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唐紀 卷218

【唐紀三十四】

起柔兆涒灘五月, 至九月, 不滿一年。
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上之下至德元年(丙申, 公元七五六年)
五月, 丁巳, 炅眾潰, 走保南陽, 賊就圍之。太常卿張垍薦夷陵太守虢王巨有勇略, 上征吳王祗為太僕卿, 以巨為陳留、譙郡太守、河南節度使, 兼統嶺南節度使何履光、黔中節度使趙國珍、南陽節度使魯炅。國珍, 本牂柯夷也。戊辰, 巨引兵自藍田出, 趣南陽。賊聞之, 解圍走。
令狐潮復引兵攻雍丘。潮與張巡有舊, 於城下相勞苦如平生, 潮因說巡曰:「天下事去矣, 足下堅守危城, 欲誰為乎?」巡曰:「足下平生以忠義自許, 今日之舉, 忠義何在!」潮慚而退。
郭子儀、李光弼還常山, 史思明收散卒數萬踵其後。子儀選驍騎更挑戰, 三日, 至行唐, 賊疲, 乃退。子儀乘之, 又敗之於沙河。蔡希德至洛陽, 安祿山復使將步騎二萬人北就思明, 又使牛廷玠發範陽等郡兵萬餘人助思明, 合五萬餘人, 而同羅、曳落河居五分之一。子儀至恆陽, 思明隨至, 子儀深溝高壘以待之;賊來則守, 去則追之, 晝則耀兵, 夜斫其營, 賊不得休息。數日, 子儀、光弼議曰。「賊倦矣, 可以出戰。」壬午, 戰於嘉山, 大破之, 斬首四萬級, 捕虜千餘人。思明墜馬, 露髻跣足步走, 至暮, 杖折槍歸營, 奔於博陵;光弼就圍之, 軍聲大振。於是河北十餘郡皆殺賊守將而降。漁陽路再絕, 賊往來者皆輕騎竊過, 多為官軍所獲, 將士家在漁陽者無不搖心。
祿山大懼, 召高尚、嚴莊詬之曰:「汝數年教我反, 以為萬全。今守潼關, 數月不能進, 北路已絕, 諸軍四合, 吾所有者止汴、鄭數州而已, 萬全何在?汝自今勿來見我!」尚、莊懼, 數日不敢見。田乾真自關下來, 為尚、莊說祿山曰:「自古帝王經營大業, 皆有勝敗, 豈能一舉而成!今四方軍壘雖多, 皆新募烏合之眾, 未更行陳, 豈能敵我薊北勁銳之兵, 何足深憂!尚、莊皆佐命元勳, 陛下一旦絕之, 使諸將聞之, 誰不內懼!若上下離心, 臣竊為陛下危之!」祿山喜曰:「阿浩, 汝能豁我心事。」即召尚、莊, 置酒酣宴, 自為之歌以侑酒, 待之如初。阿浩, 乾真小字也。祿山議棄洛陽, 走歸範陽, 計未決。
是時, 天下以楊國忠驕縱召亂, 莫不切齒。又, 祿山起兵以誅國忠為名, 王思禮密說哥舒翰, 使抗表請誅國忠, 翰不應。思禮又請以三十騎劫取以來, 至潼關殺之。翰曰:「如此, 乃翰反, 非祿山也。」或說國忠:「今朝廷重兵盡在翰手, 翰若援旗西指, 於公豈不危哉!」國忠大懼, 乃奏:「潼關大軍雖盛, 而後無繼, 萬一失利, 京師可憂。請選監牧小兒三千於苑中訓練。」上許之, 使劍南軍將李福德等領之。又募萬人屯灞上, 令所親杜乾運將之, 名為禦賊, 實備翰也。翰聞之, 亦恐為國忠所圖, 乃表請灞上軍隸潼關。六月, 癸未, 召杜乾運詣關, 因事斬之;國忠益懼。
會有告崔乾祐在陝, 兵不滿四千, 皆羸弱無備, 上遣使趣哥舒翰進兵復陝、洛。翰奏曰:「祿山久習用兵, 今始為逆, 豈肯無備!是必羸師以誘我。若往, 正墮其計中。且賊遠來, 利在速戰;官軍據險以扼之, 利在堅守。況賊殘虐失眾, 兵勢日蹙, 將有內變;因而乘之, 可不戰擒也。要在成功, 何必務速!今諸道徵兵尚多未集, 請且待之。」郭子儀、李光弼亦上言:「請引兵北取範阻, 覆其巢穴, 質賊黨妻子以招之, 賊必內潰。潼關大軍, 帷應固守以弊之, 不可輕出。」國忠疑翰謀己, 言於上, 以賊方無備, 而翰逗留, 將失機會。上以為然, 續遣中使趣之, 項背相望。翰不得已, 撫膺慟哭;丙戌, 引兵出關。
己醜, 遇崔乾祐之軍於靈寶西原。乾祐據險以待之, 南薄山, 北阻河, 隘道七十裏。庚寅。官軍與乾祐會戰。乾祐伏兵於險, 翰與田良丘浮舟中流以觀軍勢, 見乾祐兵少, 趣諸軍使進。王思禮等將精兵五萬居前, 龐忠等將餘兵十萬繼之, 翰以兵三萬登河北阜望之, 鳴鼓以助其勢。乾祐所出兵不過萬人, 什什伍伍, 散如列星, 或疏或密, 或前或卻, 官軍望而笑之。乾祐嚴精兵, 陳於其後。兵既交, 賊偃旗如欲遁者, 官軍懈, 不為備。須臾, 伏兵發, 賊乘高下木石, 擊殺士卒甚眾。道隘, 士卒如束, 槍槊不得用。翰以氈車駕馬為前驅, 欲以沖賊。日過中, 東風暴急, 乾祐以草車數十乘塞氈車之前, 縱火焚之, 煙焰所被, 官軍不能開目, 妄自相殺, 謂賊在煙中, 聚弓弩而射之。日幕, 矢盡, 乃知無賊。乾祐遣同羅精騎自南山過, 出官軍之後擊之, 官軍首尾駭亂, 不知所備, 於是大敗;或棄甲竄匿山谷, 或相擠排入河溺死, 囂聲振天地, 賊乘勝蹙之。後軍見前軍敗, 皆自潰, 河北軍望之亦潰, 瞬息間, 兩岸皆空。翰獨與麾下百餘騎走, 自首陽山西渡河入關。關外先為三塹, 皆廣二丈, 深丈, 人馬墜其中, 須臾而滿;餘眾踐之以度, 士卒得入關者才八千餘人。辛卯, 乾祐進攻潼關, 克之。
翰至關西驛, 揭榜收散卒, 欲復守潼關。蕃將火拔歸仁等以百餘騎圍驛, 入謂翰曰:「賊至矣, 請公上馬。」翰上馬出驛, 歸仁帥眾叩頭曰:「公以二十萬眾一戰棄之, 何面目復見天子!且公不見高仙芝, 封常清乎?請公東行。」翰不可, 欲下馬。歸仁以毛縻其足於馬腹, 及諸將不從者, 皆執之以東。會賊將田乾真已至, 遂降之, 俱送洛陽。安祿山問翰曰:「汝常輕我, 今定何如?」翰伏地對曰:「臣肉眼不識聖人。今天下未平, 李光弼在常山, 李祗在東平, 魯炅在南陽, 陛下留臣, 使以尺書招之, 不日皆下矣。」祿山大喜, 以翰為司空、同平章事。謂火拔歸仁曰:「汝叛主, 不忠不義。」執而斬之。翰以書招諸將, 皆復書責之。祿山知無效, 乃囚諸苑中。潼關既敗, 於是河東、華陰、馮翊、上洛防禦使皆棄郡走, 所在守兵皆散。
是日, 翰麾下來告急, 上不時召見, 但遣李福德等將監牧兵赴潼關。及暮, 平安火不至, 上始懼。壬辰, 召宰相謀之。楊國忠自以身領劍南, 聞安祿山反, 即令副使崔圓陰具儲偫, 以備有急投之, 至是首唱幸蜀之策。上然之。癸巳, 國忠集百官於朝堂, 惶懅流涕;問以策略, 皆唯唯不對。國忠曰:「人告祿山反狀已十年, 上下之信。今日之事, 非宰相之過。」仗下, 士民掠擾奔走, 不知所之, 市裡蕭條。國忠使韓、虢入宮, 勸上入蜀。
甲午, 百官朝者什無一二。上禦勤政樓, 下制, 云欲親征, 聞者皆莫之信。以京兆尹魏方進為御史大夫兼置頓使;京兆少尹靈昌崔光遠為京兆尹, 充西京留守;將軍邊令誠掌宮闈管鑰。托以劍南節度大使穎王□將赴鎮, 令本道設儲偫。是日, 上移仗北內。既夕, 命龍武大將軍陳玄禮整比六軍, 厚賜錢帛, 選閒廄馬九百餘匹, 外人皆莫之知。乙未, 黎明, 上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孫、楊國忠、韋見素、魏方進、陳玄禮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 妃、主、皇孫之在外者, 皆委之而去。上過左藏, 楊國忠請焚之, 曰:「無為賊守。」上愀然曰:「賊來不得, 必更斂於百姓;不如與之, 無重困吾赤子。」是日, 百官猶有入朝者, 至宮門, 猶聞漏聲, 三衛立仗儼然。門既啟, 則宮人亂出, 中外擾攘, 不知上所之。於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竄, 山谷細民爭入宮禁及王公第捨, 盜取金寶, 或乘驢上殿。又焚左藏大盈庫。崔光遠、邊令誠帥人救火, 又募人攝府、縣官分守之, 殺十餘人, 乃稍定。光遠遣其子東見祿山, 令誠亦以管鑰獻之。
上過便橋, 楊國忠使人焚橋。上曰:「士庶各避賊求生, 奈何絕其路!」留內侍監高力士, 使撲滅乃來。上遣宦者王洛卿前行, 告諭郡縣置頓。食時, 至咸陽望賢宮, 洛卿與縣令俱逃, 中使徵召, 吏民莫有應者。日向中, 上猶未食, 楊國忠自市胡餅以獻。於是民爭獻糲飯, 雜以麥豆;皇孫輩爭以手掬食之, 須臾而盡, 猶未能飽。上皆酬其直, 慰勞之。眾皆哭, 上亦掩泣。有老父郭從謹進言曰:「祿山包藏禍心, 固非一日;亦有詣闕告其謀者, 陛下往往誅之, 使得逞其奸逆, 致陛下播越。是以先王務延訪忠良以廣聰明, 蓋為此也。臣猶記宋璟為相, 數進直言, 天下賴以安平。自頃以來, 在廷之臣以言為諱, 惟阿諛取容, 是以闕門之外, 陛下皆不得而知。草野之臣, 必知有今日久矣, 但九重嚴邃, 區區之心, 無路上達。事不至此, 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訴之乎!」上曰:「此朕之不明, 悔無所及!」慰諭而遣之。俄而尚食舉禦膳以至, 上命先賜從官, 然後食之。命軍士散詣村落求食, 期未時皆集而行。夜將半, 乃至金城。縣令亦逃, 縣民皆脫身走, 飲食器皿具在, 士卒得以自給。時從者多逃, 內侍監袁思藝亦亡去, 驛中無燈, 人相枕藉而寢, 貴賤無以復分辨。王思禮自潼關至, 始知哥舒翰被擒;以思禮為河西、隴右節度使, 即令赴鎮, 收合散卒, 以俟東討。
丙申, 至馬嵬驛, 將士饑疲, 皆憤怒。陳玄禮以禍由楊國忠, 欲誅之, 因東宮宦者李輔國以告太子, 太子未決。會吐蕃使者二十餘人遮國忠馬, 訴以無食, 國忠未及對, 軍士呼曰:「國忠與胡虜謀反!」或射之, 中鞍。國忠走至西門內, 軍士追殺之, 屠割支體, 以槍揭其首於驛門外, 並殺其子戶部侍郎暄及韓國、秦國夫人。御史大夫魏方進曰:「汝曹何敢害宰相!」眾又殺之。韋見素聞亂而出, 為亂兵所撾, 腦血流地。眾曰:「勿傷韋相公。」救之, 得免。軍士圍驛, 上聞喧嘩, 問外何事, 左右以國忠反對。上杖屨出驛門, 慰勞軍士, 令收隊, 軍士不應。上使高力士問之, 玄禮對曰:「國忠謀反, 貴妃不宜供奉, 願陛下割恩正法。」上曰:「朕當自處之。」入門, 倚杖傾首而立。久之, 京兆司錄韋諤前言曰:「今眾怒難犯, 安危在晷刻, 願陛下速決!」因叩頭流血。上曰:「貴妃常居深宮, 安知國忠反謀!」高力士曰:「貴妃誠無罪, 然將士已殺國忠, 而貴妃在陛下左右, 豈敢自安!願陛下審思之, 將士安, 則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貴妃於佛堂, 縊殺之。輿屍置驛庭, 召玄禮等入視之。玄禮等乃免冑釋甲, 頓首請罪, 上慰勞之, 令曉諭軍士。玄禮等呼萬歲, 再拜而出, 於是始整部伍為行計。諤, 見素之子也。國忠妻裴柔與其幼子晞及虢國夫人、夫人子裴徽皆走, 至陳倉, 縣令薛景仙帥吏士追捕, 誅之。
丁酉, 上將發馬嵬, 朝臣惟韋見素一人, 乃以韋諤為禦史中丞, 充置頓使。將士皆曰:「國忠謀反, 其將吏皆在蜀, 不可往。」或請之河、隴, 或請之靈武, 或請之太原, 或言還京師。上意在入蜀, 慮違眾心, 竟不言所向。韋諤曰:「還京, 當有禦賊之備。今兵少, 未易東向, 不如且至扶風, 徐圖去就。」上詢於眾, 眾以為然, 乃從之。及行, 父老皆遮道請留, 曰:「宮闕, 陛下家居, 陵寢, 陛下墳墓, 今捨此, 欲何之?」上為之按轡久之, 乃命太子於後宣慰父老。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 某等願帥子弟從殿下東破賊, 取長安。若殿下與至尊皆入蜀, 使中原百姓誰為之主?」須臾, 眾至數千人。太子不可, 曰:「至尊遠冒險阻, 吾豈忍朝夕離左右。且吾尚未面辭, 當還白至尊, 更稟進止。」涕泣, 跋馬欲西。建寧王倓與李輔國執鞚諫曰:「逆胡犯闕, 四海分崩, 不因人情, 何以興復!今殿下從至尊入蜀, 若賊兵燒絕棧道, 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矣。人情既離, 不可復合, 雖欲復至此, 其可得乎!不如收西北守邊之兵, 召郭、李於河北, 與之並力東討逆賊, 克復二京, 削平四海, 使社稷危而復安, 宗廟毀而更存, 掃除宮禁以迎至尊, 豈非孝之大者乎!何必區區溫情, 為兒女之戀乎!」廣平王俶亦勸太子留。父老共擁太子馬, 不得行。太子乃使俶馳白上。上總轡待太子, 久不至, 使人偵之, 還白狀, 上曰:「天也!」乃命分後軍二千人及飛龍廄馬從太子, 且諭將士曰:「太子仁孝, 可奉宗廟, 汝曹善輔佐之。」又諭太子曰:「汝勉之, 勿以吾為念。西北諸胡, 吾撫之素厚, 汝必得其用。」太子南向號泣而已。又使送東宮內人於太子, 且宣旨欲傳位, 太子不受。俶、倓, 皆太子之子也。
己亥, 上至岐山。或言賊前鋒且至, 上遽過, 宿扶風郡。士卒潛懷去就, 往往流言不遜, 陳玄禮不能制, 上患之。會成都貢春彩十餘萬匹, 至扶風, 上命悉陳之於庭, 召將士入, 臨軒諭之曰:「朕比來衰耄, 托任失人, 致逆胡亂常, 須遠避其鋒。知卿等皆蒼猝從朕, 不得別父母妻子, 茇涉至此, 勞苦至矣, 朕甚愧之。蜀路阻長, 郡縣褊小, 人馬眾多, 或不能供, 今聽卿等各還家, 朕獨與子、孫、中官前行入蜀, 亦足自達。今日與卿等訣別, 可共分此彩, 以備資糧。若歸, 見父母及長安父老, 為朕致意, 各好自愛也!」因泣下沾襟。眾皆哭, 曰:「臣等死生從陛下, 不敢有貳。」上良久曰:「去留聽卿。」自是流言始息。
太子既留, 未知所適。廣平王俶曰:「日漸晏, 此不可駐, 眾欲何之?」皆莫對。建寧王倓曰:「殿下昔嘗為朔方節度大使, 將吏歲時致啟, 倓略識其姓名。今河西、隴右之眾皆敗降賊, 父兄子弟多在賊中, 或生異圖。朔方道近, 士馬全盛, 裴冕衣冠名族, 必無貳心。賊入長安方虜掠, 未暇徇地, 乘此速往就之, 徐圖大舉, 此上策也。眾皆曰:「善!」至渭濱, 遇潼關敗卒, 誤與之戰, 死傷甚衆。已, 乃收餘卒, 擇渭水淺處, 乘馬涉渡;無馬者涕泣而返。太子自奉天北上, 比至新平, 通夜馳三百餘裏, 士卒、器械失亡過半, 所存之眾不過數百。新平太守薛羽棄郡走, 太子斬之, 是日, 至安定, 太守徐瑴亦走, 又斬之。
庚子, 以劍南節度留後崔圓為劍南節度等副大使。辛醜, 上發扶風, 宿陳倉。
太子至烏氏, 彭原太守李遵出迎, 獻衣及糗糧。至彭原, 募士, 得數百人。是日, 至平涼, 閱監牧馬, 得數萬匹, 又募士, 得五百餘人, 軍勢稍振。
壬寅, 上至散關, 分扈從將士為六軍, 使穎王□先行詣劍南。壽王瑁等分將六軍以次之。丙午, 上至河池郡。崔圓奉表迎車駕, 具陳蜀土豐稔, 甲兵全盛。上大悅, 即日, 以圓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蜀郡長史如故。以隴西公瑀為漢中王、梁州都督、山南西道採訪防禦使。瑀, 璡之弟也。
王思禮至平涼, 聞河西諸胡亂, , 詣行在。初, 河西諸胡部落聞其都護皆從哥舒翰沒於潼關, 故爭自立, 相攻擊;而都護實從翰在北岸, 不死, 又不與火拔歸仁俱降賊。上乃以河西兵馬使周泌為河西節度使, 隴右兵馬使彭元耀為隴右節度使, 與都護思結進明等俱之鎮, 招其部落。以思禮為行在都知兵馬使。
戊申, 扶風民康景龍等自相帥擊賊所署宣慰使薛總, 斬首二百餘級。庚戌, 陳倉令薛景仙殺賊守將, 克扶風而守之。
安祿山不意上遽西幸, 遣使止崔乾祐兵留潼關, 凡十日, 乃遣孫孝哲將兵入長安, 以張通儒為西京留守, 崔光遠為京兆尹;使安忠順將兵屯苑中, 以鎮關中。孝哲為祿山所寵任, 尤用事, 常與嚴莊爭權;祿山使監關中諸將, 通儒等皆受制於孝哲。教哲豪侈, 果於殺戮, 賊黨畏之。祿山命搜捕百官、宦者、宮女等, 每獲數百人, 輒以兵衛送洛陽。王、侯、將、相扈從車駕、家留長安者, 誅及嬰孩。陳希烈以晚節失恩, 怨上, 與張均、張□等皆降於賊。祿山以希烈、□為相, 自餘朝士皆授以官。於是賊勢大熾, 西脅汧、隴, 南侵江、漢, 北割河東之半。然賊將皆粗猛無遠略, 既克長安, 自以為得志, 日夜縱酒, 專以聲色寶賄為事, 無復西出之意, 故上得安行入蜀, 太子北行亦無追迫之患。
李光弼圍博陵未下, 聞潼關不守, 解圍而南。史思明踵其後, 光弼擊卻之, 與郭子儀皆引兵入井陘, 留常山太守王輔將景城、河間團練兵守常山。平盧節度使劉正臣將襲範陽, 未至, 史思明引兵逆擊之, 正臣大敗, 棄妻子走, 士卒死者七千餘人。初, 顏真卿聞河北節度使李光弼出井陘, 即斂軍還平原, 以待光弼之命。聞郭、李西入井陘, 真卿始復區處河北軍事。
太子至平涼數日, 朔方留後杜鴻漸、六城水陸運使魏少遊、節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盧簡金、鹽池判官李涵相與謀曰:「平涼散地, 非屯兵之所, 靈武兵食完富, 若迎太子至此, 北收諸城兵, 西發河、隴勁騎, 南向以定中原, 此萬世一時也。」乃使涵奉箋於太子, 且籍朔方士馬、甲兵、穀帛、軍須之數以獻之。涵至平涼, 太子大悅。會河西司馬裴冕入為禦史中丞, 至平涼見太子, 亦勸太子之朔方, 太子從之。鴻漸, 暹之族子;涵, 道之曾孫也。鴻漸、漪使少游居後, 葺次捨, 庀資儲, 自迎太子於平涼北境, 說太子曰:「朔方, 天下勁兵處也。今吐蕃請和, 回紇內附, 四方郡縣大抵堅守拒賊以俟興復。殿下今理兵靈武, 按轡長驅, 移檄四方, 收攬忠義, 則逆賊不足屠也。」少游盛治宮室, 帷帳皆仿禁中, 飲膳備水陸。秋, 七月, 辛酉, 太子至靈武, 悉命撤之。
甲子, 上至普安, 憲部侍郎房琯來謁見。上之發長安也, 群臣多不知, 至咸陽, 謂高力士曰:「朝臣誰當來, 誰不來?」對曰:「張均、張垍父子受陛下恩最深, 且連戚裡, 是必先來。時論皆謂房琯宜為相, 而陛下不用, 又祿山嘗薦之, 恐或不來。」上曰:「事未可知。」及琯至, 上問均兄弟, 對曰:「臣帥與偕來, 逗留不進:觀其意, 似有所蓄而不能言也。」上顧力士曰:「朕固知之矣。」即日, 以□為文部侍郎、同平章事。
, 張垍尚寧親公主, 聽於禁中置宅, 寵渥無比。陳希烈求解政務, 上幸垍宅, 問可為相者。垍未對。上曰:「無若愛婿。」垍降階拜舞。既而不用, 故垍懷怏怏, 上亦覺之。是時均、垍兄弟及姚崇之子尚書右丞奕、蕭蒿之子兵部侍郎華、韋安石之子禮部侍郎陟、太常少卿斌, 皆以才望至大官, 上嘗曰:「或命相, 當遍舉故相子弟耳。」既而皆不用。
裴冕、杜鴻漸等上太子箋, 請遵馬嵬之命, 即皇帝位, 太子不許。冕等言曰:「將士皆關中人, 日夜思歸, 所以崎嶇從殿下遠涉沙塞者, 冀尺寸之功。若一朝離散, 不可復集。願殿下勉徇眾心, 為社稷計!」箋五上, 太子乃許之。是日, 肅宗即位於靈武城南樓, 群臣舞蹈, 上流涕歔欷。尊玄宗曰上皇天帝, 赦天下, 改元。以杜鴻漸、崔漪並知中書舍人事, 裴冕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改關內採訪使為節度使, 徒治安化, 以前蒲關防禦使呂崇賁為之。以陳倉令薛景仙為扶風太守, 兼防禦使;隴右節度使郭英乂為天水太守, 兼防禦使。時塞上精兵皆選入討賊, 惟餘老弱守邊, 文武官不滿三十人, 披草萊, 立朝廷, 制度草創, 武人驕慢。大將管崇嗣在朝堂, 背闕而坐, 言笑自若, 監察禦史李勉奏彈之, 繫於有司。上特原之, 歎曰:「吾有李勉, 朝廷始尊!」勉, 元懿之曾孫也。旬日間, 歸附者漸眾。
張良娣性巧慧, 能得上意, 從上來朔方。時從兵單寡, 良娣每寢, 常居上前。上曰:「禦寇非婦人所能。」良娣曰:「蒼猝之際, 妾以身當之, 殿下可從後逸去。」至靈武, 產子;三日起, 縫戰士衣。上止之, 對曰:「此非妾自養之時。」上以是益憐之。
丁卯, 上皇制:「以太子亨充天下兵馬元帥, 領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都使, 南取長安、洛陽。以禦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 隴西郡司馬劉秩試守右庶子;永王璘充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 以少府監竇紹為之傅, 長沙太守李峴為都副大使;盛王琦充廣陵大都督, 領江南東路及淮南、河南等路節度都使, 以前江陵都督府長史劉匯為之傅, 廣陵郡長史李成式為都副大使;豐王珙充武威都督, 仍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度都使, 以隴西太守濟陰鄧景山為之傅, 充都副大使。應須士馬、甲仗、糧賜等, 並於當路自供。其諸路本節度使虢王巨等並依前充使。其署置官屬及本路郡縣官, 並任自簡擇, 署訖聞奏。」時琦、珙皆不出閣, 惟璘赴鎮。置山南東道節度, 領襄陽等九郡。升五府經略使為嶺南節度, 領南海等二十二郡。升五溪經略使為黔中節度, 領黔中等諸郡。分江南為東、西二道, 東道領餘杭, 西道領豫章等諸郡。先是四方聞潼關失守, 莫知上所之, 及是制下, 始知乘輿所在。匯, 秩之弟也。
安祿山使孫孝哲殺霍國長公主及王妃、附馬等於崇仁坊, 刳其心, 以祭安慶宗。凡楊國忠、高力士之黨及祿山素所惡者皆殺之, 凡八十三人, 或以鐵棓揭其腦蓋, 流血滿街。己巳, 又殺皇孫及郡、縣主二十餘人。
庚午, 上皇至巴西;太守崔渙迎謁。上皇與語, 悅之, 房琯復薦之, 即日, 拜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以韋見素為左相。渙, 玄□之孫也。
, 京兆李泌, 幼以才敏著聞, 玄宗使與忠王遊。忠王為太子, 泌已長, 上書言事。玄宗欲官之, 不可;使與太子為布衣交, 太子常謂之先生。楊國忠惡之, 奏徒蘄春, 後得歸隱, 居穎陽。上自馬嵬北行, 遣使召之, 謁見於靈武, 上大喜, 出則聯轡, 寢則對榻, 如為太子時, 事無大小皆咨之, 言無不從, 至於進退將相亦與之議。上欲以泌為右相, 泌固辭曰:「陛下待以賓友, 則貴於宰相矣, 何必屈其志!」上乃止。同羅、突厥從安祿山反者屯長安苑中, 甲戌, 其酋長阿史那從禮帥五千騎, 竊廄馬二千匹逃歸朔方, 謀邀結諸胡, 盜據邊地。上遣使宣慰之, 降者甚眾。
賊遣兵寇扶風, 薛景仙擊卻之。
安祿山遣其將高嵩以敕書、繒彩誘河、隴將士, 大震關使郭英乂擒斬之。
同羅、突厥之逃歸也, 長安大擾, 官吏竄匿, 獄囚自出。京兆尹崔光遠以為賊且遁矣, 遣吏卒守孫孝哲宅。孝哲以狀白祿山, 光遠乃與長安令蘇震帥府、縣官十餘人來奔。己卯, 至靈武, 上以光遠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 使之渭北招集吏民;以震為中丞。震, 瑰之孫也。祿山以田乾真為京兆尹。侍御史呂諲、右拾遺楊綰、奉天令安平崔器相繼詣靈武;以諲、器為禦史中丞, 綰為起居舍人、知制誥。
上命河西節度副使李嗣業將兵五千赴行在, 嗣業與節度使梁宰謀, 且緩師以觀變。綏德府折衝段秀實讓嗣業曰:「豈有君父告急而臣子晏然不赴者乎!特進常自謂大丈夫, 今日視之, 乃兒女子耳!」嗣業大慚, 即白宰如數發兵, 以秀實自副, 將之詣行在。上又徵兵於安西;行軍司馬李棲筠發精兵七千人, 勵以忠義而遣之。
敕改扶風為鳳翔郡。
庚辰, 上皇至成都, 從官及六軍至者千三百人而已。
令狐潮圍張巡於雍丘, 相守四十餘日, 朝廷聲問不通。潮聞玄宗已幸蜀, 復以書招巡。有大將六人, 官皆開府、特進, 白巡以兵勢不敵, 且上存亡不可知, 不如降賊。巡陽許諾。明日, 堂上設天子畫像, 帥將士朝之, 人人皆泣。巡引六將於前, 責以大義, 斬之。士心益勸。
中城矢盡, 巡縛蒿為人千餘, 被以黑衣, 夜縋城下, 潮兵爭射之, 久乃知其蒿人;得矢數十萬。其後復夜縋人, 賊笑不設備, 乃以死士五百斫潮營;潮軍大亂, 焚壘而遁, 追奔十餘裏。潮慚, 益兵圍之。
巡使郎將雷萬春於城上與潮相聞, 語未絕, 賊弩射之, 面中六矢而不動。潮疑其木人, 使諜問之, 乃大驚, 遙謂巡曰:「向見雷將軍, 方知足下軍令矣, 然其如天道何!」巡謂之曰:「君未識人倫, 焉知天道!」未幾, 出戰, 擒賊將十四人, 斬道百餘級。賊乃夜遁, 收兵入陳留, 不敢復出。
頃之, 賊步騎七千餘眾屯白沙渦, 巡夜襲擊, 大破之。還, 至桃陵, 遇賊救兵四百餘人, 悉擒之。分別其眾, 媯、檀及胡兵, 悉斬之;滎陽、陳留脅從兵, 皆散令歸業。旬日間, 民去賊來歸者萬餘戶。
河北諸郡猶為唐守, 常山太守王輔欲降賊, 諸將怒, 因擊球, 縱馬踐殺之。時信都太守烏承恩麾下有朔方兵三千人, 諸將遣使者宗仙運帥父老詣信都, 迎承恩鎮常山。承恩辭以無詔命, 仙運說承恩曰:「常山地控燕、薊, 路通河、洛, 有井陘之險, 足以扼其咽喉。頃屬車駕南遷, 李大夫收軍退守晉陽, 王太守權統後軍, 欲舉城降賊, 眾心不從, 身首異處。大將軍兵精氣肅, 遠近莫敵, 若以家國為念, 移據常山, 與大夫首尾相應, 則洪勳盛烈, 孰與為比!若疑而不行, 又不設備, 常山既陷, 信都豈能獨全!」承恩不從。仙運又曰:「將軍不納鄙夫之言, 必懼兵少故也。今人不聊生, 咸思報國, 競相結聚, 屯據鄉村, 若懸賞招之, 不旬日十萬可致;與朔方甲士三千餘人相參用之, 足成王事。若捨要害以授人, 居四通而自安, 譬如倒持劍戟, 取敗之道也。」承恩竟疑不決。承恩, 承玼族兄也。
是月, 史思明、蔡希德將兵萬人南攻九門。旬日, 九門偽降, 伏甲於城上。思明登城, 伏兵攻之;思明墜城, 鹿角傷其左脅, , 奔博陵。
顏真卿以蠟丸達表於靈武。以真卿為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 依前河北招討、採訪、處置使, 並致赦書, 亦以蠟丸達之。真卿頒下河北諸郡, 又遣人頒於河南、江、淮。由是諸道始知上即位於靈武, 徇國之心益堅矣。
郭子儀等將兵五萬自河北至靈武, 靈武軍威始盛, 人有興復之望矣。八月, 壬午朔, 以子儀為武部尚書、靈武長史, 以李光弼為戶部尚書、北都留守, 並同平章事, 餘如故。光弼以景城、河間兵五千赴太原。
先是, 河東節度使王承業軍政不修, 朝廷遣待禦史崔眾交其兵, 尋遣中使誅之;眾侮易承業, 光弼素不平。至是, 敕交兵於光弼, 眾見光弼, 不為禮, 又不時交兵, 光弼怒, 收斬之, 軍中股慄。
回紇可汗、吐蕃贊普相繼遣使請助國討賊, 宴賜而遣之。
癸未, 上皇下制, 赦天下。
北海太守賀蘭進明遣錄事參軍第五琦入蜀奏事, 琦言於上皇, 以為:「今方用兵, 財賦為急, 財賦所產, 江、淮居多, 乞假臣一職, 可使軍無乏用。」上皇悅, 即以琦為監察禦史、江淮租庸使。
史思明再攻九門, 辛卯, 克之, 所殺數千人;引兵東圍蒿城。
李庭望將蕃、漢二萬餘人東襲寧陵、襄邑, , 去雍丘城三十裏置營。張巡帥短兵三千掩擊, 大破之, 殺獲太半。庭望收軍夜遁。
癸巳, 靈武使者至蜀, 上皇喜曰:「吾兒應天順人, 吾復何憂!」丁酉, 制:「自今改制敕為誥, 表疏稱太上皇。四海軍國事, 皆先取皇帝進止, 仍奏朕知;俟克復上京, 朕不復預事。」己亥, 上皇臨軒, 命韋見素、房琯、崔渙奉傳國寶玉冊詣靈武傳位。
辛醜, 史思明陷蒿城。
, 上皇每酺宴, 先設太常雅樂坐部、立部, 繼以鼓吹、胡樂、教坊、府縣散樂、雜戲;又以山車、陸船載樂往來;又出宮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馬百匹, 銜杯上壽;又引犀、象入場, 或拜, 或舞。安祿山見而悅之, 既克長安, 命搜捕樂工, 運載樂器、舞衣, 驅舞馬、犀、象皆詣洛陽。
臣光曰:聖人以道德為麗, 仁義為樂;故雖茅茨土階, 惡衣菲食, 不恥其陋, 惟恐奉養之過以勞民費財。明皇恃其承平, 不思後患, 殫耳目之玩, 窮聲技之巧, 自謂帝王富貴皆不我如, 欲使前莫能及, 後無以逾, 非徒娛己, 亦以誇人。豈知大盜在旁, 已有窺窬之心, 卒致鑾輿播越, 生民塗炭。乃知人君崇華靡以示人, 適足為大盜之招也。
祿山宴其群臣於凝碧池, 盛奏眾樂;梨園弟子往往歔欷泣下, 賊皆露刃睨之。樂工雷海清不勝悲憤, 擲樂器於地, 西向慟哭。祿山怒, 縛於試馬殿前, 支解之。
祿山聞向日百姓乘亂多盜庫物, 既得長安, 命大索三日, 並其私財盡掠之。又令府縣推按, 銖兩之物無不窮治, 連引搜捕, 支蔓無窮, 民間騷然, 益思唐室。
自上離馬嵬北行, 民間相傳太子北收兵來取長安, 長安民日夜望之, 或時相驚曰:「太子大軍至矣!」則皆走, 市裡為空, 賊望見北方塵起, 輒驚欲走。京畿豪傑往往殺賊官吏, 遙應官軍;誅而復起, 相繼不絕, 賊不能制。其始自京畿、鄜、坊至於岐、隴皆附之, 至是西門之外率為敵壘, 賊兵力所及者, 南不出武關, 北不過云陽, 西不過武功。江、淮奏請貢獻之蜀、之靈武者, 皆自襄陽取上津路抵扶風, 道路無壅, 皆薛景仙之功也。
九月, 壬子, 史思明圍趙郡, 丙辰, 拔之;又圍常山, 旬日, 城陷, 殺數千人。
建寧王倓, 性英果, 有才略, 從上自馬嵬北行, 兵眾寡弱, 屢逢寇盜。人炎自選驍勇, 居上前後, 血戰以衛上。上或過時求食, 倓悲泣不自勝, 軍中皆屬目向之。上欲以倓為天下兵馬元帥, 使統諸將東征, 李泌曰:「建寧誠元帥才;然廣平, 兄也。若建寧功成, 豈可使廣平為吳太伯乎!」上曰:「廣平, 塚嗣也, 何必以元帥為重!」泌曰:「廣平未正位東宮。今天下艱難, 眾心所屬, 在於元帥。若建寧大功既成, 陛下雖欲不以為儲副, 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上皇, 即其事也。」上乃以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元帥, 諸將皆以屬焉。倓聞之, 謝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上與泌出行軍, 軍士指之, 竊言曰:「衣黃者, 聖人也。衣白者, 山人也。」上聞之, 以告泌, 曰:「艱難之際, 不敢相屈以官, 且衣紫袍以絕群疑。」泌不得已, 受之;服之, 入謝。上笑曰:「既服此, 豈可無名稱!」出懷中敕, 以泌為侍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泌固辭, 上曰:「朕非敢相臣, 以濟艱難耳。俟賊平, 任行高志。」泌乃受之。置元帥府於禁中, 俶入則泌在府, 泌入俶亦如之。泌又言於上曰:「諸將畏憚天威, 在陛下前敷陳軍事, 或不能盡所懷;萬一小差, 為害甚大。乞先令與臣及廣平熟議, 臣與廣平從容奏聞, 可者行之, 不可者已之。」上許之。時軍旅務繁, 四方奏報, 自昏至曉無虛刻, 上悉使送府, 泌先開視, 有急切者及烽火, 重封, 隔門通進, 餘則待明。禁門鑰契, 悉委俶與泌掌之。
阿史那從禮說誘九姓府、六胡州諸胡數萬眾, 聚於經略軍北, 將寇朔方, 上命郭子儀詣天德軍發兵討之。左武鋒使僕固懷恩之子玢別將兵與虜戰, 兵敗, 降之;既而復逃歸, 懷恩叱而斬之。將士股慄, 無不一當百, 遂破同羅。上雖用朔方之眾, 欲借兵於外夷以張軍勢, 以豳王守禮之子承寀為敦煌王, 與僕固懷恩使於回紇以請兵。又發拔汗那兵, 且使轉諭城郭諸國, 許以厚賞, 使從安西兵入援。李泌勸上:「且幸彭原, 俟西北兵將至, 進幸扶風以應之;於時庸調亦集, 可以贍軍。」上從之。戊辰, 發靈武。
內侍邊令誠復自賊中逃歸, 上斬之。
丙子, 上至順化。韋見素等至自成都, 奉上寶冊, 上不肯受, 曰:「比以中原未靖, 權總百官, 豈敢乘危, 遽為傳襲!」群臣固請, 上不許, 置寶冊於別殿, 朝夕事之, 如定省之禮。上以韋見素本附楊國忠, 意薄之;素聞房琯名, 虛心待之, 琯見上言時事, 辭情慷慨, 上為之改容, 由是軍國事多謀於琯。琯亦以天下為己任, 知無不為, 專決於胸臆;諸相拱手避之。
上皇賜張良娣七寶鞍, 李泌言於上曰:「今四海分崩, 當以儉約示人, 良娣不宜乘此。請撤其珠玉付庫吏, 以俟有戰功者賞之。」良娣自閣中言曰:「鄰裏之舊, 何至如是!」上曰:「先生為社稷計也。」遽命撤之。建寧王倓泣於廊下, 聲聞於上;上驚, 召問之, 對曰:「臣比憂禍亂未已, 今陛下從諫如流, 不日當見陛下迎上皇還長安, 是以喜極而悲耳。」良娣由是惡李泌及倓。
上嘗從容與泌語及李林甫, 欲敕諸將克長安, 發其塚, 焚骨揚灰。泌曰:「陛下方定天下, 奈何仇死者!彼枯骨何知, 徒示聖德之不弘耳。且方今從賊者皆陛下之仇也, 若聞此舉, 恐阻其自新之心。」上不悅, 曰:「此賊昔日百方危朕, 當是時, 朕不保朝夕。朕之全, 特天幸耳!林甫亦惡卿, 但未及害卿而死耳, 奈何矜之!」對曰:「臣豈不知!所以言者, 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 太平娛樂, 一朝失意, 遠處巴蜀。南方地惡, 上皇春秋高, 聞陛下此敕, 意必以為用韋妃之故, 內慚不懌。萬一感憤成疾, 是陛下以天下之大, 不能安君親。」言未畢, 上流涕被面, 降階, 仰天拜曰:「朕不及此, 是天使先生言之也!」遂抱泌頸泣不已。
他夕, 上又謂泌曰:「良娣祖母, 昭成太后之妹也, 上皇所念。朕欲使正位中宮, 以慰上皇心, 何如?」對曰:「陛下在靈武, 以群臣望尺寸之功, 故踐大位, 非私己也。至於家事, 宜待上皇之命, 不過晚歲月之間耳。」上從之。
南詔乘亂陷越巂會同軍, 據清溪關;尋傳、驃國皆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