軍於南宮, 上屢遣中使督戰, 而將士驕惰, 無鬥志, 又屬大雪, 度支饋運不繼。布發六州租賦以供軍, 將士不悅, 曰:「故事, 軍出境, 皆給朝廷。今尚書刮六州肌肉以奉軍, 雖尚書瘠己肥國, 六州之人何罪乎!」憲誠陰蓄異志, 因眾心不悅, 離間鼓扇之。會有詔分魏博軍與李光顏, 使救深州。庚子, 布軍大潰, 多歸憲誠, 布獨與中軍八千人還魏。壬寅, 至魏州。癸卯, 布復召諸將議出兵, 諸將益偃蹇, 曰:「尚書能行河朔舊事, 則死生以之。若使復戰, 則不能也!」布無如之何, 歎曰:「功不成矣!」即日, 作遺表具其狀, 略曰:「臣觀眾意, 終負國恩。臣既無功, 敢忘即死。伏願陛下速救光顏、元翼, 不然者, 義士忠臣皆為河朔屠害矣!」奉表號器, 拜授幕僚李石, 乃入啟父靈, 抽刀而言曰:「上以謝君父, 下以示三軍。」遂刺心而死。憲誠聞布已死, 乃諭其眾, 遵河北舊事。眾悅, 擁憲誠還魏, 奉為留後。戊申, 魏州奏布自殺。己酉, 以憲誠為魏博節度使。憲誠雖喜得旄鉞, 外奉朝廷, 然內實與幽、鎮連結。
庚戌, 以德州刺史王日簡為橫海節度使。日簡, 本成德牙將也。壬子, 貶杜叔良為歸州刺史。
王庭湊圍牛元翼於深州, 官軍三面救之, 皆以乏糧不能進。雖李光顏亦閉壁自守而已。軍士自采薪芻, 日給不過陳米一勺。深州圍益急, 朝廷不得已, 二月, 甲子, 以庭湊為成德節度使, 軍中將士官爵皆復其舊;以兵部侍郎韓愈為宣慰使。
上之初即位也, 兩河略定, 蕭俛、段文昌以為「天下已太平, 漸宜消兵, 請密詔天下, 軍鎮有兵處, 每歲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上方荒宴, 不以國事為意, 遂可其奏。軍士落籍者眾, 皆聚山澤為盜。及硃克融、王庭湊作亂, 一呼而亡卒皆集。詔征諸道兵討之, 諸道兵既少, 皆臨時召募, 烏合之眾。又, 諸節度既有監軍, 其領偏師者亦置中使監陳, 主將不得專號令, 戰小勝則飛驛奏捷, 自以為功, 不勝則迫脅主將, 以罪歸之。悉擇軍中驍勇以自衛, 遣贏懦者就戰, 故每戰多敗。又凡用兵, 舉動皆自禁中授以方略, 朝令夕改, 不知所從。不度可否, 惟督令速戰。中使道路如織, 驛馬不足, 掠行人馬以繼之, 人不敢由驛路行。故雖以諸道十五萬之眾, 裴度元臣宿望, 烏重胤、李光顏皆當時名將, 討幽、鎮萬餘之眾, 屯守逾年, 竟無成功, 財竭力盡。
崔植、杜元穎、王播為相, 皆庸才, 無遠略。史憲誠既逼殺田布, 朝廷不能討, 遂並硃克融、王庭湊以節鉞授之。由是再失河朔, 訖於唐亡, 不能復取。硃克融既得旌節, 乃出張弘靖及盧士玫。
丙寅, 以牛元翼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以左神策行營樂壽鎮兵馬使清河傅良弼為沂州刺史, 以瀛州博野鎮遏使李寰為忻州刺史。良弼、寰所戍在幽、鎮之間, 硃克融、王庭水奏互加誘脅, 良弼、寰不從, 各以其眾堅壁, 賊竟不能取, 故賞之。
丙子, 賜橫海節度使王日簡姓名為李全略。
辛已,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植罷為刑部尚書, 以工部侍郎元稹同平章事。癸未, 加李光顏橫海節度、滄景觀察使, 其忠武、深州行營節度如故。以橫海節度使李全略為德棣節度使。時朝廷以光顏懸軍深入, 饋運難通, 故割滄景以隸之。
王庭湊雖受旌節, 不解深州之圍。丙戌, 以知制誥東陽馮宿為山南東道節度副使, 權知留後, 仍遣中使入深州督牛元翼赴鎮。裴度亦與幽、鎮書, 責以大義。硃克融即解圍去, 王庭湊雖引兵少退, 猶守之不去。
元稹怨裴度, 欲解其兵柄, 故勸上雪王庭湊而罷兵。丁亥, 以度為司空、東都留守, 平章事如故。諫官爭上言:「時未偃兵, 度有將相全才, 不宜置之散地。」上乃命度入朝, 然後赴東都。以靈武節度使李聽為河東節度使。初, 聽為羽林將軍, 有良馬, 上為太子, 遣左右諷求之, 聽以職總親軍, 不敢獻。及河東缺帥, 上曰:「李聽不與朕馬, 是必可任。」遂用之。
昭義監軍劉承偕恃恩, 陵轢節度使劉悟, 數眾辱之, 又縱其下亂法。陰與磁州刺史張汶謀縛悟送闕下, 以汶代之。悟知之, 諷其軍士作亂, 殺汶。圍承偕, 欲殺之, 幕僚賈直言入, 責悟曰:「公所為如是, 欲效李司空邪!此軍中安知無如公者, 使李司空有知, 得無笑公於地下乎!」悟遂謝直言, 救免承偕, 囚之府捨。
, 上在東宮, 聞天下厭苦憲宗用兵, 故即位, 務優假將卒以求姑息。三月, 壬辰朔, 詔:「神策六軍使及南牙常參武官具由歷、功績, 牒送中書, 量加獎擢。其諸道大將久次及有功者, 悉奏聞, 與除官。應天下諸軍, 各委本道據守舊額, 不得輒有減省。」於是商賈、胥吏爭賂籓鎮, 牒補列將而薦之, 即升朝籍。奏章委職, 士大夫皆扼腕歎息。
武寧節度副使王智興將軍中精兵三千討幽、鎮, 節度使崔群忌之, 奏請即用智興為節度使, 不則召詣闕, 除以他官。事未報, 智興亦自疑。會有詔赦王庭湊, 諸道皆罷兵, 智興引兵先期入境。群懼, 遣使迎勞, 且使軍士釋甲而入。智興不從。乙巳, 引兵直進, 徐人開門待之, 智興殺不同己者十餘人, 乃入府牙, 見群及監軍, 拜伏曰:「軍眾之情, 不可如何!」為群及判官、從吏具人馬及治裝, 皆素所辦也, 遣兵衛送群, 至埇橋而返。遂掠鹽鐵院錢帛, 及諸道進奉在汴中者, 並商旅之物, 皆三分取二。
丙午, 加硃克融、王庭湊檢校工部尚書。上聞其解深州之圍, 故褒之, 然庭湊之兵實猶在深州城下。韓愈既行, 眾皆危之。詔愈至境更觀事勢, 勿遽入, 愈曰:「止, 君之仁;死, 臣之義。」遂往, 至鎮, 庭湊拔刃弦弓以逆之, 及館, 甲士羅於庭。庭湊言曰:「所以紛紛者, 乃此曹所為, 非庭湊心。」愈厲聲曰:「天子以尚書有將師材, 故賜之節鉞, 不知尚書乃不能與健兒語邪!」甲士前曰:「先太師為國擊走硃滔, 血衣猶在, 此軍何負朝廷, 乃以為賊乎!」愈曰:「汝曹尚能記先太師則善矣。夫逆順之為禍福豈遠邪!自祿山、思明以來, 至元濟、師道, 其子孫有今尚存仕宦者乎!田令公以魏博歸朝廷, 子孫雖在孩提, 皆為美官;王承元以此軍歸朝廷, 弱冠為節度使;劉悟、李祐, 今皆為節度使;汝曹亦聞之乎!」庭湊恐眾心動, 麾之使出, 謂愈曰:「侍郎來, 欲使庭湊何為?」愈曰:「神策六軍之六如牛元翼者不少, 但朝廷顧大體, 不可棄之耳!尚書何為圍之不置。」庭湊曰:「即當出之。因與愈宴, 禮而歸之。未幾, 牛元翼將十騎突圍出, 深州大將藏平等舉城降, 庭湊責其久堅守, 殺平等將吏百八十餘人。
戊申, 裴度至長安, 見上, 謝討賊無功。先是, 上詔劉悟送劉承偕詣京師, 悟托以軍情, 不時奉詔。上問度:「宜如何處置?」度對曰:「承偕在昭義, 驕縱不法, 臣盡知之, 悟在行營與臣書, 具論其事。時有中使趙弘亮在臣軍中, 持悟書去, 云『欲自奏之』, 不知嘗奏不?」上曰:「朕殊不知也, 且悟大臣, 何不自奏!」對曰:「悟武臣, 不知事體。然今事狀藉藉如此, 臣等面論, 陛下猶不能決, 況悟當日單辭, 豈能動聖聽哉!」上曰:「前事勿論, 直言此時如何處置?」對曰:「陛下必欲收天下心, 止應下半紙詔書, 具陳承偕驕縱之罪, 令悟集將士斬之, 則籓鎮之臣。孰不思為陛下效死!非獨悟也。」上俯首良久, 曰:「朕不惜承偕, 然太后以為養子, 今茲囚縶, 太后尚未知之, 況殺之乎;卿更思其次。」度乃與王播等奏請「流承偕於遠州, 必得出。」上從之。後月餘, 悟乃釋承偕。
李光顏所將兵聞當留滄景, 皆大呼西走, 光顏不能制, 因驚懼成疾。己酉, 上表固辭橫海節, 乞歸許州。許之。
壬子, 以裴度為淮南節度使, 餘如故。
加劉悟檢校司徒, 餘如故。自是悟浸驕, 欲效河北三鎮, 招聚不逞, 章表多不遜。
裴度之討幽、鎮也, 回鶻請以兵從。朝議以為不可, 遣中使止之。回鶻遣其臣李義節將三千人已至豐州北, 卻之, 不從。詔發繒帛七萬匹以賜之, 甲寅, 始還。
王智興遣輕兵二千襲濠州。丙辰, 刺史侯弘度棄城奔壽州。
言事者皆謂裴度不宜出外, 上亦自重之。戊午, 制留度輔政, 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播同平章事, 代度鎮淮南, 仍兼諸道鹽鐵轉運使。
李寰帥其眾三千出博野, 王庭湊遣兵追之。寰與戰, 殺三百餘人, 庭湊兵乃還, 餘眾二千猶固守博野。
朝廷以新罷兵, 力不能討徐州, 己未, 以王智興為武寧節度使。
復以德棣節度使李全略為橫海節度使。夏, 四月, 辛酉朔, 日有食之。
甲戌, 以傅良弼、李寰為神策都知兵馬使。
戶部侍郎、判度支張平叔上言:「官自糶鹽, 可以獲利一倍。」又請「令所由將鹽就村糶易。」又乞「令宰相領鹽鐵使。」又請「以糶鹽多少為刺史、縣令殿最。」又乞「檢責所在實戶, 據口團保, 給一年鹽, 使其四季輸價。」又「行此策後, 富商大賈或行財賄, 邀截喧訴, 其為首者所在杖殺, 連狀人皆杖脊。」詔百官議其可否。兵部侍郎韓愈上言, 以為:「城郭之外, 少有見錢糴鹽, 多用雜物貿易。鹽商則無物不取, 或賒貸徐還, 用此取濟, 兩得利便。今令人吏坐舖自糶, 非得見錢, 必不敢受。如此, 貧者無從得鹽, 自然坐失常課, 如何更有倍利!又若令人吏將鹽家至戶到而糶之, 必索百姓供應, 騷擾極多。又, 刺史、縣令職在分憂, 豈可惟以鹽利多少為之升黜, 不復考其理行!又, 貧家食鹽至少, 或有淡食動經旬月, 若據口給鹽, 依時征價, 官吏畏罪, 必用威刑, 臣恐因此所在不安, 此尤不可之大者也。」中書舍人韋處厚議, 以為:「宰相處論道之地, 雜以鹺務, 實非所宜。竇參、皇甫鎛皆以錢穀為相, 名利難兼, 卒蹈禍敗。又欲以重法禁人喧訴, 夫強人之所不能, 事必不立;禁人之所必犯, 法必不得矣。」事遂寢。平叔又奏征遠年逋欠。江州刺史李渤上言:「度支征當州貞元二年逃戶所欠錢四千餘緡, 當州今歲旱災, 田損什九。陛下奈何於大旱中征三十六年前逋負!」詔悉免之。
邕州人不樂屬容管, 刺史李元宗以吏人狀授禦史, 使奏之。容管經略使嚴公素聞之, 遣吏按元宗擅以羅陽縣歸蠻酋黃少度。五月, 壬寅, 元宗將兵百人並州印奔黃洞。
王庭湊之圍牛元翼也, 和王傅于方欲以奇策於進, 言於元稹, 請「遣客王昭、于友明間說賊黨, 使出元翼。仍賂兵、吏部令史偽出告身二十通, 令以便宜給賜。」稹皆然之, 有李賞者, 知其謀, 乃告裴度, 云方為稹結客刺度, 度隱而不發。賞詣左神策告其事。丁巳, 詔左僕射韓皋等鞫之。
戊午, 幽州節度使硃克融進馬萬匹, 羊十萬口, 而表云先請其直充犒賞。
三司按於方刺裴度事, 皆無驗。六月, 甲子, 度及元稹皆罷相, 度為右僕射, 稹為同州刺史。以兵部尚書李逢吉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黨項寇靈州、渭北, 掠官馬。
諫官上言:「裴度無罪, 不當免相。元稹與於方為邪謀, 責之太輕。上不得已, 壬申, 削稹長春宮使。
吐蕃寇靈武。庚辰, 鹽州奏黨項都督拔跋萬誠請降。
壬午, 吐蕃寇鹽州。
戊子, 復置邕管經略使。
, 張弘靖為宣武節度使, 屢賞以悅軍士, 府庫虛竭。李願繼之, 性奢侈, 賞勞既薄於弘靖時, 又峻威刑, 軍士不悅, 願以其妻弟竇瑗典宿直兵;瑗驕貪, 軍中惡之。牙將李臣則等作亂, , 七月, 壬辰夜, 即帳中斬瑗頭, 因大呼, 府中響應。願與一子逾城奔鄭州。亂兵殺其妻, 推都押牙李㝏為留後。
丙申, 宋王結薨。
戊戌, 宣武監軍奏軍亂。庚子, 㝏自奏已權知留後。
乙已, 詔三省官與宰相議汴州事, 皆以為宜如河北故事, 授李㝏節。李逢吉曰:「河北之事, 蓋非獲已。今若並汴州棄之, 則是江、淮以南皆非國家有也。」杜元穎、張平叔爭之曰:「奈何惜數尺之節, 不愛一方之死乎!」議未決, 會宋、毫、穎三州刺史各上奏, 請別命帥。上大喜, 以逢吉議為然, 遣中使詣三州宣慰。逢吉因請「以將軍征㝏入朝, 以義成節度使韓充鎮宣武。充, 弘之弟, 素寬厚得眾心。脫㝏旅拒, 則命徐、許兩軍攻其左右而滑軍蹙其北, 充必得入矣。」上皆從之。
丙午, 貶李願為隨州刺史, 以韓充為宣武節度兼義成節度使。征李㝏為右金吾將軍, 㝏不奉詔。宋州刺史高承簡斬其使者, 㝏遣兵二千攻之, 陷寧陵、襄邑。宋州有三城, 賊已陷其南城, 承簡保北二城, 與賊十餘戰。癸醜, 忠武節度使李光顏將兵二萬五千討李, 屯尉氏。兗海節度使曹華聞㝏作亂, 不俟詔, 即發兵討之。㝏遣兵三千人攻宋州, 適至城下, 丙辰, 華逆擊, 破之。丁已, 李光顏敗宣武兵於尉氏, 斬獲二千餘人。
八月, 辛酉, 大理卿劉元鼎自吐蕃還。
甲子, 韓充入汴境, 軍於千塔。武寧節度使王智興與高承簡共破宣武兵, 斬首千餘級, 餘眾遁去。壬申, 韓充敗宣武兵於郭橋, 斬首千餘級, 進軍萬勝。初, 㝏既為留後, 以都知兵馬使李質為腹心。及㝏除將軍, 不奉詔, 質屢諫不聽, 㝏疽發於首, 遣李臣則等將兵拒李光顏於尉氏。既而官軍四集, 兵屢敗, 㝏疾甚, 悉以軍事屬李質, 臥於家。丙子, 質與監軍姚文壽擒, 殺之。詐為㝏牒, 追臣則等, , 皆斬之。執㝏四子送京師。韓充未至, 質權知軍務, 時牙兵三千人, 日給酒食, 物力不能支。質曰:「若韓公始至而罷之, 則人情大去矣!不可留此弊以遺吾帥。」即命罷給而後迎充。丁醜, 充入汴。癸未, 以韓充專為宣武節度使。以曹華為義成節度使, 高承簡為兗、海、沂、密節度使, 加李光顏兼侍中, 以李質為右金吾將軍。韓充既視事, 人心粗定, 乃密籍軍中為惡者千餘人, 一朝, 並父母妻子悉逐之, 曰:「敢少留境內者斬。」於是軍政大治。
九月, 戊子朔, 浙西觀察使京兆竇易直奏大將王國清作亂, 伏誅。初, 易直聞汴州亂而懼, 欲散金帛以賞軍士, 或曰:「賞之無名, 恐益生疑。」乃止。而外已有知之者, 故國清作亂, 易直討擒之, 並殺其黨二百餘人。
德州刺史王稷, 承父鍔餘貲, 家富厚。橫海節度使李景略利其財, 丙申, 密教軍士殺稷, 屠其家, 納其女為妾, 以軍亂聞。
朝廷之討李㝏也, 遣司門郎中韋文恪宣慰魏博, 史憲誠表請授㝏旌節, 又於黎陽築馬頭, 為渡河之勢, 見文恪, 辭禮倨慢;及聞㝏死, 辭禮頓恭, 曰:「憲誠, 胡人, 譬如狗, 雖被捶擊, 終不離主耳。」
, 十一月, 庚午, 皇太后幸華清宮。辛未, 上自復道幸華清宮, 遂畋於驪山, 即日還宮。太后數日乃返。
丙子, 集王緗薨。
庚辰, 上與宦者擊球於禁中, 有宦者墜馬, 上驚, 因得風疾, 不能履地, 自是人不聞上起居。宰相屢乞入見, 不報。裴度三上疏請立太子, 且請入見。十二月, 辛卯, 上見群臣於紫宸殿, 禦大繩床, 悉去左右衛官, 獨宦者十餘人侍側, 人情稍安。李逢吉進言:「景王已長, 請立為太子。」裴度請速下詔, 副天下望。上無言。既而兩省官亦繼有請立太子者。癸巳, 詔立景王湛為皇太子。上疾浸瘳。

是歲, 初行《宣明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