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晉紀 卷109

【晉紀三十一】
強圉作噩, 一年
安皇帝甲隆安元年(丁酉, 公元三九七年)


, 正月, 己亥朔, 帝加元服, 改元。以左僕射王珣為尚書令;領軍將軍王國寶為左僕射, 領選, 仍加後將軍、丹楊尹。會稽王道子悉以東宮兵配國寶, 使領之。
燕范陽王德求救於秦, 秦兵不出。鄴中恟懼。賀賴盧自以魏王珪之舅, 不受東平公儀節度, 由是與儀有隙。儀司馬丁建陰與德通, 從而構間之, 射書入城中言其狀。甲辰, 風霾, 晝晦。賴盧營有火, 建言於儀曰:「賴盧燒營為變矣。」儀以為然, 引兵退。賴盧聞之, 亦退。建帥其眾詣德降, 且言儀師老可擊。德遣桂陽王鎮、南安王青帥騎七千追擊魏軍, 大破之。
燕主寶使左衛將軍慕輿騰攻博陵, 殺魏所置守宰。
王建等攻信都, 六十餘日不下, 士卒多死。庚申, 魏王珪自攻信都。壬戌夜, 燕宜都王鳳逾城奔中山。癸亥, 信都降魏。
涼王光以西秦王乾歸數反覆, 舉兵伐之。乾歸群下請東奔成紀以避之, 乾歸曰:「軍之勝敗, 在於巧拙, 不在眾寡。光兵雖眾而無法, 其弟延勇而無謀, 不足憚也。且其精兵盡在延所, 延敗, 光自走矣。」光軍於長最, 遣太原公纂等帥步騎三萬攻金城;乾歸帥眾二萬救之, 未到, 纂等拔金城。光又遣其將梁恭等以甲卒萬餘出陽武下峽, 與秦州刺史沒弈干攻其東, 天水公延以枹罕之眾攻臨洮、武始、河關, 皆克之。乾歸使人紿延云:「乾歸眾潰, 奔成紀。」延欲引以輕騎追之, 司馬耿稚諫曰:「乾歸勇略過人, 安肯望風自潰?前破王廣、楊定, 皆羸師以誘之。今告者視高色動, 殆必有奸, 宜整陳而前, 使步騎相屬, 俟諸軍畢集, 然後擊之, 無不克矣。」延不從, , 與乾歸遇, 延戰死。稚與將軍姜顯牧散卒, 還屯枹罕。光亦引兵還姑臧。
禿髮烏孤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西平王, 大赦, 改元太初。治兵廣武, 攻涼金城, 克之。涼王光遣將軍竇苟伐之, 戰於街亭, 涼兵大敗。
燕主寶聞魏王珪攻信都, 出屯深澤, 遣趙王麟攻楊城, 殺守兵三百。寶悉出珍寶及宮人募郡縣君盜以擊魏。
二月, 己巳朔, 珪還屯楊城。沒根兄子丑提為并州監軍, 聞其叔父降燕, 懼誅, 帥所部兵還國作亂。珪欲北還, 遣其國相涉延求和於燕, 且請以其弟為質。寶聞魏有內難, 不許, 使冗從僕射蘭真責珪負恩, 悉發其眾步卒十二萬、騎三萬七千屯於曲陽之柏肆, 營於滹水北以邀之。丁丑, 魏軍至, 營於水南。寶潛師夜濟, 募勇敢萬餘人襲魏營, 寶陳於營北以為之援。募兵因風縱火。急擊魏軍, 魏軍大亂, 珪驚起, 棄營跣走;燕將軍乞特真帥百餘人至其帳下, 得珪衣靴。既而募兵無故自驚, 互相斫射。珪於營外望見之, 乃擊鼓收眾, 左右及中軍將士舟稍稍來集, 多布火炬於營外, 縱騎沖之。募兵大敗, 還赴寶陳, 寶引兵復渡水北。戊寅, 魏整眾而至, 與燕相持, 燕軍奪氣。寶引還中山, 魏兵隨而擊之, 燕兵屢敗。寶懼, 棄大軍, 帥騎二萬奔還。時大風雪, 凍死者相枕。寶恐為魏軍所及, 命士卒皆棄袍仗、兵器數十萬, 寸刃不返, 燕之朝臣將卒降魏及為魏所繫虜者甚眾。先是, 張袞常為魏王珪言燕秘書監崔逞之材, 珪得之, 甚喜, 以逞為尚書, 使錄三十六曹, 任以政事。
魏軍士有自柏肆亡歸者, 言大軍敗散, 不知王處。道過晉陽, 晉陽守將封真因起兵攻并州刺史曲陽侯素延, 素延擊斬之。
南安公順守云中, 聞之, 欲自攝國事。幢將代人莫題曰:「此大事, 不可輕爾, 宜審待後問;不然, 為禍不細。」順乃止。順, 什翼犍之孫也。賀蘭部帥附力眷、紇鄰部帥匿物尼、紇奚部帥叱奴根皆舉兵反, 順討之, 不克。珪遣安遠將軍庾岳帥萬騎還討三部, 皆平之, 國人乃安。珪欲撫尉新附, 深悔參合之誅, 素延坐討反者殺戮過多, 免官;以奚牧為并州刺史。牧與東秦主興書稱「頓首」, 與之均禮。興怒, 以告珪, 珪為之殺牧。
己卯夜, 燕尚書郎慕輿謀弒燕主寶, 立趙王麟;不克, 斬關出奔魏。麟由是不自安。
三月, 燕以儀同三司武鄉張崇為司空。
, 燕清河王會聞魏軍東下, 表求赴難, 燕主寶許之。會初無去意, 使征南將軍庫辱官偉、建威將軍餘崇將兵五千為前鋒。崇, 嵩之子也。偉等頓盧龍近百日, 無食, 啖馬牛且盡, 會不發。寶怒, 累詔切責;會不得已, 以治行簡練為名, 復留月餘。時道路不通, 偉欲使輕軍前行通道, 偵魏強弱, 且張聲勢;諸將皆畏避不欲行。餘崇奮曰:「今巨寇滔天, 京都危逼, 匹夫猶思致命以救君父, 諸君荷國寵任, 而更惜生乎!若社稷傾覆, 臣節不立, 死有餘辱。諸君安居於此, 崇請當之。」偉喜, 簡給步騎五百人。崇進至漁陽, 遇魏千餘騎, 崇謂其眾曰:「彼眾我寡, 不擊則不得免。」乃鼓噪直進, 崇手殺十餘人。魏騎潰去, 崇亦引還, 斬首獲生, 具言敵中闊狹, 眾心稍振。會乃上道徐進, 是月, 始達薊城。
魏圍中山既久, 城中將士皆思出戰。征北大將軍隆言於寶曰:「涉珪雖屢獲小利, 然頓兵經年, 凶勢沮屈, 士馬死傷太半, 人心思歸, 諸部離散, 正是可破之時也。加之舉城思奮, 若因我之銳, 乘彼之衰, 往無不克。如其持重不決, 將卒氣喪, 日益困逼, 事久變生, 後雖欲用之, 不可得也, !」寶然之。而衛大將軍麟每沮其議, 隆成列而罷者, 前後數四。
寶使人請於魏王珪, 欲還其弟觚, 割常山以西皆與魏以求和。珪許之;既而寶悔之。己酉, 珪如盧奴, 辛亥, 復圍中山。燕將士數千人俱自請於寶曰:「今坐守窮城, 終於困弊, 臣等願得一出樂戰, 而陛下每抑之, 此為坐自摧敗也。且受圍歷時, 無他奇變, 徒望積久寇賊自退。今內外之勢, 強弱懸絕, 彼必不自退明矣, 宜從眾一決。」寶許之。隆退而勒兵, 召諸參佐謂之曰:「皇威不振, 寇賊內侮, 臣子同恥, 義不顧生。今幸而破賊, 吉還固善;若其不幸, 亦使吾志節獲展。卿等有北見吾母者, 為吾道此情也!」乃被甲上馬, 詣門俟命。麟復固止寶, 眾大忿恨, 隆涕泣而還。
是夜, 麟以兵劫左衛將軍北地王精, 使帥禁兵弒寶。精以義拒之, 麟怒, 殺精, 出奔西山, 依丁零餘眾。於是城中人情震駭。寶不知麟所之, 以清河王會軍在近, 恐麟奪會軍, 先據龍城, 乃召隆及驃騎大將軍農, 謀去中山, 走保龍城。隆曰「先帝櫛風沐雨以成中興之業, 崩未期年而天下大壞, 豈得不謂之孤負邪!今外寇方盛而內難復起, 骨肉乘離, 百姓疑懼, 誠不可以拒敵;北遷舊都, 亦事之宜。然龍川地狹民貧, 若以中國之意取足其中, 復朝夕望有大功, 此必不可。若節用愛民, 務農訓兵, 數年之中, 公私充實, 而趙、魏之間, 厭苦寇暴, 民思燕德, 庶幾返旆, 克復故業。如其未能, 則憑險自固, 猶足以優遊養銳耳。」寶曰:「卿言盡理, 騰一從卿意耳。」
遼東高撫, 善卜筮, 素為隆所信厚, 私謂隆曰:「殿下北行, 終不能達, 太妃亦不可得見。若使主上獨往, 殿下潛留於此, 必有大功。」隆曰:「國有大難, 主上蒙塵, 且老母在北, 吾得北首而死, 猶無所恨。卿是何言也!」乃遍召僚佐, 問其去留, 唯司馬魯恭、參軍成岌願從, 餘皆欲留, 隆並聽之。
農部將谷會歸說農曰:「城中之人, 皆涉珪、參合所殺者父兄子弟, 泣血踴躍, 欲與魏戰, 而為衛軍所抑。今聞主上當北遷, 皆曰:『得慕容氏一人奉而立之, 以與魏戰, 死無所恨。』大王幸而留此, 以副眾望, 擊退魏軍, 撫寧畿甸, 奉迎大駕, 亦不失為忠臣也。」農欲殺歸而惜其材力, 謂之曰:「必如此以望生, 不如就死!」
壬子, , 寶與太子策、遼西王農、高陽王隆、長樂王盛等萬餘騎出赴會軍, 河間王熙、勃海王朗、博陵王鑒皆幼, 不能出城, 隆還入迎之, 自為鞁乘, 俱得免。燕將王沈等隆降魏。樂浪王惠、中書侍郎韓范、員外郎段宏、太史令劉起等帥工伎三百奔鄴。
中山城中無主, 百姓惶惑, 東門不閉。魏王珪欲夜入城, 冠軍將軍王建志在虜掠, 乃言恐士卒盜府庫物, 請俟明旦, 珪乃止。燕開封公詳從寶不及, 城中立以為主, 閉門拒守。珪盡眾攻之, 連日不拔, 使人登巢車, 臨城諭之曰:「慕容寶已棄汝走, 汝曹百姓空自取死, 欲誰為乎?」皆曰:「群小無知, 恐復如參合之眾, 故苟延旬月之命耳。」珪顧王建唾其面, 使中領將軍長孫肥、左將軍李栗將三千騎追寶至范陽, 不及, 破其新城戍而還。
甲寅, 尊皇太后李氏為太皇太后。戊午, 立皇后王氏。
燕主寶出中山, 與趙王麟遇於開城, 麟不意寶至, 驚駭, 帥其眾奔蒲陰, 復出屯望都, 土人頗供給之。慕容詳遣兵掩擊麟, 獲其妻子, 麟脫走入山。
甲寅, 寶至薊, 殿中親近散亡略盡, 惟高陽王隆所領數百騎為宿衛。清河王會帥騎卒二萬迎於薊南, 寶怪會容止怏怏有恨色, 密告隆及遼西王農。農、隆俱曰:「會年少, 專任方面, 習驕所致, 豈有它也!臣等當以禮責之。」寶雖從之, 然猶詔解會兵以屬隆, 隆固辭;乃減會兵分給農、隆。又遣西可公庫辱官驥帥兵三千助守中山。
丙辰, 寶盡徙薊中府庫北趣龍城。魏石河頭引兵追之, 戊午, 及寶於夏謙澤。寶不欲戰, 清河王會曰:「臣撫教士卒, 惟敵是求。今大駕蒙塵, 人思效命, 而虜敢自送, 眾心忿憤。《兵法》曰:『歸師勿遏。』又曰『置之死地而後生。』今我皆得之, 何患不克!若其捨去, 賊必乘人, 或生餘變。」寶乃從之。會整陳與魏兵戰, 農、隆等將南來騎沖之, 魏兵大敗, 追奔百餘里, 斬首數千級。隆又獨追數十里而還, 謂故吏留台治書陽璆曰:「中山城中積兵數萬, 不得展吾意, 今日之捷, 令人遺恨。」因慷慨流涕。
會既敗魏兵, 矜很滋甚;隆屢訓責之, 會益忿恚。會以農、隆皆嘗鎮龍城, 屬尊位重, 名望素出己右, 恐至龍城, 權政不復在己, 已知終無為嗣之望, 乃謀作亂。
幽、平之兵皆懷會恩, 不樂屬二王, 請於寶曰:「清河王勇略高世, 臣等與之誓同生死, 願陛下與皇太子、諸王留薊宮, 臣等從王南解京師之圍, 還迎大駕。」寶左右皆惡會, 言於寶曰:「清河王不得為太子, 神色甚不平。且其才武過人, 善收人心;陛下若從眾請, 臣恐解圍之後, 必有衛輒之事。」寶乃謂眾曰:「道通年少, 才不及二王, 豈可當專征之任!且朕方自統六師, 杖會以為羽翼, 何可離左右也!」眾不悅而退。
左右勸寶殺會, 侍御史仇尼歸聞之, 告會曰:「大王所恃者父, 父已異圖;所杖者兵, 兵已去手;欲於何所自容乎?不如誅二王, 廢太子, 大王自處東宮, 兼將相之任, 以匡復社稷, 此上策也。」會猶豫, 未許。
寶謂農、隆曰:「觀道通志趣, 必反無疑, 宜早除之。」農、隆曰:「今寇敵內侮, 中土紛紜, 社稷之危, 有如累卵。會鎮撫舊都, 遠赴國難, 其威名之重, 足以震動四鄰。逆狀未彰而遽殺之, 豈徒傷父子恩, 亦恐大損威望。」寶曰:「會逆志已成, 卿等慈恕, 不忍早殺, 恐一旦為變, 必先害諸父, 然後及吾, 至時勿悔自負也!」會聞之, 益懼。
, 四月, 癸酉, 寶宿廣都黃榆谷。會遣其黨仇尼歸、吳提染干帥壯士二十餘人分道襲農、隆, 殺隆於賬下;農被重創, 執仇尼歸, 逃入山中。會以仇尼歸被執, 事終顯發, 乃夜詣寶曰:「農、隆謀逆, 臣已除之。」寶欲討會, 陽為好言以安之曰:「吾固疑二王久矣, 除之甚善。」
甲戌, , 會立仗嚴備, 乃引道。會欲棄隆喪, 餘崇涕泣固請, 乃聽載隨軍, 農出, 自歸, 寶呵之曰:「何以自負邪!」命執之。行十餘里, 寶顧召群臣食, 且議農罪。會就坐, 寶目衛軍將軍慕輿騰使斬會, 傷其首, 不能殺。會走赴其軍, 勒兵攻寶。寶帥數百騎馳二百里, 晡時, 至龍城。會遣騎追至石城, 不及。
乙亥, 會遣仇尼歸攻龍城;寶夜遣兵襲擊, 破之。會遣使請誅左右佞臣, 並求為太子;寶不許。會盡收乘輿器服, 以後宮分給將帥, 署置百官, 自稱皇太子、錄尚書事, 引兵向龍城, 以討慕輿騰為名;丙子, 頓兵城下。寶臨西門, 會乘馬遙與寶語, 寶責讓之。會命軍士向寶大噪以耀威, 城中將士皆憤怒, 向暮出戰, 大破之, 會兵死傷太半, 走還營。侍御郎高云夜帥敢死士百餘人襲會軍, 會眾皆潰。會將十餘騎奔中山, 開封公詳殺之。寶殺會母及其三子。
丁丑, 寶大赦, 凡與會同謀者, 皆除罪, 復舊職。論功行賞, 拜將軍、封侯者數百人。遼西王農骨破見腦, 寶手自裹創, 僅而獲濟。以農為左僕射, 尋拜司空、領尚書令。餘崇出自歸, 寶嘉其忠, 拜中堅將軍, 使典宿衛。贈高陽王隆司徒, 謚曰康。
寶以高云為建威將軍, 封夕陽公, 養以為子。云, 高句麗之支屬也, 燕王皝破高句麗, 徙於青山, 由是世為燕臣。云沉厚寡言, 時人莫知, 惟中衛將軍長樂馮跋奇其志度, 與之為友。跋父和, 事西燕王永, 為將軍, 永敗, 徙和龍。
僕射王國寶、建威將軍王緒依附會稽王道子, 納賄窮奢, 不知紀極。惡王恭、殷仲堪, 勸道子裁損其兵權;中外恟恟不安。恭等各繕甲勒兵, 表請北伐;道子疑之, 詔以盛夏妨農, 悉使解嚴。
恭遣使與仲堪謀討國寶等。桓玄以仁不得志, 欲假仲堪兵勢以作亂, 乃說仲堪曰:「國寶與君諸人素已為對, 唯患相斃之不速耳。今既執大權, 與王緒相表裡, 其所回易, 無不如志;孝伯居元舅之地, 必未敢害之。君為先帝所拔, 超居方任, 人情皆以君為雖有思致, 非方伯才。彼若發詔征君為中書令, 用殷覬為荊州, 君何以處之?」仲堪曰:「憂之久矣, 計將安出?」玄曰:「孝伯疾惡深至, 君宜潛與之約, 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 東西齊舉, 玄雖不肖, 願帥荊、楚豪傑, 荷戈先驅, 此桓、文之勳也。」仲堪心然之, 乃外結雍州荊史郗恢, 內與從兄南蠻校尉覬、南郡相陳留江績謀之。覬曰:「人臣各守職分, 朝廷是非, 豈籓屏之所制也!晉陽之事, 不敢預聞。」仲堪固邀之, 覬怒曰:「吾進不敢同, 退不敢異。」績亦極言其不可。覬恐績及禍, 於坐和解之。績曰:「大丈夫何至以死相脅邪?江仲元行年六十, 但未獲死所耳!」仲堪憚其堅正, 以楊佺期代之。朝廷聞之, 征績為御史中丞。覬遂稱疾發, 辭位。仲堪往省之, 謂覬曰:「兄病殊為可憂。」覬曰:「我病不過身死, 汝病乃當滅門。宜深自愛, 勿以我為念!」郗恢亦不肯從。仲堪疑未決, 會王恭使至, 仲堪許之, 恭大喜。甲戌, 恭上表罪狀國寶, 舉兵討之。
, 孝武帝委任王珣, 及帝暴崩, 不及受顧命, 珣一旦失勢, 循默而已。丁丑, 王恭表至, 外戒嚴嚴, 道子問珣曰:「二籓作逆, 卿知之乎?」珣曰:「朝政得失, 珣弗之預, 王、殷作難, 何由可知!」王國寶惶懼, 不知所為, 遣數百人戍竹裡, 夜遇風雨, 各散歸。王緒說國寶矯相王之命召王珣、車胤殺之, 以除時望, 因挾君相發兵以討二籓。國寶許之。珣、胤至, 國寶不敢害, 更問計於珣。珣曰:「王、殷與卿素無深怨, 所競不過勢利之間耳。」國寶曰;「將曹爽我乎?」珣曰:「是何言歟!卿寧有爽之罪, 王孝伯豈宣帝之儔邪?」又問計於胤, 胤曰:「昔桓公圍壽陽, 彌時乃克。今朝廷遣軍, 恭必城守。若京口未拔而上流奄至, 君將何以待之?」國寶尤懼, 遂上疏解職, 詣闕待罪。既而悔之, 詐稱詔復其本官。道子暗懦, 欲求姑息, 乃委罪國寶, 遣縹騎咨議參軍譙王尚之收國寶付廷尉。尚之, 恬之子也。甲申, 賜國寶死, 斬緒於市, 遣使詣恭, 深謝愆失;恭乃罷兵還京口。國寶兄侍中愷、驃騎司馬愉並請解職;道子以愷、愉與國寶異母, 又素不協, 皆釋不問。戊子, 大赦。
殷仲堪雖許王恭, 猶豫不敢下;聞國寶等死, 乃始抗表舉兵, 遣楊佺期屯巴陵。道子以書止之, 仲堪乃還。
會稽世子元顯, 年十六, 有雋才, 為侍中, 說道子以王、殷終必為患, 請潛為之備。道子乃拜元顯征虜將軍, 以其衛府及徐州文武悉配之。
魏王珪以軍食不給, 命東平公儀去鄴, 徙屯巨鹿, 積租楊城。慕容詳出步卒六千人, 伺間襲魏諸屯;珪擊破之, 斬首五千, 生擒七百人, 皆縱之。
, 張掖盧水胡沮渠羅仇, 匈奴沮渠王之後也, 世為部帥。涼王光以羅仇為尚書, 從光伐西秦。及呂延敗死, 羅仇弟三河太守麴粥謂羅仇曰:「主上荒耄信讒, 今軍敗將死, 正其猜忌智勇之時也。吾兄弟必不見容, 與其死之無名, 不若勒兵向西平。出苕藋, 奮臂一呼, 涼州不足定也。」羅仇曰;「誠如汝言。然吾家世以忠孝著於西土, 寧使人負我, 我不忍負人也。」光果聽讒, 以敗軍之罪殺羅仇及麴粥。羅仇弟子蒙遜, 雄傑有策略, 涉獵書史, 以羅仇、麴粥之喪歸葬;諸部多其族姻, 會葬者凡萬餘人。蒙遜哭謂眾曰:「呂王昏荒無道, 多殺不辜。吾之上世, 虎視河西, 今欲與諸部雪二父之恥, 復上世之業, 何如?」眾咸稱萬歲。遂結盟起兵, 攻涼臨松郡, 拔之, 屯據金山。
司徒左長史王廞, 導之孫也, 以母喪居吳。王恭之討王國寶也, 版廞行吳國內史, 使起兵於東方。廞使前吳國內史虞嘯等入吳興、義興召募兵眾, 赴者萬計。未幾, 國寶死, 恭罷兵, 符珪去職, 反喪服。廞以起兵之際, 誅異己者頗多, 勢不得止, 遂大怒, 不承恭命, 使其子泰將兵伐恭, 箋於會稽王道子, 稱恭罪惡;道子以其箋送恭, 五月, 恭遣司馬劉牢之帥五千人擊泰, 斬之。又與廞戰於曲阿, 眾潰, 廞單騎走, 不知所在。收虞嘯父下廷尉, 以其祖潭有功, 免為庶人。
燕庫辱官驥入中山, 與開封公詳相攻。詳殺驥, 盡滅庫辱官氏;又殺中山尹苻謨, 夷其族。中山城無定主, 民恐魏兵乘之, 男女結盟, 人自為戰。甲辰, 魏王珪罷中山之圍, 就谷河間, 督諸郡義租。甲寅, 以東平公儀為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兗、豫、雍、荊、徐、揚六州牧、左丞相, 封衛王。慕容詳自謂能卻魏兵, 威德已振, 乃即皇帝位, 改元建始, 置百官。以新平公可足渾潭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 殺拓跋觚以固眾心。
鄴中官屬勸范陽王德稱尊號, 會有自龍城來者, 知燕主寶猶存, 乃止。
涼王光遣太原公纂將兵擊沮渠蒙遜忽谷, 破之。蒙遜逃入山中。蒙遜從兄男成為涼將軍, 聞蒙遜起兵, 亦合眾數千屯樂涫。酒泉太守壘澄討男成, 兵敗, 澄死。男成進攻建康, 遣使說建康太守段業曰:「呂氏政衰, 權臣擅命, 刑殺無常, 人無容處。一州之地, 叛者相望, 瓦解之形, 昭然在目, 百姓嗷然無所依附。府君奈何以蓋世之才, 欲立忠於垂亡之國!男成等既唱大義, 欲屈府君撫臨鄙州, 使塗炭之餘, 蒙來蘇之惠, 何如?」業不從。相持二旬, 外救不至, 郡人高逵、史惠等勸業從男成之請。業素與涼侍中房晷、僕射王詳不平, 懼不自安, 乃許之。男成等推業為大都督、龍驤大將軍、涼州牧、建康公, 改元神璽。以男成為輔國將軍, 委以軍國之任。蒙遜帥眾歸業, 業以蒙遜為鎮西將軍。光命太原公纂將兵討業, 不克。
六月, 西秦王乾歸征河州刺史彭奚念為鎮衛將軍;以鎮西將軍屋弘破光為河州牧;定州刺史翟瑁為興晉太守, 鎮枹罕。
, 七月, 慕容詳殺可足渾潭。詳嗜酒奢浮, 不恤士民, 刑殺無度, 所誅王公以下五百餘人, 群下離心。城中饑窘, 詳不聽民出采穭, 死者相枕, 舉城皆謀迎趙王麟。詳遣輔國將軍張驤帥五千餘人督租於常山, 麟自丁零入驤軍, 潛襲中山, 城門不閉, 執詳, 斬之。麟遂稱尊號, 聽人四出采穭。人既飽, 求與魏戰。麟不從, 稍復窮餒。魏王珪軍魯口, 遣長孫肥帥騎七千襲中山, 入其郛;麟進至泒水, 為魏所敗而還。
八月, 丙寅朔, 魏王珪徙軍常山之九門。軍中大疫, 人畜多死, 將士皆思歸。珪問疫於諸將, 對曰:「在者才什四、五。」珪曰:「此固天命, 將若之何?四海之民, 皆可為國, 在吾所以御之耳, 何患無民!」群臣乃不敢言。遣撫軍大將軍略陽公遵襲中山, 入其郛而還。
燕以遼西王農為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司馬、錄尚書事。
涼散騎常侍、太常西平郭□, 善天文數術, 國人信重之。會熒惑守東井, □謂僕射王詳曰:「涼之分野, 將有大兵。主上老病, 太子闇弱, 太原公凶悍。一旦不諱, 禍亂必起。吾二人久居內要, 彼常切齒, 將為誅首矣。田胡王乞基部落最強, 二苑之人, 多其舊眾。吾欲與公舉大事, 推乞基為主, 二苑之眾, 盡我有也。得城之後, 徐更議之。」詳從之。夜以二苑之眾燒洪範門, 使詳為內應;事洩, 詳被誅, □遂據東苑以叛。民間皆言聖人起兵, 事無不成, 從之者甚眾。
涼王光召太原公纂使討。纂將還, 諸將皆曰:「段業必躡軍後, 宜潛師夜發。」纂曰:「業無雄才, 恁城自守;若潛師夜去, 適足張其氣勢耳。」乃遣使告業曰:「郭作亂, 吾今還都;卿能決者, 可早出戰。」於是引還。業不敢出。
纂司馬楊統謂其從兄桓曰:「郭舉事, 必不虛發。吾欲殺纂, 推兄為主, 西襲呂弘, 據張掖, 號令諸郡, 此千載一時也。」桓怒曰:「吾為呂氏臣, 安享其祿, 危不能救, 豈可復增其難乎?呂氏若亡, 吾為弘演矣!」統至番禾, 遂叛歸。弘, 纂之弟也。
纂與西安太守石元良共擊□, 大破之, 乃得入姑臧。得光孫八人於東苑, 及敗而恚, 悉投於鋒上, 枝分節解, 飲其血以盟眾, 眾皆掩目。
涼人張捷、宋生等招集戎、夏三千人, 反於休屠城, 共推涼後將軍楊軌為盟主。軌, 略陽氐也。將軍程肇諫曰:「卿棄龍頭而從蛇尾, 非計也。」軌不從, 自稱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
纂擊破將王斐於城西, □兵勢漸衰, 遣使請救於禿髮烏孤。九月, 烏孤使其弟驃騎將軍利鹿孤帥騎兵五千赴之。
秦太后蛇氏卒。秦主興哀毀過禮, 不親庶政。群臣請依漢、魏故事, 即葬即吉。尚書郎李嵩上疏曰:「孝治天下, 先王之高事也。宜遵聖性以光道訓, 既葬之後, 素服臨朝。」尹緯駁曰:「嵩矯常越禮, 請付有司論罪。」興曰:「嵩忠臣孝子, 有何罪乎!其一如嵩議。」
鮮卑薛勃叛秦, 秦主興自將討之。勃敗, 奔沒弈干, 沒弈干執送之。
秦泫氏男姚買得謀弒秦主興, 不克而死。
秦主興入寇湖城, 弘農太守陶仲山、華山太守董邁皆降之。遂至陝城, 進寇上洛, 拔之。遣姚崇寇洛陽, 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固守金墉, 崇攻之不克, 乃徙流民二萬餘戶而還。
武都氐屠飛、啖鐵等據方山以叛秦, 興遣姚紹等討之, 斬飛、鐵。
興勤於政事, 延納善言, 京兆杜瑾等皆以論事得顯拔, 天水姜龕等以儒學見尊禮, 給事黃門侍郎古成詵等以文章參機密。詵剛介雅正, 以風教為己任。京兆韋高慕阮籍之為人, 居母喪, 彈琴餘酒;詵聞之而泣, 持劍求高, 欲殺之, 高懼而逃匿。
中山饑甚, 慕容麟帥二萬餘人出據新市。甲子晦, 魏王珪進軍攻之。太史令晁崇曰:「不吉。昔紂以甲子亡, 謂之疾日, 兵家忌之。」珪曰:「紂以甲子亡, 周武不以甲子興乎?」崇無以對。冬, 十月, 丙寅, 麟退阻泒水。甲戌, 珪與麟戰於義台, 大破之, 斬首九千餘級。麟與數十騎馳取妻子入西山, 遂奔鄴。
甲申, 魏克中山, 燕公卿、尚書、將吏、士卒降者二萬餘人。張驤、李沈等先嘗降魏, 覆亡去;珪入城, 皆赦之。得燕璽緩, 圖書、府庫珍寶以萬數, 班賞群臣將士有差。追謚弟觚為秦愍王。發慕容詳塚, 斬其屍;收殺觚者高霸、程同, 皆夷五族, 以大刃剉之。丁亥, 遣三萬騎就衛王儀, 將攻鄴。
秦長水校尉姚珍奔西秦, 西秦王乾歸以女妻之。
河南鮮卑吐秣等十二部大人, 皆附於禿髮烏孤。
燕人有自中山至龍城者, 言拓跋涉珪衰弱, 司徒德完守鄴城。會德表至, 勸燕主寶南還, 寶於是大簡士馬, 將復取中原。遣鴻臚魯邃冊拜德為丞相、冀州牧, 南夏公候牧守皆聽承製封拜。十一月, 癸丑, 燕大赦。十二月, 調兵悉集, 戒嚴在頓, 遣將軍啟侖南視形勢。
乙亥, 慕容麟至鄴, 復稱趙王, 說范陽王德曰:「魏既克中山, 將乘勝攻鄴, 鄴中雖有蓄積, 然城大難固, 且人心恇懼, 不可守也。不如南趣滑台, 阻河以待魏, 伺釁而動, 河北庶可復也。」時魯陽王和鎮滑台, , 垂之弟子也, 亦遣使迎德, 德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