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紀七】
起柔兆困敦, 盡強圉赤備若五月, 凡一年有奇。
煬皇帝下大業十二年(丙子, 公元六一六年)
春, 正月, 朝集使不至者二十餘郡, 始議分遣使者十二道發兵討捕盜賊。
詔毘陵通守路道德集十郡兵數萬人, 於郡東南起宮苑, 周圍十二里, 內為十六離宮, 大抵仿東都西苑之制, 而奇麗過之。又欲築宮於會稽, 會亂, 不果成。
三月, 上巳, 帝與群臣飲於西苑水上, 命學士杜寶撰《水飾圖經》, 采古水事七十二, 使朝散大夫黃袞以木為之, 間以妓航、酒船, 人物自動如生, 鐘磬箏瑟, 能成音曲。
己丑, 張金稱陷平恩, 一朝殺男女萬餘口;又陷武安、鉅鹿、清河諸縣。金稱比諸賊尤殘暴, 所過民無孑遺。
夏, 四月, 丁巳, 大業殿西院火。帝以為盜起, 驚走, 入西苑, 匿草間, 火定乃還。帝自八年以後, 每夜眠恆驚悸, 云有賊, 令數婦人搖撫, 乃得眠。
癸亥, 歷山飛別將甄翟兒眾十萬寇太原, 將軍潘長文敗死。五月, 丙戌朔, 日有食之, 既。
壬午, 帝於景華宮徵求螢火, 得數斛, 夜出遊山, 放之, 光遍巖谷。
帝問侍臣盜賊, 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曰:「漸少。」帝曰:「比從來少幾何?」對曰:「不能什一。」納言蘇威引身隱柱, 帝呼前問之, 對曰:「臣非所司, 不委多少, 但患漸近。」帝曰:「何謂也?」威曰:「他日賊據長白山, 今近在汜水。且往日租賦丁役, 今皆何在!豈非其人皆化為盜乎!比見奏賊皆不以實, 遂使失於支計, 不時剪除。又昔在雁門, 許罷征遼, 今復征發, 賊何由息!」帝不悅而罷。尋屬五月五日, 百僚多饋珍玩, 威獨獻《尚書》。或譖之曰:「《尚書》有《五子之歌》, 威意甚不遜。」帝益怒。頃之, 帝問威以伐高麗事, 威欲帝知天下多盜, 對曰:「今茲之役, 願不發兵, 但赦群盜, 自可得數十萬。遣之東征, 彼喜於免罪, 爭務立功, 高麗可滅。」帝不懌。威出, 御史大夫裴蘊奏曰:「此大不遜!天下何處有許多賊!」帝曰:「老革多奸, 以賊脅我!欲批其口, 且復隱忍。」蘊知帝意, 遣河南白衣張行本奏:「威昔在高陽典選, 濫授人官;畏怯突厥, 請還京師。」帝令按驗, 獄成, 下詔數威罪狀, 除名為民。後月餘, 復有奏威與突厥陰圖不軌者, 事下裴蘊推之, 蘊處威死。威無以自明, 但摧謝而已。帝憫而釋之, 曰:「未忍即殺。」遂並其子孫三世皆除名。
秋, 七月, 壬戌, 濟景公樊子蓋卒。
江都新作龍舟成, 送東都;守文述勸幸江都, 帝從之。右候衛大將軍酒泉趙才諫曰:「今百姓疲勞, 府藏空竭, 盜賊蜂起, 禁令不行, 願陛下還京師, 安兆庶。」帝大怒, 以才屬吏, 旬日, 意解, 乃出之。朝臣皆不欲行, 帝意甚堅, 無敢諫者。建節尉任宗上書極諫, 即日於朝堂杖殺之。甲子, 帝幸江都, 命越王侗與光祿大夫段達、太府卿元文都、檢校民部尚書韋津、右武衛將軍皇甫天逸、右司郎盧楚等總留後事。津, 孝寬之子也。帝以詩留別宮人曰:「我夢江都好, 征遼亦偶然。」奉信郎崔民象以盜賊充斥, 於建國門上表諫;帝大怒, 先解其頤, 然後斬之。
戊辰, 馮翊孫華舉兵為盜。虞世基以盜賊充斥, 請發兵屯洛口倉, 帝曰:「卿是書生, 定猶恇怯。」戊辰, 車駕至鞏。敕有司移箕山、公路二府於倉內, 仍令築城以備不虞。至汜水, 奉信郎王愛仁復上表請還西京, 帝斬之而行。至梁郡, 郡人邀車駕上書曰:「陛下若遂幸江都, 天下非陛下之有!」又斬之。是時李子通據海陵, 左才相掠淮北, 杜伏威屯六合, 眾各數萬;帝遣光祿大夫陳稜將宿衛精兵八千討之, 往往克捷。
八月, 乙巳, 賊帥趙萬海眾數十萬, 自恆山寇高陽。
冬, 十月, 己丑, 許恭公宇文述卒。初, 述子化及、智及皆無賴。化及事帝於東宮, 帝寵暱之, 及即位, 以為太僕少卿。帝幸榆林, 化及、智及冒禁與突厥交市, 帝怒, 將斬之, 已解衣辮發, 既而釋之, 賜述為奴。智及弟士及, 以尚主之故, 常輕智及, 唯化及與之親暱。述卒, 帝復以化及為右屯衛將軍, 智及為將作少監。
李密之亡也, 往依郝孝德, 孝德不禮之;又入王薄, 薄亦不之奇也。密困乏, 至削樹皮而食之, 匿於淮陽村舍, 變姓名, 聚徒教授。郡縣疑而捕之, 密亡去, 抵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君明不敢捨, 轉寄密於遊俠王秀才家, 秀才以女妻之。君明從侄懷義告其事, 帝令懷義自繼敕書與梁郡通守楊汪相知收捕。汪遣兵圍秀才宅, 適值密出外, 由是獲免, 君明、秀才皆死。
韋城翟讓為東都法曹, 坐事當斬。獄吏黃君漢奇其驍勇, 夜中潛謂讓曰:「翟法司, 天時人事, 抑亦可知, 豈能守死獄中乎!」讓驚喜叩頭曰:「讓, 圈牢之豕, 死生唯黃曹主所命!」君漢即破械出之。讓再拜曰:「讓蒙再生之恩則幸矣, 奈黃曹主何!」因泣下。君漢怒曰:「本以公為大丈夫, 可救生民之命, 故不顧其死以奉脫, 奈何反效兒女子涕泣相謝乎!君但努力自免, 勿憂吾也!」讓遂亡命於瓦崗為群盜, 同郡單雄信, 驍健, 善用馬槊, 聚少年往從之。離狐徐世勣家於衛南, 年十七, 有勇略, 說讓曰:「東郡於公與勣皆為鄉里, 人多相識, 不宜侵掠。滎陽、梁郡, 汴水所經, 剽行舟、掠商旅, 足以自資。」讓然之, 引眾入二郡界, 掠公私船, 資用豐給, 附者益眾, 聚徒至萬餘人。
時又有外黃王當仁、濟陽王伯當、韋城周文舉、雍丘李公逸等皆擁眾為盜。李密自雍州亡命, 往來諸帥間, 說以取天下之策, 始皆不信。久之, 稍以為然, 相謂曰:「斯人公卿子弟, 志氣若是。今人人皆云楊氏將滅, 李氏將興。吾聞王者不死。斯人再三獲濟, 豈非其人乎!」由是漸敬密。
密察諸帥唯翟讓最強, 乃因王伯當以見讓, 為讓畫策, 往說諸小盜, 皆下之。讓悅, 稍親近密, 與之計事, 密因說讓曰:「劉、項皆起布衣為帝王。今主昏於上, 民怨於下, 銳兵盡於遼東, 和親絕於突厥, 方乃巡遊揚、越, 委棄東都, 此亦劉、項奮起之會也。以足下雄才大略, 士馬精銳, 席捲二京, 誅滅暴虐, 隋氏不足亡也!」讓謝曰:「吾儕群盜, 旦夕偷生草間, 君之言者, 非吾所及也。」
會有李玄英者, 自東都逃來, 經歷諸賊, 求訪李密, 云「斯人當代隋家」。人問其故, 玄英言:「比來民間謠歌有《桃李章》曰:『桃李子, 皇后繞揚州, 宛轉花園裡。勿浪語, 誰道許!』『桃李子』, 謂逃亡者李氏之子也;皇與後, 皆君也;『宛轉花園裡』, 謂天子在揚州無還日, 將轉於溝壑也;『莫浪語, 誰道許』者, 密也。」既與密遇, 遂委身事之。前宋城尉齊郡房彥藻, 自負其才, 恨不為時用, 預於楊玄感之謀。變姓名亡命, 遇密於梁、宋之間, 遂與之俱游漢、沔, 遍入諸賊, 說其豪傑;還日, 從者數百人, 仍為遊客, 處於讓營。讓見密為豪傑所歸, 欲從其計, 猶豫未決。
有賈雄者, 曉陰陽占候, 為讓軍師, 言無不用。密深結於雄, 使之托術數以說讓;雄許諾, 懷之未發。會讓召雄, 告以密所言, 問其可否, 對曰:「吉不可言。」又曰:「公自立恐未必成, 若立斯人, 事無不濟。」讓曰:「如卿言, 蒲山公當自立, 何來從我?」對曰:「事有相因。所以來者, 將軍姓翟, 翟者, 澤也, 蒲非澤不生, 故須將軍也。」讓然之, 與密情好日篤。
密因說讓曰:「今四海糜沸, 不得耕耘, 公士眾雖多, 食無倉稟, 唯資野掠, 常苦不給。若曠日持久, 加以大敵臨之, 必渙然離散。未若先取滎陽, 休兵館谷, 待士馬肥充, 然後與人爭利。」讓從之, 於是破金堤關, 攻滎陽諸縣, 多下之。
滎陽太守郇王慶, 弘之子也, 不能討, 帝徙張須阤為滎陽通守以討之。庚戌, 須阤引兵擊讓, 讓向數為須阤所敗, 聞其來, 大懼, 將避之。密曰:「須阤勇而無謀, 兵又驟勝, 既驕且狠, 可一戰擒也。公但列陳以待, 密保為公破之。」讓不得已, 勒兵將戰, 密分兵千餘人伏於大海寺北林間。須阤素輕讓, 方陳而前, 讓與戰, 不利, 須阤乘之, 逐北十餘里;密發伏掩之, 須阤兵敗。密與讓及徐世勣、王伯當合軍圍之, 須阤潰圍出;左右不能盡出, 須阤躍馬復入救之, 來往數四, 遂戰死。所部兵晝夜號哭, 數日不止, 河南郡縣為之喪氣。鷹揚郎將河東賈務本為須阤之副, 亦被傷, 帥餘眾五千餘人奔梁郡, 務本尋卒。詔以光祿大夫裴仁基為河南道討捕大使, 代領其眾, 徙鎮虎牢。
讓乃令密建牙, 別統所部, 號薄山公營。密部分嚴整, 凡號令士卒, 雖盛夏, 皆如背負霜雪。躬服儉素, 所得金寶, 悉頒賜麾下, 由是人為之用。麾下士卒多為讓士卒所陵辱, 以威約有素, 不敢報也。讓謂密曰:「今資糧粗足, 意欲還向瓦崗, 公若不往, 唯公所適, 讓從此別矣。」讓帥輜重東引, 密亦西行至康城, 說下數城, 大獲資儲。讓尋悔, 復引兵從密。
鄱陽賊帥操師乞自稱元興王, 建元始興, 攻陷豫章郡, 以其鄉人林士弘為大將軍。詔治書侍御史劉子翊將兵討之。師乞中流矢死, 士弘代統其眾, 與子翊戰於彭蠡湖, 子翊敗死。士弘兵大振, 至十餘萬人。十二月, 壬辰, 士弘自稱皇帝, 國號楚, 建元太平;遂取九江、臨川、南康、宜昌等郡, 豪傑爭殺隋守令, 以郡縣應之。其地北自九江, 南及番禺, 皆為所有。
詔以右驍衛將軍唐公李淵為太原留守, 以虎賁郎將王威、虎牙郎將高君雅為之副, 將兵討甄翟兒, 與翟兒遇於雀鼠谷。淵眾才數千, 賊圍淵數匝;李世民將精兵救之, 拔淵於萬眾之中, 會步兵至, 合擊, 大破之。
帝疏薄骨肉, 蔡王智積每不自安, 及病, 不呼醫, 臨終, 謂所親曰:「吾今日始知得保首領沒於地矣!」
張金稱、郝孝德、孫宣雅、高士達、楊公卿等寇掠河北, 屠陷郡縣;隋將帥敗亡者相繼, 唯虎賁中郎將蒲城王辯、清河郡丞華陰楊善會數有功, 善會前後與賊七百餘戰, 未嘗負敗。帝遣太僕卿楊義臣討張金稱。金稱營於平恩東北, 義臣引兵直進抵臨清之西, 據永濟渠為營, 去金稱營四十里, 深溝高壘, 不與戰。金稱日引兵至義臣營西, 義臣勒兵擐甲, 約與之戰, 既而不出。日暮, 金稱還營, 明旦, 復來;如是月餘, 義臣竟不出。金稱以為怯, 屢逼其營詈辱之。義臣乃謂金稱曰:「汝明旦來, 我當必戰。」金稱易之, 不復設備。義臣簡精騎二千, 夜自館陶濟河, 伺金稱離營, 即入擊其累重。金稱聞之, 引兵還, 義臣從後擊之, 金稱大敗, 與左右逃於清河之東。月餘, 楊善會討擒之。吏立木於市, 懸其頭, 張其手足, 令仇家割食之;未死間, 歌謳不輟。詔以善會為清河通守。
涿郡通守郭絢將兵萬餘人討高士達。士達自以才略不及竇建德, 乃進建德為軍司馬, 悉以兵授之。建德請士達守輜重, 自簡精兵七千人拒絢, 詐為與士達有隙而叛, 遣人請降於絢, 願為前驅, 擊士達以自效。絢信之, 引兵隨建德至長河, 不復設備。建德襲之, 殺虜數千人, 斬絢首, 獻士達, 張金稱餘眾皆歸建德。楊義臣乘勝至平原, 欲入高雞泊討之。建德謂士達曰:「歷觀隋將, 善用兵者無如義臣。今滅張金稱而來, 其鋒不可當。請引兵避之, 使其欲戰不得, 坐費歲月, 將士疲倦。然後乘間擊之, 乃可破也。不然, 恐非公之敵。」士達不從, 留建德守營, 自帥精兵逆擊義臣, 戰小勝, 因縱酒高宴。建德聞之曰:「東海公未有破敵, 遽自矜大, 禍至不久矣!」後五日, 義臣大破士達, 於陳斬之, 乘勝逐北, 趣其營, 營中守兵皆潰。建德與百餘騎亡去, 至饒陽, 乘其無備, 攻陷之, 收兵, 得三千餘人。義臣既殺士達, 以為建德不足憂, 引去。建德還平原, 收士達散兵, 收葬死者, 為士達發喪, 軍復大振, 自稱將軍。先是, 群盜得隋官及士族子弟, 皆殺之, 獨建德善遇之。由是隋官稍以城降之, 聲勢日盛, 勝兵至十餘萬人。
內史侍郎虞世基以帝惡聞賊盜, 諸將及郡縣有告敗求救者, 世基皆抑損表狀, 不以實聞, 但云:「鼠竊狗盜, 郡縣捕逐, 行當殄盡, 願陛下勿以介懷。」帝良以為然, 或杖其使者, 以為妄言, 由是盜賊遍海內, 陷沒郡縣, 帝皆弗之知也。楊義臣破降河北賊數十萬, 列狀上聞, 帝歎曰:「我初不聞, 賊頓如此, 義臣降賊何多也!」世基對曰:「小竊雖多, 未足為慮。義臣克之, 擁兵不少, 久在閫外, 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義臣, 放散其兵, 賊由是復盛。
治書侍御史韋云起劾奏:「世基及御史大夫裴蘊職典樞要, 維持內外, 四方告變, 不為奏聞。賊數實多, 裁減言少, 陛下既聞賊少, 發兵不多, 眾寡懸殊, 往皆不克, 故使官軍失利, 賊黨日滋。請付有司結正其罪。」大理卿鄭善果奏:「云起詆訾名臣, 所言不實, 非毀朝政, 妄作威權。」由是左遷云起為大理司直。
帝至江都, 江、淮郡官謁見者, 專問禮餉豐薄, 豐則超遷丞、守, 薄則率從停解。江都郡丞王世充獻銅鏡屏風, 遷通守;歷陽郡丞趙元楷獻異味, 遷江都郡丞。由是郡縣競務刻剝, 以充貢獻。民外為盜賊所掠, 內為郡縣所賦, 生計無遺;加之饑饉無食, 民始采樹皮葉, 或搗稿為末, 或煮土而食之, 諸物皆盡, 乃自相食;而官食猶充牣, 吏皆畏法, 莫敢振救。王世充密為帝簡閱江淮民間美女獻之, 由是益有寵。
河間賊帥格謙擁眾十餘萬, 據豆子, 自稱燕王, 帝命王世充將兵討斬之。謙將勃海高開道收其餘眾, 寇掠燕地, 軍勢復振。
初, 帝謀伐高麗, 器械資儲, 皆積於涿郡;涿郡人物殷阜, 屯兵數萬。又, 臨朔宮多珍寶, 諸賊競來侵掠;留守官虎賁郎將趙什住等不能拒, 唯虎賁郎將云陽羅藝獨出戰, 前後破賊甚眾, 威名日重, 什住等陰忌之。藝將作亂, 先宣言以激其眾曰:「吾輩討賊數有功, 城中倉庫山積, 制在留守之官, 而莫肯散施以濟貧乏, 將何以勸將士!」眾皆憤怨。軍還, 郡丞出城候藝, 藝因執之, 陳兵而入。什住等懼, 皆來聽命, 乃發庫物以賜戰士, 開倉廩以賑貧乏, 境內咸悅;殺不同己者勃海太守唐禕等數人, 威振燕地, 柳城、懷遠並歸之。藝黜柳城太守楊林甫, 改郡為營州, 以襄平太守鄧暠為總管, 藝自稱幽州總管。
突厥數寇北連。詔晉陽留守李淵帥太原道兵與馬邑太守王仁恭擊之。時突厥方強, 兩軍眾不滿五千, 仁恭患之。淵選善騎射者二千人, 使之飲食捨止一如突厥, 或與突厥遇, 則伺便擊之, 前後屢捷, 突厥頗憚之。
恭皇帝上
煬皇帝下義寧元年(丁丑, 公元六一七年)
春, 正月, 右御衛將軍陳稜討杜伏威, 伏威帥眾拒之。稜閉壁不戰, 伏威遺以婦人之服, 謂之「陳姥」。稜怒, 出戰, 伏威奮出, 大破之, 稜僅以身免。伏威乘勝破高郵, 引兵據歷陽, 自稱總管, 以輔公祏為長史, 分遣諸將徇屬縣, 所至輒下, 江淮間小盜爭附之。伏威常選取死之士五千人, 謂之「上募」, 寵遇甚厚, 有攻戰, 輒令上募先擊之, 戰罷閱視, 有傷在背者即殺之, 以其退而被擊故也。所獲資財, 皆以賞軍。士有戰死者, 以妻、妾徇葬。故人自為戰, 所向無敵。
丙辰, 竇建德為壇於樂壽, 自稱長樂王, 置百官, 改元丁丑。
辛巳, 魯郡賊帥徐圓朗攻陷東平, 分兵略地, 自琅邪以西, 北至東平, 盡有之, 勝兵二萬餘人。
盧明月轉掠河南, 至於淮北, 眾號四十萬, 自稱無上王;帝命江都通守王世充討之。世充與戰於南陽, 大破之, 斬明月, 餘眾皆散。
二月, 壬午, 朔方鷹揚郎將梁師都殺郡丞唐世宗, 據郡, 自稱大丞相, 北連突厥。
馬邑太守王仁恭, 多受貨賂, 不能振施。郡人劉武周, 驍勇喜任俠, 為鷹揚府校尉。仁恭以其土豪, 甚親厚之, 令帥親兵屯閣下。武周與仁恭侍兒私通, 恐事洩, 謀作亂, 先宣言曰:「今百姓饑饉, 殭屍滿道, 王府君閉倉不賑恤, 豈為民父母之意乎!」眾皆憤怒。武周稱疾臥家, 豪傑來候問, 武周椎牛縱酒, 因大言曰:「壯士豈能坐待溝壑!今倉粟爛積, 誰能與我共取之?」豪傑皆許諾。己丑, 仁恭坐聽事, 武周上謁, 其黨張萬歲等隨入, 升階, 斬仁恭, 持其首出徇, 郡中無敢動者。於是開倉以賑饑民, 馳檄境內屬城, 皆下之, 收兵得萬餘人。武周自稱太守, 遣使附於突厥。
李密說翟讓曰:「今東都空虛, 兵不素練;越王沖幼, 留守諸官政令不壹, 士民離心。段達、元文都, 暗而無謀。以僕料之, 彼非將軍之敵。若將軍能用僕計, 天下可指麾而定也。」乃遣其黨裴叔方覘東都虛實, 留守官司覺之, 始為守禦之備, 且馳表告江都。密謂讓曰:「事勢如此, 不可不發。兵法曰:『先則制於己, 後則制於人。』今百姓饑饉, 洛口倉多積粟, 去都百里有餘, 將軍若親帥大眾, 輕行掩襲, 彼遠未能救, 又先無豫備, 取之如拾遺耳。比其聞知, 吾已獲之, 發粟以賑窮乏, 遠近孰不歸附!百萬之眾, 一朝可集, 枕威養銳, 以逸待勞。縱彼能來, 吾有備矣。然後檄召四方, 引賢豪而資計策, 選驍悍而授兵柄, 除亡隋之社稷, 布將軍之政令, 豈不盛哉!」讓曰:「此英雄之略, 非僕所堪;惟君之命, 盡力從事, 請君先發, 僕為後殿。」庚寅, 密、讓將精兵七千人出陽城北, 逾方山, 自羅口襲興浴倉, 破之;開倉恣民所取, 老弱襁負, 道路相屬。
朝散大夫時德睿以尉氏應密, 前宿城令祖君彥自昌平往歸之。君彥, 珽之子也, 博學強記, 文辭贍敏, 著名海內, 吏部侍郎薛道衡嘗薦之於高祖, 高祖曰:「是歌殺斛律明月人兒邪?朕不須此輩!」煬帝即位, 尤疾其名, 依常調選東平書佐, 檢校宿城令。君彥自負其才, 常鬱鬱思亂。密素聞其名, 得之大喜, 引為上客, 軍中書檄, 悉以委之。
越王侗遣虎賁郎將劉長恭、光祿少卿房崱帥步騎二萬五千討密。時東都人皆以密為饑賊盜米, 烏合易破, 爭來應募, 國子三館學士及貴勝親戚皆來從軍, 器械修整, 衣服鮮華, 旌旗鉦鼓甚盛。長恭等當其前, 使河南討捕使裴仁基等將所部兵自汜水西入以掩其後, 約十一日會於倉城南, 密、讓具知其計。東都兵先至, 士卒未朝食, 長恭等驅之渡洛水, 陳於石子河西, 南北十餘里。密、讓選驍雄, 分為十隊, 令四隊伏橫嶺下以待仁基, 以六隊陳於石子河東。長恭等見密兵少, 輕之。讓先接戰, 不利, 密帥麾下橫衝之。隋兵饑疲, 遂大敗, 長恭等解衣潛竄得免, 奔還東都, 士卒死者什五六。越王侗釋長恭等罪, 慰撫之。密、讓盡收其輜重器甲, 威聲大振。
讓於是推密為王, 上密號為魏公;庚子, 設壇場, 即位, 稱元年, 大赦。其文書行下, 稱行軍元帥府;其魏公府置三司、六衛, 元帥府置長史以下官屬。拜翟讓為上柱國、司徒、東郡公, 亦置長史以下官, 減元帥府之半;以單雄信為左武候大將軍, 徐世勣為右武候大將軍, 各領所部;房彥藻為元帥左長史, 東郡邴元真為右長史, 楊德方為左司馬, 鄭德韜為右司馬, 祖君彥為記室, 其餘封拜各有差。於是趙、魏以南, 江、淮以北, 群盜莫不響應, 孟讓、郝孝德、王德仁及濟陰房獻伯、上谷王君廓、長平李士才、淮陽魏六兒、李德謙、譙郡張遷、魏郡李文相、譙郡黑社、白社、濟北張青特、上洛周北洮、胡驢賊等皆歸密。密悉拜官爵, 使各鄰其眾, 置百營簿以領之。道路降者不絕如流, 眾至數十萬。乃命其護軍田茂廣築洛口城, 方四十里而居之, 密遣房彥藻將兵東略地, 取安陸、汝南、淮安、濟陽, 河南郡縣多陷於密。
雁門郡丞河東陳孝意與虎賁郎將王智辯共討劉武周, 圍其桑干鎮。壬寅, 武周與突厥合兵擊智辯, 殺之;孝意奔還雁門。三月, 丁卯, 武周襲破樓煩郡, 進取汾陽宮, 獲隋宮人, 以賂突厥始畢可汗;始畢以馬報之, 兵勢益振, 又攻陷定襄。突厥立武周為定楊可汗, 遺以狼頭纛。武周即皇帝位, 立妻沮氏為皇后, 改元天興。以衛士楊伏念為尚書左僕射, 妹婿同縣苑君璋為內史令。武周引兵圍雁門, 陳孝意悉力拒守, 乘間出擊武周, 屢破之;既而外無救援, 遣間使詣江都, 皆不報。孝意誓以必死。旦暮向詔敕庫俯伏流涕, 悲動左右。圍城百餘日, 食盡, 校尉張倫殺孝意以降。
梁師都略定雕陰、弘化、延安等郡, 遂即皇帝位, 國號梁, 改元永隆。始畢遺以狼頭纛, 號為大度毘伽可汗。師都乃引突厥居河南之地, 攻破鹽川郡。左翊衛蒲城郭子和坐事徙榆林。會郡中大饑, 子和潛結敢死士十八人攻郡門, 執郡丞王才, 數以不恤百姓, 斬之, 開倉賑施。自稱永樂王, 改元丑平。尊其父為太公, 以其弟子政為尚書令, 子端、子升為左右僕射。有二千餘騎, 南連梁師都, 北附突厥, 各遣子為質以自固。始畢以劉武周為定楊天子, 梁師都為解事天子, 子和為平楊天子;子和固辭不敢當, 乃更以為屋利設。
汾陰薛舉, 僑居金城, 驍勇絕倫, 家貲巨萬, 交結豪傑, 雄於西邊, 為金城府校尉。時隴右盜起, 金城令郝瑗募兵得數千人, 使舉將而討之。夏, 四月, 癸未, 方授甲, 置酒饗士。舉與其子仁果及同黨十三人, 於座劫瑗發兵, 囚郡縣官, 開倉賑施。自稱西秦霸王, 改元秦興。以仁果為齊公, 少子仁越為晉公, 招集群盜, 掠官牧馬。賊帥宗羅□帥眾歸之, 以為義興公。將軍皇甫綰將兵一萬屯枹罕, 舉選精銳二千人襲之, 遂克枹罕。岷山羌酋鐘利俗擁眾二萬歸之, 舉兵大振。更以仁果為齊王, 領東道行軍元帥, 仁越為晉王, 兼河州刺史, 羅□為興王, 以副仁果;分兵略地, 取西平、澆河二郡。未幾, 盡有隴西之地, 眾至十三萬。
李密以孟讓為總管、齊郡公, 己丑夜, 讓帥步騎二千入東都外郭, 燒掠豐都市, 比曉而去。於是東京居民悉遷入宮城, 台省府寺皆滿。鞏縣長柴孝和、監察御史鄭頲以城降密, 密以孝和為護軍, 頲為右長史。
裴仁基每破賊, 得軍資, 悉以賞士卒, 監軍御史蕭懷靜不許, 士卒怨之;懷靜又屢求仁基長短, 劾奏之。倉城之戰, 仁基失期不至, 聞劉長恭等敗, 懼不敢進, 屯百花谷, 固壘自守, 又鞏獲罪於朝。李密知其狼狽, 使人說之, 啖以厚利。賈務本之子閏甫在軍中, 勸仁基降密, 仁基曰:「如蕭御史何?」閏甫曰:「蕭君如棲上雞, 若不知機變, 在明公一刀耳。」仁基從之, 遣閏甫詣密請降。密大喜, 以閏甫為元帥府司兵參軍, 兼直記室事, 使之覆命, 遺仁基書, 慰納之, 仁基還屯虎牢。蕭懷靜密表其事, 仁基知之, 遂殺懷靜, 帥其眾以虎牢降密。密以仁基為上柱國、河東公;仁基子行儼, 驍勇善戰, 密亦以為上柱國、絳郡公。
密得秦叔寶及東阿程咬金, 皆用為驃騎。選軍中尤驍勇者八千人, 分隸四驃騎以自衛, 號曰內軍, 常曰:「此八千人足當百萬。」咬金後更名知節。羅士信、趙仁基皆帥眾歸密, 密署為總管, 使各統所部。
癸巳, 密遣裴仁基、孟讓帥二萬餘人襲回洛東倉, 破之;遂燒天津橋, 縱兵大掠。東都出兵擊之, 仁基等敗走, 密自帥眾屯回洛倉。東都兵尚二十餘萬人, 乘城擊柝, 晝夜不解甲。密攻偃師、金墉, 皆不克;乙未, 還洛口。東都城內乏糧, 而布帛山積, 至以絹為汲綆, 然布以爨。越王侗使人運回洛倉米入城, 遣兵五千屯豐都市, 五千屯上春門, 五千屯北邙山, 為九營, 首尾相應, 以備密。丁酉, 房獻伯陷汝陰, 淮陽太守趙阤舉郡降密。
己亥, 密帥眾三萬復據回洛倉, 大修營塹以逼東都;段達等出兵七萬拒之。辛丑, 戰於倉北, 隋兵敗走。丁未, 密使其幕府移檄郡縣, 數煬帝十罪, 且曰:「罄南山之竹, 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 流惡難盡。」祖君彥之辭也。
趙王侗遣太常丞元善達間行賊中, 詣江都奏稱:「李密有眾百萬, 圍逼東都, 據洛口倉, 城內無食。若陛下速還, 烏合必散;不然者, 東都決沒。」因歔欷嗚咽, 帝為之改容。虞世基進曰:「越王年少, 此輩誑之。若如所言, 善達何緣來至!」帝乃勃然怒曰:「善達小人, 敢廷辱我!」因使經賊中向東陽催運, 善達遂為群盜所殺。是後人人杜口, 莫敢以賊聞。
世基容貌沉審, 言多合意, 特為帝所親愛, 朝臣無與為比;親黨憑之, 鬻官賣獄, 賄賂公行, 其門如市。由是朝野共疾怨之。內史舍人封德彝托附世基, 以世基不閒吏務, 密為指畫, 宣行詔命, 諂順帝意。群臣表疏忤旨者, 皆屏而不奏。鞫獄用法, 多峻文深詆, 論功行賞, 則抑削就薄。故世基之寵日隆而隋政益壞, 皆德彝所為也。
初, 唐公李淵娶於神武肅公竇毅, 生四男, 建成、世民、玄霸、元吉;一女, 適太子千牛備身臨汾柴紹。
世民聰明勇決, 識量過人, 見隋室方亂, 陰有安天下之志, 傾身下士, 散財結客, 咸得其歡心。世民娶右驍衛將軍長孫晟之女;右勳衛長孫順德, 晟之族弟也, 與右勳侍池陽劉弘基, 皆避遼東之役, 亡命在晉陽, 依淵, 與世民善。左親衛竇琮, 熾之孫也, 亦亡命在太原, 素與世民有隙, 每以自疑;世民加意待之, 出入臥內, 琮意乃安。
晉陽宮監猗氏裴寂, 晉陽令武功劉文靜, 相與同宿, 見城上烽火, 寂歎曰:「貧賤如此, 復逢亂離, 將何以自存!」文靜笑曰:「時事可知, 吾二人相得, 何憂貧賤!」文靜見李世民而異之, 深自結納, 謂寂曰:「此非常人, 豁達類漢高, 神武同魏祖, 年雖少, 命世才也。」寂初未然之。
文靜坐與李密連昏, 系太原獄, 世民就省之。文靜曰:「天下大亂, 非高、光之才, 不能定也。」世民曰:「安知其無, 但人不識耳。我來相省, 非兒女子之情, 欲與君議大事也。計將安出?」文靜曰:「今主上南巡江、淮, 李密圍逼東都, 群盜殆以萬數。當此之際, 有真主驅駕而用之, 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盜入城, 文靜為令數年, 知其豪傑, 一旦收集, 可得十萬人, 尊公所將之兵復且數萬, 一言出口, 誰敢不從!以此乘虛入關, 號令天下, 不過半年, 帝業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乃陰部署賓客, 淵不之知也。世民恐淵不從, 猶豫久之, 不敢言。
淵與裴寂有舊, 每相與宴語, 或連日夜。文靜欲因寂關說, 乃引寂與世民交。世民出私錢數百萬, 使龍山令高斌廉與寂博, 稍以輸之, 寂大喜, 由是日從世民游, 情款益狎。世民乃以其謀告之, 寂許諾。
會突厥寇馬邑, 淵遣高君雅將兵與馬邑太守王仁恭並力拒之;仁恭、君雅戰不利, 淵恐並獲罪, 甚憂之。世民乘間屏人說淵曰:「今主上無道, 百姓困窮, 晉陽城外皆為戰場。大人若守小節, 下有寇盜, 上有嚴刑, 危亡無日。不若順民心, 興義兵, 轉禍為福, 此天授之時也。」淵大驚曰:「汝安得為此言, 吾今執汝以告縣官!」因取紙筆, 欲為表。世民徐曰:「世民觀天時人事如此, 故敢發言;必欲執告, 不敢辭死!」淵曰:「吾豈忍告汝, 汝慎勿出口!」明日, 世民復說淵曰:「今盜賊日繁, 遍於天下, 大人受詔討賊, 賊可盡乎?要之, 終不免罪。且世人皆傳李氏當應圖讖, 故李金才無罪, 一朝族滅。大人設能盡賊, 則功高不賞, 身益危矣!唯昨日之言, 可以救禍, 此萬全之策也, 願大人勿疑!」淵乃歎曰:「吾一夕思汝言, 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軀亦由汝, 化家為國亦由汝矣!」
先是, 裴寂私以晉陽宮人侍淵, 淵從寂飲, 酒酣, 寂從容言曰:「二郎陰養士馬, 欲舉大事, 正為寂以宮人侍公, 恐事覺並誅, 為此急計耳。眾情己協, 公意如何?」淵曰:「吾兒誠有此謀, 事已如此, 當復奈何, 正須從之耳。」
帝以淵與王仁恭不能禦寇, 遣使者執詣江都。淵大懼。世民與寂等復說淵曰:「今主昏國亂, 盡忠無益。偏裨失律, 而罪及明公。事已迫矣, 宜早定計。且晉陽士馬精強, 宮監蓄積巨萬, 以茲舉事, 何患無成!代王幼沖, 關中豪傑並起, 未知所附, 公若鼓行而西, 撫而有之, 如探囊中之物耳。奈何受單使之囚, 坐取夷滅乎!」淵然之, 密部勒, 將發;會帝繼遣使者馳驛赦淵及仁恭, 使復舊任, 淵謀亦緩。
淵之為河東討捕使也, 請大理司直夏侯端為副。端, 詳之孫也, 善占候及相人, 謂淵曰:「今玉床搖動, 帝座不安, 參墟得歲, 必有真人起於其分, 非公而誰乎!主上猜忍, 尤忌諸李, 金才既死, 公不思變通, 必為之次矣。」淵心然之。乃留守晉陽, 鷹揚府司馬太原許世緒說淵曰:「公姓在圖菉, 名應歌謠;據五郡之兵, 當四戰之地, 舉事則帝業可成, 端居則亡不旋踵;唯公圖之。」行軍司鎧文水武士擭、前太子左勳衛唐憲、憲弟儉皆勸淵舉兵。儉說淵曰:「明公北招戎狄, 南收豪傑, 以取天下, 此湯、武之舉也。」淵曰:「湯、武非所敢擬, 在私則圖存, 在公則拯亂。卿姑自重, 吾將思之。」憲, 邕之孫也。時建成、元吉尚在河東, 故淵遷延未發。
劉文靜謂裴寂曰:「先發制人, 後發制於人。何不早勸唐公舉兵, 而推遷不已!且公為宮監, 而以宮人侍客, 公死可爾, 何誤唐公也!」寂甚懼, 屢趣淵起兵。淵乃使文靜詐為敕書, 發太原、西河、雁門、馬邑民年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為兵, 期歲暮集涿郡, 擊高麗, 由是人情恟□, 思亂者益眾。
及劉武周據汾陽宮, 世民言於淵曰:「大人為留守, 而盜賊竊據離宮, 不早建大計, 禍今至矣!」淵乃集將佐謂之曰:「武周據汾陽宮, 吾輩不能制, 罪當族滅, 若之何?」王威等皆懼, 再拜請計。淵曰:「朝廷用兵, 動止皆稟節度。今賊在數百里內, 江都在三千里外, 加以道路險要, 復有他賊據之;以嬰城膠柱之兵, 當巨猾豕突之勢, 必不全矣。進退維谷, 何為而可?」威等皆曰:「公地兼親賢, 同國休戚, 若俟奏報, 豈及事機;要在平賊, 專之可也。」淵陽若不得已而從之者, 曰:「然則先當集兵。」乃命世民與劉文靜、長孫順德、劉弘基等各募兵, 遠近赴集, 旬日間近萬人, 仍密遣使召建成、元吉於河東, 柴紹於長安。
王威、高君雅見兵大集, 疑淵有異志, 謂武士擭曰:「順德、弘基皆背征三侍, 所犯當死, 安得將兵!」欲收按之。士擭曰:「二人皆唐公客, 若爾, 必大致紛紜。」威等乃止。留守司兵田德平欲勸威等按募人之狀, 士擭曰:「討捕之兵, 悉隸唐公, 威、君雅但寄坐耳, 彼何能為!」德平亦止。
晉陽鄉長劉世龍密告淵云:「威、君雅欲因晉祠祈雨, 為不利。」五月, 癸亥夜, 淵使世民伏兵於晉陽宮城之外。甲子旦, 淵與威、君雅共坐視事, 使劉文靜引開陽府司馬胙城劉政會入立庭中, 稱有密狀。淵目威等取狀視之, 政會不與, 曰:「所告乃引留守事, 唯唐公得視之。」淵陽驚曰:「豈有是邪!」視其狀, 乃云:「威、君雅潛引突厥入寇。」君雅攘袂大詬曰:「此乃反者欲殺我耳!」時世民已佈兵塞衢路, 文靜因與劉弘基、長孫順德等共執威、君雅系獄。丙寅, 突厥數萬眾寇晉陽, 輕騎入外郭北門, 出其東門。淵命裴寂等勒兵為備, 而悉開諸城門, 突厥不能測, 莫敢進。眾以為威、君雅實召之也, 淵於是斬威、君雅以徇。淵部將王康達將千餘人出戰, 皆死, 城中恟懼。淵夜遣軍潛出城, 旦則張旗鳴鼓自他道來, 如援軍者;突厥終疑之, 留城外二日, 大掠而去。
煬帝命監門將軍涇陽寵玉、虎賁郎將霍世舉將關內兵援東都。柴孝和說李密曰:「秦地山川之固, 秦、漢所憑以成王業者也。今不若使翟司徒守洛口, 裴柱國守回洛, 明公自簡精銳西襲長安。既克京邑, 業固兵強, 然後東向以平河、洛, 傳檄而天下定矣。方今隋失其鹿, 豪傑競逐, 不早為之, 必有先我者, 悔無及矣!」密曰:「此誠上策, 吾亦思之久矣。但昏主尚存, 從兵猶眾, 我所部皆山東人, 見洛陽未下, 誰肯從我西入!諸將出於群盜, 留之各競雌雄, 如此, 則大業隳矣。」孝和曰:「然則大軍既未可西上, 僕請間行觀釁。」密許之。孝和與數十騎至陝縣, 山賊歸之者萬餘人。時密兵鋒甚銳, 每入苑, 與隋兵連戰。會密為流矢所中, 臥營中。丁丑, 越王侗使段達與龐玉等夜出兵, 陳於回洛倉西北。密與裴會基出戰, 達等大破之, 殺傷太半, 密乃棄回洛, 奔洛口。寵玉、霍世舉軍於偃師, 柴孝和之眾聞密退, 各散去。孝和輕騎歸密, 楊德方、鄭德韜皆死。密以鄭頲為左司馬, 滎陽鄭乾象為右司馬。
李建成、李元吉棄其弟智云於河東而去, 吏執智云送長安, 殺之。建成、元吉遇柴紹於道, 與之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