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41

【唐紀五十七】
起屠維大淵獻二月, 盡重光赤奮若六月, 凡二年在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下
元和十四年(己亥, 公元八一九年)
二月, 李聽襲海州, 克東海、朐山、懷仁等縣。李愬敗平盧兵於沂州, 拔丞縣。李師道聞官軍侵逼, 發民治鄆州城塹, 修守備, 役及婦人, 民益懼且怨。都知兵馬使劉悟, 正臣之孫也, 師道使之將兵萬餘人屯陽穀以拒官軍。悟務為寬惠, 使士卒人人自便, 軍中號曰劉父。及田弘正渡河, 悟軍無備, 戰又數敗。或謂師道曰:「劉悟不修軍法, 專收眾心, 恐有他志, 宜早圖之。」師道召悟計事, 欲殺之。或諫曰:「今官軍四合, 悟無逆狀, 用一人言殺之, 諸將誰肯為用!是自脫其爪牙也。」師道留悟旬日, 復遣之, 厚贈金帛以安其意。悟知之, 還營, 陰為之備。師道以悟將兵在外, 署悟子從諫門下別奏。從諫與師道諸奴日遊戲, 頗得其陰謀, 密疏以白父。又有謂師道者曰:「劉悟終為患, 不如早除之。」丙辰, 師道潛遣二使繼帖授行營兵馬副使張暹, 令斬悟首獻之, 勒暹權領行營。時悟方據高丘張幕置酒, 去營二三裏。二使至營, 密以貼授暹。暹素與悟善, 陽與使者謀曰:「悟自使府還, 頗為備, 不可匆匆, 暹請先往白之, 云:『司空遣使存問將士, 兼有賜物, 請都頭速歸, 同受傳語。』如此, 則彼不疑, 乃可圖也。」使者然之。暹懷帖走詣悟, 屏人示之。悟潛遣人先執二使, 殺之。時已向暮, 悟按轡徐行還營, 坐帳下, 嚴兵自衛。召諸將, 厲色謂之曰:「悟與公等不顧死亡以抗官軍, 誠無負於司空。今司空信讒言, 來取悟首。悟死, 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誅者獨司空一人。今軍勢日蹙, 吾曹何為隨之族滅!欲與諸公卷旗束甲, 還入鄆州, 奉行天子之命, 豈徒免危亡, 富貴可圖也。諸公以為何如?」兵馬使趙垂棘立於眾首, 良久, 對曰:「如此, 事果濟否?」悟應聲罵曰:「汝與司空合謀邪!」立斬之。遍問其次, 有遲疑未言者, 悉斬之, 並斬軍中素為眾所惡者, 凡三十餘, 屍於帳前。餘皆股粟, 曰:「惟都頭命, 願盡死!」乃令士卒曰:「入鄆, 人賞錢百緡, 惟不得近軍帑。其使宅及逆黨家財, 任自掠取, 有仇者報之。」使士卒皆飽食執兵, 夜半聽鼓三聲絕即行, 人銜枚, 馬縛口, 遇行人, 執留之, 人無知者。距城數裏, 天未明, 悟駐軍, 使聽城上柝聲絕, 使十人前行, 宣言「劉都頭奉帖追入城。」門者請俟寫簡白使, 十人拔刃擬之, 皆竄匿。悟引大軍繼至, 城中噪嘩動地。比至, 子城已洞開, 惟牙城拒守, 尋縱火, 斧其門而入。牙中兵不過數百, 始猶有發弓矢者, 俄知力不支, 皆投於地。悟勒兵升聽事, 使捕索師道。師道與二子伏廁床下, 索得之, 悟命置牙門外隙地, 使人謂曰:「悟奉密詔送司空歸闕, 然司空亦何顏復見天子!」師道猶有幸生之意, 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 速死為幸!」尋皆斬之。自卯至午, 悟乃命兩都虞候巡坊市, 禁掠者, 即時皆定。大集兵民於球場, 親乘馬巡繞, 慰安之。斬贊師道逆謀者二十餘家, 文武將吏且懼且喜, 皆入賀。悟見李公度, 執手歔欷;出賈直言於獄, 置之幕府。悟之自陽穀還兵趨鄆也, 潛使人以其謀告田弘正曰:「事成, 當舉烽相白。萬一城中有備不能入, 願公引兵為助。功成之日, 皆歸於公, 悟何敢有之!」且使弘正進據己營。弘正見烽, 知得城, 遣使往賀。悟函師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營, 弘正大喜, 露布以聞。淄、青等十二州皆平。弘正初得師道首, 疑其非真, 召夏侯澄使識之。澄熟視其面, 長號隕絕者久之, 乃抱其首, 舐其目中塵垢, 復慟哭。弘正為之改容, 義而不責。
壬戌, 田弘正捷奏至。乙丑, 命戶部侍郎楊於陵為淄青宣撫使。己巳, 李師道首函至。自廣德以來, 垂六十年, 籓鎮跋扈河南、北三十餘州, 自除官吏, 不供貢賦, 至是盡遵朝廷約束。上命楊於陵分李師道地, 於陵按圖籍, 視土地遠邇, 計士馬眾寡, 校倉庫虛實, 分為三道, 使之適均:以鄆、曹、濮為一道, 淄、清、齊、登、萊為一道, 兗、海、沂、密為一道, 上從之。
劉悟以初討李師道詔云:「部將有能殺師道以眾降者, 師道官爵悉以與之。」意謂盡得十二州之地, 遂補署文武將佐, 更易州縣長吏;謂其下曰:「軍府之政, 一切循舊。自今但與諸公抱子弄孫, 夫復何憂!」上欲移悟他鎮, 恐悟不受代, 復須用兵, 密詔田弘正察之。弘正日遣使者詣悟, 託言修好, 實觀其所為。悟多力, 好手搏, 得鄆州三日, 則教軍中壯士手搏, 與魏博使者庭觀之, 自搖肩攘臂, 離坐以助其勢。弘正聞之, 笑曰:「是聞除改, 登即行矣, 何能為哉!」庚午, 以悟為義成節度使。悟聞制下, 手足失墜。明日, 遂行。弘正已將數道兵, 比至城西二裏, 與悟相見於客亭, 即受旌節, 馳詣滑州, 辟李公度、李存、郭昈、賈直言以自隨。
悟素與李文會善, 既得鄆州, 使召之, 未至。聞將移鎮, 昈、存謀曰:「文會佞人, 敗亂淄青一道, 滅李司空之族, 萬人所共仇也!不乘此際誅之, 田相公至, 務施寬大, 將何以雪三齊之憤怨乎!」乃詐為悟帖, 遣使即文會所至, 取其首以來。使者遇文會於豐齊驛, 斬之。比還, 悟及昈、存已去, 無所覆命矣。文會二子, 一亡去, 一死於獄, 家貲悉為人所掠, 田宅沒官。
詔以淄青行營副使張暹為戎州刺史。
癸酉, 加田弘正檢校司徒、同平章事。
先是, 李師道將敗數月, 聞風動鳥飛, 皆疑有變, 禁鄆人親識宴聚及道路偶語, 犯者有刑。弘正既入鄆, 悉除苛禁, 縱人遊樂, 寒食七晝夜不禁行人。或諫曰:「鄆人久為寇敵, 今雖平, 人心未安, 不可不備。」弘正曰:「今為暴者既除, 宜施以寬惠, 若復為嚴察, 是以桀易桀也, 庸何愈焉!」
先是, 賊數遣人入關, 截陵戟, 焚倉場, 流矢飛書, 以震駭京師, 沮撓官軍。有司督察甚嚴, 潼關吏至發人囊篋以索之, 然終不能絕。及田弘正入鄆, 閱李師道簿書, 有賞殺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賞潼關、蒲津吏卒案, 乃知向者皆吏卒賂於賊, 容其奸也。
 裴度纂述蔡、鄆用兵以來上之憂勤機略, 因侍宴獻之, 請內印出付史官。上曰:「如此, 似出朕志, 非所欲也。」弗許。
三月, 戊子, 以華州刺史馬總為鄆、曹、濮等州節度使。己醜, 以義成節度使薛平為平盧節度、淄、青、齊、登、萊等州觀察使。以淄青四面行營供軍使王遂為沂、海、兗、密等州觀察使。
橫海節度使烏重胤奏:「河朔籓鎮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餘年者, 由諸州縣各置鎮將領事, 收刺史、縣令之權, 自作威福。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職, 則雖有奸雄如安、史, 必不能以一州獨反也。臣所領德、棣、景三州, 已舉牒各還刺史職事, 應在州兵並令刺史領之。」夏, 四月, 丙寅, 詔諸道節度、都團練、都防禦、經略等使所統支郡兵馬, 並令刺史領之。自至德以來, 節度使權重, 所統諸州各置鎮兵, 以大將主之, 暴橫為患, 故重胤論之。其後河北諸鎮, 惟橫海最為順命, 由重胤外之得宜故也。
辛未, 工部侍郎、同平章事程異薨。
裴度在相位, 知無不言, 皇甫鎛之黨陰擠之。丙子, 詔度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充河東節度使。皇甫鎛專以掊克取媚, 人無敢言者, 獨諫議大夫武儒衡上疏言之。鎛自訴於上, 上曰:「卿以儒衡上疏, 將報怨邪!」鎛乃不敢言。儒衡, 元衡之從父弟也。
史館修撰李翱上言, 以為:「定禍亂者, 武功也;興太平者, 文德也。今陛下既以武功定海內, 若遂革弊事, 復高祖、太宗舊制;用忠正而不疑, 屏邪佞而不邇;改稅法, 不督錢而納布帛;絕進獻, 寬百姓租賦;厚邊兵, 以制戎狄侵盜;數訪問待制官, 以通塞蔽;此六者, 政之根本, 太平所以興也。陛下既已能行其難, 若何不為其易乎!以陛下天資上聖, 如不惑近習容悅之辭, 任骨鯁正直之士, 與之興大化, 可不勞而成也。若不有此為事, 臣恐大功之後, 逸欲易生。進言者必曰:『天下既平矣, 陛下可以高枕自安逸。』如是, 則太平未可期矣!」
, 七月, 丁醜朔, 田弘正送殺武元衡賊王士元等十六人, 詔使內京兆府、禦史台遍鞫之, 皆款服。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詢之, 則多異同。元略問其故, 對曰:「恆、鄆同謀遣客刺元衡, 而士元等後期, 聞恆人事成, 遂竊以為己功, 還報受賞耳。今自度為罪均, 終不免死, 故承之。」上亦不欲復辨正, 悉殺之。
戊寅, 宣武節度使韓弘始入朝, 上待之甚厚。弘獻馬三千, 絹五千, 雜繒三萬, 金銀器千, 而汴之庫廄尚有錢百餘萬緡, 絹百餘萬匹, 馬七千匹, 糧三百萬斛。
己醜, 群臣上尊號曰元和聖文神武法天應道皇帝, 赦天下。
沂、海、兗、密觀察使王遂, 本錢穀吏, 性狷急, 無遠識。時軍府草創, 人情未安, 遂專以嚴酷為治, 所用杖絕大於常行者, 每詈將卒, 輒曰「反虜」;又盛夏役士卒營府捨, 督責峻急。將卒憤怨。辛卯, 役卒王弁與其徒四人浴於沂水, 密謀作亂, 曰:「今服役觸罪亦死, 奮命立事亦死, 死於立事, 不猶愈乎!明日, 常侍與監軍、副使有宴, 軍將皆在告, 直兵多休息, 吾屬乘此際出其不意取之, 可以萬全。」四人皆以為然, 約事成推弁為留後。壬辰, 遂方宴飲, 日過中, 弁等五人突入, 於直房前取弓刀, 逕前射副使張敦實, 殺之。遂與監軍狼狽起走, 弁執遂, 數之以盛暑興役, 用刑刻暴, 立斬之。傳聲勿驚監軍, 弁即自稱留後, 升廳號令, 與監軍抗禮, 召集將吏參賀, 眾莫敢不從。監軍具以狀聞。
甲午, 韓弘又獻絹二十五萬匹, 絁三萬匹, 銀器二百七十。左右軍中尉各獻錢萬緡。自淮西用兵以來, 度支、鹽鐵及四方爭進奉, 謂之「助軍」;賊平又進奉, 謂之「賀禮」;後又進奉, 謂之「助賞」;上加尊號又進奉, , 謂之「賀禮」。丁酉, 以河陽節度使令狐楚為中書侍郎, 同平章事。楚與皇甫鎛同年進士, 引以為相。
朝廷聞沂州軍亂, 甲辰, 以棣州刺史曹華為沂、海、兗、密觀察使。
韓弘累表請留京師。八月, 己酉, 以弘守司徒, 兼中書令。癸醜, 以吏部尚書張弘靖同平章事, 充宣武節度使。弘靖, 宰相子, 少有令聞, 立朝簡默。河東、宣武闕帥, 朝廷以其位望素重, 使鎮之。弘靖承王鍔聚斂之餘, 韓弘嚴猛之後, 兩鎮喜其廉謹寬大, 故上下安之。
己未, 田弘正入朝, 上待之尤厚。
戊辰, 陳許節度使郗士美薨, 以庫部員外郎李渤為弔祭使。渤上言:「臣過渭南, 聞長源鄉舊四百戶, 今才百餘戶, 閺鄉縣舊三千戶, 今才千戶, 其他州縣大率相似。跡其所以然, 皆由以逃戶稅攤於比鄰, 致驅迫俱逃, 此皆聚斂之臣剝下媚上, 惟思竭澤, 不慮無魚。乞降詔書, 絕攤逃之弊。盡逃戶之產償稅, 不足者乞免之。計不數年, 人皆復於農矣。」執政見而惡之, 渤遂謝病, 歸東都。
癸酉, 吐蕃寇慶州, 營於方渠。
朝廷議興兵討王弁, 恐青、鄆相扇繼變, 乃除弁開州刺史, 遣中使賜以告身。中使紿之曰:「開州計已有人迎候道路, 留後宜速發。」弁即日發沂州, 導從尚百餘人, 入徐州境, 所在減之, 其眾亦稍逃散, 遂加以杻械, 乘驢入關。九月, 戊寅, 腰斬東市。先是, 三分鄆兵以隸三鎮, 及王遂死, 朝廷以為師道餘黨凶態未除, 命曹華引棣州兵赴鎮以討之。沂州將士迎候者, 華皆以好言撫之, 使先入城, 慰安其餘, 眾皆不疑。華視事三日, 大饗將士, 伏甲士千人於幕下, 乃集眾而諭之曰:「天子以鄆人有遷徙之勞, 特加優給, 宜令鄆人處右, 沂人處左。」既定, 令沂人皆出, 因闔門, 謂鄆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為帥於此, 將士何得輒害之!」語未畢, 伏者出, 圍而殺之, 死者千二百人, 無一得脫者。門屏間赤霧高丈餘, 久之方散。
臣光曰:《春秋》書楚子虔誘蔡侯般殺之於申。彼列國也。孔子猶深貶之, 惡其誘討也, 況為天子而誘匹夫乎!王遂以聚斂之才, 殿新造之邦, 用苛虐致亂。王弁庸夫, 乘釁竊發, 苟沂帥得人, 戮之易於犬豕耳, 何必以天子詔書為誘人之餌乎!且作亂者五人耳, 乃使曹華設詐, 屠千餘人, 不亦濫乎!然則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將帥, 將帥何以令其士卒!上下盻盻, 如寇仇聚處, 得間則更相魚肉, 惟先發者為雄耳, 禍亂何時而弭哉!惜夫!憲宗削平僭亂, 幾致治平, 其美業所以不終, 由苟徇近功, 不敦大信故也。
甲辰, 以田弘正兼侍中, 魏博節度使如故。弘正三表請留, 上不許。弘正常恐一旦物故, 魏人猶以故事繼襲, 故兄弟子侄皆仕諸朝, 上皆擢居顯列, 硃紫盈庭, 時人榮之。
乙巳, 上問宰相:「玄宗之政, 先理而後亂, 何也?」崔群對曰:「玄宗用姚崇、宋璟、盧懷慎、蘇頲、韓休、張九齡則理, 用宇文融、李林甫、楊國忠則亂。故用人得失, 所繫非輕。人皆以天寶十四年安祿山反為亂之始, 臣獨以為開元二十四年罷張九齡相, 專任李林甫, 此理亂之所分也。願陛下以開元初為法, 以天寶末為戒, 乃社稷無疆之福!」皇甫鎛深恨之。
, 十月, 壬戊, 容管奏安南賊楊清陷都護府, 殺都護李象古及妻子、官屬、部曲千餘人。像古, 道古之兄也, 以貪縱苛刻失眾心。清世為蠻酋, 像古召為牙將, 清鬱鬱不得志。像古命清將兵三千討黃洞蠻, 清因人心怨怒, 引兵夜還, 襲府城, 陷之。初, 蠻賊黃少卿, 自貞元以來數反覆, 桂管觀察使裴行立、容管經略使陽旻欲徼幸立功, 爭請討之, 上從之。嶺南節度使孔戣屢諫曰:「此禽獸耳, 但可自計利害, 不足與論是非。」上不聽, 大發江、湖兵會容、桂二管入討, 士卒被瘴癘, 死者不可勝計。安南乘之, 遂殺都護。行立、旻竟無功, 二管凋弊, 惟戣所部晏然。
丙寅, 以唐州刺史桂仲武為安南都護, 赦楊清, 以為瓊州刺史。
是月, 吐蕃節度論三摩等將十五萬眾圍鹽州, 黨項亦發兵助之。刺史李文悅竭力拒守, 凡二十七日, 吐蕃不能克。靈武牙將史奉敬言於朔方節度使杜叔良, 請兵三千, 繼三十日糧, 深入吐蕃以解鹽州之圍。叔良以二千五百人與之。奉敬行旬餘, 無聲問, 朔方人以為俱沒矣。無何, 奉敬自它道出吐蕃背, 吐蕃大驚, 潰去。奉敬奮擊, 大破, 不可勝計。奉敬與鳳翔將野詩良浦、涇原將郝玼以勇著名於邊, 吐蕃憚之。
柳泌至台州, 驅吏民採藥, 歲餘, 無所得而懼, 舉家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皇甫鎛、李道古保護之, 上復使待詔翰林;服其藥, 日加躁渴。
起居舍人裴潾上言, 以為:「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 同天下之樂者饗天下之福, 自黃帝至於文、武, 享國壽考, 皆用此道也。自去歲以來, 所在多薦方士, 轉相汲引, 其數浸繁。借令天下真有神仙, 彼必深潛巖壑, 惟畏人知。凡候伺權貴之門, 以大言自衒奇技驚眾者, 皆不軌徇利之人, 豈可信其說而餌其藥邪!夫藥以愈疾, 非朝夕常餌之物。況金石酷烈有毒, 又益以火氣, 殆非人五藏之所能勝也。古者君飲藥, 臣先嘗之, 乞令獻藥者先自餌一年, 則真偽自可辨矣。」上怒, 十一月, 己亥, 貶潾江陵令。
, 群臣議上尊號, 皇甫鎛欲增「孝德」字,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群曰:「言聖則孝在其中矣。」鎛譖群於上曰:「群於陛下惜『孝德』二字。」上怒。時鎛給邊軍賜與, 多不時得, 又所給多陳敗, 不可服用, 軍士怒怒, 流言欲為亂。李光顏憂懼, 欲自殺。遣人訴於上, 上不信。京師恟懼, 群具以中外人情上聞。鎛密言於上曰:「邊賜皆如舊制, 而人情忽如此者, 由群鼓扇, 將以賣直, 歸怨於上也。」上以為然。十二月, 乙卯, 以群為湖南觀察使, 於是中外切齒於鎛矣。
中書舍人武儒衡, 有氣節, 好直言, 上器之, 顧待甚渥, 人皆言其且入相。令狐楚忌之, 思有以沮之者, 乃薦山南東道節度推官狄兼謨才行。癸亥, 擢兼謨左拾遺內供奉。兼謨, 仁傑之族曾孫也。楚自草制辭, 盛言「天後竊位, 奸臣擅權, 賴仁傑保佑中宗, 克復明辟。」儒衡泣訴於上, 且言:「臣曾祖平一, 在天後朝, 辭榮終老。」上由是楚楚之為人。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下
元和十五年(庚子, 公元八二零年)
, 正月, 沂、海、兗、密觀察使曹華請徙理兗州, 許之。
義成節度使劉悟入朝。
, 左軍中尉吐突承璀謀立澧王惲為太子, 上不許。及上寢疾, 承璀謀尚未息。太子聞而憂之, 密遣人問計於司農卿郭釗。釗曰:「殿下但盡孝謹以俟之, 勿恤其他。」釗, 太子之舅也。上服金丹, 多躁怒, 左右宦官往往獲罪, 有死者, 人人自危。庚子, 暴崩於中和殿。時人皆言內常侍陳弘志弒逆, 其黨類諱之, 不敢討賊, 但云藥發, 外人莫能明也。
中尉梁守謙與諸宦官馬進潭、劉承偕、韋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 殺吐突承璀及澧王惲, 賜左、右神策軍士錢人五十緡, 六軍、威遠人三十緡, 左、右金吾人十五緡。
閏月, 丙午, 穆宗即位於太極殿東序。是日, 召翰林學士段文昌等及兵部郎中薛放、駕部員外郎丁公著對於思政殿。放, 戎之弟;公著, 蘇州人;皆太子侍讀也。上未聽政, 放、公著常侍禁中, 參預機密, 上欲以為相, 二人固辭。
丁未, 輟西宮朝臨, 集群臣於月華門外。貶皇甫鎛為崖州司戶, 市井皆相賀。
上議命相, 令狐楚薦禦史中丞蕭俛。辛亥, 以俛及段文昌皆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楚、俛與皇甫鎛皆同年進士, 上欲誅鎛, 俛及宦官救之, 故得免。壬子, 杖殺柳泌及僧大通, 自餘方士皆流嶺表, 貶左金吾將軍李道古循州司馬。
癸醜, 以薛放為工部侍郎, 丁公著為給事中。
二月丁醜, 乙卯, 尊郭貴妃為皇太后上禦丹鳳門樓, 赦天下。事畢, 盛陳倡優雜戲於門內而觀之。丁亥, 上幸左神策軍觀手搏雜戲。庚寅, 監察禦史楊虞卿上疏, 以為:「陛下宜延對群臣, 周遍顧問, 惠以氣色, 使進忠若趨利, 論政若訴冤, 如此而不致昇平者, 未之有也。」衡山人趙知微亦上疏諫上游畋無節。上雖不能用, 亦不罪也。壬辰, 廢邕管, 命容管經略使陽旻兼領之。
安南都護桂仲武至安南, 楊清拒境不納。清用刑慘虐, 其黨離心。仲武遣人說其酋豪, 數月間, 降者相繼, 得兵七千餘人。朝廷以仲武為逗遛, 甲午, 以桂管觀察使裴行立為安南都護。乙未, 乙太僕卿杜式方為桂管觀察使。丙申, 貶仲武為安州刺史。
丹王逾薨。
吐蕃寇靈武。
憲宗之末, 回鶻遣合達幹來求婚尤切, 憲宗許之。三月, 癸卯朔, 遣合達幹歸國。
上見夏州觀察判官柳公權書跡, 愛之。辛酉, 以公權為右拾遺、翰林侍書學士。上問公權:「卿書何能如是之善?」對曰:「用筆在心, 心正則筆正。」上默然改容, 知其以筆諫也。公權, 公綽之弟也。
辛未, 安南將士開城納桂仲武, 執楊清, 斬之。裴行立至海門而卒。復以仲武為安南都護。
吐蕃寇鹽州。
, 膳部員外郎元稹為江陵士曹, 與監軍崔潭峻善。上在東宮, 聞宮人誦稹歌詩而善之。及即位, 潭峻歸朝, 獻稹歌詩百餘篇。上問:「稹安在?」對曰:「今為散郎。」夏, 五月, 庚戌, 以稹為祠部郎中、知制誥。朝論鄙之。會同傣食瓜於閣下, 有蠅集其上, 中書舍人武儒衡以扇揮之曰:「適從何來, 遽集於此!」同僚皆失色, 儒衡意氣自若。
庚申, 葬神聖章武孝皇帝於景陵, 廟號憲宗。
六月, 以湖南觀察使崔群為吏部侍郎, 召對別殿。上曰:「朕升儲副, 知卿為羽翼。」對曰:「先帝之意, 久屬聖明, 臣何力之有!」
太后居興慶宮, 每朔望, 上帥百官詣宮上壽。上性侈, 所以奉養太后尤為華靡。
, 七月, 乙巳, 以鄆、曹、濮節度為天平軍。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楚坐為山陵使, 部吏盜官物, 又不給工人傭直, 收其錢十五萬緡為羨餘獻之, 怨訴盈路。丁卯, 罷為宣、歙、池觀察使。
八月, 癸已, 發神策兵二千浚魚藻池。戊戌, 以禦史中丞崔植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己亥, 再貶令狐楚衡州刺史。
上甫過公除, 即事遊畋聲色, 賜與無節。九月, 欲以重陽大宴。拾遺李玨帥其同僚上疏曰:「伏以元朔未改, 園陵尚新, 雖陛下就易月之期, 俯從人欲;而《禮經》著三年之制, 猶服心喪。遵同軌之會始離京, 告遠夷之使未覆命。遏密弛禁, 蓋為齊人。合謀後庭, 事將未可。」上不聽。
戊午, 加邠寧節度使李光顏、武寧節度使李愬並同平章事。
, 十月, 王承宗薨, 其下秘不發喪, 子知感、知信皆在朝, 諸將欲取帥於屬內諸州。參謀崔燧以承宗祖母涼國夫人命, 告諭諸將及親兵, 立承宗之弟觀察支使承元。承元時年二十, 將士拜之, 承元不受, 泣且拜, 諸將固請不已。承元曰:「天子遣中使監軍, 有事當與之議。」及監軍至, 亦勸之。承元曰:「諸公未忘先德, 不以承元年少, 欲使之攝軍務, 承元請盡節天子以遵忠烈王之志, 諸公肯從之乎!」眾許諾。承元乃視事於都將聽事, 令左右不得謂己為留後, 委事於參佐, 密表請朝廷除帥。庚辰, 監軍奏承宗疾亟, 弟承元權知留後, 並以承元表聞。
黨項復引吐蕃寇涇州, 連營五十裏。
辛已, 遣起居舍人拍耆詣鎮州宣慰。
壬午, 群臣入閣。諫議大夫鄭覃、崔郾等五人進言:「陛下宴樂過多, 畋遊無度。今胡寇壓境, 忽有急奏, 不知乘輿所在。又晨夕與近習倡優狎暱, 賜與過厚。大金帛皆百姓膏血, 非有功不可與。雖內藏有餘, 願陛下愛之, 萬一四方有事, 不復使有司重斂百姓。」時久無閣中論事者, 上始甚訝之, 謂宰相曰:「此輩何人?」對曰:「諫官。」上乃使人慰勞之, 曰:「當依卿言。」宰相皆賀, 然實不能用也。覃, 珣瑜之子也。上嘗謂給事中丁公著曰:「聞外間人多宴樂, 此乃時和人安, 足用為慰。」公著對曰:「此非佳事, 恐漸勞聖慮。」上曰:「何故?」對曰:「自天寶以來, 公卿大夫競為游宴, 沉酣晝夜, 優雜子女, 不愧左右。如此不已, 則百職皆廢, 陛下能無獨憂勞乎!願少加禁止, 乃天下之福也。」
癸未, 涇州奏吐蕃進營距州三十裏, 告急求救。以右軍中尉梁守謙為左、右神策京西、北行營都監, 將兵四千人, 並發八鎮全軍救之。賜將士裝錢二萬緡。以郯王府長史邵同為太府少卿兼禦史中丞, 充答吐蕃請和好使。初, 秘書少監田洎入吐蕃為弔祭使, 吐蕃請與唐盟於長武城下, 洎恐吐蕃留之不得還, 唯阿而已。既而吐蕃為黨項所引入寇, 因以為辭曰:「田洎許我將兵赴盟。」於是貶洎郴州司戶。
成德軍始奏王承宗薨。乙酉, 徙田弘正為成德節度使, 以王承元為義成節度使, 劉悟為昭義節度使, 李愬為魏博節度使。又以左金吾將軍田布為河陽節度使。
渭州刺史郝玼出兵襲吐蕃營, 所殺甚眾。李光顏發邠寧兵救涇州。邠寧兵以神策受賞厚, 皆慍曰:「人給五十緡而不識戰鬥者, 彼何人邪!常額衣資不得而前冒白刃者, 此何人邪!」洶洶不可止。光顏親為開陳大義以諭之, 言與涕俱, 然後軍士感悅而行。將至涇州, 吐蕃懼而退。丙戌, 罷神策行營。西川奏吐蕃寇雅州。辛卯, 鹽州奏吐蕃營於烏、白池, 尋亦皆退。
十一月, 癸卯, 遣諫議大夫鄭覃詣鎮州宣慰, 賜錢一百萬緡以賞將士。王承元既請朝命, 諸將及鄰道爭以故事勸之, 承元皆不聽。及移鎮義成, 將士喧嘩不受命, 承元與柏耆召諸將以詔旨諭之, 諸將號哭不從。承元出家財以散之, 擇其有勞者擢之, 謂曰:「諸公以先代之故, 不欲承元去, 此意甚厚。然使承元違天子之詔, 其罪大矣。昔李師道之未敗也, 朝廷嘗赦其罪, 師道欲行, 諸將固留之。其後殺師道者亦諸將也。諸將勿使承元為師道, 則幸矣。」因涕泣不自勝, 且拜之。十將李寂等十餘人固留承元, 承元斬以徇, 軍中乃定。丁未, 承元赴滑州。將吏或以鎮州器用財貨行, 承元悉命留之。
上將幸華清宮, 戊午, 宰相率兩省供奉官詣延英門, 三上表世諫, 且言:「如此, 臣輩當扈從。」求面對, 皆不聽。諫官伏門下, 至暮, 乃退。己未, 未明, 上自復道出城, 幸華清宮, 獨公主、駙馬、中尉、神策六軍使帥禁兵千餘人扈從, 晡時還宮。
十二月, 己已朔, 鹽州奏:吐蕃千餘人圍烏、白池。
庚辰, 西川奏南詔二萬人入界, 請討吐蕃。
癸未, 容管奏破黃少卿萬餘眾, 拔營柵三十六。時少卿久未平, 國子祭酒韓愈上言:「臣去年貶嶺外, 熟知黃家賊事。其賊無城郭可居, 依山傍險, 自稱洞主, 尋常亦各營生, 急則屯聚相保。比緣邕管經略使多不得人, 德既不能綏懷, 威又不能臨制, 侵欺虜縛, 以致怨恨。遂攻劫州縣, 侵暴平人, 或復私仇, 或貪小利, 或聚或散, 終亦不能為事。近者征討本起裴行立、陽旻, 此兩人者本無遠慮深謀, 意在邀功求賞。亦緣見賊未屯聚之時, 將謂單弱, 爭獻謀計。自用兵以來, 已經二年, 前後所奏殺獲計不下二萬餘人, 倘皆非虛, 賊已尋盡。至今賊猶依舊, 足明欺罔朝廷。邕、容兩管, 經此凋弊, 殺傷疾疫, 十室九空, 如此不已, 臣恐嶺南一道未有寧息之時。自南討已來, 賊徒亦甚傷損, 察其情理, 厭苦必深。賊所處荒僻, 假如盡殺其人, 盡得其地, 在於國計不為有益。若因改元大慶, 赦其罪戾, 遣使宣諭, 必望風降伏。仍為選擇有威信者為經略使, 苟處置得宜, 自然永無侵叛之事。」上不能用。
穆宗睿聖文惠孝皇帝上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下長慶元年(辛醜, 公元八二一年)
, 正月, 辛醜, 上祀圓丘。赦天下, 改元。河北諸道各令均定兩稅。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蕭俛, 介潔疾惡, 為相, 重惜官職, 少所引拔。西川節度使王播大修貢奉, 且以賂結宦官, 求為相, 段文昌復左右之。詔征播詣京師。俛屢於延英力爭, 言:「播纖邪, 物論沸騰, 不可以汙台司。」上不聽, 俛遂辭位。己未, 播至京師。壬戌, 俛罷為右僕射。俛固辭僕射, 二月, 癸酉, 改吏部尚書。
盧龍節度使劉總既殺其父兄, 心常自疑, 數見父兄為崇。常於府捨飯僧數百, 使晝夜為佛事, 每視事退則處其中;或處他室, 則驚悸不能寐。晚年, 恐懼尤甚。亦見河南、北皆從化, 己卯, 奏乞棄官為僧。仍乞賜錢百萬緡以賞將士。
上面諭西川節度使王播令歸鎮, 播累表乞留京師。會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段文昌請退, 壬申, 以文昌同平章事;充西州節度使;以翰林學士杜元穎為戶部侍郎、同平章事。以播為刑部尚書, 充鹽鐵轉運使。元穎, 淹之六世孫也。
回鶻保義可汗卒。
三月, 癸醜, 以劉總兼侍中, 充天平節度使。以宣武節度使張弘靖為盧龍節度使。
乙卯, 以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為瀛莫觀察使。
丁已, 詔劉總兄弟子侄皆除官, 大將僚佐亦宜超擢, 百姓給復一年, 軍士賜錢一百萬緡。
戊午, 立皇弟憬為鄜王, 悅為瓊王, 惸為沔王, 懌為婺王, 愔為茂王, 怡為光王, 協為淄王, 憺為衢王, 惋為澶王;皇子湛為景王, 涵為江王, 湊為漳王, 溶為安王, 瀍為穎王。
劉總奏懇乞為僧, 且以其私第為佛寺。詔賜總名大覺, 寺名報恩, 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節鉞、侍中告身並賜之, 惟其所擇。詔未至, 總已削髮為僧, 將士欲遮留之, 總殺其唱帥者十餘人, , 以印節授留後張玘, 遁去。及明, 軍中始知之。玘奏總不知所在。癸亥, 卒於定州之境。
翰林學士李德裕, 吉甫之子也, 以中書舍人李宗閔嘗對策譏切其父, 恨之。宗閔又與翰林學士元稹爭進取有隙。右補闕楊汝士與禮部侍郎錢徽掌貢舉, 西川節度使段文昌、翰林學士李紳各以書屬所善進士於徽;及榜出, 文昌、紳所屬皆不預焉, 及第者, 鄭朗, 覃之弟;裴譔, 度之子;蘇巢, 宗閔之婿;楊殷士, 汝士之弟也。文昌言於上曰:「今歲禮部殊不公, 所取進士皆子弟無藝, 以關節得之。」上以問諸學士, 德裕、稹、紳皆曰:「誠如文昌言。」上乃命中書舍人王起等覆試。夏, 四月, 丁醜, 詔黜朗等十人, 貶徽江州刺史, 宗閔劍州刺史, 汝士開江令。或勸徽奏文昌、紳屬書, 上必悟。徽曰:「苟元愧心, 得喪一致, 奈何奏人私書, 豈士君子所為邪!」取而焚之, 時人多之。紳, 敬玄之曾孫;起, 播之弟也。自是德裕、宗閔各分朋黨, 更相傾軋, 垂四十年。
丙戌, 冊回鶻嗣君為登囉羽錄沒密施句主毘伽崇德可汗。
五月, 丙申朔, 回鶻遣都督、宰相等五百餘人來逆公主。
壬子, 鹽鐵使王播奏:約榷茶額, 每百錢加稅五十。右拾遺李玨等上疏, 以為「榷茶近起貞元多事之際, 今天下無虞, 所宜寬橫斂之目, 而更增之, 百姓何時當得息肩!」不從。
丙辰, 建王恪薨。
癸亥, 乙太和長公主嫁回鶻。公主, 上之妹也。吐蕃聞唐與回鶻婚, 六月, 辛未, 寇青寨堡, 鹽州刺史李文悅擊卻之。戊寅, 回鶻奏:「以萬騎出北庭, 萬騎出安西, 拒吐蕃以迎公主。」
, 劉總奏分所屬為三道:以幽、涿、營為一道, 請除張弘靖為節度使;平、薊、媯、檀為一道, 請除平盧節度使薛平為節度使;瀛、莫為一道, 請除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為觀察使。弘靖先在河東, 以寬簡得眾, 總與之鄰境, 聞其風望, 以燕人桀驁日久, 故舉弘靖自代以安輯之。平, 嵩之子, 知河朔風俗, 而盡誠於國。士玫, 則總妻族之親也。總又盡擇麾下宿將有功伉健難制者都知兵馬使硃克融等送之京師, 乞加獎拔, 使燕人有慕羨朝廷祿位之志。又獻征馬萬五千匹, 然後削髮委去。克融, 滔之孫也。
是時上方酣宴, 不留意天下之務, 崔植、杜元穎無遠略, 不知安危大體, 苟崇重弘靖, 惟割瀛、莫二州, 以士玫領之, 自餘皆統於弘靖。硃克融等久羈旅京師, 至假丐衣食, 日詣中書求官, 植、元穎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 勒克融輩歸本軍驅使, 克融輩皆憤怨。

先是, 河北節度使皆親冒寒暑, 與士卒均勞逸。及弘靖至, 雍容驕貴, 肩輿於萬眾之中, 燕人訝之。弘靖莊默自尊, 涉旬乃一出坐決事, 賓客將吏罕得聞其言, 情意不接, 政事多委之幕僚。而所辟判官韋雍輩多年少輕薄之士, 嗜酒豪縱, 出入傳呼甚盛, 或夜歸燭火滿街, 皆燕人所不習也。詔以錢百萬緡賜將士, 弘靖留其二十萬緡充軍府雜用, 雍輩復裁刻軍士糧賜, 繩之以法, 數以反虜詬責吏卒, 謂軍士曰:「今天下太平, 汝曹能挽兩石弓, 不若識一丁字!」由是軍中人人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