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秦紀 卷008

【秦紀三】
起昭陽大荒落, 盡閼逢敦牂, 凡二年。
二世皇帝下
二世皇帝二年(癸巳, 公元前二零八年)
, 十月, 泗川監平將兵圍沛公於豐, 沛公出與戰, 破之, 令雍齒守豐。十一月, 沛公引兵之薛。泗川守壯兵敗於薛, 走至戚, 沛公左司馬得殺之。

周章出關, 止屯曹陽, 二月餘, 章邯追敗之。復走澠池, 十餘日, 章邯擊, 大破之。周文自刎, 軍遂不戰。
吳叔圍滎陽, 李由為三川守, 守滎陽, 叔弗能下。楚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 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 秦兵至, 必大敗, 不如少遺兵守滎陽, 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 不知兵權, 不足與計事, 恐敗。」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 獻其首於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 使為上將。
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 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 與戰。田臧死, 軍破。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 破之, 李歸等死。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 章邯別將擊破之。銍人伍逢將兵居許, 章邯擊破之。兩軍皆散, 走陳, 陳王誅鄧說。

二世數誚讓李斯:「居三公位, 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 重爵祿, 不知所出, 乃阿二世意, 以書對曰:「夫賢主者, 必能行督責之術者也。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 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 無他焉, 不能督責, 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 若堯、禹然, 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明術, 行督責之道, 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苦形勞神, 以身徇百姓, 則是黔首之役, 非畜天下者也, 何足貴哉!故明主能行督責之術以獨斷於上, 則權不在臣下, 然後能滅仁義之塗, 絕諫說之辯, 犖然行恣睢之心, 而莫之敢逆。如此, 群臣、百姓救過不給, 何變之敢圖!」二世說, 於是行督責益嚴, 稅民深者為明吏, 殺人眾者為忠臣, 刑者相半於道, 而死人日成積於市, 秦民益駭懼思亂。

趙李良已定常山, 還報趙王。趙王復使良略太原。至石邑, 秦兵塞井陘, 未能前。秦將詐為二世書以招良。良得書未信, 還之邯鄲, 益請兵。未至, 道逢趙王姊出飲, 從百餘騎, 良望見, 以為王, 伏謁道旁。王姊醉, 不知其將, 使騎謝李良。李良素貴, , 慚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 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 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 請追殺之!」李良已得秦書, 固欲反趙, 未決, 因此怒, 遣人追殺王姊, 因將其兵襲邯鄲。邯鄲不知, 竟殺趙王、邵騷。趙人多為張耳、陳餘耳目者, 以故二人獨得脫。

陳人秦嘉、符離人硃雞石等起兵, 圍東海守於郯。陳王聞之, 使武平君畔為將軍, 監郯下軍。秦嘉不受命, 自立為大司馬, 惡屬武平君, 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 不知兵事, 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二世益遣長史司馬欣、董翳佐章邯擊盜。章邯已破伍逢, 擊陳柱國房君, 殺之。又進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張賀死。

臘月, 陳王之汝陰, , 至下城父, 其御莊賈殺陳王以降。初, 陳涉既為王, 其故人皆往依之。妻之父亦往焉, 陳王以眾賓待之, 長揖不拜。妻之父怒曰:「怙亂僭號, 而傲長者, 不能久矣!」不辭而去。陳王跪謝, 遂不為顧。客出入愈益發舒, 言陳王故情。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 顓妄言, 輕威。」陳王斬之。諸故人皆自引去, 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硃防為中正, 胡武為司過, 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 令之不是, 輒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 其所不善者, 弗下吏, 輒自治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 此其所以敗也。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蒼頭軍, 起新陽, 攻陳, 下之, 殺莊賈, 復以陳為楚。葬陳王於碭, 謚曰隱王。
, 陳王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 入武關。留已徇南陽, 聞陳王死, 南陽復為秦, 宋留以軍降, 二世車裂留以徇。

魏周市將兵略地豐、沛, 使人招雍齒。雍齒雅不欲屬沛公, 即以豐降魏。沛公攻之, 不克。

趙張耳、陳餘收其散兵, 得數萬人, 擊李良。良敗, 走歸章邯。
客有說耳、餘曰:「兩君羈旅, 而欲附趙, 難可獨立。立趙後, 輔以誼, 可就功。」乃求得趙歇。春, 正月, 耳、餘立歇為趙王, 居信都。

東陽寧君、秦嘉聞陳王軍敗, 乃立景駒為楚王, 引兵之方與, 欲擊秦軍定陶下;使公孫慶使齊, 欲與之並力俱進。齊王曰:「陳王戰敗, 不知其死生, 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 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 當令於天下。」田儋殺公孫慶。

1秦左、右校復攻陳, 下之。呂將軍走, 徼兵復聚, 與番盜黥布相遇, 攻擊秦左、右校, 破之青波, 復以陳為楚。
黥布者, 六人也, 姓英氏, 坐法黥, 以刑徒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 布皆與其徒長豪傑交通, 乃率其曹耦, 亡之江中為群盜。番陽令吳芮, 甚得江湖間心, 號曰番君。布往見之, 其眾已數千人。番君乃以女妻之, 使將其兵擊秦。

1楚王景駒在留, 沛公往從之。張良亦聚少年百餘人, 欲往從景駒, 道遇沛公, 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 沛公善之, 常用其策。良為他人言, 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不去。沛公與良俱見景駒, 欲請兵以攻豐。時章邯司馬屍二將兵北定楚地, 屠相, 至碭。東陽寧君、沛公引兵西, 戰蕭西, 不利, , 收兵聚留。二月, 攻碭, 三日, 拔之。收碭兵得六千人, 與故合九千人。三月, 攻下邑, 拔之。還擊豐, 不下。

1廣陵人召平為陳王徇廣陵, 未下。聞陳王敗走, 章邯且至, 乃渡江, 矯陳王令, 拜項梁為楚上柱國, 曰:「江東已定, 急引兵西擊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聞陳嬰已下東陽, 使使欲與連和俱西。陳嬰者, 故東陽令史, 居縣中, 素信謹, 稱為長者。東陽少年殺其令, 相聚得二萬人, 欲立嬰為王。嬰母謂嬰曰:「自我為汝家婦, 未嘗聞汝先世之有貴者。今暴得大名, 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 猶得封侯;事敗, 易以亡, 非世所指名也。」嬰乃不敢為王, 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 有名於楚, 今欲舉大事, 將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 亡秦必矣!」其眾從之, 乃以兵屬梁。

1英布既破秦軍, 引兵而東;聞項梁西渡淮, 布與蒲將軍皆以其兵屬焉。項梁眾凡六七萬人, 軍下邳。景駒、秦嘉軍彭城東, 欲以距梁。梁謂軍吏曰:「陳王先首事, 戰不利, 未聞所在。今秦嘉倍陳王而立景駒, 逆無道!」乃進兵擊秦嘉, 秦嘉軍敗走。追之, 至胡陵, 嘉還戰。一日, 嘉死, 軍降;景駒走死梁地。
梁已並秦嘉軍, 軍胡陵, 將引軍而西。章邯軍至栗, 項梁使別將硃雞石、餘樊君與戰。餘樊君死, 硃雞石軍敗, 亡走胡陵。梁乃引兵入薛, 誅朱雞石。
沛公從騎百餘往見梁, 梁與沛公卒五千人, 五大夫將十人。沛公還, 引兵攻豐, 拔之。雍齒奔魏。
項梁使項羽別攻襄城, 襄城堅守不下;已拔, 皆坑之, 還報。
梁聞陳王定死, 召諸別將會薛計事, 沛公亦往焉。居鄛人范增, 年七十, 素居家, 好奇計, 往說項梁曰:「陳勝敗, 固當。夫秦滅六國, 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 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 亡秦必楚。』今陳勝首事, 不立楚後而自立, 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 楚蜂起之將皆爭附君者, 以君世世楚將, 為能復立楚之後也。」於是項梁然其言, 乃求得楚懷王孫心於民間, 為人牧羊。夏, 六月, 立以為楚懷王, 從民望也。陳嬰為上柱國, 封五縣, 與懷王都盱眙。項梁自號為武信君。
張良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後, 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最賢, 可立為王, 益樹黨。」項梁使良求韓成, 立以為韓王, 以良為司徒, 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 得數城, 秦輒復取之;往來為遊兵穎川。

1章邯已破陳王, 乃進兵擊魏王於臨濟。魏王使周市出, 請救於齊、楚。齊王儋及楚將項它皆將兵隨市救魏。章邯夜銜枚擊, 大破齊、楚軍於臨濟下, 殺齊王及周市。魏王咎為其民約降, 約定, 自燒殺。其弟豹亡走楚, 楚懷王予魏豹數千人, 復徇魏地。齊田榮收其兄儋餘兵, 東走東阿, 章邯追圍之。齊人聞齊王儋死, 乃立故齊王建之弟假為王, 田角為相, 角弟間為將, 以距諸侯。
, 七月, 大霖雨。武信君引兵攻亢父, 聞田榮之急, 乃引兵擊破章邯軍東阿下, 章邯走而西。田榮引兵東歸齊。武信君獨追北, 使項羽、沛公別攻城陽, 屠之。楚軍軍濮陽東, 復與章邯戰, 又破之。章邯復振, 守濮陽, 環水。沛公、項羽去, 攻定陶。
八月, 田榮擊逐齊王假, 假亡走楚, 田角亡走趙。田間前救趙, 因留不敢歸。田榮乃立儋子市為齊王, 榮相之, 田橫為將, 平齊地。章邯兵益盛, 項梁數使使告齊、趙發兵共擊章邯。田榮曰:「楚殺田假, 趙殺角、間, 乃出兵。」楚、趙不許。田榮怒, 終不肯出兵。

郎中令趙高恃恩專恣, 以私怨誅殺人眾多, 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 乃說二世曰:「天子之所以貴者, 但以聞聲, 群臣莫得見其面故也。且陛下富於春秋, 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 譴舉有不當者, 則見短於大臣, 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陛下不如深拱禁中, 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 事來有以揆之。如此, 則大臣不敢奏疑事, 天下稱聖主矣。」二世用其計, 乃不坐朝廷見大臣, 常居禁中。趙高侍中用事, 事皆決於趙高。
高聞李斯以為言, 乃見丞相曰:「關東群盜多, 今上急, 益發繇, 治阿房宮, 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 為位賤, 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諫?」李斯曰:「固也, 吾欲言之久矣。今時上不坐朝廷, 常居深宮。吾所言者, 不可傳也。欲見, 無閒。」趙高曰:「君誠能諫, 請為君侯上閒, 語君。」於是趙高待二世方燕樂, 婦女居前, 使人告丞相:「上方閒, 可奏事。」丞相至宮門上謁。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閒日, 丞相不來;吾方燕私, 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 且固我哉?」趙高因曰:「夫沙丘之謀, 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為帝, 而丞貴不益, 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問臣, 臣不敢言。丞相長男李由為三川守, 楚盜陳勝等皆丞相傍縣之子, 以故楚盜公行, 過三川城, 守不肯擊。高聞其文書相往來, 未得其審, 故未敢以聞。且丞相居外, 權重於陛下。」二世以為然, 欲案丞相, 恐其不審, 乃先使人按驗三川守與盜通狀。
李斯聞之, 因上書言趙高之短曰:「高擅利擅害, 與陛下無異。昔田常相齊簡公, 竊其恩威, 下得百姓, 上得群臣, 卒弒齊簡公而取齊國, 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 危反之行, 私家之富, 若田氏之於齊矣, 而又貪慾無厭, 求利不止, 列勢次主, 其欲無窮, 劫陛下之威信, 其志若韓為韓安相也。陛下不圖, 臣恐其必為變也。」二世曰:「何哉!夫高, 故宦人也, 然不為安肆志, 不以危易心, 潔行修善, 自使至此, 以忠得進, 以信守位, 朕實賢之。而君疑之, 何也?且朕非屬趙君, 當誰任哉!且趙君為人, 精廉強力, 下知人情, 上能適朕, 君其勿疑!」二世雅愛信高, 恐李斯殺之, 乃私告趙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獨高, 高已死, 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
是時, 盜賊益多, 而關中捽髮東擊盜者無已。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將軍馮劫進諫曰:「關東群盜並起, 秦發兵追擊, 所殺亡甚眾, 然猶不止。盜多, 皆以戍、漕、轉、作事苦, 稅賦大也。請且止阿房宮作者, 減省四邊戍、轉。」二世曰:「凡所為貴有天下者, 得肆意極欲, 主重明法, 下不敢為非, 以制御海內矣。夫虞、夏之主, 貴為天子, 親處窮苦之實以徇百姓, 尚何於法!且先帝起諸侯, 兼天下, 天下已定, 外攘四夷以安邊境, 作宮室以章得意, 而君觀先帝功業有緒。今朕即位, 二年之間, 群盜並起, 君不能禁, 又欲罷先帝之所為, 是上無以報先帝, 次不為朕盡忠力, 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 案責他罪。去疾、劫自殺, 獨李斯就獄。二世以屬趙高治之, 責斯與子由謀反狀, 皆收捕宗族、賓客。趙高治斯, 榜掠千餘, 不勝痛, 自誣服。
斯所以不死者, 自負其辯, 有功, 實無反心, 欲上書自陳, 幸二世寤而赦之。乃從獄中上書曰:「臣為丞相治民, 三十餘年矣。逮秦地之狹隘, 不過千里, 兵數十萬。臣盡薄材, 陰行謀臣, 資之金玉, 使遊說諸侯;陰修甲兵, 飭政教, 官鬥士, 尊功臣;故終以脅韓, 弱魏, 破燕、趙, 夷齊、楚, 卒兼六國, 虜其王, 立秦為天子。又北逐胡、貉, 南定北越, 以見秦之強。更克畫, 平斗斛、度量, 文章布之天下, 以樹秦之名。此皆臣之罪也, 臣當死久矣!上幸盡其能力, 乃得至今。願陛下察之!」書上, 趙高使吏棄去不奏, 曰:「囚安得上書!」
趙高使其客十餘輩詐為御史、謁者、侍中, 更往覆訊斯, 斯更以其實對, 輒使人復榜之。後二世使人驗斯, 斯以為如前, 終不更言。辭服, 奏當上。二世喜曰:「微趙君, 幾為丞相所賣!」及二世所使案三川守由者至, 則楚兵已擊殺之。使者來, 會職責相下吏, 高皆妄為反辭以相傅會, 遂具斯五刑, 論腰斬咸陽市。斯出獄, 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 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 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 而夷三族。二世乃以趙高為丞相, 事無大小皆決焉。

項梁已破章邯於東阿, 引兵西, 北至定陶, 再破秦軍。項羽、沛公又與秦軍戰於雍丘, 大破之, 斬李由。項梁益輕秦, 有驕色。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 敗。今卒少惰矣, 秦兵日益, 臣為君畏之。」項梁弗聽。餘乃使宋義使於齊, 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 曰:「公將見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即免死, 疾行則及禍。」二世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 大破之定陶, 項梁死。
時連雨, 自七月至九月。項羽、沛公攻外黃未下, , 攻陳留。聞武信君死, 士卒恐, 乃與將軍呂臣引兵而東, 徙懷王自盱眙都彭城。呂臣軍彭城東, 項羽軍彭城西, 沛公軍碭。
魏豹下魏二十餘城, 楚懷王立豹為魏王。
後九月, 楚懷王並呂臣、項羽軍, 自將之;以沛公為碭郡長, 封武安侯, 將碭郡兵;封項羽為長安侯, 號為魯公;呂臣為司徒, 其父呂青為令尹。

章邯已破項梁, 以為楚地兵不足憂, 乃渡河, 北擊趙, 大破之。引兵至邯鄲, 皆徙其民河內, 夷其城郭。張耳與趙王歇走入巨鹿城, 王離圍之。陳餘北收常山兵, 得數萬人, 軍巨鹿北。章邯軍巨鹿南棘原。趙數請救於楚。
高陵君顯在楚, 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 居數日, 軍果敗。兵未戰而先見敗征, 此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 因置以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 范增為末將, 以救趙。諸別將皆屬宋義, 號為「卿子冠軍」。
, 楚懷王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當是時, 秦兵強, 常乘勝逐北, 諸將莫利先入關。獨項羽怨秦之殺項梁, 奮勢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 慓悍猾賊, 嘗攻襄城, 襄城無遺類, 皆坑之, 諸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 前陳王、項梁皆敗, 不如更遣長者, 扶義而西, 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 今誠得長者往, 無侵暴, 宜可下。項羽不可遣, 獨沛公素寬大長者, 可遣。」懷王乃不許項羽, 而遣沛公西略地, 收陳王、項梁散卒以伐秦。
沛公道碭, 至陽城與槓里, 攻秦壁, 破其二軍。

二世皇帝三年(甲午, 前二零七年)
, 十月, 齊將田都畔田榮, 助楚救趙。

沛公攻破東郡尉於成武。

宋義行至安陽, 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曰:「秦圍趙急, 宜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 趙應其內, 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虻, 不可以破蟣虱。今秦攻趙, 戰勝則兵疲, 我承其敝;不勝, 則我引兵鼓行而西, 必舉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趙。夫被堅執銳, 義不如公;坐運籌策, 公不如義。」因下令軍中曰:「有猛如虎, 狠如羊, 貪如狼, 強不可使者, 皆斬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齊, 身送之至無鹽, 飲酒高會。天寒, 大雨, 士卒凍饑。項羽曰:「將戮力而攻秦, 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 士卒食半菽, 軍無見糧, 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 因趙食, 與趙並力攻秦, 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強, 攻新造之趙, 其勢必舉。趙舉秦強, 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 王坐不安席, 掃境內而專屬於將軍, 國家安危, 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 非社稷之臣也!」
十一月, 項羽晨朝將軍宋義, 即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 楚王陰令籍誅之!」當是時, 諸將皆懾服, 莫敢枝梧, 皆曰:「首立楚者, 將軍家也, 今將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使人追宋義子, 及之齊, 殺之。使桓楚報命於懷王。懷王因使羽為上將軍。

十二月, 沛公引兵至栗, 遇剛武侯, 奪其軍四千餘人, 並之;與魏將皇欣、武滿軍合攻秦軍, 破之。

故齊王建孫安下濟北, 從項羽救趙。
章邯築甬道屬河, 餉王離。王離兵食多, 急攻巨鹿。巨鹿城中食盡、兵少, 張耳數使人召前陳餘。陳餘度兵少, 不敵秦, 不敢前。數月, 張耳大怒, 怨陳餘, 使張黶、陳澤往讓陳餘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 今王與耳旦暮且死, 而公擁兵數萬, 不肯相救, 安在其相為死!苟必信, 胡不赴秦軍俱死, 且有十一二相全。」陳餘曰:「吾度前終不能救趙, 徒盡亡軍。且餘所以不俱死, 欲為趙王、張君報秦。今必俱死, 如以肉委餓虎, 何益!」張黶、陳澤要以俱死, 乃使黶、澤將五千人先嘗秦軍, , 皆沒。當是時, 齊師、燕師皆來救趙, 張敖亦北收代兵, 得萬餘人, , 皆壁餘旁, 未敢擊秦。
項羽已殺卿子冠軍, 威震楚國, 乃遣當陽君、薄將軍將卒二萬渡河救巨鹿。戰少利, 絕章邯甬道, 王離軍乏食。陳餘復請兵。項羽乃悉引兵渡河, 皆沈船, 破釜、甑, 燒廬舍, 持三日糧, 以示士卒必死, 無一還心。於是至則圍王離, 與秦軍遇, 九戰, 大破之, 章邯引兵卻。諸侯兵乃敢進擊秦軍, 遂殺蘇角, 虜王離;涉間不降, 自燒殺。當是時, 楚兵冠諸侯軍。救巨鹿者十餘壁, 莫敢縱兵。及楚擊秦, 諸侯將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當十, 呼聲動天地, 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軍, 項羽召見諸侯將。諸侯將入轅門, 無不膝行而前, 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
於是趙王歇及張耳乃得出巨鹿城謝諸侯。張耳與陳餘相見, 責讓陳餘以不肯救趙;及問張黶、陳澤所在, 疑陳餘殺之, 數以問餘。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豈以臣為重去將印哉?」乃脫解印綬, 推予張耳, 張耳亦愕不受。陳餘起如廁。客有說張耳曰:「臣聞『天與不取, 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 君不受, 反天不祥, 急取之!」張耳乃佩其印, 收其麾下。而陳餘還, 亦望張耳不讓, 遂趨出, 獨與麾下所善數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趙王歇還信都。

, 二月, 沛公北擊昌邑, 遇彭越, 彭越以其兵從沛公。越, 昌邑人, 常漁巨野澤中, 為群盜。陳勝、項梁之起, 澤間少年相聚百餘人, 往從彭越曰:「請仲為長。」越謝曰:「臣不願也。」少年強請, 乃許, 與期旦日日出會, 後期者斬。旦日日出, 十餘人後, 後者至日中。於是越謝曰:「臣老, 諸君強以為長。今期而多後, 不可盡誅, 誅最後者一人。」令校長斬之。皆笑曰:「何至於是!請後不敢。」於是越引一人斬之, 設壇祭, 令徒屬, 徒屬皆大驚, 莫敢仰視。乃略地, 收諸侯散卒, 得千餘人, 遂助沛公攻昌邑。
昌邑未下, 沛公引兵西過高陽。高陽人酈食其, 家貧落魄, 為里監門, 沛公麾下騎士適食其里中人, 食其見, 謂曰:「諸侯將過高陽者數十人, 吾問其將皆握齪, 好苛禮, 自用, 不能聽大度之言。吾聞沛公慢而易人, 多大略, 此真吾所願從游, 莫為我先。若見沛公, 謂曰:『臣里中有酈生, 六十餘, 長八尺, 人皆謂之狂生。生自謂「我非狂生」。』」騎士曰:「沛公不好儒, 諸客冠儒冠來者, 沛公輒解其冠, 溲溺其中, 與人言, 常大罵, 未可以儒生說也。」酈生曰:「第言之。」騎士從容言, 如酈生所誡者。
沛公至高陽傳舍, 使人召酈生。酈生至, 入謁。沛公方倨床使兩女子洗足, 而見酈生。酈生入, 則長揖不拜, 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且欲率諸侯破秦也?」沛公罵曰:「豎儒!天下同苦秦久矣, 故諸侯相率而攻秦, 何謂助秦攻諸侯乎!」酈生曰:「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 不宜倨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 , 攝衣, 延酈生上坐, 謝之。酈生因言六國從橫時。沛公喜, 賜酈生食, 問曰:「計將安出?」酈生曰:「足下起糾合之眾, 收散亂之兵, 不滿萬人;欲以徑入強秦, 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 天下之沖, 四通五達之郊也, 今其城中又多積粟。臣善其令, 請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聽, 足下引兵攻之, 臣為內應。」於是遣酈生行, 沛公引兵隨之, 遂下陳留。號酈食其為廣野君。酈生言其弟商。時商聚少年得四千人, 來屬沛公, 沛公以為將, 將陳留兵以從, 酈生常為說客, 使諸侯。
三月, 沛公攻開封, 未拔。西與秦將楊熊會戰白馬, 又戰曲遇東, 大破之。楊熊走之滎陽, 二世使使者斬之以徇。
, 四月, 沛公南攻穎川, 屠之。因張良, 遂略韓地。時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 絕河津南, 戰洛陽東。軍不利, 南出轘轅。張良引兵從沛公。沛公令韓王成留守陽翟, 與良俱南。
六月, 與南陽守齮戰犨東, 破之, 略南陽郡;南陽守走保城, 守宛。沛公引兵過宛, 西。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 秦兵尚眾, 距險。今不下宛, 宛從後擊, 強秦在前, 此危道也。」於是沛公乃夜引軍從他道還, 偃旗幟, 遲明, 圍宛城三匝。南陽守欲自剄, 共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 宛郡縣連城數十, 其吏民自以為降必死, 故皆堅守乘城。今足下盡日上攻, 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 宛必隨足下後。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 後有強宛之患。為足下計, 莫若約降, 封其守;因使止守, 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 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 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秋, 七月, 南陽守齮降, 封為殷侯, 封陳恢千戶。引兵西, 無不下者。至丹水, 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還攻胡陽, 遇番君別將梅鋗, 與偕攻析、酈, 皆降。所過亡得鹵掠, 秦民皆喜。

王離軍既沒, 章邯軍棘原, 項羽軍漳南, 相持未戰。秦軍數卻, 二世使人讓章邯。章邯恐, 使長史欣請事。至咸陽, 留司馬門三日, 趙高不見, 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 還走其軍, 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 不及。欣至軍, 報曰:「趙高用事於中, 下無可為者。今戰能勝, 高必疾妒吾功, 不能勝, 不免於死。願將軍孰計之!」陳餘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將, 南征鄢郢, 北坑馬服, 攻城略地, 不可勝計, 而竟賜死。蒙恬為秦將, 北逐戎人, 開榆中地數千里, 竟斬陽周。何者?功多, 秦不能盡封, 因以法誅之。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 所亡失以十萬數, 而諸侯並起滋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 今事急, 亦恐二世誅之, 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 使人更代將軍以脫其禍。夫將軍居外久, 多內郤, 有功亦誅, 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 無愚智皆知之。今將軍內不能直諫, 外為亡國將, 孤特獨立而欲常存, 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 約共攻秦, 分王其地, 南面稱孤!此孰與身伏鈇質、妻子為戮乎?」
章邯狐疑, 陰使候始成使項羽, 欲約。約未成, 項羽使蒲將日夜引兵度三戶, 軍漳南, 與秦軍戰, 再破之。項羽悉引兵擊秦軍汙水上, 大破之。章邯使人見項羽, 欲約。項羽召軍吏謀曰:「糧少, 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項羽乃與期洹水殷虛上。已盟, 章邯見項羽而流涕, 為言趙高。項羽乃立章邯為雍王, 置楚軍中, 使長史欣為上將軍, 將秦軍為前行。
瑕丘申陽下河南, 引兵從項羽。

, 中丞相趙高欲專秦權, 恐群臣不聽, 乃先設驗, 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 謂鹿為馬!」問左右, 左右或默, 或言馬以阿順趙高, 或言鹿者。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莫敢言其過。高前數言「關東盜無能為也」, 及項羽虜王離等, 而章邯等軍數敗, 上書請益助。自關以東, 大抵盡畔秦吏, 應諸侯, 諸侯鹹率其眾西鄉。八月, 沛公將數萬人攻武關, 屠之。高恐二世怒, 誅及其身, 乃謝病, 不朝見。
二世夢白虎嚙其左驂馬, 殺之, 心不樂, 怪問占夢。卜曰:「涇水為祟。」二世乃齋於望夷宮, 欲祠涇水, 沈四白馬。使使責讓高以盜賊事。高懼, 乃陰與其婿咸陽令閻樂及弟趙成謀曰:「上不聽諫。今事急, 欲歸禍於吾。吾欲易置上, 更立子嬰。子嬰仁儉, 百姓皆載其言。」乃使郎中令為內應, 詐為有大賊, 令樂召吏發兵追, 劫樂母置高舍。遣樂將吏卒千餘人至望夷宮殿門, 縛衛令僕射, 曰:「賊入此, 何不止?」衛令曰:「周廬設卒甚謹, 安得賊敢入宮!」樂遂斬衛令, 直將吏入, 行射郎、宦者。郎、宦者大驚, 或走, 或格。格者輒死, 死者數十人。郎中令與樂俱入, 射上幄坐幃。二世怒, 召左右, 左右皆惶擾不鬥。旁有宦者一人侍, 不敢去。二世入內, 謂曰:「公何不早告我, 乃至於此!」宦者曰:「臣不敢言, 故得全。使臣早言, 皆已誅, 安得至今!」閻樂前即二世, 數曰:「足下驕恣, 誅殺無道, 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為計!」二世曰:「丞相可得見否?」樂曰:「不可!」二世曰:「吾願得一郡為王。」弗許。又曰:「願為萬戶侯。」弗許。曰:「願與妻子為黔首, 比諸公子。」閻樂曰:「臣受命於丞相, 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 臣不敢報!」麾其兵進。二世自殺。閻樂歸報趙高。趙高乃悉召諸大臣、公子, 告以誅二世之狀, 曰:「秦故王國, 始皇君天下, 故稱帝。今六國復自立, 秦地益小, 乃以空名為帝, 不可。宜為王如故, 便。」乃立子嬰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社南宜春苑中。
九月, 趙高令子嬰齋戒, 當廟見, 受玉璽。齋五日。子嬰與其子二人謀曰:「丞相高殺二世望夷宮, 恐群臣誅之, 乃佯以義立我。我聞趙高乃與楚約, 滅秦宗室而分王關中。今使我齋、見廟, 此欲因廟中殺我。我稱病不行, 丞相必自來, 來則殺之。」高使人請子嬰數輩, 子嬰不行。高果自往, 曰:「宗廟重事, 王奈何不行?」子嬰遂刺殺高於齋宮, 三族高家以徇。
遣將兵距嶢關, 沛公欲擊之。張良曰:「秦兵尚強, 未可輕。願先遣人益張旗幟於山上為疑兵, 使酈食其、陸賈往說秦將, 啖以利。」秦將果欲連和, 沛公欲許之。張良曰:「此獨其將欲叛, 恐其士卒不從;不如因其懈怠擊之。」沛公引兵繞嶢關, 逾蕢山, 擊秦軍, 大破之藍田南。遂至藍田, 又戰其北, 秦兵大敗。