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唐紀三】
起旃蒙作噩十一月, 盡柔兆閹茂三月, 不滿一年。
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下同光三年(乙酉, 公元九二五年)
十一月, 丙申, 蜀主至成都, 百官及後宮迎於七里亭。蜀主入妃嬪中作回鶻隊入宮。丁酉, 出見群臣於文明殿, 泣下沾襟, 君臣相視, 竟無一言以救國患。
戊戌, 李紹琛至利州, 修桔柏浮梁。昭武節度使林思諤先棄城奔閬州, 遣使請降。甲辰, 魏王繼岌至劍州, 蜀武信節度使兼中書令王宗壽以遂、合、渝、瀘、昌五州降。
王宗弼至成都, 登大玄門, 嚴兵自衛。蜀主及太后自往勞之, 宗弼驕慢無復臣禮。乙巳, 劫遷蜀主及太后後宮諸王於西宮, 收其璽綬, 使親吏於義興門邀取內庫金帛, 悉歸其家。其子承涓杖劍入宮, 取蜀主寵姬數人以歸。丙午, 宗弼自稱權西川兵馬留後。
李紹琛進至綿州, 倉庫民居已為蜀兵所燔, 又斷綿江浮梁, 水深, 無舟楫可渡, 紹琛謂李嚴曰:「吾懸軍深入, 利在速戰。乘蜀人破膽之時, 但得百騎過鹿頭關, 彼且迎降不暇;若俟修繕橋樑, 必留數日, 或教王衍堅閉近關, 折吾兵勢, 倘延旬浹, 則勝負未可知矣。」乃與嚴乘馬浮渡江, 從兵得濟者僅千人, 溺死者亦千餘人, 遂入鹿關頭;丁未, 進據漢州;居三日, 後軍始至。
王宗弼遣使以幣馬牛酒勞軍, 且以蜀主書遺李嚴曰:「公來吾即降。」或謂嚴:「公首建伐蜀之策, 蜀人怨公深入骨髓, 不可往。」嚴不從, 欣然馳入成都, 撫諭吏民, 告以大軍繼至, 蜀君臣後宮皆慟哭。蜀主引嚴見太后, 以母妻為托。宗弼猶乘城為守備, 嚴悉命撤去樓櫓。
己酉, 魏王繼岌至綿州, 蜀主命翰林學士李昊草降表, 又命中書待郎、同平章事王鍇草降書, 遣兵部侍郎歐陽彬奉之以迎繼岌及郭崇韜。
王宗弼稱蜀君臣久欲歸命, 而內樞密使宋光嗣、景潤澄、宣徽使李周輅、歐陽晃熒惑蜀主;皆斬之, 函首送繼岌。又責文思殿大學士、禮部尚書、成都尹韓昭佞諛, 梟於金馬坊門。內外馬步都指揮使兼中書令徐延瓊、果州團練使潘在迎、嘉州刺史顧在珣及諸貴戚皆惶恐, 傾其家金帛妓妾以賂宗弼, 僅得免死。凡素所不快者, 宗弼皆殺之。
辛亥, 繼岌至德陽。宗弼遣使奉箋;稱已遷蜀主於西第, 安撫軍城, 以俟王師。又使其子承班以蜀主後宮及珍玩賂繼岌及郭崇韜, 求西川節度使, 繼岌曰:「此皆我家物, 奚以獻為!」留其物而遣之。
李紹琛留漢州八日以俟都統, 甲寅, 繼岌至漢州, 王宗弼迎謁;乙卯, 至成都。丙辰, 李嚴引蜀主及百官儀衛出降於陞遷橋, 蜀主白衣、銜璧、牽羊, 草繩縈首, 百官衰絰、徒跣、輿櫬, 號哭俟命。繼岌受璧, 崇韜解縛, 焚櫬, 承製釋罪;君臣東北向拜謝。丁巳, 大軍入成都。崇韜禁軍士侵掠, 市不改肆。自出師至克蜀, 凡七十日。得節度十, 州六十四, 縣二百四十九, 兵三萬, 鎧仗、錢糧、金銀、繒錦共以千萬計。
高季興聞蜀亡, 方食, 失匕箸, 曰:「是老夫之過也。」梁震曰:「不足憂也。唐主得蜀益驕, 亡無日矣, 安知其不為吾福!」楚王殷聞蜀亡, 上表稱:「臣已營衡麓之間為菟裘之地, 願上印綬以保餘齡。」上優詔慰諭之。
平蜀之功, 李紹琛為多, 位在董璋上。而璋素與郭崇韜善, 崇韜數召璋與議軍事。紹琛心不平, 謂璋曰:「吾有平蜀之功, 公等樸樕相從, 反呫囁於郭公之門, 謀相傾害。吾為都將, 獨不能以軍法斬公邪!」璋訴於崇韜。十二月, 崇韜表璋為東川節度使, 解其軍職。紹琛愈怒, 曰:「吾冒白刃, 陵險阻, 定兩川, 璋乃坐有之邪!」乃見崇韜言:「東川重地, 任尚書有文武才。宜表為帥。」崇韜怒曰:「紹琛反邪, 何敢違吾節度!」紹琛懼而退。
初, 帝遣宦者李從襲等從魏王繼岌伐蜀;繼岌雖為都統, 軍中制置補署一出郭崇韜, 崇韜終日決事, 將吏賓客趨走盈庭, 而都統府惟大將晨謁外, 牙門索然, 從襲等固恥之。及破蜀, 蜀之貴臣大將爭以寶貨、妓樂遺崇韜及其子廷誨, 魏王所得, 不過匹馬、束帛、唾壺、麈柄而已, 從襲等益不平。
王宗弼之自為西川留後也, 賂崇韜求為節度使, 崇韜陽許之。既而久未得, 乃帥蜀人列狀見繼岌, 請留崇韜鎮蜀。從襲等因謂繼岌曰:「郭公父子專橫, 今又使蜀人請己為帥, 其志難測, 王不可不為備。」繼岌謂崇韜曰:「主上倚侍中如山嶽, 不可離廟堂, 豈肯棄元臣於蠻夷之域乎!且此非余之所敢知也, 請諸人詣闕自陳。」由是繼岌與崇韜互相疑。會宋光葆自梓州來, 訴王宗弼誣殺宋光嗣等。又, 崇韜征犒軍錢數萬緡於宗弼, 宗弼靳之, 士卒怨怒, 夜, 縱火喧噪。崇韜欲誅宗弼以自明, 己巳, 白繼岌收宗弼及王宗勳、王宗渥, 皆數其不忠之罪, 族誅之, 籍沒其家。蜀人爭食宗弼之肉。
辛未, 閩忠懿王審知卒, 子延翰自稱威武留後。汀州民陳本聚眾三萬圍汀州, 延翰遣右軍都監柳邕等將兵二萬討之。
癸酉, 王承休、王宗汭至成都, 魏王繼岌詰之曰:「居大鎮, 擁強兵, 何以不拒戰?」對曰:「畏大王神武。」曰:「然則何不降?」對曰:「王師不入境。」曰:「所俱入羌者幾人?」對曰:「萬二千人。」曰:「今歸者幾人?」對曰:「二千人。」曰:「可以償萬人之死矣。」皆斬之, 並其子。
丙子, 以知北都留守事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同平章事, 促召赴洛陽。帝議選北都留守, 樞密承旨段徊等惡鄴都留守張憲, 不欲其在朝廷, 皆曰:「北都非張憲不可。憲雖有宰相器, 今國家新得中原, 宰相在天子目前, 事有得失, 可以改更, 比之此都獨系一方安危, 不為重也。」乃徙憲為太原尹, 知北都留守事。以戶部尚書王正言為興唐尹, 知鄴都留守事。正言昏耄, 帝以武德使史彥瓊為鄴都監軍。彥瓊, 本伶人也, 有寵於帝。魏、博等六州軍旅金谷之政皆決於彥瓊, 威福自恣, 陵忽將佐, 自正言以下皆諂事之。
初, 帝得魏州銀槍效節都近八千人, 以為親軍, 皆恿悍無敵。夾河之戰, 實賴其用, 屢立殊功, 常許以滅梁之日大加賞賚。既而河南平, 雖賞賚非一, 而士卒恃功, 驕恣無厭, 更成怨望。是歲大饑多流亡, 租賦不充, 道路塗潦, 漕輦艱澀, 東都倉廩空竭, 無以給軍士。租唐使孔謙日於上東門外望諸州漕運, 至者隨以給之。軍士乏食, 有雇妻鬻子者, 老弱采蔬於野, 百十為群, 往往餒死, 流言怨嗟, 而帝游畋不息。己卯, 獵於白沙, 皇后, 皇子、後宮畢從。庚辰, 宿伊闕;辛巳, 宿潭泊;壬午, 宿龕澗;癸未, 還宮。時大雪, 吏座有僵仆於道路者。伊、汝間饑尤甚, 衛兵所過, 責其供餉, 不得, 則壞其什器, 撤其室廬以為薪, 甚於寇盜, 縣吏皆竄匿山谷。有白龍見於漢宮;漢主改元白龍, 更名曰龔。
長和驃信鄭旻遣其布燮鄭昭淳求婚於漢, 漢主以女增城公主妻之。長和即唐之南詔也。
成德節度使李嗣源入朝。
閏月, 己丑朔, 孟知祥至洛陽, 帝寵待甚厚。
帝以軍儲不足, 謀於群臣, 豆盧革以下皆莫知為計。吏部尚書李琪上疏, 以為:「古者量入以為出, 計農而發兵, 故雖有水旱之災而無匱乏之憂。近代稅農以養兵, 未有農富給而兵不足, 農捐瘠而兵豐飽者也。今縱未能蠲省租稅, 苟除折納、紐配之法, 農亦可以小休矣。」帝即敕有司如琪所言, 然竟不能行。
丁酉, 詔蜀朝所署官四品以上降授有差, 五品以下才地無取者悉縱歸田裡;其先降及有功者, 委崇韜隨事獎任。又賜王衍詔, 略曰:「固當襲土而封, 必不薄人於險。三辰在上, 一言不欺。」
庚子, 彰武、保大節度使兼史書令高萬興卒, 以其子保大留後允韜為彰武留後。
帝以軍儲不充, 欲如汴州, 諫官上言:「不如節儉以足用, 自古無就食天子。今楊氏未滅, 不宜示以虛實。」乃止。
辛亥, 立皇弟存美為邕王, 存霸為永王, 存禮為薛王, 存渥為申王, 存又為睦王, 存確為通王, 存紀為雅王。
郭崇韜素疾宦官, 嘗密謂魏王繼岌曰:「大王他日得天下, 騬馬亦不可乘, 況任宦官!宜盡去之, 專用士人。」呂知柔竊聽, 聞之, 由是宦官皆切齒。時成都雖下, 而蜀中盜賊群起, 佈滿山林。崇韜恐大軍既去, 更為後患, 命任圜、張筠分道招討, 以是淹留未還。帝遣宦者向延嗣促之, 崇韜不出郊迎, 及見, 禮節又倨, 延嗣怒。李從襲謂延嗣曰:「魏王, 太子也;主上萬福, 而郭公專權如是。郭廷誨擁徒出入, 日與軍中饒將、蜀土豪傑狎飲, 指天畫地, 近聞白其父請表己為蜀帥;又言『蜀地富饒, 大人宜善自為謀。』今諸軍將校皆郭氏之黨, 王寄身於虎狼之口, 一委有變, 吾屬不知委骨何地矣。」因相向垂涕。延嗣歸, 具以語劉後。後泣訴於帝, 請早救繼岌之死。前此帝聞蜀人請崇韜為帥, 已不平, 至是聞延嗣之言, 不能無疑。帝閱蜀府庫之籍, 曰:「人言蜀中珍貨無算, 何如是之微也?」延嗣曰:「臣聞蜀破, 其珍貨皆入於崇韜父子, 崇韜有金萬兩, 銀四十萬兩, 錢百萬緡, 名馬千匹, 他物稱是, 廷誨所取, 復在其外;故縣官所得不多耳。」帝遂怒形於色。及孟知祥將行, 帝語之曰:「聞郭崇韜有異志, 卿到, 為朕誅之。」知祥曰:「崇韜, 國之勳舊, 不宜有此。俟臣至蜀察之, 苟無他志則遣還。」帝許之。
壬子, 知祥發洛陽。帝尋復遣衣甲庫使馬彥珪馳詣成都觀崇韜去就, 如奉詔班師則已, 若有遷延跋扈之狀, 則與繼岌圖之。彥珪見皇后, 說之曰:「臣見向延嗣言蜀中事勢憂在朝夕, 今上當斷不斷, 夫成敗之機, 間不容髮, 安能緩急稟命於三千里外乎!」皇后復言於帝, 帝曰:「傳聞之言, 未知虛實, 豈可遽爾果決?」皇后不得請, 退, 自為教與繼岌, 令殺崇韜。知祥行至石壕, 彥珪夜叩門宣詔, 促知祥赴鎮, 知祥竊歎曰:「亂將作矣!」乃晝夜兼行。
初, 楚王殷既得湖南, 不征商旅, 由是四方商旅輻水奏。湖南地多鉛鐵, 殷用軍都判官高郁策, 鑄鉛鐵為錢, 商旅出境, 無所用之, 皆易他貨而去, 故能以境內所餘之物易天下百貨, 國以富饒。湖南民不事桑蠶, 郁命民輸稅者皆以帛代錢, 未幾, 民間機杼大盛。
吳越王鏐遣使者沈□致書, 以受玉冊, 封吳越國王告於吳。吳人以其國名與己同, 不受書, 遣□還。仍戒境上無得通吳越使者及商旅。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上之上
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下天成元年(丙戌, 公元九二六年)
春, 正月, 庚申, 魏王繼岌遣李繼曮、李嚴部送王衍及其宗族百官數千人詣洛陽。
河中節度使、尚書令李繼麟自恃與帝故舊, 且有功, 帝待之厚, 苦諸伶宦求丐無厭, 遂拒不與。大軍之征蜀也, 繼麟閱兵, 遣其子令德將之以從。景進與宦官譖之曰:「繼麟聞大軍起, 以為討己, 故驚懼, 閱兵自衛。」又曰:「崇韜所以敢倔強於蜀者, 與河中陰謀, 內外相應故也。」繼麟聞之懼, 欲身入朝以自明, 其所親止之, 繼麟曰:「郭侍中功高於我。今事勢將危, 吾得見主上, 面陳至誠, 則讒人獲罪矣。」癸亥, 繼麟入朝。
魏王繼岌將發成都, 令任圜權知留事, 以俟孟知祥。諸軍部署已定, 是日, 馬彥珪至, 以皇后教示繼岌, 繼岌曰:「大軍垂發, 彼無釁端, 安可為此負心事!公輩勿復言。且主上無敕, 獨以皇后教殺招討使, 可乎?」李從襲等泣曰:「既有此跡, 萬一崇韜聞之, 中塗為變, 益不可救矣。」相與巧陳利害, 繼岌不得已從之。甲子旦, 從襲以繼岌之命召崇韜計事, 繼岌登樓避之。崇韜方升階, 繼岌從者李環撾碎其首, 並殺其子廷誨、廷信。外人猶未之知。都統推官饒陽李崧謂繼岌曰:「今行軍三千里外, 初無敕旨, 擅殺大將, 大王奈何行此危事!獨不能忍之至洛陽邪?」繼岌曰:「公言是也, 悔之無及。」崧乃召書吏數人, 登樓去梯, 矯為敕書, 用蠟印宣之, 軍中粗定。崇韜左右皆竄匿, 獨掌書記滏陽張礪詣魏王府慟哭久之。繼岌命任圜代崇韜總軍政。魏王通謁李廷安獻蜀樂工二百餘人, 有嚴旭者, 王衍用為蓬州刺史, 帝問曰:「汝何以得刺史?」對曰:「以歌。」帝使歌而善之, 許復故任。
戊辰, 孟知祥至成都。時新殺郭崇韜, 人情未安, 知祥慰撫吏民, 犒賜將卒, 去留帖然。
閩人破陳本, 斬之。
契丹主擊女真及勃海, 恐唐乘虛襲之, 戊寅, 遣梅老鞋裡來修好。
馬彥珪還洛陽, 乃下詔暴郭崇韜之罪, 並殺其子廷說、廷讓、廷議, 於是朝野駭惋, 群議紛然, 帝使宦者潛察之。保大節度使睦王存乂, 崇韜之婿也;宦官欲盡去崇韜之黨, 言「存乂對諸將攘臂垂泣, 為崇韜稱冤, 言辭怨望。」庚辰, 幽存乂於第, 尋殺之。
景進言:「河中人有告變, 言李繼麟與郭崇韜謀反;崇韜死, 又與存乂連謀。」宦官因共勸帝速除之, 帝乃徙繼麟為義成節度使, 是夜, 遣蕃漢馬步使硃守殷以兵圍其第, 驅繼麟出徽安門外殺之, 復其姓名曰硃友謙。友謙二子, 令德為武信節度使, 令錫為忠武節度使;詔魏王繼岌誅令德於遂州, 鄭州刺史王思同誅令錫於許州, 河陽節度使李紹奇誅其家人於河中。紹奇至其家, 友謙妻張氏帥家人二百餘口見紹奇曰:「硃氏宗族當死, 願無濫及平人。」乃別其婢僕百人, 以其族百口就刑。張氏又取鐵券以示紹奇曰:「此皇帝去年所賜也, 我婦人, 不識書, 不知其何等語也。」紹奇亦為之慚。友謙舊將吏武等七人, 時為刺史, 皆坐族誅。時洛中諸軍饑窘, 妄為謠言, 伶官采之以聞於帝, 故郭崇韜、硃友謙皆及於禍。成都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嗣源亦為謠言所屬, 帝遣硃守殷察之;守殷私謂嗣源曰:「令公勳業振主, 宜自圖歸籓以遠禍。」嗣源曰:「吾心不負天地, 禍福之來, 無所可避, 皆委之於命耳。」時伶宦用事, 勳舊人不自保, 嗣源危殆者數四, 賴宣徽使李紹宏左右營護, 以是得全。
魏王繼岌留馬步都指揮使陳留李仁罕、馬軍都指揮使東光潘仁嗣、左廂都指揮使趙廷隱、右廂都指揮使浚儀張業、牙內指揮使文水武漳、驍銳指揮使平恩李廷厚戍成都。甲申, 繼岌發成都, 命李紹琛帥萬二千人為後軍, 行止常差中軍一捨。
二月, 己丑朔, 以宣徽南院使李紹宏為樞密使。
魏博指揮使楊仁晸, 將所部兵戍瓦橋, 逾年代歸, 至貝州, 以鄴都空虛, 恐兵至為變, 敕留屯貝州。時天下莫知郭崇韜之罪, 民間訛言云:「崇韜殺繼岌, 自王於蜀, 故族其家。」硃友謙子建徽為澶州刺史, 帝密敕鄴都監軍史彥瓊殺之。門者白留守王正言曰:「史武德夜半馳馬出城, 不言何往。」又訛言云:「皇后以繼岌之死歸咎於帝, 已弒帝矣, 故急召彥瓊計事。」人情愈駭。楊仁晸部兵皇甫暉與其徒夜博不勝, 因人情不安, 遂作亂, 劫仁晸曰:「主上所以有天下者, 吾魏軍力也;魏軍甲不去體, 馬不解鞍者十餘年, 今天下已定, 天子不念舊勞, 更加猜忌。遠戍逾年, 方喜代歸, 去家咫尺, 不使相見。今聞皇后弒逆, 京師已亂, 將士願與公俱歸, 仍表聞朝廷。若天子萬福, 興兵致討, 以吾魏博兵力足以拒之, 安知不更為富貴之資乎?」仁晸不從, 暉殺之;又劫小校, 不從, 又殺之。效節指揮使趙在禮聞亂, 衣不及帶, 逾垣而走, 暉追及, 曳其足而下之, 示以二首, 在禮懼而從之。亂兵遂奉以為帥, 焚掠貝州。暉, 魏州人;在禮, 涿州人也。詰旦, 暉等擁在禮南趣臨清、永濟、館陶, 所過剽掠。壬辰晚, 有自貝州來告軍亂將犯鄴都者, 都巡檢使孫鐸等亟詣史彥瓊, 請授甲乘城為備。彥瓊疑鐸等有異志, 曰:「告者云今日賊至臨清, 計程須六日晚方至, 為備未晚。」孫鐸曰:「賊既作亂, 必乘吾未備, 晝夜倍道, 安肯計程而行!請僕射帥眾乘城, 鐸募勁兵千人伏於王莽河逆擊之, 賊既勢挫, 必當離散, 然後可撲討也。必俟其至城下, 萬一有奸人為內應, 則事危矣。」彥瓊曰:「但嚴兵守城, 何必逆戰!」是夜, 賊前鋒攻北門, 弓弩亂髮。時彥瓊將部兵宿北門樓, 聞賊呼聲, 即時掠潰。彥瓊單騎奔洛陽。
癸巳, 賊入鄴都, 孫鐸等拒戰不勝, 亡去。趙在禮據宮城, 署皇甫暉及軍校趙進為馬步都指揮使, 縱兵大掠。進, 定州人也。
王正言方據按召吏草奏, 無至者, 正言怒, 其家人曰:「賊已入城, 殺掠於市, 吏皆逃散, 公尚誰呼!」正言驚曰:「吾初不知也。」又索馬, 不能得, 乃帥僚佐步出門謁在禮, 再拜請罪。在禮亦拜, 曰:「士座思歸耳, 尚書重德, 勿自卑屈。」慰諭遣之。眾推在禮為魏博留後, 具奏其狀。北京留守張憲家在鄴都, 在禮厚撫之, 遣使以書誘憲, 憲不發封, 斬其使以聞。
甲午, 以景進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右散騎常侍兼御吏大夫、上柱國。
丙申, 史彥瓊至洛陽。帝問可為大將者於樞密使李紹宏, 紹宏復請用李紹欽, 帝許之, 令條上方略。紹欽所請偏裨, 皆梁舊將, 己所善者, 帝疑之而止。皇后曰:「此小事, 不足煩大將, 紹榮可辦也。」帝乃命歸德節度使李紹榮將騎三千詣鄴都招撫, 亦征諸道兵, 備其不服。
郭崇韜之死也, 李紹琛謂董璋曰:「公復欲呫囁誰門乎?」璋懼, 謝罪。魏王繼岌軍還至武連, 遇敕使, 諭以硃友謙已伏誅, 令董璋將兵之遂州誅硃令德。時紹琛將後軍魏城, 聞之, 以帝不委己殺令德而委璋, 大驚。俄而璋過紹琛軍, 不謁。紹琛怒, 乘酒謂諸將曰:「國家南取大梁, 西定巴、蜀, 皆郭公之謀而吾之戰功也;至於去逆效順, 與國家掎角以破梁, 則硃公也。今硃、郭皆無罪族滅, 歸朝之後, 行及我矣。冤哉, 天乎!奈何!」紹琛所將多河中兵, 河中將焦武等同號哭於軍門曰:「西平王何罪, 闔門屠膾!我屬歸則與史武等同誅, 決不復東矣。」是日, 魏王繼岌至泥溪, 紹琛至劍州遣人白繼岌云:「河中將士號哭不止, 欲為亂。」丁酉, 紹琛自劍州擁兵西還, 自稱西川節度、三川制置等使, 移檄成都, 稱奉詔代孟知祥, 招諭蜀人, 三日間眾至五萬。
戊戌, 李繼曮至鳳翔, 監軍使柴重厚不以符印與之, 促令詣闕。
己亥, 魏王繼岌至利州, 李紹琛遣人斷桔柏津。繼岌聞之, 以任圜為副招討使, 將步騎七千, 與都指揮使梁漢顒、監軍李延安追討之。
庚子, 邢州左右步直兵趙太等四百人據城自稱安國留後;詔東北面招討副使李紹真討之。
辛丑, 任圜先令別將何建崇擊劍門關, 下之。
李紹榮至鄴都, 攻其南門, 遣人以敕招諭之, 趙在禮以羊酒犒師, 拜於城上曰:「將士思家擅歸, 相公誠善為敷奏, 得免於死, 敢不自新!」遂以敕遍諭軍士。史彥瓊戟手大罵曰:「群死賊, 城破萬段!」皇甫暉胃其眾曰:「觀史武德之言, 上不赦我矣。」因聚噪, 掠敕書, 手壞之, 守陴拒戰, 紹榮攻之不利, 以狀聞, 帝怒曰:「克城之日, 勿遣□類!」大發諸軍討之。壬寅, 紹榮退屯澶州。
甲辰夜, 從馬直軍士王溫等五人殺軍使, 謀作亂, 擒斬之。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 本優人也, 優名郭門高。帝與梁相拒於得勝, 募勇士挑戰, 從謙應募, 俘斬而還, 由是益有寵。帝選諸軍驍勇者為親軍, 分置四指揮, 號從馬直, 從謙自軍使積功至指揮使。郭崇韜方用事, 從謙以叔父事之, 睦王存乂以從謙為假子。及崇韜、存乂得罪, 從謙數以私財饗從馬直諸校, 對之流涕, 言崇韜之冤。及王溫作亂, 帝戲之曰:「汝既負我附崇韜、存乂, 又教王溫反, 欲何為也?」從謙益懼。既退, 陰謂諸校曰:「主上以王溫之故, 俟鄴都平定, 盡坑若曹。家之所有宜盡市酒肉, 勿為久計也。」由是親軍皆不自安。
乙巳, 王衍至長安, 有詔止之。
先是, 帝諸弟雖領節度使, 皆留京師, 但食其俸。戊申, 始命護國節度使永王存霸至河中。丁未, 李紹榮以諸道兵再攻鄴都。庚戌, 裨將楊重霸帥眾數百登城, 後無繼者, 重霸等皆死。賊知不赦, 堅守無降意。朝廷患之, 日發中使促魏王繼岌東還。繼岌以中軍精兵皆從任圜討李紹琛, 留利州待之, 未得還。
李紹榮討趙在禮久無功, 趙太據邢州未下。滄州軍亂, 小校王景戡討定之, 因自為留後;河朔州縣告亂者相繼。帝欲自征鄴都, 宰相、樞密使皆言京師根本, 車駕不可輕動, 帝曰:「諸將無可使者。」皆曰:「李嗣源最為勳舊。」帝心忌嗣源, 曰:「吾惜嗣源, 欲留宿衛。」皆曰:「他人無可者。」忠武節度使張全義亦言:「河朔多事, 久則患深, 宜令總管進討;若倚紹榮輩, 未見成功之期。」李紹宏亦屢言之, 帝以內外所薦, 久乃許之, 甲寅, 命嗣源將親軍討鄴都。
延州言綏、銀軍亂, 剽州城。
董璋將兵二萬屯綿州, 會任圜討李紹琛。帝遣中使崔延琛至成都, 遇紹琛軍, 紹之曰:「吾奉詔召孟郎, 公若緩兵, 自當得蜀。」既至成都, 勸孟知祥為戰守備。知祥浚壕樹柵, 遣馬步都指揮使李仁罕將四萬人, 驍銳指揮使李延厚將二千人討紹琛。延厚集其眾詢之曰:「有少壯勇銳, 欲立功求富貴者東!衰疾畏懦, 厭行陳者西!」得選兵七百人以行。是日, 任圜軍追及紹琛於漢州, 紹琛出兵逆戰;招討掌書記張礪請伏精兵於後, 以贏兵誘之, 圜從之, 使董璋以東川贏兵先戰而卻。紹琛輕圜書生, 又見其兵贏, 極力追之, 伏兵發, 大破之, 斬首數千級。自是紹琛入漢州, 閉城不出。
三月, 丁已朔, 李紹真奏克刑州, 擒趙太等。庚申, 紹真引兵至鄴都, 營於城西北, 以太等徇於鄴都城下而殺之。
辛酉, 以威武節度副使王廷翰為威武節度使。
壬戌, 李嗣源至鄴都, 營於城西南;甲子, 嗣源下令軍中, 詰旦攻城。是夜, 從馬直軍士張破敗作亂, 帥眾大噪, 殺都將, 焚營舍。詰旦, 亂兵逼中軍, 嗣源帥親軍拒戰, 不能敵, 亂兵益熾。嗣源叱而問之曰:「爾曹欲何為?」對曰:「將士從主上十年, 百戰以得天下。今主上棄恩任威, 貝州戍卒思歸, 主上不赦, 云『克城之後, 當盡坑魏博之軍』;近從馬直數卒喧競, 遽欲盡誅其眾。我輩初無叛心, 但畏死耳。今眾議欲與城中合勢擊退諸道之軍, 請主上帝河南, 令公帝河北, 為軍民之主。」嗣源泣諭之, 不從。嗣源曰:「爾不用吾言, 任爾所為, 我自歸京師。」亂兵拔白刃環之, 曰:「此輩虎狼也, 不識尊卑, 令公去欲何之!」因擁嗣源及李紹真等入城, 城中不受外兵, 皇甫暉逆擊張破敗, 斬之, 外兵皆潰。趙在禮帥諸校迎拜嗣源, 泣謝曰:「將士輩負令公, 敢不惟命是聽!」嗣源詭說在禮曰:「凡舉大事, 須藉兵力, 今外兵流散無所歸, 我為公出收之。」在禮乃聽嗣源、紹真俱出城, 宿魏縣, 散兵稍有至者。
漢州無城塹, 樹木為柵。乙丑, 任圜進攻其柵, 縱火焚之, 李紹琛引兵出戰於金雁橋, 兵敗, 與十餘騎奔綿竹, 追擒之。孟知祥自至漢州犒軍, 與任圜、董璋置酒高會, 引李紹琛檻車至座中, 知祥自酌大卮飲之, 謂曰:「公已擁節旄, 又有平蜀之功, 何患不富貴, 而求入此檻車邪!」紹琛曰:「郭侍中佐命功第一, 兵不血刃取兩川, 一旦無罪族誅;如紹琛輩安保首領!以此不敢歸朝耳。」魏王繼岌既獲紹琛, 乃引兵倍道而東。孟知祥獲陝虢都指揮使汝陰李肇、河中都指揮使千乘侯弘實, 以肇為牙內馬步都指揮使, 弘實副之。蜀中群盜猶未息, 知祥擇廉吏使治州縣, 蠲除橫賦, 安集流散, 下寬大之令, 與民更始。遣左廂都指揮使趙廷隱、右廂都指揮使張業將兵分討群盜, 悉誅之。
李嗣源之為亂兵所逼也, 李紹榮有眾萬人, 營於城南, 嗣源遣牙將張虔釗、高行周等七人相繼召之, 欲與共誅亂者。紹榮疑嗣源之詐, 留使者, 閉壁不應。及嗣源入鄴都, 遂引兵去。嗣源在魏縣, 眾不滿百, 又無兵仗;李紹真所將鎮兵五千, 聞嗣源得出, 相帥歸之, 由是嗣兵稍振。嗣源泣謂諸將曰:「吾明日當歸籓, 上章待罪, 聽主上所裁。」李紹真及中門使安重誨曰:「此策非宜。公為元帥, 不幸為凶人所劫;李紹榮不戰而退, 歸朝必以公藉口。公若歸籓, 則為據地邀君, 適足以實讒慝之言耳。不若星行詣闕, 面見天子, 庶可自明。」嗣源曰:「善!」丁卯, 自魏縣南趣相州, 遇馬坊使康福, 得馬數千匹, 始能成軍。福, 蔚州人也。
平盧節度使符習將本軍攻鄴都, 聞李嗣源軍潰, 引兵歸。至淄州, 監軍使楊希望遣兵逆擊之, 習懼, 復引兵而西。青州指揮使王公儼攻希望, 殺之, 因據其城。
時近侍為諸道監軍者, 皆恃恩與節度使爭權, 及鄴都軍變, 所在多殺之。安義監軍楊繼源謀殺節度使孔勍, 勍先誘而殺之。武寧監軍以李紹真從李嗣源, 謀殺其元從, 據城拒之;權知留後淳於晏帥諸將先殺之。晏, 登州人也。
戊辰, 以軍食不足, 敕河南尹豫借夏秋稅;民不聊生。
忠武節度使、尚書令齊王張全義聞李嗣源入鄴都, 憂懼不食, 辛未, 卒於洛陽。
租庸使以倉儲不足, 頗朘刻軍糧, 軍士流言益甚。宰相懼, 帥百官上表言:「今租庸已竭, 內庫有餘, 諸軍室家不能相保, 儻不賑救, 懼有離心。俟過凶年, 其財復集。」上即欲從之, 劉後曰:「吾夫婦君臨萬國, 雖藉武功, 亦由天命。命既在天, 人如我何!」宰相又於便殿論之, 後屬耳於屏風後, 須臾, 出妝具及三銀盆、皇幼子三人於外曰:「人言宮中蓄積多, 四方貢獻隨以給賜, 所餘止此耳, 請鬻以贍軍!」宰相惶懼而退。李紹榮自鄴都退保衛州, 奏李嗣源已叛, 與賊合。嗣源遣使上章自理, 一日數輩。嗣源長子從審為金槍指揮使, 帝謂從審曰:「吾深知爾父忠厚, 爾往諭朕意, 勿使自疑。」從審至衛州, 紹榮囚, 欲殺之。從審曰:「公等既不亮吾父, 吾亦不能至父所, 請復還宿衛。」乃釋之。帝憐從審, 賜名繼璟, 待之如子。是後嗣源所奏, 皆為紹榮所遏, 不得通, 嗣源由是疑懼。石敬瑭曰:「夫事成於果決而敗於猶豫, 安有上將與叛卒入賊城, 而他日得保無恙乎!大梁, 天下之要會也, 願假三百騎先往取之;若幸而得之, 公宜引大軍亟進, 如此始可自全。」突騎都指揮使康義誠曰:「主上無道, 軍民怨怒, 公從眾則生, 守節必死。」嗣源乃令安重誨移檄會兵。義誠, 代北胡人也。
時齊州防禦使李紹虔、泰寧節度使李紹欽、貝州刺史李紹英屯瓦橋, 北京右廂馬軍都指揮使安審通屯奉化軍, 嗣源皆遣使召之。紹英, 瑕丘人, 本姓房, 名知溫;審通, 金全之侄也。嗣源家在真定, 虞候將王建立先殺其監軍, 由是獲全。建立, 遼州人也。李從珂自橫水將所部兵由盂縣趣鎮州, 與王建立軍合, 倍道從嗣源。嗣源以李紹榮在衛州, 謀自白皋濟河, 分三百騎使石敬瑭將之前驅, 李從珂為殿, 於是軍勢大盛。嗣源從子從璋自鎮州引軍而南, 過邢州, 邢人奉為留後。
癸酉, 詔懷遠指揮使白從暉將騎兵扼河陽橋, 帝乃出金帛給賜諸軍, 樞密宣徽使及供奉內使景進等皆獻金帛以助給賜。軍士負物而詬曰:「吾妻子已殍死, 得此何為!」甲戌, 李紹榮自衛州至洛陽, 帝如鷂店勞之。紹榮曰:「鄴都亂兵已遣其黨翟建白據博州, 欲濟河襲暉、汴, 願陛下幸關東招撫之。」帝從之。
景進等言於帝曰:「魏王未至, 康延孝初平, 西南猶未安;王衍族黨不少, 聞車駕東征, 恐其為變, 不若除之。」帝乃遣中使向延嗣繼敕往誅之, 敕曰:「王衍一行, 並從殺戳。」已印畫, 樞密使張居翰覆視, 就殿柱揩去「行」字, 改為「家」字, 由是蜀百官及衍僕役獲免者千餘人。延嗣至長安, 盡殺衍宗族於秦川驛。衍母徐氏且死, 呼曰:「吾兒以一國迎降, 不免族誅, 信義俱棄, 吾知汝行亦受禍矣!」
乙亥, 帝發洛陽;丁丑, 次汜水;戊寅, 遣李紹榮將騎兵循河而東。李嗣源親黨從帝者多亡去;或勸李繼璟宜早自脫, 繼璟終無行意。帝屢遣繼璟詣嗣源, 繼璟固辭, 願死於帝前以明赤誠。帝聞嗣源在黎陽, 強遣繼璟渡河召之, 道遇李紹榮, 紹榮殺之。
吳越王鏐有疾, 如衣錦軍, 命鎮海、鎮東節度使留後傳瓘監國。吳徐溫遣使來問疾, 左右勸鏐勿見, 鏐曰:「溫陰狡, 此名問疾, 實使之覘我也。」強出見之。溫果聚兵欲襲吳越, 聞鏐疾瘳而止。鏐尋還錢塘。
吳以右僕射、同平章事徐知誥為待中, 右僕射嚴可求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庚辰, 帝發汜水。辛已, 李嗣源至白皋, 遇山東上供絹數船, 取以賞軍。安重誨從者爭舟, 行營馬步使陶□斬以徇, 由是軍中肅然。□, 許州人也。嗣源濟河, 至滑洲, 遣人招符習, 習與嗣源會於胙城, 安審通亦引兵來會。知汴州孔循遣使奉表西迎帝, 亦遣使北輸密款於嗣源, 曰:「先至者得之。」先是, 帝遣騎將滿城西方鄴守汴州;石敬瑭使裨將李瓊以勁兵突入封丘門, 敬瑭踵其後, 自西門入, 遂據其城, 西方鄴請降。敬瑭使人趣嗣源;壬午, 嗣源入大梁。是日, 帝至滎澤東, 命龍驤指揮使姚彥溫將三千騎為前軍, 曰:「汝曹汴人也, 吾入汝境, 不欲使它軍前驅, 恐擾汝室家。」厚賜而遣之。彥溫即以其眾叛歸嗣源, 謂嗣源曰:「京師危迫, 主上為元行欽所惑, 事勢已離, 不可復事矣。」嗣源曰:「汝自不忠, 何言之悖也!」即奪其兵。指揮使潘環守王村寨, 有芻粟數萬, 帝遣騎視之, 環亦奔大梁。帝至萬勝鎮, 聞嗣源已據大梁, 諸軍離叛, 神色沮喪, 登高歎曰:「吾不濟矣!」即命旋師, 是夜復至汜水。帝之出關也, 扈從兵二萬五千, 及還, 已失萬餘人, 乃留秦州都指揮使張唐以步騎三千守關。癸未, 帝還過罌子谷, 道狹, 每遇衛士執兵仗者, 輒以善言撫之曰:「適報魏王又進西川金銀五十萬, 到京當盡給爾曹。」對曰:「陛下賜已晚矣, 人亦不感聖恩!」帝流涕而已。又索袍帶賜從官, 內庫使張容哥稱頒給已盡, 衛士叱容哥曰:「致吾君失社稷, 皆此閹豎輩也。」抽刀逐之;或救之, 獲免。容哥謂同類曰:「皇后吝財致此, 今乃歸咎於吾輩;事若不測, 吾輩萬段, 吾不忍待也!」因赴河死。甲申, 帝至石橋西, 置酒悲涕, 謂李紹榮等諸將曰:「卿輩事吾以來, 急難富貴靡不同之;今致吾至此, 皆無一策以相救乎!」諸將百餘人, 皆截發置地, 誓以死報, 因相與號泣。是日晚, 入洛城。李嗣源命石敬瑭將前軍趣汜水收撫散兵, 嗣源繼之;李紹虔、李紹英引兵來會。丙戌, 宰相、樞密使共奉:「魏王西軍將至, 車駕宜且控扼汜水, 收撫散兵以俟之。」帝從之, 自出上東門閱騎兵, 戒以詰旦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