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齊紀 卷144

【齊紀十】
重光大荒落, 一年。
和皇帝中興元年(辛巳, 公元五零一年)


, 正月, 丁酉, 東昏侯以晉安王寶義為司徒, 建安王寶寅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乙巳, 南康王寶融始稱相國, 大赦;以蕭穎冑為左長史, 蕭衍為征東將軍, 楊公則為湘州刺史。戊申, 蕭衍發襄陽, 留弟偉總府州事, 憺守壘城, 府司馬莊丘黑守樊城。衍既行, 州中兵及儲偫皆虛。魏興太守裴師仁、齊興太守顏僧都並不受衍命, 舉兵欲襲襄陽, 偉、憺遣兵邀擊於治平, 大破之, 雍州乃安。
魏咸陽王禧為上相, 不親政務, 驕奢貪淫, 多為不法, 魏主頗惡之。禧遣奴就領軍於烈求舊羽林虎賁, 執仗出入。烈曰:「天子諒暗, 事歸宰輔。領軍但知典掌宿衛, 非有詔不敢違理從私。」禧奴惘然而返。禧復遣謂烈曰:「我, 天子之子, 天子叔父, 身為元輔, 有所求須, 與詔何異!」烈厲色曰:「烈非不知王之貴也, 奈何使私奴索天子羽林!烈頭可得, 羽林不可得!」禧怒, 以烈為恆州刺史。烈不願出外, 固辭, 不許;遂稱疾不出。
烈子左中郎將忠領直閣, 常在魏主左右。烈使忠言於魏主曰:「諸王專恣, 意不可測。宜早罷之, 自攬權綱。」北海王詳亦密以禧過惡白帝, 且言彭城王勰大得人情, 不宜久輔政。帝然之。
時將礿祭, 王公並齋於廟東坊。帝夜使於忠語烈:「明旦入見, 當有處分。」質明, 烈至。帝命烈將直閣等六十餘人, 宣旨召禧、勰、詳, 衛送至帝所。禧等入見於光極殿, 帝曰:「恪雖寡昧, 忝承寶歷。比纏尪疹, 實憑諸父, 苟延視息, 奄涉三齡。諸父歸遜殷勤, 今便親攝百揆。且還府司, 當別處分。」又謂勰曰:「頃來南北務殷, 不容仰遂沖操。恪是何人, 而敢久違先敕, 今遂叔父高蹈之意。」勰謝曰:「陛下孝恭, 仰遵先詔, 上成睿明之美, 下遂微臣之志, 感今惟往, 悲喜交深。」庚戌, 詔勰以王歸第;禧進位太保;詳為大將軍、錄尚書事。尚書清河張彝、邢巒聞處分非常, 亡走, 出洛陽城, 為御史中尉中山甄琛所彈。詔書切責之。復以於烈為領軍, 仍加車騎大將軍, 自是長直禁中, 軍國大事, 皆得參焉。
魏主時年十六, 不能親決庶務, 委之左右。於是幸臣茹皓、趙郡王仲興、上谷寇猛、趙郡趙修、南陽趙邕及外戚高肇等始用事, 魏政浸衰。趙修尤親幸, 旬月間, 累遷至光祿卿;每遷官, 帝親至其宅設宴, 王公百官皆從。
辛亥, 東昏侯祀南郊, 大赦。
丁巳, 魏主引見群臣於太極前殿, 告以親政之意。壬戌, 以咸陽王禧領太尉, 廣陵王羽為司。魏主引羽入內, 面授之。羽固辭曰:「彥和本自不願, 而陛下強與之。今新去此官而以臣代之, 必招物議。」乃以為司空。
二月, 乙丑, 南康王以冠軍長史王茂為江州刺史, 竟陵太守曹景宗為郢州刺史, 邵陵王寶修為荊州刺史。
甲戌, 魏大赦。
壬午, 東昏侯遣羽林兵擊雍州, 中外纂嚴。
甲申, 蕭衍至竟陵, 命王茂、曹景宗為前軍, 以中兵參國張法安守竟陵城。茂等至漢口, 諸將議欲並兵圍郢, 分兵襲西陽、武昌。衍曰:「漢口不闊一里, 箭道交至, 房僧寄以重兵固守, 與郢城為掎角;若悉眾前進, 僧寄必絕我軍後, 悔無所及。不若遣王、曹諸軍濟江, 與荊州軍合, 以逼郢城;吾自圍魯山以通沔、漢, 使鄖城、竟陵之粟方舟而下, 江陵、湘中之兵相繼而至, 兵多食足, 何憂兩城之不拔!天下之事, 可以臥取之耳。」乃使茂等帥眾濟江, 頓九里。張沖遣中兵參軍陳光靜開門迎戰, 茂等擊破之。光靜死, 沖嬰城自守。景宗遂據石橋浦, 連軍相續, 下至加湖。
荊州遣冠軍將軍鄧元起、軍主王世興、田安之將數千人會雍州兵於夏首。衍築漢口城以守魯山, 命水軍主義陽張惠紹等游遏江中, 絕郢、魯二城信使。楊公則舉湘州之眾會於夏口。蕭穎冑命荊州諸軍皆受公則節度, 雖蕭穎達亦隸焉。
府朝儀欲遣人行湘州事而難其人, 西中郎中兵參軍劉坦謂眾曰:「湘土人情, 易擾難信, 用武士則浸漁百姓, 用文士則威略不振;必欲鎮靜一州, 軍民足食, 無逾老夫。」乃以坦為輔國長史、長沙太守, 行湘州事。坦先嘗在湘州, 多舊恩, 迎者屬路。下車, 選堪事吏分詣十郡, 發民運租米三十餘萬斛以助荊、雍之軍, 由是資糧不乏。
三月, 蕭衍使鄧元起進據南堂西渚, 田安之頓城北, 王世興頓曲水故城。丁酉, 張沖病卒, 驍騎將軍薛元嗣與沖子孜及征虜長史江夏內史程茂共守郢城。
乙巳, 南康王即皇帝位於江陵, 改元, 大赦, 立宗廟、南北郊, 州府城門悉依建康宮, 置尚書五省, 以南郡太守為尹, 以蕭穎冑為尚書令, 蕭衍為左僕射, 晉安王寶義為司空, 廬陵王寶源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建安王寶寅為徐州刺史, 散騎常侍夏侯詳為中領軍, 冠軍將軍蕭偉為雍州刺史。丙午, 詔封庶人寶卷為涪陵王。乙酉, 以尚書令蕭穎冑行荊州刺史, 加蕭衍征東大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 假黃鉞。時衍次楊口, 和帝遣御史中丞宗夬勞軍。寧朔將軍新野庾域諷夬曰:「黃鉞未加, 非所以總帥侯伯。」夬返西台, 遂有是命。薜元嗣遣軍主沈難當帥輕舸數千亂流來戰, 張惠紹等擊擒之。
癸丑, 東昏侯以豫州刺史陳伯之為江州刺史、假節、都督前鋒諸軍事, 西擊荊、雍。
, 四月, 蕭衍出沔, 命王茂、蕭穎達等進軍逼郢城, 薛元嗣不敢出。諸將欲攻之, 衍不許。
魏廣陵惠王羽通於員外郎馮俊興妻, 夜往, 為俊興所擊而匿之;五月, 壬子, 卒。
魏主既親政事, 嬖倖擅權, 王公希得進見。咸陽王禧意不自安, 齋帥劉小苟屢言於禧云, 聞天子左右人言欲誅禧。禧益懼, 乃與妃兄兼給事黃門侍郎李伯尚、氐王楊集始、楊靈祏、乞伏馬居等謀反。會帝出獵北邙, 禧與其黨會城西小宅, 欲發兵襲帝, 使長子通竊入河內舉兵相應。乞伏馬居說禧:「還入洛城, 勒門閉門, 天子必北走桑干, 殿下可斷河橋, 為河南天子。」眾情前卻不壹, 禧心更緩, 自旦至晡, 猶豫不決, 遂約不洩而散。楊集始既出, 即馳至北邙告之。
直寢苻承祖、薛魏孫與禧通謀, 是日, 帝寢於浮圖之陰, 魏孫欲弒帝, 承祖曰:「吾聞殺天者身當病癩。」魏孫乃止。俄而帝寤, 集始亦至。帝左右皆四出逐禽, 直衛無幾, 倉猝不知所出。左中郎將於忠曰:「臣父領軍留守京城, 計防遏有備, 必無所慮。」帝遣忠馳騎觀之, 於烈已分兵嚴備, 使忠還奏曰:「臣雖老, 心力猶可用。此屬猖狂, 不足為慮, 願陛下清蹕徐還, 以安物望。」帝甚悅, 自華林園還宮, 撫於忠之背曰:「卿差強人意!」
禧不知事露, 與姬妾及左右宿洪池別墅, 遣劉小苟奉啟, 云檢行田收。小苟至北邙, 已逢軍人, 怪小苟赤衣, 欲殺之。小苟困迫, 言欲告反, 乃緩之。或謂禧曰:「殿下集眾圖事, 見意而停, 恐必漏洩, 今夕何宜自寬!」禧曰:「吾有此身, 應知自惜, 豈待人言!」又曰:「殿下長子已濟河, 兩不相知, 豈不可慮!」禧曰:「吾已遣人追之, 計今應還。」時通已入河內, 列兵仗, 放囚徒矣。於烈遣直閣叔孫侯將虎賁三百人收禧。禧聞之, 自洪池東南走, 僮僕不過數人, 濟洛, 至柏谷塢, 追兵至, 擒之, 送華林都亭。帝面詰其反狀, 壬戌, 賜死於私第。同謀伏誅者十餘人, 諸子皆絕屬籍, 微給貲產、奴婢, 自餘家財悉分賜高肇及趙修之家, 其餘賜內外百官, 逮於流外, 多者百餘匹, 下至十匹。禧諸子乏衣食, 獨彭城王屢賑給之。河內太守陸琇聞禧敗, 斬送禧子通首。魏朝以琇於禧未敗之前不收捕通, 責其通情, 征詣廷尉, 死獄中。帝以禧無故而反, 由是益疏忌宗室。
巴西太守魯休烈、巴東太守蕭惠訓不從蕭穎冑之命;惠訓遣子瑰將兵擊穎冑, 穎冑, 遣汶陽太守劉孝慶屯峽口, 與巴東太守任漾之等拒之。
東昏侯遣軍主吳子陽、陳虎牙等十三軍救郢州, 進屯巴口。虎牙, 伯之之子也。
六月, 西台遣衛尉席闡文勞蕭衍軍, 繼蕭穎冑等議謂衍曰:「今頓兵兩岸, 不並軍圍郢, 定西陽、武昌, 取江州, 此機已失;莫若請救於魏, 與北連和, 猶為上策。」衍曰:「漢口路通荊、雍, 控引秦、梁, 糧運資儲, 仰引氣息;所以兵壓漢口, 連結數州。今若並軍圍郢, 又分兵前進, 魯山必阻沔路, 扼吾咽喉;若糧運不通, 自然離散, 何謂持久?鄧元起近欲以三千兵往取尋陽, 彼若歡然知機, 一說士足矣;脫距王師, 固非三千兵所能下也。進退無據, 未見其可。西陽、武昌, 取之即得;然既得之後, 即應鎮守。欲守兩城, 不減萬人, 糧儲稱是, 卒無所出。脫東軍有上者, 以萬人攻一城, 兩城勢不得相救, 若我分軍應援, 則首尾俱弱;如其不遣, 孤城必陷, 一城既沒, 諸城相次土崩, 天下大事去矣。若郢州既拔, 席捲沿流, 西陽、武昌自然風靡。何遽分兵散眾, 自貽憂患乎!且丈夫舉事欲清天步, 況擁數州之兵以誅群小, 懸河注火, 奚有不滅!豈容北面請救戎狄, 以示弱於天下!彼未必能信, 徒取丑聲, 此乃下計, 何謂上策!卿為我輩白鎮軍:「前途攻取, 但以見付, 事在目中, 無患不捷, 但借鎮軍靖鎮之耳。」
吳子陽等進軍武口。衍命軍主梁天惠等屯漁湖城, 唐修期等屯白陽壘, 夾岸待之。子陽進軍加湖, 去郢三十里, 傍山帶水, 築壘自固。子陽舉烽, 城內亦舉火應之;而內外各自保, 不能相救。會房僧寄病卒, 眾復推助防張樂祖代守魯山。
蕭穎冑之初起也, 弟穎孚自建康發, 廬陵民修靈祏為之聚兵, 得二千人, 襲房陵, 克之, 內史謝B163奔豫章。穎冑遣寧朔將軍范僧簡自湘州赴之, 僧簡拔安成, 穎冑以僧簡為安成太守, 以穎孚為廬陵內史。東昏侯遣軍主劉希祖將三千人擊之, 南康太守王丹以郡應希祖。穎孚敗, 奔長沙, 尋病卒;謝B163復還郡。希祖攻拔安成, 殺范僧簡, 東昏侯以希祖為安成內史。修靈祏復合餘眾攻謝B163, [B163]敗走。
東昏侯作芳樂苑, 山石皆塗以五采。望民家有好樹、美竹, 則毀牆撤屋而徙之, 時方盛暑, 隨即枯萎, 朝暮相繼。又於苑中立市, 使宮人、宦者共為裨販, 以潘貴妃為市令, 東昏侯自為市錄事, 小有得失, 妃則與杖;乃敕虎賁不得進大荊、實中荻。又開渠立埭, 身自引船, 或坐而屠肉。又好巫覡, 左右硃光尚詐云見鬼。東昏入樂游苑, 人馬忽驚, 以問光尚, 對曰:「向見先帝大嗔, 不許數出。」東昏大怒, 拔刀與光尚尋之。既不見, 乃縛菰為高宗形, 北向斬之, 縣首苑門。
崔慧景之敗也, 巴陵王昭冑、永新侯昭穎出投台軍, 各以王侯還第, 心不自安。竟陵王子良故防閣桑偃為梅蟲兒軍副, 與前巴西太守蕭寅謀立昭冑, 昭冑許事克用寅為尚書左僕射、護軍。時軍主胡松將兵屯新亭, 寅遣人說之曰:「須昏人出, 寅等將兵奉昭冑入台, 閉城號令, 昏人必還就將軍;但閉壘不應, , 則三公不足得也。」松許諾。會東昏新作芳樂苑, 經月不出遊。偃等議募健兒百餘人, 從萬春門入, 突取之, 昭冑以為不可。偃同黨王山沙慮事久無成, 以事告御刀徐僧重。寅遣人殺山沙於路, 吏於麝A134得其事。昭冑兄弟與偃等皆伏誅。
雍州刺史張欣泰與弟前始安內史欣時, 密謀結胡松及前南譙太守王靈秀、直閣將軍鴻選等誅諸嬖倖, 廢東昏。東昏遣中書舍人馮元嗣監軍救郢;秋, 七月, 甲午, 茹法珍、梅蟲兒及太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監楊明泰送之於中興堂, 欣泰等使人懷刀於座斫元嗣, 頭墜果柈中, 又斫明泰, 破其腹;蟲兒傷數瘡, 手指皆墮;居士、法珍等散走還台。靈秀詣石頭迎建康王寶寅, 帥城中將吏見力, 去車輪, 載寶寅, 文武數百唱警蹕, 向台城, 百姓數千人皆空手隨之。欣泰聞事作, 馳馬入宮, 冀法珍等在外, 東昏盡以城中處分見委, 表裡相應。既而法珍得返, 處分閉門上仗, 不配欣泰兵, 鴻選在殿內亦不敢發。寶寅去杜姥宅, 日已瞑, 城門閉。城上人射外人, 外人棄寶寅潰去。寶寅亦逃, 三日, 乃戎服詣草市尉, 尉馳以啟東昏。東昏召寶寅入宮問之, 寶寅涕泣稱:「爾日不知何人逼使上車, 仍將去, 制不自由。」東昏笑, 復其爵位。張欣泰等事覺, 與胡松皆伏誅。
蕭衍使征虜將軍王茂、軍主曹仲宗等乘水漲以舟師襲加湖, 鼓噪攻之。丁酉, 加湖潰, 吳子陽等走免, 將士殺溺死者萬計, 俘其餘眾而還。於是郢、魯二城相視奪氣。
乙巳, 柔然犯魏邊。
魯山乏糧, 軍人於磯頭捕細魚供食, 密治輕船, 將奔夏口, 蕭衍遣偏軍斷其走路。丁巳, 孫樂祖窘迫, 以城降。
己未, 東昏侯以程茂為郢州刺史, 薛元嗣為雍州刺史。是日, 茂、元嗣以郢城降。郢城之初圍也, 士民男女近十萬口;閉門二百餘日, 疾疫流腫, 死者什七八, 積屍床下而寢其上, 比屋皆滿。茂、元嗣等議出降, 使張孜為書與衍。張沖故吏青州治中房長瑜謂孜曰:「前使君忠貫昊天, 郎君但當坐守畫一荷析薪, 若天運不與, 當幅巾待命, 下從使君。今從諸人之計, 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 亦恐彼所不取也。」孜不能用。蕭衍以韋睿為江夏太守, 行郢府事, 收瘞死者而無其生者, 郢人遂安。
諸將欲頓軍夏口;衍以為宜乘勝直指建康, 車騎咨議能軍張弘策、寧遠將軍庾域亦以為然。衍命眾軍即日上道。緣江至建康, 凡磯、浦、村落, 軍行宿次、立頓處所, 弘策逆為圖畫, 如在目中。
辛酉, 魏大赦。
魏安國宣簡侯王肅卒於壽陽, 贈侍中、司空。初, 肅以父死非命, 四年不除喪。高祖曰:「三年之喪, 賢者不敢過。」命肅以祥禫之禮除喪。然肅猶素服、不聽樂終身。
汝南民胡文超起兵於灄陽以應蕭衍, 求取義陽、安陸等郡以自效;衍又遣軍主唐修期攻隨郡, 皆克之。司州刺史王僧景遣子貞孫為質於衍, 司部悉平。
崔慧景之死也, 其少子偃為始安內史, 逃潛得免。及西台建, 以偃為寧朔將軍。偃詣公車門上書曰:「臣竊惟高宗之孝子忠臣而昏主之亂臣賊子者, 江夏王與陛下, 先臣與鎮軍是也;雖成敗異術而所由同方。陛下初登至尊, 與天合符;天下纖介之屈, 尚望陛下申之, 況先帝之子陛下之兄, 所行之道, 即陛下所由哉!此尚弗恤, 其餘何冀!今不可幸小民之無識而罔之;若使曉然知其情節, 相帥而逃, 陛下將何以應之哉!」事寢, 不報。偃又上疏曰:「近冒陳江夏之兔, 非敢以父子之親而傷至公之義, 誠不曉聖朝所以然之意。若以狂主雖狂, 而實是天子, 江夏雖賢, 實是人臣, 先臣奉人臣逆人君為不可, 未審今之嚴兵勁卒方指象魏者, 其故何哉!臣所以不死, 苟存視息, 非有它故, 所以待皇運之開泰, 申忠魂之枉屈。今皇運已開泰矣, 而死社稷者返為賊臣, 臣何用此生於陛下之世矣!臣謹案鎮軍將軍臣穎冑、中領軍臣詳, 皆社稷之也, 同知先臣股肱江夏, 匡濟王室, 天命未遂, 主亡與亡;而不為陛下瞥然一言。知而不言, 不忠;不知而不言, 不智也。如以先臣遣使, 江夏斬之;, 則征東之驛使, 何為見戮?陛下斬征東之使, 實詐山陽;江夏違先臣之請, 實謀孔矜。天命有歸, 故事業不遂耳。臣所言畢矣, 乞就湯鑊!然臣雖萬沒, 猶願陛下必申先臣。何則?惻愴而申之, 則天下伏;不則愴而申之, 則天下叛。先臣之忠, 有識所知, 南、董之筆, 千載可期, 亦何待陛下屈申而為褒貶!然小臣惓惓之愚, 為陛下計耳。」詔報曰:「其知卿惋切之懷, 今當顯加贈謚。」偃尋下獄死。
八月, 丁卯, 東昏侯以輔國將軍申冑監豫州事;辛未, 以光祿大夫張瑰鎮石頭。
, 東昏侯遣陳伯之鎮江州, 以為吳子陽等聲授。子陽等既敗, 蕭衍謂諸將曰:「用兵未必須實力, 所聽威聲耳。今陳虎牙狠奔歸, 尋陽人情理當恟懼, 可傳檄而定也。」乃命搜俘囚, 得伯之幢主蘇隆之, 厚加賜與, 使說伯之, 計即用為安東將軍、江州刺史。伯之遣隆之返命, 雖許歸附, 而云「大軍未須遽下」。衍曰:「伯之此言, 意懷首鼠。及其猶豫, 急往逼之, 計無所出, 勢不得不降。」乃命鄧元起引兵先下, 楊公則徑掩柴桑, 衍與諸將以次進路。元起將至尋陽, 伯之收兵退保湖口, 留陳虎牙守湓城。選曹郎吳興沈瑀說伯之迎衍。伯之泣曰:「余子在都, 不能不愛。」瑀曰:「不然。人情匈匈, 皆思改計;若不早圖, 眾散難合。」丙子, 衍至尋陽, 伸之束甲請罪。初, 新蔡太守席謙, 父恭穆為鎮西司馬, 為魚復侯子響所殺。謙從伯之鎮尋陽, 聞衍東下, 曰:「我家世忠貞, 有殞不二。」伯之殺之。乙卯, 以伯之為江州刺史, 虎牙為徐州刺史。
魯休烈、蕭瑰破劉孝慶等於峽口, 任漾之戰死。休烈等進至上明, 江陵大震。蕭穎冑恐, 馳告蕭衍, 令遣楊公則還援根本。衍曰:「公則今溯流上江陵, 雖至, 何能及事!休烈等烏合之眾, 尋自退散, 政須少時持重耳。良須兵力, 兩弟在雍, 指遣往征, 不為難至。」穎冑乃遣軍主蔡道恭假節屯上明以拒蕭瑰。
辛巳, 東昏侯以太子左率李居士總督西討諸軍事, 頓新亭。
九月, 乙未, 詔蕭衍若定京邑, 得以便宜從事。衍留將軍鄭紹叔守尋陽, 與陳伯之引兵東下, 謂紹叔曰:「卿, 吾之蕭何、寇恂也。前塗不捷, 我當其咎;糧運不繼, 卿任其責。」紹叔流涕拜辭。比克建康, 紹叔督江、湘糧運, 未嘗乏絕。
魏司州牧廣陽王嘉請築洛陽三百二十三坊, 各方三百步, 曰:「雖有暫勞, 奸盜永息。」丁酉, 詔發畿內夫五萬人築之, 四旬而罷。
己亥, 魏立皇后于氏。後, 征虜將軍勁之女;勁, 烈之弟也。自祖父栗磾以來, 累世貴盛, 一皇后, 四贈公, 三領軍, 二尚書令, 三開國公。
甲申, 東昏侯以李居士為江州刺史, 冠軍將軍王珍國為雍州刺史, 建安王寶寅為荊州刺史, 輔國將軍申冑監郢州, 龍驤將軍扶風馬仙玭監豫州, 驍騎將軍徐元稱監徐州軍事。珍國, 廣之之子也。是日, 蕭衍前軍至蕪湖;申冑軍二萬人棄姑孰走, 衍進軍, 據之。戊申, 東昏侯以後軍參軍蕭瑰為司州刺史, 前輔國將軍魯休烈為益州刺史。
蕭衍之克江、郢也, 東昏侯游騁如舊, 謂茹法珍曰:「須來至白門前, 當一決。」衍至近道, 乃聚兵為固守之計, 簡二尚方、二冶囚徒以配軍;其不可活者, 於硃雀門內日斬百餘人。
衍遣曹景宗等進頓江寧。丙辰, 李居士自新亭選精騎一千至江寧。景宗始至, 營壘未立, 且師行日久, 器甲穿弊。居士望而輕之, 鼓噪直前薄之;景宗奮擊, 破之, 因乘勝而前, 逕至皁莢橋。於是王茂、鄧元超、呂僧珍進據赤鼻邏, 新亭城主江道林引兵出戰, 眾軍擒之於陳。衍至新林, 命王茂進據越城, 鄧元起據道士墩, 陳伯之據籬門, 呂僧珍據白板橋。李居士覘之僧珍眾少, 帥銳卒萬人直來薄壘。僧珍曰:「吾眾少, 不可逆戰, 可勿遙射, 須至塹裡, 當並力破之。」俄而皆越塹拔柵。僧珍分人上城, 矢石俱發, 自帥馬步三百人出其後, 城上人復逾城而下, 內外奮擊, 居士敗走, 獲取器甲不可勝計。居士請於東昏侯, 燒南岸邑屋以開戰場, 自大航以西、新亭以北皆盡。衍諸弟皆自建康自拔赴軍。
, 十月, 甲戌, 東昏侯遣征虜將軍王珍國、軍主胡虎牙將精兵十萬餘人陳於硃雀航南, 宦官王寶孫持白虎幡督戰, 開航背水, 以絕歸路。衍軍小卻, 王茂下馬, 單刀直前, 其甥韋欣慶執鐵纏槊以翼之, 衝擊東軍, 應時而陷。曹景宗縱兵乘之, 呂僧珍縱火焚其營, 將士皆殊死戰, 鼓噪震天地。珍國等眾軍不能抗, 王寶孫切罵諸將帥, 直閣將軍席豪發憤突陳而死。豪, 驍將也, 既死, 士卒土崩, 赴淮死者無數, 積屍與航等, 後至者乘以之以濟。於是東昏侯諸軍望之皆潰。衍軍長驅至宣陽門, 諸將移稍前。
陳伯之屯西明門, 每城中有降人出, 伯之輒呼與耳語。衍恐其復懷翻覆, 密語伯之曰:「聞城中甚忿卿舉江州降, 欲遣刺客中卿, 宜以為慮」。伯之未之信。會東昏侯將鄭伯倫來降, 衍使伯倫過伯之, 謂曰:「城中甚忿卿, 欲遣信誘卿以封賞, 須卿復降, 當生割卿手足;卿若不降, 復欲遣刺客殺卿。宜深為備。」伯之懼, 自是始無異志。
戊寅, 東昏寧朔將軍徐元瑜以東府城降。青、冀二州刺史桓和入援, 屯東宮。己卯, 和許東昏, 云出戰, 因以其眾來降。光祿大夫張瑰棄石頭還宮。李居士以新亭降於衍, 琅邪城主張木亦降。壬午, 衍鎮石頭, 命諸軍攻六門。東昏燒門內營署、官府, 驅逼士民, 悉入宮城, 閉門自守。衍命諸軍築長圍守之。
楊公則屯領軍府壘北樓, 與南掖門相對, 嘗登樓望戰。城中遙見麾蓋, 以神鋒弩射之, 矢貫胡床, 左右失色。公則曰:「幾中吾腳!」談笑如初。東昏夜選勇士攻公則柵, 軍中驚擾;公則堅臥不起, 徐命擊之, 東昏兵乃退。公則所領皆湘州人, 素號怯懦, 城中輕之, 每出蕩, 輒先犯公則壘;公則獎厲軍士, 克獲更多。
先是, 東昏遣軍主左僧慶屯京口, 常僧景屯廣陵, 李叔獻屯瓜步;及申冑自姑孰奔歸, 使屯破墩, 以為東北聲援。至是, 衍遣使曉諭, 皆帥其眾來降。衍遣弟輔國將軍秀鎮京口, 輔國將軍恢鎮破墩, 從弟寧朔將軍景鎮廣陵。
十一月, 丙申, 魏以驃騎大將軍穆亮為司空;丁酉, 以北海王詳為太傅, 領司徒, , 詳欲奪彭城王勰司徒, 故譖而黜之;既而畏人議己, 故但為大將軍, 至是乃居之。詳貴盛翕赫, 將作大匠王遇多隨詳所欲, 私以官物給之。司空長史於忠責遇於詳前曰:「殿下, 國之周公, 阿衡王室, 所須材用, 自應關旨;何至阿諛附勢, 損公惠私也!」遇既踧□, 詳亦慚謝。忠每以鯁直為詳所忿, 嘗罵忠曰:「我憂在前見爾死, 不憂爾見我死時也!」忠曰:「人生於世, 自有定分;若應死於王手, 避亦不免;若其不爾, 王不能殺!」忠以討咸陽王禧功, 封魏郡公, 遷散騎常侍, 兼武衛將軍。詳因忠表讓之際, 密勸魏主以忠為列卿, 令解左右, 聽其上爵, 於是詔停其封, 優進太府卿。
巴東獻武公蕭穎冑以蕭瑰與蔡道恭相持不決, 憂憤成疾;壬午, 卒。夏侯詳秘之, 使似其書者假為教命, 密報蕭衍, 衍亦秘之。詳徵兵雍州, 蕭偉遣蕭心詹將兵赴之。瑰等聞建康已危, 眾懼而潰, 瑰及魯休烈皆降。乃發穎冑喪, 贈侍中、丞相;於是眾望盡歸於衍。夏侯詳請與蕭憺共參軍國, 詔以詳為侍中、尚書右僕射, 尋除使持節、撫軍將軍荊州刺史。詳固讓於憺, 乃以憺行荊州府州事。
魏改築圜丘於伊水之陽;乙卯, 始祀於其上。
魏鎮南將軍元英上書曰:「蕭寶卷驕縱日甚, 虐害無辜。其雍州刺史蕭衍東伐秣陵, 掃土興兵, 順流而下;唯有孤城, 更無重衛, 乃皇天授我之日, 曠載一逢之秋;此而不乘, 將欲何待!臣乞躬帥步騎三萬, 直指沔陰, 據襄陽之城, 斷黑水之路。昏虐君臣, 自相魚肉;我居上流, 威震遐邇, 長驅南出, 進拔江陵, 則三楚之地一朝可收, 岷、蜀之道自成斷絕。又命揚、徐二州聲言俱舉, 建業窮蹙, 魚游釜中, 可以齊文軌而大同, 混天地而為一。伏惟陛下獨決聖心, 無取疑議;此期脫爽, 併吞無日。」事寢不報。
車騎大將軍源懷上言:「蕭衍內侮, 寶卷孤危, 廣陵、淮陰等戍皆觀望得失。斯實天啟上期, 併吞之會;宜東西齊舉, 以成席捲之勢。若使蕭衍克濟, 上下同心, 豈惟後圖之難, 亦恐揚州危逼。何則?壽春之去建康才七百里, 山川水陸, 皆彼所諳。彼若內外無虞, 君臣分定, 乘舟藉水, 倏忽而至, 未易當也。今寶卷都邑有土崩之憂, 邊城無繼授之望, 廓清江表, 正在今日。」魏主乃以任城王澄為都督淮南諸軍事、鎮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 使為經略;既而不果。懷, 賀之子也。
東豫州刺史田益宗上表曰:「蕭氏亂常, 君臣交爭, 江外州鎮, 中分為兩, 東西抗峙, 已淹歲時。民庶窮於轉輸, 甲兵疲於戰鬥, 事救於目前, 力盡於麾下, 無暇外維州鎮, 綱紀庶方, 籓城棋立, 孤存而已。不乘機電掃, 廓彼蠻疆, 恐後之經略, 未易於此。且故壽春雖平, 三面仍梗, 鎮守之宜, 實須豫設。義陽差近淮源, 利涉津要, 朝廷行師, 必由此道。若江南一平, 有事淮外, 須乘夏水汎長, 列舟長淮;師赴壽春, 須從義陽之北, 便是居我喉要, 在慮彌深。義陽之滅, 今實時矣。度彼不過須精卒一萬二千;然行師之法, 貴張形勢。請使兩荊之眾西擬隨、雍, 揚州之卒頓於建安, 得捍三關之援;然後二豫之軍直據南關, 對抗延頭, 遣一都督總諸軍節度, 季冬進師, 迄於春末, 不過十旬, 克之必矣。」元英又奏稱:「今寶卷骨肉相殘, 籓鎮鼎立。義陽孤絕, 密邇王土, 內無兵儲之固, 外無糧援之期, 此乃欲焚之鳥, 不可去薪, 授首之寇, 豈容緩斧!若失此不取, 豈惟後舉難圖, 亦恐更為深患。今豫州刺史司馬悅已戒嚴垂發, 東豫州刺史田益宗兵守三關, 請遣軍司為之節度。」魏主乃遣直寢羊靈引為軍司。益宗遂入寇。建寧太守黃天賜與益宗戰於赤亭, 天賜敗績。
崔慧景之逼建康也, 東昏候拜蔣子文為假黃鉞、使持節、相國、太宰、大將軍、錄尚書事、揚州牧、鐘山王;及衍至, 又尊子文為靈帝, 迎神像入後堂, 使巫禱祀求福。及城閉, 城中軍事悉委王珍國;兗州刺史張稷入衛京師, 以稷為珍國之副。稷, 瑰之弟也。
時城中實甲猶七萬人, 東昏素好軍陳, 與黃門、刀敕及宮人於華光殿前習戰鬥, 詐作被創勢, 使人以板, 用為厭勝。常於殿中戎服、騎馬出入, 以金銀為鎧冑, 具裝飾以孔翠。晝眠夜起, 一如平常。聞外鼓叫聲, 被大紅袍, 登景陽樓屋上望之, 弩幾中之。
, 東昏與左右謀, 以為陳顯達一戰即敗, 崔慧景圍城尋走, 謂衍兵亦然, 敕太官辦樵、米為百日調而已。及大桁之敗, 眾情兇懼。茹法珍等恐士民逃潰, 故閉城不復出兵。既而長圍已立, 塹柵嚴固;然後出蕩, 屢戰不捷。
東昏尤惜金錢, 不肯賞賜;法珍叩頭請之, 東昏曰:「賊來獨取我邪!何為就我求物!」後堂儲數百具榜, 啟為城防;東昏欲留作殿, 竟不與。又督御府作三百人精伏, 待圍解以擬屏除, 金銀雕鏤雜物, 倍急於常。眾皆怨怠, 不為致力。外圍既久, 城中皆思早亡, 莫敢先發。
茹法珍、梅蟲兒說東昏曰:「大臣不留意, 使圍不解, 宜悉誅之。」王珍國、張稷懼禍, 珍國密遣所親獻明鏡於蕭衍, 衍斷金以報之。兗州中兵參軍馮翊張齊, 稷之腹心也, 珍國因齊密與稷謀同弒東昏。齊夜引珍國就稷, 造膝定計, 齊自執燭;又以計告後閣舍人錢強。十二月, 丙寅夜, 強密令人開云龍門, 珍國、稷引兵入殿, 御刀豐勇之為內應。東昏在含德殿作笙歌, 寢未熟, 聞兵入, 趨出北戶, 欲還後宮, 門已閉。宦者黃泰平刀傷其膝, 仆地, 張齊斬之。稷召尚書右僕射王亮等列坐殿前西鐘下, 令百僚署箋, 以黃油裹東昏首, 遣國子博士范云等送詣石頭。右衛將軍王志歎曰:「冠雖弊, 何可加足!」取庭中樹葉挼服之, 偽悶, 不署名。衍覽箋無志名, 心嘉之。亮, 瑩之從弟;志, 僧虔之子也。
衍與范云有舊, 即留參帷幄。王亮在東昏朝, 以依違取容。蕭衍至新林, 百僚皆間道送款, 亮獨不遣。東昏敗, 亮出見衍, 衍曰:「顛而不扶, 安用彼相!」亮曰:「若其可扶, 明公豈有今日之舉!」城中出者, 或被劫剝。楊公則親帥麾下陳於東掖門, 衛送公卿士民, 故出者多由公則營焉。衍使張弘策先入清宮, 封府庫及圖籍。於時城內珍寶委積, 弘策禁勒部曲, 秋毫無犯。收潘妃及嬖臣茹法珍、梅蟲兒、王咺之等四十一人皆屬吏。
, 海陵王之廢也, 王太后出居鄱陽王故第, 號宣德宮。己巳, 蕭衍以宣德太后令追廢涪陵王為東昏侯, 褚后及太子誦並為庶人。以衍為中書監、大司馬、錄尚書事、驃騎大將軍、揚州刺史, 封建安郡公, 依晉武陵王遵承製故事, 百僚致敬;以王亮為長史。壬申, 更封建安王寶寅為鄱陽王。癸酉, 以司徒、揚州刺史晉安王寶義為太尉, 領司徒。
己卯, 衍入屯閱武堂, 下令大赦。又下令:「凡昏制謬賦、淫刑濫役外, 可詳檢前原, 悉皆除蕩;其主守散失諸所損耗, 精立科條, 咸從原例。」又下令:「通檢尚書眾曹, 東昏時諸諍訟失理及主者淹停不時施行者, 精加訊辨, 依事議奏。」又下令:「收葬義師, 掩瘞逆徒之死亡者。」
潘妃有國色, 衍欲留之, 以問侍中、領軍將軍王茂, 茂曰:「亡齊者此物, 留之恐貽外議。」乃縊殺於獄, 並誅嬖臣茹法珍等。以宮女二千賚將士。乙酉, 以輔國將軍蕭宏為中護軍。
衍之東下也, 豫州刺史馬仙玭擁兵不附衍, 衍使其故人姚仲賓說之, 仙玭先為設酒, 乃斬於軍門以徇。衍又遣其族叔懷遠說之, 仙玭曰:「大義滅親。」又欲斬之;軍中為請, 乃得免。衍至新林, 仙玭猶於江西日抄運船。衍圍宮城, 州郡皆遣使請降, 吳興太守袁昂獨拒境不受命。昂, 顗之子也。
衍使駕部郎考城江革為書與昂曰:「根本既傾, 枝葉安附?今竭力昏主, 未足為忠;家門屠滅, 非所謂孝。豈若翻然改圖, 自招多福!」昂復書曰:「三吳內地, 非用兵之所;況以偏隅一郡, 何能為役!自承麾旆屆止, 莫不膝袒軍門。惟僕一人敢後至者, 政以內揆庸素, 文武無施, 雖欲獻心, 不增大師之勇;置其愚默, 寧沮眾軍之威。幸藉將軍含弘之大, 可得從容以禮。竊以一餐微施, 敞昨投殞;況食人之祿而頓忘一旦, 非惟物議不可, 亦恐明公鄙之, 所以躊躇, 未遑薦璧。」
昂問時事於武康令北地傅映, 映曰:「昔元嘉之末, 開闢未有, 故太尉殺身以明節。司徒當寄托之重, 理無苟全, 所以不顧夷險以循名義。今嗣主昏虐, 曾無悛改;荊、雍協舉, 乘據上流, 天人之意可知。願明府深慮, 無取後悔。」及建康平, 衍使豫州刺史李元履巡撫東士, 敕元履曰:「袁昂道素之門, 世有忠節, 天下須共容之, 勿以兵威陵辱。」元履至吳興, 宜衍旨;昂亦不請降, 開門撤備而已。
仙玭聞台城不守, 號泣謂將士曰:「我受人任寄, 義不容降, 君等皆有父母, 我之忠臣, 君為孝子, 不亦可乎!」乃悉遣城內兵出降, 餘壯士數十, 閉門獨守。俄而兵入, 圍之數十重。仙玭令士皆持滿, 兵不敢近。日暮, 仙玭乃投弓曰:「諸君但來見取, 我義不降!」乃檻送石間。衍釋之, 使待袁昂至俱入, 曰:「令天下見二義士。」衍謂仙玭曰:「射鉤、斬祛、昔人所美。卿勿以殺使斷運自嫌。」仙玭謝曰:「小人如失主犬, 後主飼之, 則復為用矣。」衍笑, 皆厚遇之。丙戌, 蕭衍入鎮殿中。
劉希祖既克安成, 移檄湘部, 始興內史王僧粲應之。僧粲自稱湘州刺史, 引兵襲長沙。去城百餘里, 於是湘州郡縣兵皆蜂起以應僧粲, 唯臨湘、湘陰、瀏陽、羅四縣尚全。長沙人皆欲泛舟走, 行事劉坦翻聚其舟焚之, 遣軍主尹法略拒僧粲, 戰數不利。前湘州鎮軍鐘玄紹潛結士民數百人, 刻日悉城應僧粲。坦聞其謀, 陽為不知, 因理訟至夜, 而城門遂不閉, 以疑之。玄紹未發, , 詣坦問其故, 坦久留與語, 密遣親兵收其家書。玄紹在坐, 而收兵巳報, 具得其文書本末。玄紹即首伏, 於坐斬之;焚其文書, 餘黨悉無所問。眾愧且服, 州郡遂安。法略與僧粲相持累月, 建康城平, 楊公則還州, 僧粲等散走。王丹為郡人所殺, 劉希祖亦舉郡降。公則克己廉賦, 輕刑薄賦。頃之, 湘州戶口幾復其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