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梁紀 卷159

【梁紀十五】
起旃蒙赤奮若, 盡柔兆攝提格, 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十五大同十一年(乙丑, 公元五四五年)

, 正月, 丙申, 東魏遣兼散騎常侍李獎來聘。
東魏儀同爾硃文暢與丞相司馬任冑、都督鄭仲禮等, 謀因正月望夜觀打簇戲作亂, 殺丞相歡, 奉文暢為主。事洩, 皆死。文暢, 榮之子也;其姊, 敬宗之後, 及仲禮姊大車, 皆為歡妾, 有寵, 故其兄弟皆不坐。
歡上書言:「并州, 軍器所聚, 動須女功, 請置宮以處配沒之口;又納吐谷渾之女以招懷之。」丁未, 置晉陽宮。二月, 庚申, 東魏主納吐谷渾可汗從妹為容華。
魏丞相泰遣酒泉胡安諾槃陀始通使於突厥。突厥本西方小國, 姓阿史那氏, 世居金山之陽, 為柔然鐵工。至其酋長土門, 始強大, 頗侵魏西邊。安諾槃陀至, 其國人皆喜曰:「大國使者至, 吾國其將興矣!」
三月, 乙未, 東魏丞相歡入朝於鄴, 百官迎於紫陌。歡握崔暹手而勞之曰:「往日朝廷豈無法官, 莫肯糾劾。中尉盡心徇國, 不避豪強, 遂使遠邇肅清。衝鋒陷陣, 大有其人;當官正色, 今始見之。富貴乃中尉自取, 高歡父子無以相報。」賜暹良馬。暹拜, 馬驚走, 歡親擁之, 授以轡。東魏主宴於華林園, 使歡擇朝廷公直者勸之酒;歡降階跪曰:「唯暹一人可勸, 並請以臣所射賜物千段賜之。」高澄退, 謂暹曰:「我尚畏羨, 何況餘人!」然暹中懷頗挾巧詐。初, 魏高陽王斌有庶妹玉儀, 不為其家所齒, 為孫騰妓, 騰又棄之;高澄遇諸塗, 悅而納之, 遂有殊寵, 封琅邪公主。澄謂崔季舒曰:「崔暹必造直諫, 我亦有以待之。」及暹咨事, 澄不復假以顏色。居三日, 暹懷刺墜之於前。澄問:「何用此為?」暹悚然曰:「未得通公主。」澄大悅, 把暹臂, 入見之。季舒語人曰:「崔暹常忿吾佞, 在大將軍前, 每言叔父可殺;及其自作, 乃過於吾。」
, 五月, 甲辰, 東魏大赦。
魏王盟卒。
晉氏以來, 文章競為浮華, 魏丞相泰欲革其弊。六月, 丁巳, 魏主饗太廟。泰命大行台度支尚書、領著作蘇綽作《大誥》, 宣示群臣, 戒以政事;仍命「自今文章皆依此體。」
上遣交州刺史楊瞟討李賁, 以陳霸先為司馬;命定州刺史蕭勃會瞟於西江。勃知軍士憚遠役, 因詭說留瞟。瞟集諸將問計, 霸先曰:「交趾叛換, 罪由宗室, 遂使溷亂數州, 逋誅累歲。定州欲偷安目前, 不顧大計。節下奉辭伐罪, 當死生以之。豈可逗撓不進, 長寇沮眾也!」遂勒兵先發。瞟以霸先為前鋒。至交州, 賁帥眾三萬拒之, 敗於硃鳶, 又敗於蘇歷江口。賁奔嘉寧城, 諸軍進圍之。勃, 昺之子也。
魏與柔然頭兵可汗謀連兵伐東魏, 丞相歡患之, 遣行台郎中杜弼使於柔然, 為世子澄求婚。頭兵曰:「高王自娶則可。」歡猶豫未決。婁妃曰:「國家大計, 願勿疑也。」世子澄、尉景亦勸之。歡乃遣鎮南將軍慕容儼聘之, 號曰蠕蠕公主。秋, 八月, 歡親迎於下館。公主至, 婁妃避正室以處之;歡跪而拜謝, 妃曰:「彼將覺之, 願絕勿顧。」頭兵使其弟禿突佳來送女, 且報聘;仍戒曰:「待見外孫乃歸。」公主性嚴毅, 終身不肯華言。歡嘗病, 不得往, 禿突佳怨恚, 歡輿疾就之。
, 十月, 乙未, 詔有罪者復聽入贖。
東魏遣中書舍人尉瑾來聘。乙未, 東魏丞相歡請釋邙山俘囚桎梏, 配以民間寡婦。
十二月, 東魏以侯景為司徒, 中書令韓軌為司空;戊子, 以孫騰錄尚書事。
魏築圜丘於城南。
散騎常侍賀琛啟陳四事:其一以為「今北邊稽服, 正是生聚教議之時, 而天下戶口減落, 關外彌甚。郡不堪州之控總, 縣不堪郡之裒削, 更相呼擾, 惟事征斂。民不堪命, 各務流移, 此豈非牧守之過歟!東境戶口空虛, 皆由使命繁數, 窮幽極遠, 無不皆至, 每有一使, 所屬搔擾, 駑困邑宰, 則拱手聽其漁獵, 桀黠長吏, 又因之重為貪殘, 縱有廉平, 郡猶掣肘。如此, 雖年降復業之詔, 屢下蠲賦之恩, 而民不得反其居也。」其二以為「今天下守宰所以貪殘, 良由風俗侈靡使之然也。今之燕喜, 相競誇豪, 積果如丘陵, 列餚同綺繡, 露台之產, 不週一燕之資, 而賓主之間, 裁取滿腹, 未及下堂, 已同臭腐。又, 畜妓之夫, 無有等秩, 為吏牧民者, 致貲巨億, 罷歸之日, 不支數年, 率皆盡於燕飲之物、歌謠之具。所費事等丘山, 為歡止在俄頃, 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如復傅翼, 增其搏噬, 一何悖哉!其餘淫侈, 著之凡百, 習以成俗, 日見滋甚。欲使人守廉白, 安可得邪!誠宜嚴為禁制, 導以節儉, 糾奏浮華, 變其耳目。夫失節之嗟, 亦民所自患, 正恥不能及群, 故勉強而為之;苟以淳素為先, 足正雕流之弊矣。」其三以為「陛下憂念四海, 不憚勤勞, 至於百司, 莫不奏事。但斗筲之人, 既得伏奏帷扆, 便欲詭競求進, 不論國之大體, 心存明恕;惟務吹毛求疵, 擘肌分理, 以深刻為能, 以繩逐為務。跡雖似於奉公, 事更成其威福, 犯罪者多, 巧避滋甚, 長弊增奸, 實由於此。誠願責其公平之效, 黜其讒慝之心, 則下安上謐, 無徼幸之患矣。」其四以為「今天下無事, 而猶日不暇給, 宜省事、息費, 事省則民養, 費息則財聚。應內省職掌各檢所部:凡京師治、署、邸、肆及國容、戎備, 四方屯、傳、邸治, 有所宜除, 除之, 有所宜減, 減之;興造有非急者, 徵求有可緩者, 皆宜停省, 以息費休民。故畜其財者, 所以大用之也;養其民者, 所以大役之也。若言小事不足害財, 則終年不息矣;以小役不足妨民, 則終年不止矣。如此, 則難可以語富強而圖遠大矣。」
啟奏, 上大怒, 召主書於前, 口授敕書以責琛。大指以為:「朕有天下四十餘年, 公車讜言, 日關聽覽, 所陳之事, 與卿不異, 每苦倥傯, 更增惛惑。卿不宜自同闒茸, 止取名字, 宣之行路, 言『我能上事, 恨朝廷之不用』。何不分別顯言:某刺史橫暴, 某太守貪殘, 尚書、蘭台某人奸猾, 使者漁獵, 並何姓名?取與者誰?明言其事, 得以誅黜, 更擇材良。又, 士民飲食過差, 若加嚴禁, 密房曲屋, 云何可知?倘家家搜檢, 恐益增苛擾。若指朝廷, 我無此事。昔之牲牢, 久不宰殺, 朝中會同, 菜蔬而已;若復減此, 必有《蟋蟀》之譏。若以為功德事者, 皆是園中之物, 變一瓜為數十種, 治一菜為數十味;以變故多, 何損於事!
「我自非公宴, 不食國家之食, 多歷年所;乃至宮人, 亦不食國家之食。凡所營造, 不關材官及以國匠, 皆資雇藉以成其事。勇怯不同, 貪廉各用, 亦非朝廷為之傅翼。卿以朝廷為悖, 乃自甘之, 當思致悖所以!卿云『宜導之以節儉』, 朕絕房室三十餘年, 至於居處不過一床之地, 雕飾之物不入於宮;受生不飲酒, 不好音聲, 所以朝中曲宴, 未嘗奏樂, 此群賢之所見也。朕三更出治事, 隨事多少, 事少午前得竟, 事多日昃方食, 日常一食, 若晝若夜;昔要腹過於十圍, 今之瘦削裁二尺餘, 舊帶猶存, 非為妄說。為誰為之?救物故也。
「卿又曰『百司莫不奏事, 詭競求進』, 今不使外人呈事, 誰屍其任!專委之人, 云何可得?古人云:『專聽生奸, 獨任成亂。』二世之委趙高, 元後之付王莽, 呼鹿為馬, 又可法歟?卿云『吹毛求疵』, 復是何人?『擘肌分理』, 復是何事?治、署、邸、肆等, 何者宜除?何者宜減?何處興造非急?何處徵求可緩?各出其事, 具以奏聞!富國強兵之術, 息民省役之宜, 並宜具列!若不具列, 則是欺罔朝廷。佇聞重奏, 當復省覽, 付之尚書, 班下海內, 庶惟新之美, 復見今日。」琛但謝過而已, 不敢復言。
上為孝教慈恭儉, 博學能文, 陰陽、卜筮、騎射、聲律、草隸、圍棋, 無不精妙。勤於政務, 冬月四更竟, 即起視事, 執筆觸寒, 手為皴裂。自天監中用釋氏法, 長齋斷魚肉, 日止一食, 惟菜羹, 糲飯而已, 或遇事繁, 日移中則嗽口以過。身衣布衣, 木綿皁帳, 一冠三載, 一衾二年, 後宮貴妃以下, 衣不曳地。性不飲酒, 非宗廟祭祀、大饗宴及諸法事, 未嘗作樂。雖居暗室, 恆理衣冠, 小坐盛暑, 未嘗褰袒。對內豎小臣, 如遇大賓。然優假士人太過, 牧守多浸漁百姓, 使者干擾郡縣。又好親任小人, 頗復苛察。多造塔廟, 公私費損。江南久安, 風俗奢靡。故琛啟及之。上惡其觸實, 故怒。
臣光曰:梁高祖之不終也, 宜哉!夫人主聽納之失, 在於叢脞;人臣獻替之病, 在於煩碎。是以明主守要道以御萬機之本, 忠臣陳大體以格君心之非。故身不勞而收功遠, 言至約而為益大也。觀夫賀琛之諫亦未至於切直, 而高祖已赫然震怒, 護其所短, 矜其所長;詰貪暴之主名, 問勞費之條目, 困以難對之狀, 責以必窮之辭。自以蔬食之儉為盛德, 日昃之勤為至治, 君道已備, 無復可加, 群臣箴規, 舉不足聽。如此, 則自餘切直之言過於琛者, 誰敢進哉!由是奸佞居前而不見, 大謀顛錯而不知, 名辱身危, 覆邦絕祀, 為千古所閔笑, 豈不哀哉!
上敦尚文雅, 疏簡刑法, 自公卿大臣, 咸不以鞫獄為意。奸吏招權弄法, 貨賂成市, 枉濫者多。大率二歲刑已上歲至五千人;徙居作者具五任, 其無任者著升械;若疾病, 權解之, 是後囚徒或有優、劇。時王侯子弟, 多驕淫不法。上年老, 厭於萬幾。又專精佛戒, 每斷重罪, 則終日不懌;或謀反逆, 事覺, 亦泣而宥之。由是王侯益橫, 或白晝殺人於都街, 或暮夜公行剽掠, 有罪亡命者, 匿於王家, 有司不敢搜捕。上深知其弊, 而溺於慈愛, 不能禁也。魏東陽王榮為瓜州刺史, 與其婿鄧彥偕行。榮卒, 瓜州首望表榮子康為刺史, 彥殺康而奪其位。魏不能討, 因以彥為刺史, 屢征不至, 又南通吐谷渾。丞相泰以道遠難於動眾, 欲以計取之, 以給事黃門侍郎申徽為河西大使, 密令圖彥。徽以五十騎行, 既至, 止於賓館;彥見徽單使, 不以為疑。徽遣人微勸彥歸朝, 彥不從;徽又使贊成其留計, 彥信之, 遂來至館。徽先與州主簿敦煌令狐整等密謀, 執彥於坐, 責而縛之;因宣詔慰諭吏民, 且云「大軍續至」, 城中無敢動者, 遂送彥於長安。泰以徽為都官尚書。
高祖武皇帝十五中大同元年(丙寅, 公元五四六年)


, 正月, 癸丑, 楊瞟等克嘉寧城, 李賁奔新昌獠中, 諸軍頓於江口。
二月, 魏以義州刺史史寧為涼州刺史。前刺史宇文仲和據州, 不受代, 瓜州民張保殺刺史成慶以應之, 晉昌民呂興殺太守郭肆, 以郡應保。丞相泰遣太子太保獨孤信、開府儀同三司怡峰與史寧討之。
三月, 乙巳, 大赦。
庚戌, 上幸同泰寺, 遂停寺省, 講《三慧經》。夏, 四月, 丙戌, 解講, 大赦, 改元。是夜, 同泰寺浮圖災, 上曰:「此魔也, 宜廣為法事。」群臣皆稱善。乃下詔曰:「道高魔盛, 行善鄣生。當窮茲土木, 倍增往日。」遂起十二層浮圖;將成, 值侯景亂而止。
魏史寧曉諭涼州吏民, 率皆歸附, 獨宇文仲和據城不下。五月, 獨孤信使諸將夜攻其東北, 自帥壯士襲其西南。遲明, 克之, 遂擒仲和。
, 張保欲殺州主簿令狐整, 以其人望, 恐失眾心, 雖外相敬, 內甚忌之。整陽為親附, 因使人說保曰:「今東軍漸逼涼州, 彼勢孤危, 恐不能敵, 宜急分精銳以救之。然成敗在於將領, 令狐延保, 兼資文武, 使將兵以往, 蔑不濟矣。」保從之。
整行及玉門, 召豪傑述保罪狀, 馳還襲之。先克晉昌, 斬呂興;進擊瓜州, 州人素信服整, 皆棄保來降, 保奔吐谷渾。
眾議推整為刺史, 整曰:「吾屬以張保逆亂, 恐闔州之人俱陷不義, 故相與討誅之;今復見推, 是傚尤也。」乃推魏所遣使波斯者張道義行州事, 具以狀聞。丞相泰以申徽為瓜州刺史, 召整為壽昌太守, 封襄武男。整帥宗族鄉里三千餘人入朝, 從泰征討, 累遷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加侍中。
六月, 庚子, 東魏以司徒侯景為河南大將軍、大行台。
, 七月, 壬寅, 東魏遣散騎常侍元廓來聘。
甲子, 詔:「犯罪非大逆, 父母、祖父母不坐。」先是, 江東唯建康及三吳、荊、郢、江、湘、梁、益用錢, 其餘州郡雜以谷帛, 交、廣專以金銀為貨。上自鑄五銖及女錢, 二品並行, 禁諸古錢。普通中, 更鑄鐵錢。由是民私鑄者多, 物價騰踴, 交易者至以車載錢, 不復計數。又自破嶺以東, 八十為百, 名曰「東錢」;江、郢以上, 七十為百, 名曰:「西錢」;建康以九十為百, 名曰「長錢」。丙寅, 詔曰:「朝四暮三, 眾狙皆喜, 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頃聞外間多用九陌錢, 陌減則物貴, 陌足則物賤, 非物有貴賤, 乃心有顛倒。至於遠方, 日更滋甚, 徒亂王制, 無益民財。自今可通用足陌錢!令書行後, 百日為期, 若猶有犯, 男子謫運, 女子質作, 並同三年。」詔下而人不從, 錢陌益少;至於季年, 遂以三十五為百云。
上年高, 諸子心不相下, 互相猜忌。邵陵王綸為丹楊尹, 湘東王繹在江州, 武陵王紀在益州, 皆權侔人主;太子綱惡之, 常選精兵以衛東宮。八月, 以綸為南徐州刺史。
東魏丞相歡如鄴。高澄遷洛陽《石經》五十二碑於鄴。
魏徙并州刺史王思政為荊州刺史, 使之舉諸將可代鎮玉壁者。思政舉晉州刺史韋孝寬, 丞相泰從之。東魏丞相歡悉舉山東之眾, 將伐魏;癸巳, 自鄴會兵於晉陽;九月, 至玉壁, 圍之。以挑西師, 西師不出。
李賁復帥眾二萬自獠中出屯典澈湖, 大造船艦, 充塞湖中。眾軍憚之, 頓湖口, 不敢進。陳霸先謂諸將曰:「我師已老, 將士疲勞;且孤軍無援, 入人心腹, 若一戰不捷, 豈望生全!今藉其屢奔, 人情未固, 夷、獠烏合, 易為摧殄。正當共出百死, 決力取之;無故停留, 時事去矣!」諸將皆默然莫應。是夜, 江水暴起七丈, 注湖中。霸先勒所部兵乘流先進, 眾軍鼓噪俱前;賁眾大潰, 竄入屈獠洞中。
, 十月, 乙亥, 以前東揚州刺史岳陽王察為雍州刺史。上捨察兄弟而立太子綱, 內常愧之, 寵亞諸子。以會稽人物殷阜, 故用察兄弟迭為東揚州以慰其心。察兄弟亦內懷不平。察以上衰老, 朝多秕政, 遂蓄聚貨財, 折節下士, 招募勇敢, 左右至數千人。以襄陽形勝之地, 梁業所基, 遇亂可以圖大功。乃克己為政, 撫循士民, 數施恩惠, 延納規諫, 所部稱治。
東魏丞相歡攻玉壁, 晝夜不息, 魏韋孝寬隨機拒之。城中無水, 汲於汾, 歡使移汾, 一夕而畢。歡於城南起土山, 欲乘之以入。城上先有二樓, 孝寬縛木接之, 令常高於土山以御之。歡使告之曰:「雖爾縛樓至天, 我當穿地取爾。」乃鑿地為十道, 又用術士李業興「孤虛法」, 聚攻其北。北, 天險也。孝寬掘長塹, 邀其地道, 選戰士屯塹上。每穿至塹, 戰士輒擒殺之。又於塹外積柴貯火, 敵有在地道內者, 塞柴投火, 以皮排吹之, 一鼓皆焦爛。敵以攻車撞城, 車之所及, 莫不摧毀, 無能御者。孝寬縫布為幔, 隨其所向張之, 布既懸空, 車不能壞。敵又縛松、麻於竿, 灌油加火以燒布, 並欲焚樓。孝寬作長鉤, 利其刃, 火竿將至, 以鉤遙割之, 松、麻俱落。敵又於城四面穿地為二十道, 其中施樑柱, 縱火燒之。柱折, 城崩。孝寬隨崩處豎木柵以扞之, 敵不得入。城外盡攻擊之術, 而城中守禦有餘。孝寬又奪據其土山。歡無如之何, 乃使倉曹參軍祖珽說之曰:「君獨守孤城, 而西方無救, 恐終不能全, 何不降也?」孝寬報曰:「我城池嚴固, 兵食有餘。攻者自勞, 守者常逸, 豈有旬朔之間已須救援!適憂爾眾有不返之危。孝寬關西男子, 必不為降將軍也!」珽復謂城中人曰:「韋城主受彼榮祿, 或復可爾;自外軍民, 何事相隨入湯火中!」乃射募格於城中云:「能斬城主降者, 拜太尉, 封開國郡公, 賞帛萬匹。」孝寬手題書背, 返射城外云:「能斬高歡者准此。」珽, 瑩之子也。東魏苦攻凡五十日, 士卒戰及病死者七萬人, 共為一塚。歡智力皆困, 因而發疾。有星墜歡營中, 士卒驚懼。十一月, 庚子, 解圍去。
先是, 歡別使侯景將兵趣齊子嶺, 魏建州刺史楊檦鎮車箱, 恐其寇邵郡, 帥騎御之。景聞檦至, 斫木斷路六十餘里, 猶驚而不安, 遂還河陽。庚戌, 歡使段韶從太原公洋鎮鄴。辛亥, 征世子澄會晉陽。
魏以韋孝寬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進爵建忠公。時人以王思政為知人。
十二月, 己卯, 歡以無功, 表解都督中外諸軍, 東魏主許之。歡之自玉壁歸也, 軍中訛言韋孝寬以定功弩射殺丞相;魏人聞之, 因下令曰:「勁弩一發, 凶身自隕。」歡聞之, 勉坐見諸貴, 使斛律金作《敕勒歌》, 歡自和之, 哀感流涕。
魏大行台度支尚書、司農卿蘇綽, 性忠儉, 常以喪亂未平為己任, 薦賢拔能, 紀綱庶政;丞相泰推心任之, 人莫能間。或出遊, 常預署空紙以授綽;有須處分, 隨事施行, 及還, 啟知而已。綽常謂「為國之道, 當愛人如慈父, 訓人如嚴師。」每與公卿論議, 自晝達夜, 事無鉅細, 若指諸掌, 積勞成疾而卒。泰深痛惜之, 謂公卿曰:「蘇尚書平生廉讓, 吾欲全其素志, 恐悠悠之徒有所未達;如厚加贈謚, 又乖宿昔相知之心;何為而可?」尚書令史麻瑤越次進曰:「儉約, 所以彰其美也。」泰從之。歸葬武功, 載以布車一乘, 泰與群公步送出同州郭外。泰於車後酹酒言曰:「尚書平生為事, 妻子兄弟所不知者, 吾皆知之。唯爾知吾心, 吾知爾志, 方欲共定天下, 遽捨吾去, 奈何!」因舉聲慟哭, 不覺卮落於手。
東魏司徒、河南大將軍、大行台侯景, 右足偏短, 弓馬非其長, 而多謀算。諸將高敖曹、彭樂等皆勇冠一時, 景常輕之, 曰:「此屬皆如豕突, 勢何所至!」景嘗言於丞相歡:「願得兵三萬, 橫行天下, 要須濟江縛取蕭衍老公、以為太平寺主。」歡使將兵十萬, 專制河南, 杖任若己之半體。
景素輕高澄, 嘗謂司馬子如曰:「高王在, 吾不敢有異;王沒, 吾不能與鮮卑小兒共事!」子如掩其口。及歡疾篤, 澄詐為歡書以召景。先是, 景與歡約曰:「今握兵在遠, 人易為詐, 所賜書皆請加微點。」歡從之。景得書無點, 辭不至;又聞歡疾篤, 用其行台郎穎川王偉計, 遂擁兵自固。
歡謂澄曰:「我雖病, 汝面更有餘憂, 何也?」澄未及對, 歡曰:「豈非憂侯景叛邪?」對曰:「然。」歡曰:「景專制河南, 十四年矣, 常有飛揚跋扈之志, 顧我能畜養, 非汝所能駕御也。今四方未定, 勿遽發哀。庫狄干鮮卑老公, 斛律金敕勒老公, 並性遒直, 終不負汝。可硃渾道元、劉豐生, 遠來投我, 必無異心。潘相樂本作道人, 心和厚, 汝兄弟當得其力。韓軌少戇, 宜寬借之。彭樂心腹難得, 宜防護之。堪敵侯景者, 唯有慕容紹宗, 我故不貴之, 留以遺汝。」又曰:「段孝先忠亮仁厚, 智勇兼備, 親戚之中, 唯有此子, 軍旅大事, 宜共籌之。」又曰:「邙山之戰, 吾不用陳元康之言, 留患遺汝, 死不瞑目!」相樂, 廣寧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