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47

【唐紀六十三】
起昭陽大淵獻, 盡閼逢困敦七月, 凡一年有奇。
武宗至道昭肅孝皇帝中會昌三年(癸亥, 公元八四三年)
, 正月, 回鶻烏介可汗帥眾侵逼振武, 劉沔遣麟州刺史石雄、都知兵馬使王逢帥沙陀硃邪赤心三部及契苾、拓跋三千騎襲其牙帳, 沔自以大軍繼之。雄至振武, 登城望回鶻之眾寡, 見氈車數十乘, 從者皆衣硃碧, 類華人。使諜問之, 曰:「公主帳也。」雄使諜告之曰:「公主至此, 家也, 當求歸路!今將出兵擊可汗, 請公主潛與侍從相保, 駐車勿動!」雄乃鑿城為十餘穴, 引兵夜出, 直攻可汗牙帳。至其帳下, 虜乃覺之。可汗大驚, 不知所為, 棄輜重走, 雄追擊之。庚子, 大破回鶻於殺胡山, 可汗被瘡, 與數百騎遁去, 雄迎太和公主以歸。斬首萬級, 降其部落二萬餘人。丙午, 劉沔捷奏至。
李思忠入朝, 自以回鶻降將, 懼邊將猜忌, 乞並弟思貞等及愛弘順皆歸闕庭。上從之。
庚戌, 以石雄為豐州都防禦使。烏介可汗走保黑車子族, 其潰兵多詣幽州降。
二月, 庚申朔, 日有食之。
詔停歸義軍, 以其士卒分隸諸道為騎兵, 優給糧賜。
辛未, 黠戛斯遣使者注吾合索獻名馬二, 詔太僕卿趙蕃飲勞之。甲戌, 上引對, 班在勃海使之上。上欲令趙蕃就頡戛斯求安西、北庭, 李德裕等上言:「安西去京師七千餘里, 北庭五千餘里, 借使得之, 當復置都護, 以唐兵萬人戍之。不知此兵於何處追發, 饋運從何道得通, 此乃用實費以易虛名, 非計也。」上乃止。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珙罷為右僕射。
黠戛斯求冊命, 李德裕奏, 宜與之結歡, 令自將兵求殺使者罪人, 及討黑車子。上恐加可汗之名即不修臣禮, 踵回鶻故事求歲遺及賣馬, 猶豫未決。德裕奏:「黠戛斯已自稱可汗, 今欲藉其力, 恐不可吝此名。回鶻有平安、史之功, 故歲賜絹二萬匹, 且與之和市。黠戛斯未嘗有功於中國, 豈敢遽求賂遺乎!若慮其不臣, 當與之約, 必如回鶻稱臣, 乃行冊命;又當敘同姓以親之, 使執子孫之禮。」上從之。
庚寅, 太和公主至京師, 改封安定大長公主, 詔宰相帥百官迎謁於章敬寺前。公主詣光順門, 去盛服, 脫簪珥, 謝回鶻負恩、和親無狀之罪。上遣中使慰諭, 然後入宮。陽安等六公主不來慰問安定公主, 各罰俸物及封絹。
賜魏博節度使何重順名弘敬。
三月, 以太僕卿趙蕃為安撫黠戛斯使。上命李德草《賜黠戛斯可汗書》, 諭以「貞觀二十一年, 黠戛斯先君身自入朝, 授左屯衛將軍、堅昆都督, 迄於天寶, 朝貢不絕。比為回鶻所隔, 回鶻凌虐諸蕃, 可汗能復仇雪怨, 茂功壯節, 近古無儔。今回鶻殘兵不滿千人, 散投山谷, 可汗既與為怨, 須盡殲夷。倘留餘燼, 必生後患。又聞可汗受氏之原, 與我同族, 國家承北平太守之後, 可汗乃都尉苗裔。以此合族, 尊卑可知。今欲冊命可汗, 特加美號, 緣未知可汗意, 且遣諭懷。待趙蕃回日, 別命使展禮。」自回鶻至塞上及黠戛斯入貢, 每有詔敕, 上多命德裕草之。德裕請委翰林學士, 上曰:「學士不能盡人意, 須卿自為之。」
劉沔奏:「歸義軍回鶻三千餘人及酋長四十三人准詔分隸諸道, 皆大呼, 連營據滹沱河, 不肯從命, 已盡誅之。回鶻降幽州者前後三萬餘人, 皆散錄諸道。」李德裕追論維州悉怛謀事云:「維州據高山絕頂, 三面臨江, 在戎虜平川之沖, 是漢地入兵之路。初, 河、隴並沒, 唯此獨存。吐蕃潛以婦人嫁此州門者, 二十年後, 兩男長成, 竊開壘門, 引兵夜入, 遂為所陷, 號曰無憂城。從此得並力於西邊, 更無虞於南路。憑陵近甸, 旰食累朝。貞元中, 韋皋欲經略河、湟, 須此城為始。萬旅盡銳, 急攻數年, 雖擒論莽熱而還, 城堅卒不可克。臣初到西蜀, 外揚國威, 中緝邊備。其維州熟臣信令, 空壁來歸。臣始受其降, 南蠻震懾, 山西八國, 皆願內屬。其吐蕃合水、棲雞等城, 既失險厄, 自須抽歸, 可減八處鎮兵, 坐收千餘里舊地。且維州未降前一年, 吐蕃猶圍魯州, 豈顧盟約!臣受降之初, 指天為誓, 面許奏聞, 各加酬賞。當時不與臣者, 望風疾臣, 詔臣執送悉怛謀等令彼自戮, 臣寧忍以三百餘人命棄信偷安!累表陳論, 乞垂矜捨, 答詔嚴切, 竟令執還。體備三木, 輿於竹畚, 及將就路, 冤叫嗚嗚, 將吏對臣, 無不隕涕。其部送者更為蕃帥譏誚, 云既已降彼, 何須送來!復以此降人戮於漢境之上, 恣行殘忍, 用固攜離, 至乃擲其嬰孩, 承以槍槊。絕忠款之路, 快凶虐之情, 從古已來, 未有此事。雖時更一紀, 而運屬千年, 乞追獎忠魂, 各加褒贈!」詔贈悉怛謀右衛將軍。
臣光曰:「論者多疑維州之取捨, 不能決牛、李之是非。臣以為昔荀吳圍鼓, 鼓人或請以城叛, 吳弗許, 曰:「或以吾城叛, 吾所甚惡也, 人以城來, 吾獨何好焉!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奸。」使鼓人殺叛者而繕守備。是時唐新與吐蕃修好而納其維州, 以利言之, 則維州大而信大;以害言之, 則維州緩而關中急。然則為唐計者, 宜何先乎?悉怛謀在唐則為向化, 在吐蕃不免為叛臣, 其受誅也又何矜焉!且德裕所言者利也, 僧孺所言者義也, 匹夫徇利而亡義猶恥之, 況天子乎!譬如鄰人有牛, 逸而入於家, 或勸其兄歸之, 或勸其弟攘之。勸歸者曰:「攘之不義也, 且致訟。」勸攘者曰:「彼嘗攘吾羊矣, 何義之拘!牛大畜也, 鬻之可以富家。」以是觀之, 牛、李之是非, 端可見矣。
, 四月, 辛未, 李德裕乞退就閒局。上曰:「卿每辭位, 使我旬日不得聽。今大事皆未就, 卿豈得求去!」
, 昭義節度使劉從諫累表言仇士良罪惡, 士良亦言從諫窺伺朝廷。及上即位, 從諫有馬高九尺, 獻之, 上不受。從諫以為士良所為, 怒殺其馬, 由是與朝廷相猜恨。遂招納亡命, 繕完兵械, 鄰境皆潛為之備。從諫榷馬牧及商旅, 歲入錢五萬緡, 又賣鐵、煮鹽亦數萬緡。大商皆假以牙職, 使通好諸道, 因為販易。商人倚從諫勢, 所至多陵轢將吏, 諸道皆惡之。從諫疾病, 謂妻裴氏曰:「吾以忠直事朝廷, 而朝廷不明我志, 諸道皆不我與。我死, 它人主此軍, 則吾家無炊火矣!」乃與幕客張谷、陳揚庭謀效河北諸鎮, 以弟右驍衛將軍從素之子稹為牙內都知兵馬使, 從子匡周為中軍兵馬使, 孔目官王協為押牙親事兵馬使, 以奴李士貴為使宅十將兵馬使, 劉守義、劉襯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將牙兵。谷, 鄆州人, 揚庭, 洪州人也。從諫尋薨, 稹秘不發喪。王協為稹謀曰:「正當如寶歷年樣為之, 不出百日, 旌節自至。但嚴奉監軍, 厚遺敕使, 四境勿出兵, 城中暗為備而已。」使押牙姜崟奏求國醫, 上遣中使解朝政以醫往問疾。稹又逼監軍崔士康奏稱從諫疾病, 請命其子稹為留後。上遣供奉官薛士幹往諭指云:「恐從諫疾未平, 宜且就東部療之;俟稍瘳, 別有任使。仍遣稹入朝, 必厚加官爵。」
上以澤潞事謀於宰相, 宰相多以為:「回鶻餘燼未滅, 邊鄙猶須警備, 復討澤潞, 國力不支, 請以劉稹權知軍事。」諫官及群臣上言者亦然。李德裕獨曰:「澤潞事體與河朔三鎮不同。河朔習亂已久, 人心難化。是故累朝以來, 置之度外。澤潞近處心腹, 一軍素稱忠義, 嘗破走硃滔, 擒盧從史。頃時多用儒臣為帥, 如李抱真成立此軍, 德宗猶不許承襲, 使李緘護喪歸東都。敬宗不恤國務, 宰相又無遠略, 劉悟之死, 因循以授從諫。從諫跋扈難制, 累上表迫脅朝廷, 今垂死之際, 復以兵權擅付豎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 則四方諸鎮誰不思效其所為, 天子威令不復行矣!」上曰:「卿以何術制之, 果可克否?」對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鎮。但得鎮、魏不與之同。則稹無能為也。若遣重臣往諭王元逵、何弘敬, 以河朔自艱難以來, 列聖許其傳襲, 已成故事, 與澤潞不同。今朝廷將加兵澤潞, 不欲更出禁軍至山東。其山東三州隸昭義者, 委兩鎮攻之。兼令遍諭將士, 以賊平之日厚加官賞。苟兩鎮聽命, 不從旁沮橈官軍, 則稹必成擒矣!」上喜曰:「吾與德裕同之, 保無後悔。」遂決意討稹, 群臣言者不復入矣。上命德裕草詔賜成德節度使王元逵、魏博節度使何弘敬, 其略曰:「澤潞一鎮, 與卿事體不同, 勿為子孫之謀, 欲存輔車之勢。但能顯立功效, 自然福及後昆。」丁丑, 上臨朝, 稱其語要切, 曰:「當如此直告之是也!」又賜張仲武詔, 以「回鶻餘燼未滅, 塞上多虞, 專委卿禦侮。」元逵、弘敬得詔, 悚息聽命。
解朝政至上黨, 劉稹見朝政曰:「相公危困, 不任拜詔。」朝政欲突入, 兵馬使劉武德、董可武躡簾而立, 朝政恐有他變。遽走出。稹贈贐直數千緡, 復遣牙將梁叔文入謝。薛士幹入境, 俱不問從諫之疾, 直為已知其死之意。都押牙郭誼等乃大出軍, 至龍泉驛迎候敕使, 請用河朔事體。又見監軍言之, 崔士康懦怯, 不敢違。於是將吏扶稹出見士眾, 發喪。士幹竟不得入牙門, 稹亦不受敕命。誼, 兗州人也。解朝政覆命, 上怒, 杖之, 配恭陵。囚姜崟、梁叔文。辛巳, 始為從諫輟朝, 贈太傅, 詔劉稹護喪歸東都。又召見劉從素, 令以書諭稹, 稹不從。丁亥, 以忠武節度使王茂元為河陽節度使, 邠寧節度使王宰為忠武節度使。茂元, 棲曜之子;宰, 智興之子也。
黃州刺史杜牧上李德裕書, 自言:「嘗問淮西將董重制以三州之眾四歲不破之由, 重質以為由朝廷徵兵太雜, 客軍數少, 既不能自成一軍, 事須貼付地主。勢贏力弱, 心志不一, 多致敗亡。故初戰二年以來, 戰則必勝, 是多殺客軍。及二年已後, 客軍殫少, 止與陳許、河陽全軍相搏, 縱使唐州兵不能因虛取城, 蔡州事力亦不支矣。其時朝廷若使鄂州、壽州、唐州只保境, 不用進戰, 但用陳許、鄭滑兩道全軍, 貼以宣、潤弩手, 令其守隘, 即不出一歲, 無蔡州矣。今者上黨之叛, 復與淮西不同。淮西為寇僅五十歲, 其人味為寇之腴, 見為寇之利, 風俗益固, 氣焰已成, 自以為天下之兵莫與我敵, 根深源闊, 取之固難。夫上黨則不然。自安、史南下, 不甚附柰;建中之後, 每奮忠義。是以郳公抱真能窘田悅, 走硃滔, 常以孤窮寒苦之軍, 橫折河朔強梁之眾。以此證驗, 人心忠赤, 習尚專一, 可以盡見。劉悟卒, 從諫求繼, 與扶同者, 只鄆州隨來中軍二千耳。值寶歷多故, 因以授之。今才二十餘歲, 風俗未改, 故老尚存, 雖欲劫之, 必不用命。今成德、魏博雖盡節效順, 亦不過圍一城, 攻一堡, 係累稚老而已。若使河陽萬人為壘, 窒天井之口, 高壁深塹, 勿與之戰。只以忠武、武寧兩軍, 貼以青州五千精甲, 宣、潤二千弩手, 逕搗上黨, 不過數月, 必覆其巢穴矣!」時德裕制置澤潞, 亦頗采牧言。
上雖外尊寵仇士良, 內實忌惡之。士良頗覺之, 遂以老病求散秩, 詔以左衛上將軍兼內侍監、知省事。
李德裕言於上曰:「議者皆云劉悟有功, 稹未可亟誅, 宜全恩禮。請下百官議, 以盡人情。」上曰:「悟亦何功, 當時迫於救死耳, 非素心徇國也。籍使有功, 父子為將相二十餘年, 國家報之足矣, 稹何得復自言!朕以為凡有功當顯賞, 有罪亦不可苟免也。」德裕曰:「陛下之言, 誠得理國之要。」
五月, 李德裕言太子賓客、分司李宗閔與劉從諫交通, 不宜置之東都。戊戌, 以宗閔為湖州刺史。
河陽節度使王茂元以步騎三千守萬善;河東節度使劉沔步騎二千守芒車關, 步兵一千五百軍榆社;成德節度使王元逵以步騎三千守臨洺, 掠堯山;河中節度使陳夷行以步騎一千守翼城, 步兵五百益冀氏。辛丑, 制削奪劉從諫及子稹官爵, 以元逵為澤潞北面招討使, 何弘敬為南面招討使, 與夷行、劉沔、茂元合力攻討。先是河北諸鎮有自立者, 朝廷必先有弔祭使, 次冊贈使、宣慰使繼往商度軍情。必不可與節, 則別除一官;俟軍中不聽出, 然後始用兵。故常及半歲, 軍中得繕完為備。至是, 宰相亦欲且遣使開諭, 上即命下詔討之。王元逵受詔之日, 出師屯趙州。
壬寅, 以翰林學士承旨崔鉉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鉉, 元略之子也。上夜召學士韋琮, 以鉉名授之, 令草制, 宰相、樞密皆不之知。時樞密使劉行深、楊欽義皆願愨, 不敢預事, 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劉、楊懦怯, 墮敗舊風故也。」悰, 乾度之子也。
以武寧節度使李彥佐為晉絳行營諸軍節度招討使。劉沔自代州還太原。
築望仙台於禁中。
六月, 王茂元遣兵馬使馬繼等將步騎二千軍於天井關南科斗店, 劉稹遣衙內十將薛茂卿將親軍二千拒之。
黠戛斯可汗遣將軍溫仵合入貢。上賜之書, 諭以速平回鶻、黑車子, 乃遣使行冊命。
癸酉, 仇士良以左衛上將軍、內侍監致仕。其黨送歸私第, 士良教以固權寵之術曰:「天子不可令閒, 常宜以奢靡娛其耳目, 使日新月盛, 無暇更及它事, 然後吾輩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讀書, 親近儒生, 彼見前代興亡, 心知憂懼, 則吾蜚疏斥矣。」其黨拜謝而去。
丙子, 詔王元逵、李彥佐、劉沔、王茂元、何弘敬以七月中旬五道齊進, 劉稹求降皆不得受。又詔劉沔自將兵取仰車關路以臨賊境。
吐蕃鄯州節度使尚婢婢, 世為吐蕃相, 婢婢好讀書, 不樂仕進, 國人敬之。年四十餘, 彝泰贊普強起之, 使鎮鄯州。婢婢寬厚沉勇, 有謀略, 訓練士卒多精勇。論恐熱雖名義兵, 實謀篡國, 忌婢婢, 恐襲其後, 欲先滅之。是月, 大舉兵擊婢婢, 旌旗雜畜千里不絕。至鎮西, 大風震電, 天火燒殺裨將十餘人, 雜畜以百數, 恐熱惡之, 盤桓不進。婢婢謂其下曰:「恐熱之來, 視我如螻蟻, 以為不足屠也。今遇天災, 猶豫不進, 吾不如迎伏以卻之, 使其志益驕而不為備, 然後可圖也。」乃遣使以金帛、牛酒犒師, 且致書言:「相公舉義兵以匡國難, 闔境之內, 孰不向風!苟遣一介, 賜之折簡, 敢不承命!何必遠辱士眾, 親臨下籓!婢婢資性愚僻, 惟嗜讀書, 先贊普授以籓維, 誠為非據, 夙夜慚惕, 惟求退居。相公若賜以骸骨, 聽歸田骨, 乃愜平生之素願也。」恐熱得書喜, 遍示諸將曰:「婢婢惟把書券, 安知用兵!待吾得國, 當位以宰相, 坐之於家, 亦無所用也。」乃復為書, 勤厚答之, 引兵歸。婢婢聞之, 撫髀笑曰:「我國無主, 則歸大唐, 豈能事此犬鼠乎!」
, 七月, 以山南東道節度使盧鈞為昭義節度招撫使。朝廷以鈞在襄陽寬厚有惠政, 得眾心, 故使領昭義以招懷之。
上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鎮, 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鶻, 鎮、魏早平澤潞。回, 太祖之八世孫也。甲辰, 李德裕言於上曰:「臣見向日河朔用兵, 諸道利於出境仰給度支。或陰與賊通, 借一縣一柵據之, 自以為功, 坐食轉輸, 延引歲時。今請賜諸軍詔指, 令王元逵取邢州, 何弘敬取洺州, 王茂元取澤州, 李彥佐、劉沔取潞州, 毋得取縣。」上從之。
晉絳行營節度使李彥佐自發徐州, 行甚緩, 又請休兵於絳州, 兼請益兵。李德裕言於上曰:「彥佐逗遛顧望, 殊無討賊之意, 所請皆不可許, 宜賜詔切責, 令進軍翼城。」上從之。德裕因請以天德防禦使石雄為彥佐之副, 俟至軍中, 令代之。乙巳, 以雄為晉絳行營節度副使, 仍詔彥佐進屯翼城。
劉稹上表自陳:「亡父從諫為李訓雪冤, 言仇士良罪惡, 由此為權幸所疾, 謂臣父潛懷異志, 臣所以不敢舉族歸朝。乞陛下稍垂寬察, 活臣一方!」何弘敬亦為之奏雪, 皆不報。李回至河朔, 何弘敬、王元逵、張仲武皆具橐鞬郊迎, 立於道左, 不敢令人控馬, 讓制使先行, 自兵興以來, 未之有也。回明辯有膽氣, 三鎮無不奉詔。
王元逵奏拔宣務柵, 擊堯山。劉稹遣兵救堯山, 元逵擊敗之, 詔切責李彥佐、劉沔、王茂元, 使速進兵逼賊境, 且稱元逵之功以激厲之, 加元逵同平章事。
八月, 乙丑, 昭義大將李丕來降。議者或謂賊故遣丕降, 欲以疑誤官軍。李德裕言於上曰:「自用兵半年, 未有降者, 今安問誠之與詐?且須厚賞以勸將來, 但不可置之要地耳。」
上從容言:「文宗好聽外議, 諫官言事多不著名, 有如匿名書。」李德裕曰:「臣頃在中書, 文宗猶不爾。此乃李訓、鄭注教文宗以術御下, 遂成此風。人主但當推誠任人, 有欺罔者, 威以明刑, 孰敢哉!」上善之。
王元逵前鋒入邢州境已逾月, 何弘敬猶未出師, 元逵屢有密表, 稱弘敬懷兩端。丁卯, 李德裕上言:「忠武累戰有功, 軍聲頗振。王宰年力方壯, 謀略可稱。請賜弘敬詔, 以『河陽、河東皆閡山險, 未能進軍, 賊屢出兵焚掠晉、絳。今遣王宰將忠武全軍徑魏博, 直抵磁州, 以分賊勢。』弘敬必懼, 此攻心伐謀之術也。」從之。詔宰悉選步騎精兵自相、魏趣磁州。甲戌, 薛茂卿破科斗寨, 擒河陽大將馬繼等, 焚掠小寨一十七, 距懷州才十餘里。茂卿以無劉稹之命, 故不敢入。時議者鼎沸, 以為劉悟有功, 不可絕其嗣。又, 從諫養精兵十萬, 糧支十年, 如何可取!上亦疑之, 以問李德裕, 對曰:「小小進退, 兵家之常。願陛下勿聽外議, 則成功必矣!」上乃謂宰相曰:「為我語朝士:有上疏沮議者, 我必於賊境上斬之!」議者乃止。何弘敬聞王宰將至, 恐忠武兵入魏境, 軍中有變, 蒼黃出師。丙子, 弘敬奏, 已自將全軍渡漳水, 趣磁州。
庚辰, 李德裕上言:「河陽兵力寡弱, 自科斗店之敗, 賊勢愈熾。王茂元復有疾, 人情危怯, 欲退保懷州。臣竊見元和以來諸賊, 常視官軍寡弱之處, 並力攻之, 一軍不支, 然後更攻它處。今魏博未與賊戰, 西軍閡險不進, 故賊得並力南下。若河陽退縮, 不惟虧沮軍聲, 兼恐震驚洛師。望詔王宰更不之磁州, 亟以忠武軍應援河陽;不惟扞蔽東都, 兼可臨制魏博。若慮全軍供餉難給, 且令發先鋒五千人赴河陽, 亦足張聲勢。」甲申, 又奏請敕王宰以全軍繼進, 仍急以器械繒帛助河陽窘乏。上皆從之。王茂元軍萬善, 劉稹遣牙將張巨、劉公直等會薛茂卿共攻之, 期以九月朔圍萬善。乙酉, 公直等潛師先過萬善南五里, 焚雍店。巨引兵繼之, 過萬善, 覘知城中守備單弱, 欲專有功, 遂攻之。日昃, 城且拔, 乃使人告公直等。時義成軍適至, 茂元困急, 欲帥眾棄城走。都虞候孟章遮馬諫曰:「賊眾自有前卻, 半在雍店, 半在此, 乃亂兵耳。今義成軍才至, 尚未食, 聞僕射走, 則自潰矣。願且強留!」茂元乃止。會日暮, 公直等不至, 巨引兵退, 始登山, 微雨晦黑, 自相驚曰:「追兵近矣!」皆走, 人馬相踐, 墜崖谷死者甚眾。
上以王茂元、王宰兩節度使共處河陽非宜, 庚寅, 李德裕等奏:「茂元習吏事而非將才, 請以宰為河陽行營攻討使。茂元病癒, 止令鎮河陽, 病困亦免他虞。」九月, 辛卿, 以宰兼河陽行營攻討使。
何弘敬奏拔肥鄉、平恩, 殺傷甚眾。得劉稹榜貼, 皆謂官軍為賊, 云遇之即須痛殺。癸已, 上謂宰相:「何弘敬已克兩縣, 可釋前疑。既有殺傷, 雖欲持兩端, 不可得已。」乃加弘敬檢校左僕射。
丙午, 河陽奏王茂元薨。李德裕奏:「王宰止可令以忠武節度使將萬善營兵, 不可使兼領河陽, 恐其不愛河陽州縣, 恣為侵擾, , 河陽節度先領懷州刺史, 常以判官攝事, 割河南五縣租賦隸河陽, 不若遂以五縣置孟州, 其懷州別置刺史。俟昭義平日, 仍割澤州隸河陽節度, 則太行之險不在昭義, 而河陽遂為重鎮, 東都無復憂矣!」上采其言。戊申, 以河南尹敬昕為河陽節度、懷孟觀察使, 王宰將行營以扞敵, 昕供饋餉而已。
庚戌, 以石雄代李彥佐為晉絳行營節度使, 令自冀氏取潞州, 仍分兵屯翼城以備侵軼。
是月, 吐蕃論恐熱屯大夏川, 尚婢婢遣其將厖結心及莽羅薛呂將精兵五萬擊之。至河州南, 莽羅薛呂伏兵四萬於險阻, 厖結心伏萬人於柳林中, 以千騎登山, 飛矢系書罵之。恐熱怒, 將兵數萬追之, 厖結心陽敗走, 時為馬乏不進之狀。恐熱追之益急, 不覺行數十里, 伏兵發, 斷其歸路, 夾擊之。會大風飛沙, 溪谷皆溢, 恐熱大敗, 伏屍五十里, 溺死者不可勝數, 恐熱單騎遁歸。
石雄代李彥佐之明日, 即引兵逾烏嶺, 破五寨, 殺獲千計。時王宰軍萬善, 劉沔軍石會, 皆顧望未進。上得雄捷書, 喜甚。冬, 十月, 庚申, 臨朝, 謂宰相曰:「雄真良將!」李德裕因言:「比年前潞州市有男子磬折唱曰:『石雄七千人至矣!』劉從諫以為妖言, 斬之。破潞州者必雄也。」詔賜雄帛為優賞, 雄悉置軍門, 自依士卒例先取一匹, 餘悉分將士, 故士卒樂為之致死。
, 劉沔破回鶻, 得太和公主, 張仲武疾之, 由是有隙;上使李回至幽州和解之, 仲武意終不平。朝廷恐其以私憾敗事, 辛未, 徙沔為義成節度使, 以前荊南節度使李石為河東節度使。
黨項寇鹽州, 以前武寧節度使李彥佐為朔方靈鹽節度使。十一月, 邠寧奏黨項入寇。李德裕奏:「黨項愈熾, 不可不為區處。聞黨項分隸諸鎮, 剽掠於此則亡逃歸彼。節度使各利其駝馬, 不為擒送, 以此無由禁戢。臣屢奏不若使一鎮統之, 陛下以為一鎮專領黨項權太重。臣今請以皇子兼統諸道, 擇中朝廉干之臣為之副, 居於夏州, 理其辭訟, 庶為得宜。」乃以兗王岐為靈、夏等六道元帥兼安撫黨項大使, 又以御史中丞李回為安撫黨項副使, 史館修撰鄭亞為元帥判官, 令繼詔往安撫黨項及六鎮百姓。
安南經略使武渾役將士治城, 將士作亂, 燒城樓, 劫府庫。渾奔廣州, 監軍段士則撫安亂眾。
忠武軍素號精勇, 王宰治軍嚴整, 昭義人甚憚之。薛茂卿以科斗寨之功, 意望超遷。或謂劉稹曰:「留後所求者節耳。茂卿太深入, 多殺官軍, 激怒朝廷, 此節所以來益遲也。」由是無賞。茂卿溫懟, 密與王宰通謀。十一月, 丁巳, 宰引兵攻天井關, 茂卿小戰, 遽引兵走, 宰遂克天井關守之。關東西寨聞茂卿不守, 皆退走, 宰遂焚大小箕村。茂卿入澤州, 密使諜召宰進攻澤州, 當為內應。宰疑, 不敢進, 失期不至, 茂卿拊膺頓足而已。稹知之, 誘茂卿至潞州, 殺之, 並其族, 以兵馬使劉公直代茂卿, 安全慶守烏嶺, 李佐堯守雕黃嶺, 郭僚守石會, 康良佺守武鄉。僚, 誼之侄也。戊辰, 王宰進攻澤州, 與劉公直戰, 不利, 公直乘勝復天井關。甲戌, 宰進擊公直, 大破之, 遂圍陵川, 克之。河東奏克石會關。洺州刺史李恬, 石之從兄也。石至太原, 劉稹遣軍將賈群詣石, 以恬書與石云:「稹願舉族歸命相公, 奉從諫喪歸葬東都。」石囚群, 以其書聞。李德裕上言:「今官軍四合, 捷書日至, 賊勢窮蹙, 故偽輸誠款, 翼以緩師, 稍得自完, 復來侵軼。望詔石答恬書云:『前書未敢聞奏。若郎君誠能悔過, 舉族面縛, 待罪境上, 則石當親往受降, 護送歸闕。若虛為誠款, 先求解兵, 次望洗雪, 則石必不敢以百口保人。』仍望招諸道, 乘其上下離心, 速進兵攻討, 不過旬朔, 必內自生變。」上從之。右拾遺崔碣上疏請受其降, 上怒, 貶碣鄧城令。
, 劉沔破回鶻, 留兵三千戍橫水柵。河東行營都知兵馬使王逢奏乞益榆社兵, 詔河東以兵二千赴之。時河東無兵, 守倉庫者及工匠皆出從軍, 李石召橫水戍卒千五百人, 使都將楊弁將之詣逢, 壬午, 戍卒至太原。先是, 軍士出征, 人給絹二匹。劉沔之去, 竭府庫自隨, 石初至, 軍用乏, 以己絹益之, 人才得一匹。時已歲盡, 軍士求過正旦而行, 監軍呂義忠累牒趣之。楊弁因眾心之怒, 又知城中空虛, 遂作亂。
武宗至道昭肅孝皇帝中會昌四年(甲子, 公元八四四年)
, 正月, 乙酉朔, 楊弁帥其眾剽掠城市, 殺都頭梁季葉, 李石奔汾州。弁據軍府, 釋賈群之囚, 使其侄與之俱詣劉稹, 約為兄弟。稹大喜。石會關守將楊珍聞太原亂, 復以關降於稹。
戊子, 呂義忠遣使言狀, 朝議喧然。或言兩地皆應罷兵, 王宰又上言:「游弈將得劉稹表, 臣近遣人至澤潞, 賊有意歸附。若許招納, 乞降詔命!」李德裕上言:「宰擅受稹表, 遣人入賊中, 曾不聞奏, 觀宰意似欲擅招撫之功。昔韓信破田榮, 李靖擒頡利, 皆因其請降, 潛兵掩襲。止可令王宰失信, 豈得損朝廷威命!建立奇功, 實在今日, 必不可以太原小擾, 失此事機。望即遣供奉官至行營, 督其進兵, 掩其無備, 必須劉稹與諸將皆舉族面縛, 方可受納。兼遣供奉官至晉絳行營, 密諭石雄以王宰若納劉稹, 則雄無功可紀。雄於垂成之際, 須自取奇功, 勿失此便。」又為相府與宰書, 言:「昔王承宗雖逆命, 猶遣弟承恭奉表詣張相祈哀, 又遣其子知感、知信入朝, 憲宗猶未之許。今劉稹不詣尚書面縛, 又不遣血屬祈哀, 置章表於衢路之間, 游弈將不即毀除, 實恐非是。況稹與楊弁通姦, 逆狀如此, 而將帥大臣容受其詐, 是私惠歸於臣下, 不赦在於朝廷, 事體之間, 交恐不可。自今更有章表, 宣即所在焚之。惟面縛而來, 始可容受。」德裕又上言:「太原人心從來忠順, 止是貧虛, 賞犒不足。況千五百人何能為事!必不可姑息寬縱。且用兵未罷, 深慮所在動心。頃張延賞為張朏出所逐, 逃奔漢州, 還入成都。望詔李石、義忠還赴太原行營, 召旁近之兵討除亂者。」上皆從之。是時, 李石已至晉州, 詔復還太原。辛卯, 詔王逢悉留太原兵守榆社, 以易定千騎、宣武兗海步兵三千討楊弁;又詔王元逵以步騎五千自土門入, 應接逢軍。忻州刺史李丕奏:「楊弁遣人來為遊說, 臣已斬之, 兼斷其北出之路, 發兵討之。」辛丑, 上與宰相議太原事, 李德裕曰:「今太原兵皆在外, 為亂者止千餘人, 諸州鎮必無應者。計不日誅翦, 惟應速詔王逢進軍, 至城下必自有變。」上曰:「仲武見鎮、魏討澤潞有功, 必有慕羨之心, 使之討太原何如?」德裕對曰:「鎮州趣太原路最便近。仲武去年討回鶻, 與太原爭功, 恐其不戢士卒, 平人受害。」乃止。
上遣中使馬元實至太原, 曉諭亂兵, 且覘其強弱。陳弁與之酣飲三日, 且賂之。戊申, 元實自太原還, 上遣詣宰相議之, 元實於眾中大言:「相公須早與之節!」李德裕曰:「何故?」元實曰:「自牙門至柳子列十五里曳地光明甲, 若之何取之!」德裕曰:「李相正以太原無兵, 故發橫水兵赴榆社。庫中之甲盡在行營, 弁何能遽致如此之眾乎?」元實曰:「太原人勁悍, 皆可為兵, 弁召募所致耳。」德裕曰:「召募須有貨財, 李相止以欠軍士絹一匹, 無從可得, 故致此亂, 弁何從得之?」元實辭屈。德裕曰:「從其有十五里光明甲, 必須殺此賊!」因奏稱:「楊弁微賊, 決不可恕。如國力不及, 寧捨劉稹。」河東兵戍榆社者聞朝廷令客軍取太原, 恐妻孥為所屠滅, 乃擁監軍呂義忠自取太原。壬子, 克之, 生擒楊弁, 盡誅亂卒。
三月, 甲寅朔, 日有食之。
乙卯, 呂義忠奏克太原。丙辰, 李德裕言於上曰:「王宰久應取澤州, 今已遷延兩月。蓋宰與石雄素不葉, 今得澤州, 距上黨猶二百里;而石雄所屯距上黨才百五十里。宰恐攻澤州綴昭義大軍, 而雄得乘虛入上黨獨有其功耳。又宰生子晏實, 其父智興愛而子之, 晏實今為磁州刺史, 為劉稹所質。宰之顧望不敢進, 或為此也。」上命德裕草詔賜宰, 督其進兵。且曰:「朕顧茲小寇, 終不貸刑。亦知晏實是卿愛弟, 將申大義, 在抑私懷。」
丁巳, 以李石為太子少傅、分司, 以河中節度使崔元式為河東節度使, 石雄為河中節度使。元式, 元略之弟也。
乙未, 石雄拔良馬等三寨一堡。
辛酉, 太原獻楊弁及其黨五十四人, 皆斬於狗脊嶺。
壬申, 李德裕言於上曰:「事固有激發而成功者:陛下命王宰趣磁州, 而何弘敬出師;遣客軍討太原, 而戍兵先取楊弁。今王宰久不進軍, 請徙劉沔鎮河陽, 仍令以義成精兵二千直抵萬善, 處宰肘腋之下。若宰識朝廷此意, 必不敢淹留。若宰進軍, 沔以重兵在南, 聲勢亦壯。」上曰:「善!」戊寅, 以義成節度使劉沔為河陽節度使。
王逢擊昭義將康良佺, 敗之。良佺棄石會關, 退屯鼓腰嶺。
黠戛斯遣將軍諦德伊斯難珠等入貢, 言欲徙居回鶻牙帳, 請發兵之期, 集會之地。上賜詔, 諭以「今秋可汗擊回鶻、黑車子之時, 當令幽州、太原、振武、天德四鎮出兵要路, 邀其亡逸, 便申冊命, 並依回鶻故事。」朝廷以回鶻衰微, 吐蕃內亂, 議復河、湟四鎮十八州。乃以給事中劉水蒙為巡邊使, 使之先備器械糗糧及詗吐蕃守兵眾寡。又令天德、振武、河東訓卒礪兵, 以俟今秋黠越斯擊回鶻, 邀其潰敗之眾南來者, 皆委水蒙與節度團練使詳議以聞。水蒙, 晏之孫也。
以道士趙歸真為右街道門教授先生。
吐蕃論恐熱之將岌藏豐贊惡恐熱殘忍, 降於尚婢婢。恐熱發兵擊婢婢於鄯州, 婢婢分兵為五道拒之。恐熱退保東谷, 婢婢為木柵圍之, 絕其水原。恐熱將百餘騎突圍走保薄寒山, 餘眾皆降於婢婢。
, 四月, 王宰進攻澤州。
上好神仙, 道士趙歸真得幸, 諫官屢以為言。丙子, 李德裕亦諫曰:「歸真, 敬宗朝罪人, 不宜親近!」上曰:「朕宮中無事時與之談道滌煩耳。至於政事, 朕必問卿等與次對官, 雖百歸真不能惑也。」德裕曰:「小人見勢利所在, 則奔趣之, 如夜蛾之投燭。聞旬日以來, 歸真之門, 車馬輻湊, 願陛下深戒之!」
戊寅, 以左僕射王起同平章事, 充山南西道節度使。起以文臣未嘗執政, 直除使相, 前無此比, 固辭。上曰:「宰相無內外之異, 朕有闕失, 卿飛表以聞!」
李德裕以州縣佐官太冗, 奏令吏部郎中柳仲郢裁減。六月, 仲郢奏減一千二百一十四員。仲郢, 公綽之子也。
宦官有發仇士良宿惡, 於其家得兵仗數千。詔削其官爵, 籍沒家貲。
, 七月, 辛卯, 上與李德裕議以王逢將兵屯翼城, 上曰:「聞逢用法太嚴, 有諸?」對曰:「臣亦嘗以此詰之, 逢言:『前有白刃, 法不嚴, 其誰肯進?』」上曰:「言亦有理, 卿更召而戒之!」德裕因言劉稹不可赦。上曰:「固然。」德裕曰:「昔李懷光未平, 京師蝗旱, 米斗千錢, 太倉米供天子及六宮無數旬之儲。德宗集百官, 遣中使馬欽緒詢之。左散騎常侍李泌取桐葉摶破, 以授欽緒獻之。德宗召問其故, 對曰:『陛下與懷光君臣之分, 如此葉不可復合矣!』由是德宗意定。既破懷光, 遂用為相, 獨任數年。」上曰:「亦大是奇士!」

上聞揚州倡女善為酒令, 敕淮南監軍選十七人獻之。監軍請節度使杜悰同選, 且欲更擇良家美女, 教而獻之。悰曰:「監軍自受敕, 悰不敢預聞!」監軍再三請之, 不從。監軍怒, 具表其狀, 上覽表默然。左右請並敕節度使同選, 上曰:「敕籓方選倡女入宮, 豈聖天子所為!杜悰不徇監軍意, 得大臣體, 真宰相才也。朕甚愧之!」遽敕監軍勿復選。甲辰, 以悰同平章事, 兼度支、鹽鐵轉過使。及悰中謝, 上勞之曰:「卿不從監軍之言, 朕知卿有致君之心, 今相卿, 如得一魏徵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